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城 看着贝拉肯等人离去的身影,关信腾脸上的兴奋却是流露于表的。因为他高兴, 高兴自己军中又多了三员干将:贝拉肯为人精细,善于战术层次的布局,眼下虽然 有着罗尔帝国军人的通病——脑袋僵化,但却也不是陷入的很深。若经以些许时日 的调教,倒可以任命其为一方之军长;奥古卡列为人耿直、刚勇,属于粗中有细的 那种类型。他的脑袋装不下那么许多杂七杂八的计谋,可一身的勇猛,却使之成为 万军之前的先锋大将;迪亚雷计略不及贝拉肯,勇猛比不上奥古卡列,但他识时务 懂风向有辩才,可算得上是谋士一般的人物,若是有心培养则可成为主将身边最好 的参军。 关信腾对此新归顺三人的评价不可谓不高,但他却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这 三人当的起。”虽然他们在罗尔帝国军中为将数年只昇到中级将领的地位,但关信 腾却认为这只是他们出身稍低的缘故。毕竟在罗尔帝国为官为将都只是先看出身再 看能力的。 “一个没落的贵族,一个是敌国的降将,一个只是什么地位都没有的平民能坐 到今天的位置倒也算是难得了。”他轻轻的低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所谓“千军 易得,一将难求”,关信腾这些从龙大陆过来的可是比圣大陆这边任何人都懂得人 才的重要性。此刻一口气得到了三个人才,晓是关信腾极有自制也显得有些不能自 已了:“这对王上的霸业可是有着绝对的好处,毕竟现在为止我军的人才还是太少 太少了。” 关信腾正在高兴着,突然听见帐外响起清晰的脚步声。“是诸葛军师吗?”他 轻轻的开了口,从对方的脚步声中,他已经猜出了来者何人——能畅通无阻出入中 军大帐的不会武功之人全军也只有地位还在关信腾之上的诸葛聿铭而已。 “嗯。”在关信腾转身回视的目光中,身着一领青色长袍头戴月牙色文士巾的 诸葛聿铭撩起了大帐的帘幕一猫身潇洒的走了进来。他轻轻的抖了抖身上的衣物, 举手投足间自然飘逸着一种儒雅的气势。 “他们已经走了?”他淡淡的开了口,也不管关信腾如何作答却径自走到大将 的帅桌前取过一壶清茶,倒下,自饮自酌起来。 “走了。”关信腾皱了皱眉头,颇有几分无奈的回答道。他不喜欢诸葛聿铭动 自己的茶水,因为在这无人的时刻,充溢在他茶壶里的可是他从龙帝国可怜巴巴的 带过来的一点龙井啊。原本是准备待会去邀请夜雨师妹过来一起聊聊的,毕竟这一 仗忙下来,他们已经许久不曾在一起了,互相间都有些思恋。可现在…… “真是空废了他那么俊俏的脸蛋。谁会晓得这位计谋过人的诸葛聿铭军师竟是 一个如此嗜茶的人呢。一知道我这边有好茶,他便什么风度都不顾了。唉……,他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呢?”关信腾的心里只得暗叹,手中却也无法。他并非舍不得这 点茶水,只是他晓得诸葛聿铭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自己,一通话谈下去,只怕今日 的约会就泡汤了。 “哦,看来你的目的达到了?”诸葛聿铭微笑的望着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三日后的进城仪式你准备派哪一支部队去执行?我军可总有十万之众啊。不可能 全部入城的。” “嗯。”关信腾听诸葛聿铭说起这正事不由得轻轻的点了点头,“事实上我正 想找你去说呢。我的计划是:由我统率的直属近卫军入城,由西门入直穿东门而出, 到图灵东海岸驻扎;莱卡斯的第一军在这次作战之后,负责留守图灵;第三军转为 南征先锋军,过铁索桥沿阿而德克斯山脉到落日谷驻扎,等候出发的命令;第六军、 第七军则为南征大队,过铁索桥沿阿尔德克斯山脉到莫亚里谷驻扎,等候出击;至 于贝拉肯,奥古卡列,迪亚南等人这继续统领原来的罗尔帝国降卒到雷影关驻扎, 让他们去那里施行军屯吧,反正还有理斯特的第五军在那儿镇着想来也不会发生什 么变故。”他轻松的说着,浑然不觉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图灵入城仪式范畴,反而像 是为了进一步南征而做的准备。事实上这正是如此。因为就圣龙军的人而言,没有 一人会为入城仪式这种走过场的东西发费太多脑筋的,他们之所以此刻会如此重视, 想当然是为了接下去的战斗。 “不错嘛。”诸葛聿铭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似乎很早就算出了关信腾 会大如此的准备。此时,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在关信腾那近乎心痛的眼光之下,一 鼓作气的将茶壶里的茶水喝尽。 “这一次要翻过那高大的阿尔德克斯山脉,因为路程艰难,为了保持军队的士 气,我和王上都决定留在陆上部队中。海上的登陆奇袭,可全要靠你一人独立承担 了。”诸葛聿铭浑然不觉关信腾那几乎要冒出火焰的眼睛,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道。 “明白。”关信腾的心在滴血——又被他用正事混过了,自己真的再没有时间 去与夜雨会面。 惊讶与不解,是图灵城居民们在城陷第一天时的感觉。在早上邻里坊间那短暂 的议论之后,他们大都躲回了自己的家中闭着。所有的店铺都歇了业,空荡荡的两 条大街上看不见一个军人以外的行人。因为他们害怕新入城士兵们的兽行。虽然他 们也肯定自己家里那薄薄的木门肯定挡不住那如狼似虎的兵丁,但多少还算有些保 障,能令自己那忐忑不已的心稍稍有点安全的感觉。 然而,一整天下来,他们的耳边却是安静的。除了靠近大街两侧的人家偶尔可 以听见一队队士兵来往行进的脚步声之外,深处与小巷街坊里的人们,耳边简直是 一点外音也没有。他们可以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结果,太阳慢慢的西落,夜 随之而笼罩着大地,但整座图灵却依旧是静极。人们依旧不敢出入自己家宅,因为 他们不敢肯定这黑色的夜是否依旧安静。他们连灯火都不敢点起,只是在匆匆用过 晚餐之后,便继续在黑暗中干等着。直到谁也受不了便沉沉睡去了。 天又亮了,图灵城的青石大道又一次被东声的太阳所抚照,空灵的气息充溢这 这片土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有别与以往的是,今日的大街显得格外有些不同, 似乎更干净了些,也更清幽了些。宽阔的石板大道上被泼洒上了冷水,那在黎明时 分被浇灌的凉意,此刻正在晨光的抚照下渐渐的蒸腾起来,令人更觉得晨间的温馨 了。 大街上依旧没有人,大约他们还在担心着吧。可毕竟都平稳的过去一天了,呆 在家里也着实闷的荒。无可奈何之下,他们也作出了自己的决定:“既然不敢进到 大街上,那就在自家门前的里弄里转悠转悠吧,也好和街坊邻里都碰个面儿,看看 昨夜到底有没有人家中糟了什么罪。”于是,昨日还是如许静寂的图灵,重新有了 些许生气。虽然还是及其微弱和隐蔽的,但却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怎样呢?你们昨晚还好吧。”从自己那黑漆漆的小屋走到巷子里的人们纷纷 询问道。尽管自己耳边听到的是一夜的寂静,但谁晓得其他人怎样呢。图灵是很大 的,图灵的巷是很深的,一个人若是在巷的这头大喊,声音传到巷尾早已是有如蚊 虫呻吟般的细腻了。是以,他们自己是听见没什么动静,但却还要询问更多的人。 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即使这样一个个的问去显得有些罗嗦了,但为了自己能活 下去他们还不得不一个个的细问。 一个,两个……。虽然没有任何教导他们如何回答,但他们说出的答案却是那 样的相似:“好奇怪哦。我们昨夜都睡得平平安安。既没有被各种各样得噪声吵醒, 也不曾发现自己的家宅少了什么东西。” 也许……也许新来的主人是一个好人呢。 一夜的平安,换来的是些许百姓的信任。因为有了昨天的日子,一些胆大的家 伙便慢慢的来到大街上,看似无心,实是有意的逛了起来。人渐渐的多了。那些店 铺的主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大胆的掀起店门的木板,开始做起了生意。最初还是有 些胆怯的,他们看见那三三两两走在路上的士兵多少还会有些恐惧,但随之见到了 他们的不以为意,大家也就慢慢的将这个视作一件平常的事情了。 从清晨的无人,到日头东半的几十个,再到这午时正中,图灵的大街似乎已经 恢复往日的喧哗。人们纷纷由自己家里来到这大街上购买自己生活所需。 图灵城因为是一座大城,自然有其市场的所在,人们的衣食可都是有西大街上 的这个名为“西市”的地方购入的。这可是一家带有半官方性子的市场,虽然早在 昨日图灵换主之后,便以下达了开市的命令,但直到今日封闭了竟一个星期的西市 才算真正的开始了正常营业。 战争期间,因为施行的管制,即使是城池完好的白天,人们也不能随意的上街 走动,除了你是为了帮助守军。至于到了晚上,施行了宵禁之后,对行人的管制就 更严了。于是,西市几乎没有了主顾,再加上所有的物资都被城守府以军队的名义 暂时征收了,西市也不得不停止了开放。此刻,战争既已结束,人们的财产又几乎 没受到什么损害,他们自然得来到这里为早已中断了七日的家中补给些许新鲜的货 色。 贝拉肯对关信腾派给他们的审查贵族的任务不敢有丝毫的轻慢。 毕竟,他已经答应了关信腾投降于他们,故而虽然还有些不适应,但他还是学 着用圣龙军的眼光来处理问题。 本来关信腾是要求他将投诉台设置在城守府前的广场上,但贝拉肯和熟识图灵 的特纳斯商量了一下之后,认为百姓刚刚从战争中过渡出来,首先去的地方绝对不 是空旷无物的广场,而是供应他们日常衣食的西市。 为了让任务能更好的被完成,贝拉肯需要的是引起众人的注意。于是,他在同 几位商人“商量”以后,决定租用这几位商人的摊位,直接就在这西市里搭上一个 高台,将原来便名声不怎么好的贵族拉上台去,让他们跪着接受众人的投诉。当然, 这投诉台就建立在高台的下边。 “这似乎很像买卖奴隶的高台啊。”兜里揣着几个钱子的家伙一看见这付架势 不禁怀念起了以前的事情。 本来图灵和大陆上的其他城池一样在城中有一个贩卖奴隶的场所。在去年的那 次攻击之前,这个场所一直十分热闹的存在着。其所贩卖奴隶价格之低在整个大陆 也是少见的——大约只有其他地方的百分之十左右。因为就整个法明特占领区而言, 根本就不愁没有奴隶来源的存在,毕竟四年之前的原住民就已经够多了。 但一切都在那一日被改变了。因为圣龙军的攻击使图灵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 最后城中的贵族在巴克力公爵殉职之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不得不将贝拉肯推上了 城守的宝座。然而谁也不晓得就是这位贝拉肯竟然下令取缔城中的奴隶市场。这当 然不是他良心泛滥,想解放这些奴隶。而是因为那些该死的贵族为了保存自己的势 力一直都不肯配合贝拉肯的工作——处于城外的贵族庄园里有着大量的劳动力,但 却没有一人愿意将这些劳动力编制于贝拉肯的城守军中,而当时贝拉肯的城守军只 有三万人。为了组建一支能够在第十四师团外出作战之后还能守住图灵的队伍,贝 拉肯不得不以城守长的签令征收了城中未卖出所有的奴隶,将其身强体健者编入部 队,老幼妇孺者则编入后备营为前方守城军提供后勤保障。 于是,就从那天开始,图灵所有没有主人的奴隶一下子就被“收购”,其后更 由于圣龙军在图灵周边维持了一定的压力,致使图灵的对外联系中断。别说奴隶了, 就算是别的什么物资也很难运入图灵本城。从大陆历1894年7 月23日这天开始,奴 隶市场这个大陆通有的城中设施在图灵消失了,一直到现在。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冲着这对旧有事物的怀念,他们慢慢的围到 了这个高台的边上。就圣大陆本身而言,没有人会觉得贩卖奴隶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情,风气早已如此,他们大略是早已习惯了。对于他们而言,奴隶也是生活的一个 部分。 惊讶或许是他们看见台上之人的第一个表情。看着原本作威作福的骑在自己头 上的家伙此刻竟落到如许地步,下头的百姓即使再怎么生性淳朴善良也不可自已的 会在惊讶之中露出那种幸灾乐祸的高兴:“哼,你们也会有今天么?活该!” “请问这里是在做什么啊?卖奴隶吗?”一个年轻人大着胆子问道。他是街那 边米店老板的儿子,家里颇有几个钱子的,一般也供得起几个奴隶。因为曾经被上 头那个罗赛男爵整的很惨,所以他在看到了这边得情形之后就打定了主意:“若这 边真的是卖奴隶的话,我一定要把那个罗赛买回去好好的整治一方。” “奴隶?现在不会有,以后更不会有了。”坐在下边的一位圣龙军军官听他这 么问顿时有些不悦的站起身来,冷冷的反驳道。或许经历过血战的缘故吧,此刻他 一发狠,全身上下顿时散逸出惨烈冷酷的气势。他不是弱者,在讲究实力的圣龙军 中凡是当上军官一级的没有一个是弱者,尤其在直属近卫军里更是如此。 “那……那你们这是?”那个年轻人突然被那军官的气势一下,原本鼓起的勇 气一下子又泻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四肢冰冷僵硬异常,好像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 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一般。可怕!他好想就此逃跑,只是心里那份倔强促使他依旧 呆在这里。想当初他被罗赛整的很惨的时候,也正是凭着这份倔强才撑到了现在。 他本来就是一个不怎么容易服输的人。 “他们都是这里的贵族吧?”那军官这样问着这里人群。 “是啊!”大家齐声回答道。 “你们被他们欺负过吧,他们掠夺过你们的果实吧?”那军官又问。 “是啊!”所有人又一次齐声回应道。这一次的声音明显的比原来要大上了许 多,因为更多人靠了过来。 “你们有问过为什么吗?为什么他们和你们是一样的人,为什么他们可以坐享 其成,而你们却只能任劳任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什么你们不能和他们一样呢?” 那军官瞪大了眼睛望着场内无数早已被自己的话语所激荡起内心豪情的人,“这一 次我帮你们逮住了他们。他们若是在你们身上放下什么罪过,我们在经过了审查之 后将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我们不是救世主,我们不可能帮你们一辈子。 若说世上真正能救得了你们的,也只有你们自己了——力量是靠自己掌握的,生活 是靠力量来获取的。”他说着,冷静而从容的走下高台,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待着大 家的反映。 沉默,安静。偌大的西市仿佛在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无数呆住的 雕像静静的站立在各自的位置上。好古怪的情形,此刻只怕有一个针掉在地上整个 西市的人也会听得清清楚楚吧。 然而,这样的静终究是反常的。场上的人们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一时间不晓得 该怎样说话而已。毕竟那个圣龙军军官所说的东西对他们而言太离经叛道了,虽然 他们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是最附和自己利益的,但一千多年来的教育传统还是深深的 束缚住了他们。他们即使有心接受,也不得不静静消化一下。 “好!”不知是人群里的哪位这么喝了一声,划破了满场的静寂,一下子调动 了所有人的兴趣。人就是这样奇怪,除了极少数有胆识,有魄力的人之外,很少人 愿意去当出头鸟的。因为他们终究是最普通的人,没有一个明确的指导,他们所能 看见的也不过就是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罢了。 可就是这样“目光短浅”的他们,在以前的龙翔天,现在的关信腾等人的眼里 却无疑是最有力量的一群。不因为什么,就因为他们人多,就因为他们是整个社会 最基础的一层。古书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又曰:“得道多助, 失道寡助。得道至极,天下附之;失道至极,亲戚叛之。” 圣龙军从遥远的东方而来,他们在这里无疑是最弱最古怪的一群,无数人莫不 以异教徒呼之,其情形可不谓之危。然仅用半年时间就从埃因贝鲁那一撮儿小岛扩 张到原法明特王国整个北部地区,又从罗尔帝国手中夺取了素有“天下第一要塞” 之称的雷影关要塞,并打败罗尔帝国来犯之十五万人马,此刻又攻下了图灵,其发 展速度可谓“迅烈”。这其中固然有这样或是那样的因素,但最为关键的一点却是 圣龙军是他们现在土地上最为“得道多助”的一方:或是用“复兴法明特王国的大 业”为行动纲领来说服以前的那些遗老遗少;或是以“争霸天下,一统大陆,竟万 古之前人未所能及的功勋”的豪情壮志来网罗那些素有雄心的英才;或是“废除罗 尔帝国贵族之陋习,屏弃罗尔帝国种种苛政厉法,给百姓以生活水平的提高,给奴 隶以自由之希望”的善政来获取天下百姓的心。种种这样或是那样的手段,圣龙军 都做得很好,所以他们终于打到这里。 虽然眼下的图灵城百姓对他们的行为还是抱有种种怀疑,但圣龙军却依旧不遗 余力的去执行自己曾经在以前攻下之城施行过政策。他们坚定的相信自己的努力终 究会有结果的,他们认为自己能够打动城里百姓的心。 尽管离圣龙军正式入城只有一天的时间,但这个任务先期进城的军人们都相信 自己能够圆满的完成。不为别的,就只为眼前这副人头攒动的情形——无数曾被城 里贵族欺压的人们疯狂的涌向投诉台,向那些负责笔录的圣龙军军官诉说着自己曾 经经受的悲惨。 “民无首,则若平川一水,虽众,终究波澜不起;民有意,我为首,若破沟渠 引之,如大禹之输浚江河,则可为我所用,因势导利,天下大事莫可不成;民有意, 我逆之,如堵水于百川之上,行舟于暴风骤雨之间,虽有宏坝之固,海舸之牢,然 终将坝毁,舟覆。民之若水,我为君之若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看着纷纷而 至的人群,年轻的圣龙军官突然想起这么一段以前曾看过的话来。那是许久许久之 前的事了,那时的自己只不过是家中最小的儿子罢了,整天沉迷于书卷之中,却不 想会有今日之事。 “历史,终究在我们的手中被创造着。方言,现在你也是其中的一员,就不知 你的努力能否在这历史的书卷上留下自己厚重的一笔呢?”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使他 不禁为眼前的场面所感动着,他如许对自己说道,心里实是充满了万丈豪情。 有一,必有二。当出现了第一个投诉人之后,越来越多的人们参与到了其中。 因为他们也确实承受了不少由这些贵族压给自己的苦难,此刻一见新政权竟允许他 们状告贵族,哪里还不把他们告得死死的。虽说他们心中对原本罗尔帝国的威势还 有点担心,但现在有人带头啊。既然其他人都不怕了,自己这么一个大老爷们怎么 能甘于人后呢。对方也确实是为了自己着想啊。带着几分愤怒,几许不服,以及一 些感激,他们加入了投诉的行列之中。 望着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这里,高台上的那些贵族慢慢的收起最初的不屑。所 谓“众怒难犯”,虽然他们心里还是瞧不起下头的那些贱民,可看到那么多人群情 激奋的想要扑向自己这边,他们即使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也不可自已 的感到了些许的恐惧。 他们脸色惨白的站着,尽管看上去依旧是坚挺,但只要细细的观察他们的腿部, 就会讶然的发现那里正在快速的微颤着。事实上,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表面的 那份镇定。脸上那种所谓的平静,也不过是他们强撑着的木然而已。度日如年,这 便是他们此刻的感受了。 但,没人去理会他们。虽然人们口里吐出的都是他们以前干过的坏事,虽然人 们都是这样的看不起他们,可对于他们现在的景况,他们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却 没有人注意了。曾经扬威耀武,千呼万拥的他们此刻也尝到了被人忽略的滋味。 圣龙军派来的记录军官们都紧张的忙碌着。昨天和今天早晨最初的无比清闲, 使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旦有人来投诉竟会引起如许之大的反映。 “怎么空闲的时候就一个也见不到,一旦有人了,后面就跟着这么一大群呢?” 他们心里苦涩的想着,脸上却连转换表情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奋笔疾书着,也用最 快的速度将百姓投诉的内容记录下来,也不管自己的字是否潦草,是否和鬼画符一 般。看着自己面前的面孔一个接着一个变化着,他们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上天 啊,能不能再给我一支手。”他们确实已经忙不过来了。 当这件是得到突破之后,关信腾又调了一批主簿处的军官进入图灵。一方面是 为了缓解人手不足的问题,另一方面则是在城里的大街小巷之处张贴有关圣龙军行 政方针的布告,包括征兵布告,分田布告,法令布告,招贤布告……等等。用关信 腾的话说:“这是在趁热打铁。既然图灵城的百姓处于对那些该死贵族的愤恨而对 我们稍稍有了点认同。那么我们就应该乘机宣传自己,让城里的百姓更加的了解自 己,以便将这种认同坐实成好感。” 布告不断的被张贴着,从城守府调集出来的那些原图灵城文官则在贝拉肯的派 令下分赴图灵城的各个布告张贴点负责去讲解说明这些布告上的内容。 这一次他们可是为了银子而去的,为了能让这些官员放的下所谓的面子。诸葛 聿铭曾悄悄的提醒贝拉肯:“不妨告诉他们,若这事能办得好,这每人可赏纹银一 两。” 这可是重利了,要晓得罗尔帝国文员三个月得俸禄也不过三个银币而已,大体 也就相当与一两纹银。虽然说当官得可以有额外的收入,但那也只能在其他城里去 作而已,在图灵贝拉肯对这个可是管得很严。闹得他手下的文员这一年来都哭穷不 已。此刻只是去讲解些许东西,便可以有如许收入,那还能不让他们欢天喜地呢。 一时间,大家蜂拥而出,冲向各个街头巷尾,去做那他们原本是很瞧不起的工作— —解说员来。此刻他们眼里记得只有那即将到手的银子,谁也不曾晓得在这个似乎 很好得到的钱财背后,还有诸葛聿铭那一层埋藏极深的蕴意。 大陆历1895年2 月17日。这一日,天气晴朗的很,虽说只是已时三刻,但太阳 却早已高高的挂在了蓝色的天幕中。昨夜下了一场雨,将这些天显得又有些杂乱的 道路好好的冲洗了一遍。此刻道上石板还显得有些湿意,丝丝缕缕的清凉与上头阳 光的温热混合在了一起,一种莫名的舒畅带着清新的泥土味慢慢的散入大家的心房。 风扬起了,带动了城楼上的军旗,远远的望去不经意的感到那一份属于飘洒中的威 严。 今天是圣龙军进城的日子。虽说只是一个走过场的仪式而已,但无论是图灵城 里的旧官员,还是图灵城的平民百姓,亦或圣龙军的官兵将士对此都异常的重视。 因为这件事在他们各自的眼中都有着不同于寻常的意义: 旧图灵的官员们等待着,今天的这场仪式无疑是他们新任命的开始,他们大都 忐忑不安,谁也不晓得自己中间还有多少人会留下。 图灵的百姓们守候着,经过了两天的宣传他们对这座城市的新主人多少有点认 同,尽管由于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使得他们始终还存在着些些疑虑,但他们此 刻心里确实希望自己今后的生活能因此好起来。 圣龙军的将士们期待着,他们并非期待于现在而是冀望于更遥远的未来,今日 的入城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战斗的结束,更是新战斗的开始——今日之后,他们都 不在图灵城中作任何的逗留,因为他们紧接着就要进行战斗的第二阶段,南征了。 天晓得,他们中又有几人为将,几人成土呢? 或许现在讨论这些伤感的事情都是无用的,因为这是在和今日如许欢乐的气氛 是不相符的,这些思考是属于理性的东西,而现在人们所需要的则是感性的东西。 时间到了,城头上的那些号兵吹起了巨大的牛角号。低沉庄严的声音回荡在图 灵的上空,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肃穆起来,人们那带着笑容的脸上就此多了一份严谨。 他们的视线顺着横贯东西城门的大街朝那依旧紧闭的城门处张望,瞅着巨大的城门 何时才能够开启,他们在等待着。 此刻城外响起了更加激荡的声音,那是鼓声,令人振奋的鼓声,是凯旋的声音。 在接连不绝的密集点击中,原本还能听得出某个单音的点鼓,慢慢的结成了一片。 旧声未决,新声已出,声音一声一声的叠加在一起,不断把那鼓声往高处抬,渐渐 的变成了一种震撼天地的声音,正如怒雷,恰似海涛。 啸声正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那是来自于东面的海上。当人们正为那激荡的点 鼓所动心的时候,他们只觉的自己的四周一亮,便听见了那十分熟悉的啸声。那是 他们每天午间之时必然听见的声响,也是他们心中永远的恶梦,想当初图灵的镇守 官巴克力公爵就是在这样的啸音中死亡的——那是棱光炮掠过海面之时发出的啸音。 但,也许是地位转换的结果吧。在几日之前还令人感到如许害怕的声音,此刻 却像是守护者的叮咛一般让人觉得亲切。因为这以不再是针对图灵的兵器了,而变 成了守卫图灵的兵器。“只要有了这个,建立在海边的图灵就不会被攻破。”人们 想着,又一次的见到了那交织在天空中的光网。它是那样炫目,以至于在一瞬间人 们都觉得天空中的太阳都变得黯然无光起来。 在这绚烂的光辉之下,人们有一次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又一次听见了那隆隆 的声响。 “是炮!”大家互相之间纷纷传说着。 几日的攻击是图灵城的人们对圣龙军的一切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们知道圣龙 军的那些古怪的武器究竟叫什么,有什么威力。是以当这代表着圣龙军陆地武装最 强威力之一的大炮开始发吼的时候,他们在不经意将产生了些许骚动,这也许是因 为大炮的声音并不如海上的棱光炮来得那样突然吧,它还留着点时间供人反应。 城门便是在这样的骚动中被打开的。当那炮声响起的时候,便有十二名体格硕 壮的士兵飞奔至城门处,用力的把握住了那巨大的铁门栓,重重的向上抬起,在异 常难听的摩擦声中将其卸下,轻轻的放在一旁。接着他们用力的拉扯那足足有手臂 儿粗细的门把,将巨大的城门缓慢的拖向两边。 光线由城门开启的缝隙中射了出来,划破了那深长城门洞里的阴暗。这光线最 初只是极小的一条,只是随着缝隙的增大而变得宽广了起来。随着入光的增加,视 野也渐渐的清晰起来。起先只能感到白色的光线,慢慢的却可以看见城门外边的景 象了。图灵是没有护城河的,虽然它的旁边有大河围绕,但图灵处于冲积小岛上的 多变地形却让护城河的引水工作变得困难异常,这也就造成了现在图灵的独有—— 城门之外便是宽阔的大地,你根本就看不见吊桥的所在。 随着城门一点一点的打开,城门外的景象慢慢的展现在大家的面前:一片开阔 之地上肃然站立这一支整装待发的队伍。他们或诸马而立,手里持着几近一丈的骑 兵长枪,平静的注视着这里;或手持火枪连弩,平端而待,一脸警戒的看着前方; 或手持火棍,静立于大炮的身旁,那黑乎乎的炮口正对着城门发出它无言的威慑。 这哪里是什么即将进城走过场的军队,这分明是一支随时准备战斗的雄武之师。他 们一声无言,只是默默的站着,但他们的气势去迅速的散发出来,一时间,相隔近 有百丈的城里人都一齐感受到了其中的强大。 门完全被打开了,圣龙军的阵行完全暴露在大家的面前。虽然和罗尔帝国军一 样布的是方阵,但这方阵同罗尔帝国军的相比好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似 乎多了些什么,也似乎少了些什么。人们大都无法看得透这种莫名的变化,他们只 是觉得这样的阵形很威风而已。此刻风洋洋的刮起,卷起了地上的尘土,飘起了他 们身后一片的战旗。一时间战旗如潮水帮涌动起来,似乎更衬托出了那种气氛的所 在。 城守府的大门这时也慢慢的打开了,贝拉肯带着图灵城所有的文员从那铁铸的 大门里缓缓的走出。他一脸肃穆的神情,双手间紧紧的捧着一个漆黑的盒子,脚步 沉重而有力在城里的青石板不断踏出“啪……啪……”的声响。他们这一出现场上 的气氛再次出现了变化,原本的欢乐雀跃一下子沉寂起来,或许是感染了贝拉肯等 人的严肃,旁观的群众也变得默默无言起来。他们或许在此刻才记忆起来,在圣龙 军还没正式接管这座城池之前,自己还只能算是战败者的身份。 由城中心的城守府到城门有九里的路程,虽然长了点,但就平时走过的人而言 并不会觉得需要花费多少时间。然而在此刻,在贝拉肯的心里,眼前这段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的路,就像那无尽的回廊一般让他有种永远走不到头的错觉。他脸上的表 情是僵硬的,原本只是想挂着那一副故作严肃的样子罢了,可当他真正捧起那象征 着图灵城军政大权的黑盒子,他就发现自己心里有一种深沉的悲哀在发酵着。这下 子,他的心情才真正的不好过起来,鼻头不住的发酸,总有那想哭的冲动。 他慢慢的走着,心里想了许多,有关于自己的——自己是如何从一介落魄的贵 族走到了第十四师团副将的高位,又如何战败落到了今日投降的下场,也有关于国 家和世界的——多少个国家在这个世界上兴起,又有多少个国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 衰败灭亡。这些事情他以前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此刻一旦将这些东西和自己的经历 联系起来,他却恍然有种顿悟的感觉:“我何必想得那么多呢?世间万物总有兴盛 与衰亡的时刻,我只需将自己的事情做完,让我不再溃对自己的良心也就够了。” 终于将心头间的那份伤感躯散,贝拉肯这才回到现时之中,他抬眼一望却发现 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带着大家走到了城门口处。前头一阵阴凉的风吹来,让 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走吧!只要走过了前面的阴影就可以再次见到外头的光明。虽然转回头也是 风光无限那毕竟是后退的路。人是不能把目光建立在过往的繁华上的。”心中如此 的劝慰着自己,他开始迈出了那进入城门洞的一步。 也许是因为心里少了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贝拉肯在经历这一片阴影之时并没 有别的想法,心中只是一片的平静。当然这一切别人是看不到的,他们只觉的有些 奇怪:“贝拉肯大人脚下的步子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轻快起来,全不复当初的沉重。” 十几步后,他们发现自己和前面的大人有点脱节了,不得不暗暗的加快了自己步伐 的节奏。 来到一片大军的面前,贝拉肯不言不语的单膝跪下了,跟着跪下的是他后头那 足足有两百余众的图灵文官。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怕死,而是因为这是他们作为战败 者应有的觉悟,单膝下跪说明了他们的屈服,而他们的不言不语又证明了他们心里 的不屈。这虽是有些矛盾,但却是十分和谐统一的一对——他们屈服是因为他们战 败了,他们的能力比不上圣龙军这边,所以他们为了全城的百姓屈服了;他们不屈 是因为他们还有身为人的傲气,即使面对强者他们也不轻易低头,即使这群强者可 以轻易的掌握他们的性命。 “你捧着的盒子里放是什么?”在地上跪着良久之后,场上一直都是寂静的一 片,直到此刻关信腾才发问打破了这一切。 “盒子里放的是图灵城的印章和象征着图灵城军政大权黄金匕首。”贝拉肯不 卑不亢的回答道。虽说这是事先要求的事情,眼下他只是奉命作戏而已,但在这一 刻贝拉肯还是深深的溶于其中了。 “打开来看看。”关信腾轻轻的摆了下手慢慢的说道,言语间流露出些许傲慢, 举止间散发出滴点霸气。 贝拉肯依言打开了黑色的木盒。一阵柔和的绿光从里头冒了出来,发出绿光的 正是一尊雕着圣大陆飞龙样式的印章。 关信腾俯下自己的身躯从贝拉肯的盒子里取过那玉印仿佛的看了看,脸上露出 莫名的微笑。“受命于民,与民安乐。”他轻轻的从印章的底部读出了那以圣大陆 文字书写的子句,随即微笑的询问贝拉肯:“这印章应该不是你们罗尔帝国负责刻 制的吧。就我想来罗尔帝国似乎还没有人有那个水平说出这样的话来。” 贝拉肯默然,只是把自己的头垂下了。他不敢应对关信腾的话,因为关信腾所 说的是真的。凭罗尔帝国那处处以贵族为优的国策,又怎么可能会在象征一城权利 的印章上刻下这样的话。这印章真正是从法明特王国时代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物件 之一。真正代表罗尔帝国权利的不是这个,而是在这之下那柄铸有飞鹰形状的黄金 匕首。罗尔帝国以武立国,是以所制之权仗大多打造城武器的样式,正如这代表图 灵的黄金匕首一般。 “还有呢?”将飞龙印章用从怀里掏出的黄绫包好交给一旁的人,关信腾继续 询问依旧跪着的贝拉肯。 贝拉肯拉开了盒子的下层。这次闪出的却是一道耀眼的金光,照得关信腾得眼 睛一片迷茫。当他重新定下自己得目光,却见那被贝拉肯打开的盒子下层处正静静 的安放着一把华丽的黄金匕首,刚才那道炫目的金光很显然便是这匕首发出的。 虽然是武人,但关信腾很不喜欢这华丽的玩意。在他看来这几乎是一无是处的 东西,既不能用来防身,由不能在公文行书上发挥其应有的作用。这东西尽管用料 珍贵,但满眼的金色却丝毫不能带给人以美丽的感觉,充其量只能算得是暴发户的 产物罢了,与刚才那飞龙玉印带给自己的那种中正平和的温暖之感是完全不同的。 在这把金色的匕首上,关信腾看到最多的是霸道和专制。 “真是可恶。”他突地大吼一声,持着青龙刀左手猛得挥击而出控制着绝佳的 力道点上了那脆弱的木盒。受到震动,木盒飞上了天,依旧打开的盒盖翻转过来, 从中落下那柄金色的匕首。一道青色的光芒挥洒过空中,正好击在那青色的匕首上。 匕首就此断作两截,发出清脆的声音凋落于地。 “你们起来吧。”关信腾回手收刀,和颜悦色的对贝拉肯等人说道。此刻他像 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一般,长长的苏了一口气。 “进城!”他理了理自己的情绪,高声通令全军。 一时间,马徐进,步缓行。在所有图灵城百姓注视的目光之中,圣龙军直属近 卫军这支在整个圣大陆上或许都难以找到对手的军马缓缓的进入了图灵城中。时为 大陆历1895年2 月17日辰时五刻。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