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寿泉市五泉县启庄乡炉台村,这就是于秋田的祖父于奉东故去的地方。 炉台村附近有金矿,因此村里人非常富裕。两三层装修精致的小楼随处可见。 也就因此,于奉东当年住的院子才无法找寻了。 于奉东是1955年因病去世的,时代还不算久远。于秋田在陆伟群的陪伴下, 找到了年逾八旬的一位顾姓老人。他不光是村子里年龄最大的人,而且长期担任 村干部、乡干部,对当地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 老人叫顾大中,听说于秋田是于奉东的孙子,顿时笑逐颜开。他把高兴的原 因一说,却让于秋田感到匪夷所思。 原来顾大中竟然是于奉东的忘年之交。他比于奉东小二十多岁,但是两人相 处密切,关系很好。其中一个原因是他解放前曾经在太原上过学,而于奉东当时 在太原有个布庄,就在学校附近。穷学生顾大中常常到于奉东那里“蹭饭”甚至 借钱,于奉东从来都是热情相待。后来他们先后回到村里,顾大中当了村干部, 对于奉东也多有照应。于奉东病重求医直到死后办丧事,顾大中都出了很多力。 为此于秋田的父亲于仁和还专程登门道谢。于奉东死时的当时,于仁和并不在场。 在场的是他的朋友顾大中。这倒不能怪于仁和,因为于奉东根本没把自己得病这 件事告诉于仁和。于仁和是在于奉东死后才前来奔丧的。于奉东临死说起他们父 子不和的往事,对顾大中讲,我们爷俩的疙瘩,这辈人是解不开了。我这会儿就 一个孙女,人家给我算命,说我命中有个好孙子,将来他能衣锦还乡,能想着过 来看看我,能理解我的苦衷,我就知足了。 于秋田听了,既凄凉又伤感,便问爷爷的坟在哪里,他想去看看。顾大中直 摇头,说原来在村子西头的柏树林,那以前就是村子的墓地。文革时候把林子砍 了,无主的坟也平了,以后村子扩大盖满了小楼,就没处找了。 于秋田又问顾大中,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他父亲跟爷爷的不和。顾大中看 着他问:“有一件事不知你了解不了解,你父亲不是你爷爷的亲生儿子,你知道 吗?” “什么?”于秋田着实吃了一惊。尽管对于父亲和祖父,于秋田都完全没有 印象,但是这个问题牵涉的却是家族血统的大事,自己怎么竟然一无所知呢?而 且母亲、姐姐她们谁都没有说起过。 “真的。说来话长啊。”顾大中长叹一声。 顾大中的叙述,拉开了于秋田无法知晓的历史的一幕。 顾大中听丁奉东讲,他的爷爷是陕西省古熙县人,祖传中医世家出身。父亲 于国林,自幼熟读诗书,聪慧异常,年仅21岁时就高中进士,先在北京做官,好 像是内阁中书,后来外放直隶保成州同知。州的“同知”又被叫做“州同”,实 际上是一州最高长官“知州”的助手或者说是辅佐,当时是六品官。于国林19岁 时娶临村富户女马氏,先后生有一女二子。于奉东是老三。前两个孩子都夭折了, 因此他就成了于国林唯一的后代。1899年“拳乱”时,义和团攻打保成州,同知 于国林在组织民勇抵抗时死于乱军之中。城破后,马氏带着年仅11岁的于奉东随 难民逃到了农村,无依无靠生活艰难。此时她遇到了做“煤杠子头”的老冯,老 冯把他们带到了“山西”。 这个“山西”,不是山西省的“山西”,而是指的太行山西部地区,也就是 山西的东部。当地产煤,而“山东”地区,也就是河北的西部不产煤,“山西” 的一些人便把煤运到“山东”来卖给一些富户(穷人烧不起煤,一般都是烧柴草 和秫秸),然后再把当地的手工业品运回“山西”贩卖。这些人就叫“煤杠子”。 “杠子”是当地土话,是“一帮”“一伙”的意思。因为当时天下大乱,搞长途 贩运需要成群结伙才能保证安全。老冯就是这样一个帮派的头头,因此家境也比 较好。到山西不久,落难的“州同”夫人马氏携子改嫁,成了老冯的“二房”。 不料祸不单行,马氏和儿子刚安顿下来没多久,老冯的村子暴发了“时疫”, 也就是烈性的传染病。当时农村缺医少药,医疗和卫生条件极差,遇有大疫往往 死人无数。老冯的那个村子在这场天灾中就死了一多半人。老冯和马氏都死于疫 病,但于奉东却侥幸活了下来。后来,他被附近顾村一位在老冯手下当过“煤杠 子”的老单身汉顾延民收养,并改名顾奉东。 养父对于奉东不薄,曾经送他念过三年私塾,并且在他18岁时,为他娶了临 乡的左氏女子为妻。不知什么原因,左氏婚后一直不育。丁奉东过了四十,仍然 膝下无子。1932年,当地遭遇大旱灾,颗粒无收,饥民遍地。这时西面山里有一 股灾民从村里路过,要去“山东”乞讨。丁奉东从一户贫病交加的人家那里收养 了一个刚满两岁的小男孩,起名顾仁和。这个小男孩,就是于秋田的父亲。 丁奉东四十得子,喜不自胜。为避免其亲生父母日后找来纠缠,他和左氏带 着孩子背井离乡,流寓太原附近,以开布庄为生。不久顾延民死了,顾奉东马上 改回于姓,并将养子顾仁和改名为于仁和。 据于奉东说,他一开始曾经刻意瞒着于仁和的真实出身。不光一直慌称于仁 和是他们亲生的,而且从不带于仁和回老家。甚至连顾延民死的时候,他和左氏 回去给养父送葬,也没带于仁和,而是把他临时托付给太原一个朋友照料,生怕 他回到村里听说真相。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于仁和还是在他十四岁的时 候知道了这个秘密。 于奉东到底也没搞清楚是谁泄的密。因为太原离他们老家五泉县太近,村里 常常有人“上省”,也就难免会碰到于奉东一家人。比如顾大中原来并不知道于 奉东去了哪里,他就是在太原上学的时候,偶然在集市上遇见于奉东的。因此很 可能是村里其他人在太原碰见了于仁和,多嘴地把他真实的身世告诉了他。更可 恨的是,这人还跟于仁和说,你的亲生父亲以后还去村里找过你,村里人碍着于 奉东的面子,都说不知道。于仁和听了显然吃惊不小,立即找于奉东证实。于奉 东无奈承认了他是别人送养的,但是坚决不承认有人到村里找过他。他对于仁和 讲,当年你父母都死在流浪乞讨的途中了,送你来的人是你的远房叔叔,怎么会 突然又冒出一个“亲生父亲”。你要是不相信,咱们现在就回村里去,我敢保证 以后绝对不会有什么亲人找你。 顾大中说,他知道这件事以后专门劝过于仁和。大意是你养父带大你也不容 易,吃了那么多的辛苦,你要理解老人,别因为这事让他伤心。于仁和当时没说 什么,但是很可能从那以后就对养父有了成见。后来于仁和初中毕业进了晋冀鲁 豫解放区办的青年干部学校,毕业后本来可以留在原籍工作的,可他却主动要求 去了河北山南县。 听到这里,于秋田恍然大悟,一时间明白了很多,同时也联想出了一件往事 的答案。 于秋田的父亲去世很早,那时,于秋田两岁,大姐秋玉7 岁,二姐秋玲4 岁。 孤儿寡母的在异乡生活十分困难,母亲只好带着他们姐弟回到了老家济南。母亲 出身城市贫民,娘家也不宽裕;而且母亲回到济南以后一直当小学教师,工资也 不高,养活三个儿女本应该处处捉襟见肘,但奇怪的是,在于秋田的记忆中,他 们家在济南生活的相当不错,经济条件甚至比当中校军官的大舅家还好。现在他 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肯定是爷爷把遗产留给了父亲。从顾大中的讲述来看,爷 爷是个较有算计且城府很深的人。按说他曾经在太原开过布庄,应该很有积蓄, 可土改时他的成分却是中农,这说明他非常巧妙地隐匿了资产。至于爷爷的遗产 是什么,是现金还是金银珠宝、玉器首饰、字画古玩,以及爷爷是如何交给父亲 (或者是母亲)的,于秋田想象不出来。但是爷爷有遗产留给他们,这应该是他 们家经济条件一直很好的唯一解释。 从这个角度来讲,父亲对待爷爷的态度似乎有些过分,怪不得爷爷无奈之际, 只有把满腔的希望寄托在“好孙子”的身上。 于秋田问顾大中,他想在村里给爷爷重新修个坟,立个碑,不知道行不行。 顾大中直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当然行。不过村里的墓田现在都在西面 的山上,首先要跟村委会申请一块地界。修坟刻碑都好办,就是地界要多花点钱。 于秋田问得多少万,他记得媒体上说有的地方修坟要花几十万。 顾大中说,不要多少万,那是村里公共的地方,两三千就够了。你有这个孝 心的话,我跟村里去讲,替你办下手续来。你单位要是忙,也不用等在这里,把 你的要求说出来,坟修多大,碑刻什么样子的,我找人都给你办妥,到立碑的时 候你回来看看就行了。 于秋田连连道谢,说修坟立碑是一定要办的。他回去就把钱汇来,请他的陆 老弟转交。至于修什么标准的坟,立什么样子的碑以及碑文怎么写,他要跟两个 姐姐商量一下,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告诉顾大中。顾大中说你不必着急,什么时 候都行。于秋田说这已经迟了很多年了,自己这晚辈做的很惭愧,得马上弥补, 一回去就赶紧先办这件事。 于秋田说自己惭愧决不是谦词。也不知怎么回事,当得知了真相以后,他忽 然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爷爷,而且还特别对不起夏之蕙。他必须得抓紧想办法补 救,不然的话,好像爷爷和夏之蕙都不会原谅他。感到对不起爷爷没什么奇怪, 而且还情有可原,但是自己怎么会觉得对不起夏之蕙呢?夏之蕙跟这有什么关系? 于秋田对自己内心深处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这个感觉给搞糊涂了。 很快,于秋田又联想到夏之蕙看了爷爷像片以后的奇怪表现。他几乎可以肯 定,这当中一定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从夏之蕙身上延伸出来的那条“神秘纽 带”,难道还连系着他这个没见过面的“爷爷”吗?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