第十一章 于秋田走进文州人民医院的保健病房,把一束鲜花和一袋子营养滋补品放到 桌子上,走到病床前,跟半坐在那里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热情握手。 “谢谢,谢谢。”让座后,老者让侍侯他的一个小女孩给于秋田倒来茶水, 一边说,“于老弟太客气了。我是文清的朋友,有需要帮忙的事,理当尽力。” 这位年逾九十的老者叫谢安明,曾任文州人民医院副院长,1985年离休。上 世纪三十年代后期,他是文州安慈医院药剂师,跟尹治媛的堂兄尹文清是同事。 当时的医院同事中,仍然健在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于秋田打听到谢安明倒没怎么费事,因为他知名度比较高。 尹治媛的远房堂姐说过,尹文清是“文州一家大医院”的医生,于秋田到了 文州首先打听解放前哪个医院最大,人家都说是安慈医院,也就是现在的人民医 院。然后他来到了人民医院的老专家门诊部,有个六十出头的老大夫听说他问的 人三几年在安慈医院工作,就让他去拜访谢安明。说谢老正好在保健病房住院。 他并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年纪大了,浑身都是一些老年病,每年都要来住一段时 间。那位老专家还热情地把谢安明病房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于秋田。 于秋田先给谢老打了个电话,跟他说自己是尹文清的侄孙,不久前才从海外 归来。家父垂垂老矣,思念亲人,特嘱其前来探访下落。于秋田之所以敢这样自 称,是因为他已经得知尹氏家族在战乱中四散飘零,不通音信,过了这么长的岁 月,跟外人怎么冒充大概都不会有问题。 果然,谢安明信以为真,欣然表示了欢迎。 但是,谢安明一开口,于秋田就吃了一惊。因为他上来就说:“文清兄才气 过人,我是自叹不如,可惜他不到三十岁就死于战乱了。所以说小日本实在是可 恨哪!” 于秋田忙问:“不到三十岁?他是哪年死的?” “四零年吧,不对,应该是三九年。安慈医院当时住了国民党军好多伤兵, 日寇南下的时候,医院往湘西转移,路上尹文清被鬼子的飞机炸死的。” 于秋田十分疑惑,看来尹治媛的堂姐叙述有误。尹文清并没有带着尹治媛去 重庆,那时他已经死了。那么尹治媛是怎么去的重庆呢? 谢安明很快回答了这个疑问,不过他的回答,比刚才他说的尹文清遇难之事, 更让于秋田震惊。 “尹文清还有好几个亲戚也被日本飞机炸死了,其中有个小女孩,记得好像 是他的堂妹,才六岁,也死了。” 于秋田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尹治媛在卢宁当老师的事情很多人都能 证实,而且根据姜成功所说,当时的“单位”还搞过外调,那个“不可思议”的 公社、大队都有证明材料。他跟谢安明讲了这些以后,谢安明也拿不大准了。他 解释道:因为撤退前夜十分混乱,医院一共组织了五十多辆汽车,却无法集中起 来一起行动。医院的员工是分成几批先后出发的,谢安明当时并没有和尹文清在 一起,他所在的车队也没有遇到险情。尹文清的事他实际上是听别人说的,也许 传言有误,一同炸死的小孩并不是尹文清的堂妹。他又说,假如尹文清的妹妹还 活着,极有可能就是被林雪薇带走了。 谢安明介绍了林雪薇。 林雪薇是尹文清的恋人,也在安慈医院,是个内科医生。尹文清死后,日军 逼近文州,情况十分危险。一个路过的国民党军官救了林雪薇,并让她随着溃退 的军队,一直撤到了重庆,那个军官后来还帮她联系了一家医院,林雪薇还是当 她的医生。抗战胜利不久,谢安明有一次到重庆公干,曾经去看望过她。她在重 庆生活的还不错,没有再回文州的打算。后来内战爆发,谢安明就跟她失去联系 了。 谢安明说到这个地方,于秋田鬼使神差一般地拿出了夏之蕙的照片。 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于秋田一直想搞明白自己把夏之蕙的照片给谢安明看 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支配。假如他是想让谢安明辨认一下此人象不象尹文清的堂 妹尹治媛,那这种意识就相当荒唐。因为当年谢安明见过的尹治媛才六岁,跟夏 之蕙这样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是根本没有可比性的。可除了这种解释,于秋 田再也想不出第二种解释了。他当时就像被什么人控制住了,完全是身不由已地 把手伸进公文包,机械地抽出那张照片,送到了谢安明眼前。他记得自己还说了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谢老您看看,您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让于秋田惊诧万分的是,谢安明看了照片后,很快也很肯定地说:“这是林 雪薇的女儿吧,跟她妈长的太象了。” 于秋田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他被这真正“不可思议”的现实惊呆了! 林雪薇怎么会也象夏之蕙?! 难道说,她是尹治媛的亲生母亲?她当时不是 还没结婚嘛?就算这里有很多的阴错阳差,她就是尹治媛的母亲,那么尹治媛跟 夏之蕙相象是怎么回事?难道尹治媛是夏之蕙的亲生母亲?林雪薇和尹治媛长的 都象夏之蕙,难道她们是一家三代人? 于秋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在震惊之余也多少有些欣慰。因为他模模糊糊 感觉到,自己距离事实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 于秋田又问起林雪薇的情况。谢安明说,她是湘雅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我 是36年进安慈医院的,她比我早一两年进来。因为不是一个科室,接触不太多, 只是听尹文清说过一些她的家世。她父亲是北平市政府的一个小官吏,原来还算 是小康之家,后来她父亲病死,家道也就衰落下来。至于她为什么要南下求学并 就职于文州,以及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谢安明就说不大清楚了。不过谢安明提 供了一条重要线索,那就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曾经有个人来找过林雪薇。 “那时我还当副院长,就是我接待的他。他从山东来,说是林雪薇的亲戚。他说 林雪薇在解放初期失踪了,生死不明。他已经找了很多地方,却都一无所获,林 雪薇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他还说我以后要是有了什么 线索,一定要告诉他,他会重重谢我的。” 于秋田听说此人是山东的,赶紧问他的详细地址,谢安明想了半天还是想不 起来。他略带歉意地说,那地址在我家里,我找到再告诉你。于秋田连连道谢, 并留下了手机号码。 于秋田没想到谢安明老人会那样认真,晚上他在宾馆看电视的时候,老人打 来电话,告诉他找到地址了,来的那人叫陈庆梓,单位是山东寿益县五营盐场财 务科,他好像是个科长。不过那是将近20年以前的事,按照他当时的岁数推算, 现在应该早就退休了。另外,老人还凭着回忆,告诉了他当年林雪薇在重庆时的 工作单位:重庆临江门衡山医院,林雪薇的住址是重庆市千巡口码头附近的北沧 路233 号。 于秋田再次道谢。谢安明说不用谢,你要是真的查到了林雪薇的下落,也想 着告诉我一声就行了。人老了,很是想念过去的那些同事。 于秋田回到长沙芙蓉宾馆,没想到赵莹正在那里等他。于秋田奇怪地说你不 是要跟同学玩几天吗?怎么两天不到就回来了? 赵莹撅着嘴说,别提了,真没意思。早知这样,我才不来看她呢。 原来赵莹同学曾跟她说自己在一家大公司当白领,嫁个丈夫是个企业家,有 房有车等等。她一点都没有想到赵莹会千里迢迢突然来访,猝不及防,一下子全 露馅了。 原来,她说的“大公司”,办公场所是租的中档宾馆的几个房间;“企业家” 的丈夫,是一家小型连锁超市的领班。房子有,是借住亲戚的两间旧楼房;车子 也有,是一辆快报废的“长安”小面包。她的全部家当折合成现金,还远远抵不 上赵莹开来的那辆“凌志”。 不管赵莹怎么贬低自己,说自己也是在一家私人的小公司混饭吃,工资不高, 待遇也不怎么样,这“凌志”不是她的,是老板的,他们一起出差,老板看望战 友去了,她临时开着老板的车过来的。但是赵莹从同学的眼神里能看出来,同学 根本就不信她的话。同学认为,她肯定“混”的相当不错,是故意开着豪华车来 “显摆”的。 在十分尴尬地气氛中跟同学吃了一顿饭,赵莹借口说老板找她,赶紧告辞。 同时她也意识到,她们之前历时七八年之久的亲密友谊可能就此结束了。 赵莹有点不讲理地嫁祸于秋田,说你干吗不自己开车去找战友啊,你开车去 了,我就得坐公交车,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于秋田说,既然你同学虚荣心这么强,还这么小心眼,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 赵莹直愣愣地看着于秋田,半天不动眼珠。于秋田问:“怎么了?我说的不 对啊?” 赵莹忽然“扑哧”一笑:“你说的对不对我不知道,反正夏姨说的特对,她 跟我说,于秋田是个少有的好人,特别善良,特别忠厚,现在这样的好男人越来 越少,都成珍稀文物了。” “这是从何说起,逻辑混乱。”于秋田很感兴趣,不知夏之蕙为什么这样对 着赵莹评价自己。 赵莹给于秋田倒来茶水,顺势坐到他身边,很有感触地望着于秋田说:“夏 姨说的一点不错。于总你真是好人。我刚才那么不讲理,你也不生气。可是夏姨 也是好人啊,你怎么还不愿意跟她在一起呢?” 于秋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越说越奇怪了,我怎么不愿意跟她在一起?” “她想到国外去发展,你不愿意出国,这不是不想跟她在一起吗?要是真心 相爱的爱人,不管走到海角天涯,只要能在一起,那就是幸福。” 于秋田皱起眉头直瞪眼:“她想到国外发展?谁告诉你的?还有,我什么时 候说过我不愿意出国了?” “夏姨说的呀?怎么了?难道不是吗?”赵莹也把好看的一双眼睛睁的老大, 她显的更奇怪。 于秋田没有回答。他看看手表说,“咱们先吃饭去吧。没什么事情的话下午 就往回走。我又得到一个线索,咱们半路上得去寿益县找一个知情人,然后咱们 就该回去过中秋节了。” 赵莹连忙点头。她有点后悔自己说多了,因为看起来,于秋田似乎有些不太 高兴。 下午,他们开车离开了长沙。 于秋田绝然没有想到,就在返程的路上,死神正张开恐怖与血腥的翅膀,虎 视耽耽地等着他们呢!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