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家 一、霸气初现 八月二十八日,华灯初上,凉风习习,折戟市郊的一幢二层小楼外,一辆红色 桑塔那和黑色傲迪并兼而停。夜幕逐渐笼罩了这片寂静的乡村,宅内幽灵般地出现 了几条人影,钻入两辆车中。 “不送。走好。” 主人是名铁塔般的瘦高汉子,面目隐藏在黑暗中,两只闪现寒光的眸子令人不 寒而栗。他微微抱了抱拳,便转身返回。两条半人高的狼狗无声奔出,“诧异”地 望着两辆车,却不吠。 车缓缓启动,离去,两条狼狗这才矿吠几声,返回。 那瘦高汉子走进小楼,脚步声节奏感分明,宛若擂鼓。进门就是大厅,厅内摆 设显得十分空荡,迎门处张贴着关公画像,画像下是供桌,一炉香正在燃出袅袅青 烟,空气中散发出令人神智清醒的檀香气息,在桌子旁边是两张太师椅。大厅中除 了这简单的摆设,就是青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一尘不染。 厅内的光线,也极其暗淡,但足以令人看清人的相貌。 这汉子年约三十左右,脸瘦长而肤色微黑,相貌中隐含一种暴戾之气,看来决 非善良人。 他事实上也正是令警方为之头痛达到黑道中人,身份显赫,名震大半个省份, 本身更就是折戢市辖境中的龙头老大,但凡过境的道上朋友,毫无例外的必须先打 “招呼”。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门推开,一名美丽的少妇走进大厅。她显然刚洗完澡, 长长的黑发湿淋淋地甩向左颈,白色浴衣随意到底裹住身体,春色半露地可以看到 隐约的乳沟与乳峰,那对水汪汪的桃花眼更增添了诱人的氛围,然而,她虽生像风 流,气质显得风情万种,表情却十分冷漠。 “你那些客人,走——了?”她的声音也充满了不悦。 “兰兰……”那汉子陪笑道:“真不好意思,他们真是远道而来的,慕名已久, 却初次相逢。我……” “不是老朋友么?”少妇淡漠地一笑,“你那两只宝贝,可没说不是。” “他们……”汉子犹豫一下,迟疑道:“……有点特别。也可以说,他们…… 没什么人味。一般而言,狗是嗅不到他们的存在的。” “鬼气森森!”少妇冷冷道:“一见到他们,就满身满心的不舒服,和幽灵一 样。” “是是……”汉字陪着笑,“他们本来就是——” 少妇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以后少让我见到你的朋友!——过些天,厂里组织 一次秋游,老同学、老同事,都要去,我也去。从明天起,我就不回来住了。秋游 后再说。少烦我!” “秋游?老同学?”汉子微怔。 “有意见?”少妇一瞪眼。 “没有没有……”汉子急忙陪笑。 九月五号。艳阳天。 这一天在整个炎热的夏季中显得出奇的凉爽。 九月在北方并非秋季,纵然一定要把它划为秋天,也无法阻止其炎热。但一场 春雨几度暖,一场秋雨一场寒,夏末的雨之后,就是气温再降的开始。五号的这一 天,虽然仅仅是早晨下了一小阵雨,到天亮时候已经恢复了“酷暑”气象,但无可 否认的,这场雨让一天的气温都有所降低。 这一天的天气,在王甲心中却有着异样的感觉。 太阳高悬宛若昨日,暴雨也仅仅下了十余分钟,风也和往日般不疾不徐,然而 气温为何会忽然降低了许多呢? 他甚至感到了深秋时才有的肃杀秋意,甚至已看到一片片黄叶正迎风飘下,顺 风飘荡,在风中翩翩起舞…… 他的心情,不觉间开始沉重。 可是王木却十分高兴。他不喜欢热也不喜欢冷 .喜欢的只是这种不冷不热最易 出行的天气。这种天气,能使人从心底深处涌起喜悦之情,不象夏天总想到苍蝇蚊 子,冬天总想到死寂冷酷。因此王木笑嘻嘻地说:“王甲,咱们这是回去扫墓,过 周年,一定是爸地下有知,唤出凉风驱散暑意,最好能保佑咱们行途顺利,下了这 车上那车,不耽误。” 他们果然得到了保佑。 从石县到王庄没有直通车,要想回家,必须先坐公共汽车,到终点站小石乡, 然后转乘发往大葬山的长途汽车到石坑立交桥下,再转乘开往大石山的长途汽车到 王庄下。一路上,几经折腾,若赶得巧时,回家只需要两个半小时,若赶不巧了, 就只有千等万等甚至于坐上市旅游社的开往大葬山的旅游车到大葬山脚下下车,再 雇机动小三轮赶往王庄了。背运时,回家一次,路上的时间可能都要费上一整天。 这一次,却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已经赶回,简直如得天助,王木洋洋得意地说 道:“看样子,我也该信神鬼。你看我说保佑就保佑,不过本少爷要当就当个姜子 牙,重新分封诸神。王甲,你想当什么神?封你当玉皇大帝还是如来佛?” 行途的顺利,驱散了王甲心头的阴影。他高兴起来。 “阿木,你知道今儿为何这么顺利?——我早就算好了出行的方位和额时间, 而且施展符咒驱散暑意,让行途顺利。”他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问:“你想不想学? 我教你 .” 遇到这样的大哥,王木除了叹气外还能做什么?他长长地叹了一声,“王甲啊 王甲,将来地球要是偏离了轨道,一定和你的阴宅风水有关;哪座城市突然间没了, 在人们印象中也不存在了,也一定是因你的符咒;咱村的耕牛要敢死上几头,那也 毫无疑问,千真万确是你吹的。” 王甲受之坦然,面色不变。“好象有个名人说过,找一个支点,就能托起地球。 这大话的原理就是杠杆。若忽略了杠杆的重力以及其余客观因素,单纯地化事实为 理论,这大话并非大话。所以嘛,从理论上来讲,许多事情都是有可能的、正确的。 至于让地球偏离轨道,太简单了!——哪天一颗流星死了,掉下来了。就把她拣起 来寻一块风水宝地安葬下来。其目的在于让太阳系自立为王。当然,如果没有我的 ‘七星打劫术’做辅助,其效果只能是让地球偏离轨道,浪迹天涯当游侠。加上了 我的‘七星打劫、霸气劫脉’术,就能截取银河系的脉气,加之于太阳身上,先使 它变为黑洞,对银河系来个大消化,再让它变成超新星。那时呢,有没有地球,还 有什么关系?实力强了,自然会有无数个星体争先恐后的全力追随。” “高!”王木笑眯眯的大叫:“说下去。” 王甲拍拍胸脯,“让城市失踪,太容易太简单了!只要劫地气,加上咒语。要 么来个燕山造山运动,要么来个通古斯千倍大爆炸,甚至来个大地震,都能让城市 失踪!在人们印象中不存在嘛,也很简单……把过去弄到未来,把未来弄到过去, 然后再让它回归本位,不就可以了?” “高!实在是高!耕牛呢?”王木连连称赞,再问。 一辆本田400 摩托从身边缓缓开过。 王甲扫了一眼本田,声音更不屑了,“耕牛?太简单太容易了!把还用咱吹吗? 只要说一声:畜生还不死去更待何时?!它自然死……” “真的?” “那还有假?!” “啥~~~ 呀?!耕牛是你偷哩?还把它弄死哩?”王甲话音未落,那辆本田车 突然拐回,车上一人大吼! 吼叫的是个骑车者,口音一听就是临近王庄的刘庄人。那村民穿一身质地精良, 少颜没色,皱皱巴巴的西装,西装内的白衬衣一看就知道也是名牌,衣领处却已散 出黝黑亮光。那辆本田,看来也是刚买了没多久,却溅满了泥点,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大叫大嚷着停车下车,喷着一股子浓烈的大蒜臭气呲着满嘴的银牙向王甲王木逼 来。车后坐着个长发青年,衣着装束蛮象个城里人,然而一看就知道是地痞无赖。 也跳下了车,跟着那村民逼近两人。 叫嚷着怒叱一声,一个箭步劈手抓住王甲衣领,双眼泛出疯狗一般贼亮的光。 “我日你祖宗!敢偷你爹的牛?也不打听打听这十里八乡的刘赖是谁!” 那长发青年也嘿嘿冷笑着,逼近了王木。 “差你娘!看你这球样就知道是城里达到杂碎,也不问问你爹刘黑在哪儿混事 儿,吃哪碗饭的!” 这两人举止粗鲁,言语骄横,一望就知道属于乡村赖子,平常最好别惹的那号 人! 王木看看王甲,点点头,再摇摇头。 王甲眨眨眼。 这刹那,两人已经沟通了想法。 王木的意思是: ——他们头脑简单,不学无术,是那种被人当面捧背后骂的惹不得的 主,但 绝不是无赖。 ——因为无赖必须满足三个条件:游手好闲、卑鄙滑头、缠打不休。他们是那 种暴发户,不知自己姓字名谁,总以为有了几个钱,认识几个人,打过几场架,就 已经是四村八乡知名人物,可以横行无忌了。 王甲的意思是: ——你的看法不错。 王氏兄弟,虽定居县城,极少回家,但王甲行踪天下,见多识广;王木交游四 海,对村里、乡里的事知到的七七八八。因此刘赖六黑一报名,王木就知道其声名 如何。 大葬山下十几个村庄,各有特色,判断一个人是否能惹,就看对方是否位列 “名人谱”,是否名人。在乡里,有名者不外乎财、权、势、迹。但凡名人,皆为 一方地头蛇,或家财万贯,或拥有大权,或朋友亲族众多,或能打善拼敢于作奸犯 科横行乡里。十数个村庄里,王庄人皆为“半仙”之体,最有名,却最穷,刘庄人 在乡里声名最臭,却最有钱。 俗话说:“要想富,挖古墓。”刘庄人数十年来一脉相承,专事偷鸡摸狗,村 中青壮劳力,三五成群地游荡于月黑风高之夜,往来于天南地北各处有价值的墓群。 若对刘庄进行大搜捕,每家每户都能找到少则三五件多则成百上千件的古董。 刘赖能买得起本田400 ,如在王庄,定为名人,在刘庄,却连名人的孙子都排 不上。 至于权势迹三样,王木更是听都没听过刘赖刘黑的大名。 ——一个人,如果没权没钱没势还敢到王庄的地头上找茬惹事,那岂非自找残 废? 因此王木已经做好了准备。 王甲却不想“准备”。他身为长子,自幼就潜具“一言九鼎”的气质,在单位 里一也是领导阶层,工作性质为走南闯北,深知进退之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 则,忍字当头之妙决。这刘赖既然号称自己不好惹,当然有不好惹的理由,此刻虽 不知对方是何许神圣,但万一是个年老成精的老妖怪,三山五岳的邪魔时,还是不 招惹为妙。 王甲王木互看一眼,王甲客气万分地问:“伙计,都是这十里八乡的,有个啥 事,也都好商好量地,你说的那什么牛的,和我没关系。” 王木却冷笑着,“小子,放手嘿,别惹你家二大爷!” 打架之前,通常都要先有一番争论,争执的结果若难尽人意了,当然只能依靠 武力来解决。王氏兄弟,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又都隐隐地露出是“地头儿” 上的人的意思,的确令刘赖刘黑略加迟疑。 但他们也只是迟疑而已。 刘赖瞪起了牛眼,嗓门突然提高了八度半。“日你个祖宗!充‘地头儿’上的 人?‘地头儿’上的咋拉?你爹的牛不是你偷的是哪个王八旦偷的?你个龟孙子的 刚说完把牛弄死就想赖?我呸!”嚷嚷声中,手腕较劲,已经扯破了王甲的衬衣, 同时挥舞着斗大的拳头在王甲面前晃来晃去的随时都会落到王甲脸上。“牛呢?— —快说!信不信老子揍扁你?!” 刘黑狞笑着揪住王木衣领,手上的劲用的更足,“你娘的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拳头一举,面庞几乎贴到王木鼻子尖上去,“信不信老子一拳打的你满地找牙?尝 过这滋味没?想尝不?” “伙计,我们都是王庄的,刚从县里回来,你……”王甲仍在忍气吞声。刘黑 一怔,更是火冒三丈,“我日你个祖宗!操你娘的把牛卖县屠宰场了?!”一拳挥 向王甲的腮帮子。 他一动手,刘黑狞笑一下,突然间一个膝顶,顶向王木的小腹。 这一招更阴。 对方既然已经动手,王甲王木该怎样? 王甲大吼。 “我操你老娘十八岁生日那一整天!” “砰砰砰”三拳。 三拳之后,接飞一脚。刘赖应脚而飞。 “哎哟!”王木惨兮兮的叫,弯下腰,捂着肚,表情是万分的痛苦,但在弯腰 的刹那间双拳紧握,一齐挥出,一击肋,一击臂。 “咯”一声,刘黑松手,右臂软软垂下,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惨叫中通通通连 退三步,软软栽倒。 王甲一怔转身,瞪着王木:“阿木!你把他骨头打断了?” “哪儿能?”王木吹吹口哨,“错位了。” “那就好。”王甲点着头,突一耸肩,箭步跨出,再飞一脚,刚欲从地上爬起 来的刘赖立刻被踢倒。王木也耸耸肩,一个扫趟腿,已经把想爬起的刘黑再度踢倒。 两人相视一笑,姿态轻松之极。 “走吧?”王甲问。 “走?——让他们陪钱!”王木冷笑。 “对!衬衣烂了!”王甲冷冷地逼视着刘赖,“——小子!实话告诉你,咱兄 弟是王庄的当代名人。王甲王木,听说过没?你小子看样子有几个臭钱,你大爷也 不讹你,拿两百了事,不服的话随时来找!” 刘赖、刘黑已经爬起。 两人目光凶狠,一言不发,忽然哇呀呀大叫,挥动拳头就扑来,看样子居然要 “玩命”了! 但王甲王木既然已动手,又岂会在意他们的“玩命”? ——拼命的人,吓人之处就在于不要命,但对于空有一身力气的人来说,拼命 者只能吓住一些不懂拳脚功夫的人。 ——王甲常年出差,各地火车站都是最容易惹是生非的场所,出门人若没两下 子,那不是只能一忍再忍当缩头乌龟了?王甲祖上,并非文弱书生,王甲本人习风 水、命相是内,练武、练气功是外,内外相比,打架的功夫反而远超命相术。 ——王木本就是县联防队队员,干的就是维护治安的工作,他的拳脚更胜于王 甲。 ——这样的两人,莫说是站在自己的地头上,就是站在对方的地头上,也不会 惧怕。 因此两人冷笑着,各飞一脚,再度轻松地踢翻扑来的刘赖刘黑。 可是刘赖刘黑已经打红了眼,站起来就再扑! 再被踢翻。 几次之后,刘赖刘黑终于不再扑,爬起来后却哑着嗓子狂叫:“日你个祖宗今 儿老子没死就没完!”“操你娘的有种今天就把我打死!”竟然一低头,撞向两人 的怀中,摆出了一副“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呀”的姿态。 忽闻一阵摩托急响,又来了三辆摩托,转眼间到了跟前,车上各有两人。“咋 拉咋拉?” 刘赖刘黑停了下来,“日他个祖宗他们偷的牛!” “打死他们!”“垛了他们!”“打断他们的腿!”“揍扁他们!”“煽了他 们!”“废了他们!”六个人叫嚣着扑向王甲王木。 以两个对六个,王甲王木倒不怕,但这种莫名其妙的架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打! 两人苦笑着对瞧一眼,立刻做出决定: ——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打不过就跑,这才是聪明人。 无赖之所以让人怕,是因为这种人缠打不休,你除非把他打得终身残废无法行 动或者干脆把他打死,否则他们决不会罢休。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所以常人就只 有害怕无赖。 王甲王木没想到会惹上俩无赖。 更没想到无赖又多了六个无赖朋友。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要是再不跑,那可真是天字号第一傻瓜了。 他们向村口跑去。六个人立刻追,刘赖刘黑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哼哼着瘫在 地上。 一跑一追,已经接近了村口。 忽然之间,跑的不跑了,追的不追了。跑的反过来追追的,追的倒变成了跑的。 那实在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王庄村口突然间冲出了二十多条 精壮汉子,个个体格健壮孔武有力,大呼小叫着,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条枣木棒。 之后是更多的汉子,手中或者是菜刀或者是铁锹或者是锄头或者是三翅耙九翅耙的, 甚至还有明晃晃的杀猪刀! 在这些人身后呢? ——是一群手执擀面杖的妇女! “不是猛龙不过江”与“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涵义,是恰好相对的。 称之为无赖的人,绝不会是猛龙、强龙。 他们所依仗的,无非上一人们不敢真的杀人甚至把人打残废。 然而一个简单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当“单挑”变为群欧时,最好别再耍无赖。 一群人冲杀而来,就算是什么也没拿,都是赤手空拳,就算是谁都没“红眼”, 谁都没“杀心”,也依然一不小心就会出人命。 更何况每个人的手中都有家伙,那架势已经摆明了要杀人? 他们怎么敢不逃? ——只要逃了回去,本村的人就会出来。 ——以两村械斗而言,大葬山下十余个村庄,论心齐,论狠劲,什么时候轮到 王庄出来说话了?刘庄又怕过谁? 但现在他们必须逃。 领头的是名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一脸的狠劲和杀机,刘庄人对他的相貌、性 格都十分清楚,一看就知道那是王庄的“名人”王铁。 当代“名人”中,王铁是王庄首位家产突破十万的。走江湖卖艺,卖的是真工 夫,手下的徒儿一拉一群,从二十岁开始就统领着王庄的“外打”,在大葬山下名 人谱中,是个难惹的人物。 “名人”都出来了,刘庄的“无名人”岂敢不逃? 但名人出来的涵义,也正说明了他们逃都晚了。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六个刘庄人,转眼已经是过街老鼠。 他们亡命奔到摩托停放处,点火就到了三档,知道通向刘庄的路上已经都是追 兵,就只有向车站窜。但摩托刚冲出,就看到了更多的人。 ——两边田里耕作的人,持锄头、握长棒,封锁路面。 ——远处,甚至还站了几名鹤发童颜的老人,驻着拐杖,大叫:“打!打!打!” 打就打。 最先倒霉的是手脚哆嗦怎么也点不着火的刘赖刘黑。接着是信心十足的六个助 拳者。八个人撅着屁股缩在地上被揍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当事隔半日他们本刘庄 人发现并拉回时,刘庄人注意到:四辆本田,油箱处毫无例外地被九翅耙拄出了九 个整齐的小洞。 ——有这股子狠劲、有这种嗜好的,大葬山下当然也只有王庄名人王铁一个! 刘庄的八个人,截止被抬走,没有一个断气的。 其原因固然与谁也不敢真地杀人有关,但更重要的,却是追在最前面的王甲、 王木的声声请求。 “没事儿!没事儿!别打了!别打了!让他们走吧!”这是王甲。王木叫嚷了 两声,拦住王铁,“别打别打,闹出人命对谁也没好处。” 于是三个人一齐哟喝着停止。“外打”人员,固然是及时收住了手脚,后备军 尤其是娘子军,却不听指挥,直等“外打”人员连拉带劝地把娘子军拉开时,八名 王庄人,都已经不醒人事。 但群情依然激昂,王铁也就只能再度“立威”。他随手那了一柄九翅耙,四下 拄烂了四个油箱,车内汽油汩汩而流,王铁这才大声叫:“都回去吧!给他们个警 告就行了!”王庄人这才满意,围着四辆摩托指手画脚一番,纷纷离去。 直到此时,王甲王木才觉得有点不对。 ——庄上的人,真是因为我们吗? 回到王铁家,洗脸喝茶后,王甲王木才知道原因。 “他奶奶的,每次一打架,都要让我来立威,算起来经我手弄坏的油箱,已经 不下三十个了。虽说那些龟孙子都不找我索赔,可结下的冤仇,也越来越多了。你 俩在这一辈是老二老三,听哥一句话,千万别闯什么名人字号了,当了名人,万事 不由你,想甩也甩不掉,只能硬着头皮上!——你当我很想弄坏别人的油箱啊?咱 好赖也是走过江湖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这话我能不知道?不过今天的你也看见 了,那是被逼的!不立威?嘿嘿,那些人准保被砸成个肉泥!” 王铁长嘘短叹了一番,忿忿接道:“不过,要说起来,这也不能怪咱王庄。操 他个刘庄的祖宗!他刘庄人到别的地方挖坟掘墓的和咱王庄没关系,现今敢动咱王 庄的坟!——是祖坟哪!——你说咱王庄年忍下这口气不?” “祖坟?”王甲一呆:“动咱的祖坟?” “不是咱!是咱王庄!” 王铁更气愤了,连怒带骂地讲出了事情经过。 二、穴神老大 近些天里,王庄坟群周围,常有可疑人影转悠。有些坟墓,甚至有被探过的小 洞。王庄距刘庄不远,虽说两村行业不同,但王庄的老人们,都多少知道一些盗墓 知识。他们一看就知道,那些小洞以及若隐若现的白线,是探墓后的标记。 但凡盗墓者,通常都要先探墓,以确定墓的年代、大小、价值,若探得可能是 有价值的墓,则要先探明挖掘方位,然后留下记号,择好时机后,可以在极短的时 间中将墓掘开,盗走墓内陪葬品。 这种事当然只能是刘庄人干的。刘庄世代以盗墓为生,虽秉守“兔子不吃窝边 草”的原则,然而一旦发现有价值的东西时,莫说是旁人的坟墓了,就是自己的祖 坟,也会照挖不误,不皱眉头。 所以消息一经确认,王庄村民们,立刻破天慌地推选出代表,相聚于香火场中, 共商应对之策。并订立下新的村规民约: 一、组成一支巡逻队,夜夜守侯。 二、加强“外打”力量,加强警惕、时刻备战。报警钟声一旦响起,“外打” 人员必须在十分钟内穿衣出门,赶赴大香火场前听候命令。 三、除“外打”、“巡逻队”外,再成立一支“对外自卫团”,由村中德高望 重的老人,历届村长、大队书记、每一支的长子以及本村名人,组成议事团,共同 领导“对外自卫团”。 四、择优秀人员对刘庄田地进行破坏,并趁机取走刘庄的牲畜、农具等物,回 归后全村分配。 五、证实为刘庄人干的后,是哪一支的,就把该支的祖坟挖掉,对于参与盗墓 的人,绝不留情,抢光其财产,回归后全村人平分。 六、为使势力增强,家家户户都必须出钱购买鸟枪或猎枪,家境困难者,由村 里给予补充开支。枪支系王庄武装,不得用于族内争斗,只可用于对外械斗。 七、对外械斗者,无论发生在何时何地,只要一经发现有本村人受欺侮,在场 村民均不得袖手旁观,否则,一经发现并确认,开始其王庄居留权甚至没收其财产、 宅基地…… 八、倘因械斗而伤亡者,按公伤处理,对其家属予以钱财补充,其家里的田地 由村中指派劳力负责耕种抢收。医疗费用,由村民集资尝付,村里那出一部分。 “你们也有份。” 王铁看着目瞪口呆的王甲王木说:“虽说你们在外,是有工作的城里人,不过, 说啥也只在县里,说啥也是王庄出来的。象你们俩,是不不会强迫你们买枪的。不 过,必须遵守第七条。这也就是今天你们俩受欺侮大家为啥都出动的原因。村里的 父老乡亲们,不把你们当外人,你们呢,也不要总以为自己已经不是村里人了,对 不对?” “对对对”王木笑呵呵地连连应承着。 王铁兴奋地看着王甲王木,“——咱王庄啥时候人心齐过?啥时候在大葬山下 称过霸?过去的日子,都过去了,从今往后,王庄人就会拧成一股绳,成为大葬山 下一霸!”他压低了声音,露出神秘而得意的笑容,“想想看,往后这大葬山发了, 越来越热闹了,王庄人要是还不抱成团,还怎么能在大葬山下立足?更别说控制旅 游业了。靠山的吃山,靠水的吃水,咱们人心齐了,将来就成立个大葬山旅游团, 成立个王庄经贸集团,那时候,大邱庄算个球!” 入夜,王庄议事团数十人,把王甲王木二人请到大香火场,在数十尊神像间的 空地上,手捧青瓷碗,碗里是自制的米酒,地上也有一只只青瓷碗,其内盛放着用 花生,豆腐,粉条、青菜做成的大杂烩,每只碗的菜上,覆盖着一片大肥肉。香火 场有专职的大师傅,跑堂伺候。成立“王庄自卫团”后的第一场自卫胜利庆功宴, 就这么简单而又隆重的开始了。 而与此同时,刘庄祠堂内,灯火通明,刘庄的议事者,开始商量着复仇计划。 本村的“寻牛队”刘赖分队,一举覆灭,均被送入县医院抢救,对刘庄人而言, 不谓是奇耻大辱! 这个仇,是不能不抱的! 刘赖的叔伯大哥,刘庄的第一号名人刘大赖慷慨陈词,义愤填膺: “这几天,咱村丢了八头牛、四匹马,八只将要出栏的大肥猪,五匹健骡,两 头老驴,十余只大黄狗,甚至还有一只狼犬!农具的失踪,更是难以计量,闹的户 户紧张,家家自危,附近的村子里,最穷的是王庄,离咱村最近的也是王庄,前些 日子去问胡家庄的胡天胡地两个老神仙,他们不是让咱们找王庄吗?” 停了一下,接道: “本来,咱们都不信!可今儿个,咱们不能不信了!王庄的人——穷疯了!要 惹事!咱刘庄咋能怕他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响应者却很少。一个老人道:“咱村的壮劳力,都出外做‘工’了,村里剩下 的,都是些老弱病残的,王庄人不兴出去谋生,壮劳力都在村里,要面对面地打, 难哪!” “不对!咱村家家养狼狗,上百条狼狗加上几十个壮劳力,斗不过王庄?—— 还邪了!咱村有的是钱!到县里或者市里去请保安公司的人来,还斗不过他们?” 刘大赖大声反驳。 另一个老人摇摇头,“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有钱的人在平常比没钱的人占优势, 可要是拼命,就不行了。老一辈里,蒋介石为啥斗不过咱毛主席?就因为老蒋有钱, 咱毛主席没钱。没钱的人哪次闹革命,不是把有钱的人的命给革掉?要不咱无产阶 级还咋去统治资产阶级?王庄的人可以不在乎命,咱庄上的有几个不怕死的?请保 安公司的话,第一,人家知道是这么回事,谁会来?第二,能来多久?俩村子一发 生械斗,那可就结下了世仇,想在十年八年里化清,太难了。就凭咱们这几个钱? 请他们还不如多养几百条大狼狗划算。再者说了,冤仇易结不易解,和王庄人结仇, 谁给咱们看风水?王庄穷归穷,得人心哪!老辈子有句话说得人心者得天下,你看 上到县长乡长,下到普通老百姓,谁不得用到他们?谁不想找个合适的风水地?咱 村呢?哪个不被暗里骂?要不是咱村是个致富典型,能在面子上给他们长长光,早 把咱村的人给抓完了。要叫我说,还是先找王庄人问问,到底咋个回事,好赖咱村 给他们的钱最多,和咱们结下了仇,他们也难过。” “那——咱村的东西就白丢了?人就白伤了?现在还不知个死活,真要有个三 长两短的,村里不给做主,日后还能指靠谁?刘庄人不是走到哪里都挨欺负?”刘 大赖提高了嗓门,“老少爷们!我刘大赖没人敢惹,你们哪一个敢象我刘大赖一样 拍着胸脯到处走?”他咚咚咚的拍着自己胸膛,吼道:“王铁那孙子,交给我来办, 还不行吗?” 村长终于发话了。 “不是怕他们。而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了。这些天里,我一直在想,咱们要报仇, 也只能用咱刘庄的特长。我寻思着,王庄人现在越来越富,在外面惹事打架的也越 来越多,以前可不是这样啊。听老一辈子人说,王庄几百年了都一直是个软柿子, 想怎么捏怎么捏,也就这几年才开始变的。我想着,这会不会和他们的风水有关系? 他们会看风水,就不会不为自己考虑,三十年合东三十年合西的,他们的气数到了, 就会改变。想想看,能不能从这上面考虑?” “对对!挖他们祖坟!断他们龙脉!” “对对!就这个理,比啥都强!” “也不是这个理。”村支书说:“挖祖坟容易,可这十里八乡的,哪个人不知 道挖坟是咱庄的特长?咱乡里的规矩,你打死个十几个人的,都好说,挖了人家的 祖坟,可不就是三言两语能罢休的。那时候,王庄还不得把咱村给铲平了?咱村也 从不在这十里八乡的挖别人的坟,就算是本市,也很少动。要去,就越远越好。要 挖了人家的祖坟再出来命案,告哪儿都是个输。不如另想法子。” 村长皱眉道:“依你说咋办?挖坟是咱村的特长,专家去干的话,半时辰两座, 不但破坏了他们的运势,还能让他们看不出来,他们凭啥找咱们。” “可他们都是半仙,会算。一算就算出来了。” “屁!能算出他们自己都干这一行了。” “对了!”刘大赖一拍腿,“咱找人砸了他们的大香火场,那香火场是他们村 的重地,村长不说还想不起来,大家想想看,是不是这个大香火场起来后王庄才大 变的?” “咦?不错!”“对对!就是!”一众纷纷点头。 刘大赖得意了。“砸了大香火场,坏了他们运势,比挖祖坟省力省事,还不用 咱们内自己动手,花钱请人做就可以了。他们没凭没据的,也找不到咱们王庄的头 上去。” 这计策太合乎民心了,响应声蜂起,村支书却再次摇头。“大香火场,时刻有 人,王庄里最空的时候也有老少上百个,谁肯接这笔生意?再说,场里的主神像是 主席总理啊!砸了其他的神像不要紧,砸主席和总理的神像?——你个狼心狗肺的 小兔崽子!我日你老娘!” 一顿臭骂。 一片轰笑。 刘大赖黑着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你说咋办?不日我娘哪来的我?你也 老大不小的了,咋就这么个没分寸呢?想咋日你就咋日的说出来也不怕个丢脸?回 家俺娘不让你跪床头才怪!” 一席话,笑声更响。 这一对混帐父子,也从此成为笑料。 笑声渐停,商议也渐趋一致: 一、报复一部分人,寻找事主; 二、延缓数日,等待时机; 三、寻根溯源,分头堵漏。 这才是真正的好计策,刘庄人分头准备。 但刘庄人却没想到: ——就在他们商议撅人祖坟时,正有数人趁月黑风高之夜,在刘庄坟群上幽灵 亦似的出没着。 世间的任何职业,都有高下之分。 “盗墓”也不例外。 世间的任何一种犯罪形式,都令人深恶痛绝。 “盗墓”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从事职业的原因,自然都是为了生存。人们往往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出诸种卑 劣之事,但把痛苦建立于旁人身上,仅仅是为了自己活地更好的“卑鄙无耻”,却 是一种“无可救药”。 其实,严格说来,凡从事“职业”而求生的人们,都在把痛苦加诸于旁人身上。 无论是何种不为人们赞赏的正当职业,或是虽为人们赞赏却非正当途径工作的职业, 都必须建立于痛苦之上。 但刘庄坟群上出没的人,是以“盗墓”为业的人。一如世间任何一种行业都有 “正宗”与非正宗的区别一样,这些人,是正宗中的正宗。 但凡偷盗,均隶属于“君子门”。君子门下,三十六业九十八法,盗墓业挤身 于第十位。 在这些人看来,他们从事的“工作”,其实是最高尚、最仁义正直的。君子门 下的三十六业九十八法中,也惟有他们这行不会使人们痛苦于现实。 他们偷盗的是死人之物。 而他们禀行的原则是: ——人,生于尘,归于土。生者为尘世间一微尘,死者已不再隶属于尘世。 ——既如此,人一旦死去,便无所谓祖宗亲情,血缘关系,就不再与任何尘世 间有关的事物有关联。 ——所以,盗死人的东西,其实是从死神手中,从另一个世界中,得到尘世间 应得的东西。 ——医师,从死神手中抢夺人命,被人赞赏且尊敬;盗墓者由死神手中抢夺金 钱以自救,为何要被人唾骂? ——难道人们只能欣赏那些被人救或以有尝形式去救人的人们,而必须否认那 些有自救精神的人么?若是这样,人们为什么还要教导人:能真正救你的,只有你 自己呢? ——被人救,等于欠下了一笔难以偿还的人情贷款,而自救却是人类求生中所 必要的、必须的,必然的。为何人们竟宁愿拖欠一笔人情贷款且永世也无法偿还, 而不肯做个清正廉明、无牵无挂的人呢? ——难道人类所标榜的正义,其实都是虚伪么?难道人类天生要自私自利、以 为这是我的那是我的而不肯学习大公无私的精神、正视人不过是宇宙间的一分子? 为何人们一定/ 宁可,原谅那些大小强盗们从你手中夺取许多,而不肯原谅这类与 另一个世界做殊死竞争,有着大无畏勇士精神的人呢? 他们既然有着自己的一套世界观、辨证法,当然就不认为自己所做有何不对。 在他们看来,之所以选择夜深人静时开始与死神竞争,是因这世上虚伪的人毕竟太 多,自私自利的人太多主宰世界的也正是那些人,他们也就只能在权利下低头,搞 点地下工作。向现实低头。 能挤身于君子门盗墓业的人,无疑都是这一行的真正高手。在这些人看来,刘 庄的盗墓者,简直就是一堆垃圾,一堆报废了数十万年的机器零件。 刘庄人虽是代代承传的盗墓者,但他们属于那类见人吃肉不喝汤就绝不喝汤的 人,属于单纯的模仿,对位居君子门第十位的盗墓野之博大精神,根本难知一二。 君子门下盗墓业,必须先学习天文、地理,做到望天知时,望星知地;然后再 练习胆量,要求面对任何突发性事件,都不能失去理智,遭遇任何惊心动魄的场面 都不能惊慌失措。接着,再学习全套六十种盗墓器具的使用方法,做到熟练运用, 灵活掌握。然后,是速度上的要求。 以挖土洞而言,向下直挖十米时,无论遇到何等坚硬的土地,都不能够超过半 小时。洞的大小,可容自己出入,不得多挖少挖,也不得挖的太大浪费体力。 最后,才能学习掘墓知识。 在这一阶段,“师傅”会领你游历各类墓群,要求你熟悉掌握墓的外在形式, 各地风俗上的大体建筑方式,判断墓的深度、大小、方位。与此同时,要一遍遍, 不厌其烦地学习在各种土质下挖掘直洞、斜洞、容身洞、疑敌洞,曲洞、伪洞、封 口洞,学习各类洞穴的作用、原理,如何在最佳方位最短时间内通到你的目的地, 找到你要找的物品。 达到此一水平,你才能算一名普通弟子,可以单独外出盗墓,但绝不能自称属 于君子门。 要想成为君子门中人,必须学会盗古墓、大墓、陵墓,而这种墓里,通常都有 至人死命的机关。欲入君子门,必须学会判别各式各时的机关,新兴机关。对古代 的机关,应能找出其中枢点,学会破坏、恢复、停止;同时,应对砂墓、石墓、土 墓、水墓、养尸墓、养蚁兽邪怪墓、游移墓等墓地特征学会判别,掌握其基本常识, 可盗三等墓。 此时,你才可以正式出师,带徒,但你所带徒儿,通常难入君子门,因你本人 尚未达到“帮工”级别。 想达到“帮工”级别,须对古墓、大墓、陵墓的各类机关有深刻认识,对各类 单项机关“能破能设”,对各类多种机关应有深刻的认识。对多项机关中的“连环 机关”应有初步印象,做到能退。 连环机关,顾名思义,是动一个而引发其余机关的多种机关的总称,特点是环 环相扣,只能破而不能毁,不能寻其机关点使其停止。 能辨别七种连环机关者,可成为“帮工”,所带弟子,可进君子门。 “帮工”之上,为“大师傅”。 大师傅须能识别三十种以上的连环机关,对连环机关中最难应付的“移宫机关” 以及“迷宫机关”应能够大体分辨,大体确认“幽冥机关”是否存在。 对君子门盗墓业而言,“大师傅”是最高级别,当世已无人能达到此一级别。 所谓“幽冥机关”,其实只是盗墓业的传说而已。意指此一机关就是“死神” 的代名词。它的特点是不但综合了各类连环机关,且附有决不虚假的咒文。(据说 埃及金字塔内就有这种性质的机关。) 君子门盗墓业代代相传:如遇幽冥,有死无生。 它设于各凶险机关的最后所在,价值中心附近,此时距目标已触手可及,但咒 文所在,若不速退,就会引发灾难。传说中,设置幽冥机关的墓地,金银财宝并不 多,甚至任何陪葬品都没有。皆因设置该机关的,大多是盗墓业的宗师级人物或不 世奇才,他们绝不会为帝王服务,而是为了自身的某种目的,或者为了保护自己的 “至爱”而设,警告后世弟子不得妄自踏入,倘若后世弟子见之即退,在退到一定 范围后,被破坏乃至被毁坏的连环机关,会自动修复,并有部分财物相赠,但若后 世弟子执迷不悟,贪心难填时,妄图打开幽冥机关就只有一种结局:比死还可怕! 至于有多可怕,这世间究竟有什么比死还可怕,却无人能知晓。 那只因君子门盗墓业的一切知识,都是代代口传,根本就无人见过幽冥机关, 便是连环机关也鲜有听闻。 如若一见咒文即认定是幽冥机关的话,大多数古墓,大墓、陵墓,都附有震墓 文和咒文,岂非幽冥四现? 在刘庄坟群上出没的,有六个人。 这是君子门盗墓业的一名年轻帮工,带领着五名弟子,传授该门知识。 这是位盗墓业中的不世奇才,虽位列“帮工”级别,其真实本领,却绝对可以 和“大师傅”相媲美。他年仅三十余岁,个头瘦高,肤色黝黑,面无表情,终年难 见笑容,在风水之乡江西,有着业内人无所不知的名声,却仅知他号称“老大”而 不知其真实姓名。 五名弟子,个头都在一米七以下,大弟子小铲,五官扁平,鼻子小的可怜,脑 袋也扁平,就如同一只塑料铲子般,令人耽心会随时折断。 二弟子小刀,一张大众脸,那双手却平板瘦长,宛若两柄快刀般。 三弟子独眼,当然只有一只眼睛,这只眼睛看上去也不象真的,竟泛出死灰之 色,眼珠子几乎不见滚动,没有任何光彩,但若有人敢与他对视时,就会强烈地感 受到,那只死灰色的独眼,竟似个山精树妖一般,令人由心底里生出胆怯之意来。 四弟子二狗,外观极易让人联想到一只狼狗,他笑起来象狼,不笑时象狗,但 无论笑或不笑,那双眼都如同月色下的荧火,森冷幽绿,白天还不算明显,一到夜 里,便和荒郊的野狼没什么区别了。与独眼比,二狗的眼睛更令人胆怯而畏惧。 五名弟子中,生相唯一和善的,是小胖。他长得圆圆胖胖,显得十分可爱,看 过其他几个人后再看小胖,顿觉他是天下第一可爱人;可是若先看他再看其他几个 时,顿觉天下之大,弱肉强食之残酷竟是如此可悲。 六个人抵达刘庄坟群后,老大便选择了一个最高最大的坟墓坐在最上端,一动 不动。惨白的月色下,他就象长在坟上的一枚铁钉,即使走到了近前,也难以想象 那竟会是个人。 五名弟子,分头行动,各择一方,由近及远,总是先在坟正面的石碑前站立片 刻,然后饶坟一周,再回到碑前仰头望天,接着伏地贴耳,聆听片刻,有时立刻移 向其他坟,有时则再饶一周,在不同的方位或站或蹲片刻,有时甚至抓起一把碎土, 用手捏的更碎或取出一点放在口中品尝。 若是无碑之坟,则先看坟墓的动向,望远方地势的起伏,观近处景物大形,然 后择一处为正面,饶坟、望天、伏听、拍地…… 五人动作,步骤,大体相同,其行动的迅速及隐秘,也出奇的一致。时隐时伏, 宛若幽灵一般,远远看去,纵有所觉,再定睛细望时,也会怀疑自己的眼花。 刘庄坟群,共二百余座,五个人竟在一个时辰内巡视完毕,回到了大体居中的 最大的坟前。 老大起身,走下。他走路的方式,象幽灵般无声无息。走到坟前的青石碑前, 坐下。他一旦坐了下来,离得稍远一些,便觉青石碑上的字迹班驳了些而根本不会 发现,在青石碑前居然已经坐下了一个人。 “看完了?” 五人点头。 “二狗。”老大说。 二狗道:“我察看了五十座,十座是清朝雍正年间的,据碑文记载,可认定有 一定价值,但葬法普通,估计不会有太多陪葬品。其八座为土坟,其地底水流,由 大葬山而来,系细微支流,土质干燥,墓主骨骺犹在,衣物腐烂程度不大;两座养 蚁地,棺木尸体均已不在。另,在其余四十座中,有数座采用水泥大理石等建筑材 料封闭,是刘庄当代大户,其内或者会有陪葬品。” 老大点点头,“独眼。” 独眼道:“我查了七十座,有二十座为明末至清乾隆年间的,据估测为刘庄祖 坟积聚场所,有金玉陪葬品。其余的有四座为衣冠冢,其地底水流分支护卫,土质 干燥无养纹地,但其中一座近年衣冠冢却隐含样鼠之象,估计已经为地鼠所占。” “小刀。” 小刀道:“六十二座,六十座小,无标志无碑,葬法采用了‘甲子术’,应是 刘庄祖先的庄内庄客,不会有价值,但对刘庄的风水很有用。两座是砂墓,无法盗。” “小胖。” 小胖露出谦卑的笑容。“师傅,我看了三十个,也不知对不对。——因为地下 水流的缘故,都已经为水占据;坟墓周围植物生长情况可知,大约再过不到十年, 这些坟墓就只能叫土堆了。” 老大转向小铲。小铲道:“我只看了十五座。其中五座和小胖重复,另十座遥 呼山势,与王庄坟墓走向脉络相同,幕主都是王庄嫁来的女性,隶属于移尸墓。” 老大站了起来,一指所处之坟:“看看这一座。” 五名弟子闻言而行,各取随身器械,探洞取土,仔细观察且品尝,伏地倾听, 以掌击地,仰望夜色,返身阅读碑文,冥想,再重复进行。半小时后,才纷纷返回 到碑前。 “看出了什么?”老大问。 “碑文上说,这是明天顺年间的,但坟质为明正德年间才对。地底无任何迹象, 连衣冠冢也算不上,估测是座移坟,墓主已经迁移或者根本不在此处埋葬。”二狗 说道。 独眼接着道:“应该是座移坟,但音质显示,其内有少量瓷器,假如真是明正 德年间,该有极大价值。” 小刀摇头,“碑文为男性,出家为僧,无妻儿子女,但墓主是女性,墓下十七 米处有泉眼,若墓主沉入水流,就会造成移坟的假象,依水流而定,应该有个更胆 大的设想:即墓主极其年轻,葬的时间上有重复,其近年的墓主,应在西南方向约 七里处可找到尸骸。” 小胖插口:“找不到。水流西行一里后断脉,那里是养蚁地,什么也留不住。” 老大望向了小铲。 小铲沉思片刻,道: “此坟遥呼大葬山山势,为‘结穴’所在,但因隶属‘分龙’之故,因此只能 是‘小结’,构不成大气势。再因地水旁移,构成风水术中的‘二十四凶’之‘边 死边活’,所以才会有移坟之假象。……其实墓主早已骨骸散尽,无物留存。至于 地下有瓷器之音,应为地泉旁‘穴神’所发,其形状,该是一方石碑。若将此碑取 出,‘地穴’便不存在,刘庄也因此可出盗墓奇才,纵无师承,也可凭自悟而媲美 于我们几个。若得传授,更是前途无量。” 一席话,说得老大脸上居然也有了笑容。他微笑道: “你们几人,各有道理,均可出师。但五人中也惟有小铲判别出了地底之物。 将来前途,不在我下。小铲,你再看看,‘穴神’何在?” 小铲应了一声,深吸气,边走边吸,终于匍匐于地,用那小的可怜的鼻子嗅着 地气,待回到石碑前时,面色上竟是无比的惊讶,看来十分迷茫。 老大道:“可看出?” 小铲惭愧道:“看不出来。” 老大问:“你看出了什么?” 小铲道:“我……” “有什么,就说什么。”老大语含鼓励。 “恩……,依常例,既为疑坟疑穴,断无穴神之理,但我看来看去,却总觉穴 神就在——难道就是这方石碑?” 第二节完 第三节:《盖房》 “也真难为你了。”老大嘉许地说道。“能判断到这个程度,经验倘若再丰富 些,就足以达到‘帮工’级别。事实是──‘穴神’早被取走,而且已经有应验者, 应验人就在此处,所以气息留存。” 五名弟子,一齐惊讶四看,却找不到除了他们外的任何人。 “不必找了。这个人,就是我。”老大傲然。他一顿一叹,“当年,我的师父, 在大葬山下探墓,曾结识了刘庄的人,并随意传授过几人一些基本知识──据说那 几个人现在已经是刘庄的盗墓奇才了。同时,还邂逅了一名女子,后来就有了我。 我没满月就被师傅抱走,后来才知道母亲因被村人斥骂为不守妇道,被迫自尽。师 傅把她送入这座坟墓,取走了穴神,以造就出我,并于那同时抽换了刘庄墓群的部 分形势,预计等我重新回来时,刘庄的气运,也走到了最后,那些当日迫害我母亲 的人的后人,将悲惨地死去。这一切,当然不足可信,但我的盗墓水平的确远远超 越了同行,这倒是真地。由此可知,穴神可助本行人的说法,未必是假──当然, 风水是否真地可以用做报复行为,也难说的很。我们这一行,基本上持赞同态度。 这是体外话了。我因此而产生这样的新想法,即:以‘穴神’之力,来辅助我盗墓 业。这,才是带你们到大葬山下各庄查看的主要原因。” 他的目光,从五名弟子的脸上逐一望过,问: “经过这些日子的查看,想必你们心中也都有了大致的轮廓。那么,──你们 认为,‘穴神’会在哪里?” “各庄都有。但各庄能称之为‘穴神’的,却只有王庄最多。王庄的墓群,个 个不凡,似乎已经占尽了大葬山的气脉,不愧为鼎鼎大名的风水山庄。” 依然是二狗发言,但这次,他说完后竟无人补充,仅是连连点头,似乎每人所 见,也只有这些。 老大显然有些不大满意。“王庄的确是穴神集散地,但你们可知为何王庄占尽 穴神犹不能大发的原因?” 五名弟子一起摇头。 “这是因为,凡大量穴神积聚地,必有王气、霸气。甚至‘天’气、‘龙’气。 大葬山是穷凶极恶之地,竟能够出现大量的穴神,又出现了王庄、刘庄的这类人, 分明显示了地下蕴涵的暴虐之气。如果我猜测的不错,王庄墓群下,定有古幕甚至 古幕群。也许,还有可能是某个杀人如嘛的帝王陵墓。否则的话,按风水术的说法, 这里早就举世闻名了。如果当真如此,咱们合力挖它个帝王陵墓,这一生,也就不 算虚度了!对你们的肄业,也有绝大的帮助。” 老大那毫无表情的脸上,竟充满着一种踌躇满志的神色,负手望天,道: “所以,我带你们四处查看,在王庄停留的时间最长,这些年来,你们跟着我 学也学了、练也练了,甚至还挖过几个带机关的墓,但真若能够把王庄地下幕或者 墓群拿下,你们就可以立刻功成名就。好。──从明天起,我们开始准备,等把所 有的工具和至少一星期的食水干粮备好后,再度熟悉一下地面环境,我们就要大干 他一场!” ※※※※※ 午夜,王木扶着醉得不醒人事的王甲回家。 王甲的酒量,因为常年跑外的关系,早已经锻炼出来,喝个两三斤白酒不成问 题;王木却恰好相反,三杯就醉。然而量再高也有个限度,这一夜王庄的头面人商 议大事,摆庆功宴,在情在理,都不能少喝,更何况王木不能喝,一个人喝两个人 的酒,如何不醉? 他们的这个“家”,已经将近一年不曾回过,因此当王木推开门,扶着王甲走 进院子时,那感觉就如同到了热带雨林。 庭院里杂草丛生,照在这样的院落中,就象走入一处鬼域。微风吹来,树叶、 树枝、杂草,相互摩擦碰撞,发出一阵阵的沙沙声,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一片可怖, 再有音响效果,那场面之恐怖简直能把人吓得心惊胆裂而死。换了一般人,别说是 扶着一个喝醉了的人在深夜中走进来,即使是一群人结伴在正午骄阳下进来,也会 觉得鬼气森森的。但王木在联防队工作,出没于夜深人静巡视可疑事件,对他而言 已经是家常便饭,加上自幼生长在王庄,耳闻目睹着各种鬼故事和做法、招魂等古 怪事件,早已锻炼地非常胆大。何况无论如何,这是他居住过很久的家,根本就不 必害怕。他没有听从旁人的劝告到别人家去住,是想到万一喝醉了的王甲呕吐了, 让人不快。 能自己干的,绝不求人,能自力更生的,绝不低三下四,这本来就是他为人的 一个原则,更何况他也多多少少喝了点酒?可是他一进院子,仍然不由自主地有了 恐惧感,后悔之心,油然而生。 但这个时候已经没退路了,总不能再去敲别人家的门吧──这么晚了。怕也得 住;后悔也不能反身就走。他定了定心神,先把醉得不醒人事的王家扶到墙边让他 有个依靠,再回身关了院门。简单清理出一条路后,扶着王甲进入上房屋。一拉电 灯罩,才想起离家后电线已经卡断,只好掏出打火机,预备扶王甲上床。 火光照亮了上房屋,他也就看到了在屋子正中虚空站立的老头儿。那是个一身 白色长衫,一脸花白长须的老头儿,老头长得仿佛有点面善,亮光一现,老头儿向 他笑了笑,突然消失。 从没有恐惧过的王木,终于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恐惧。 他的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变调的呻吟。他全身的毛发,刹那间已经 森立而起,他的身躯,也如同坠入了冰窟般忍不住地颤抖着,微有醉意的朦胧,也 在这刹那变地无比清亮。在这一刹那,他的意识仿佛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他明 明想拔腿就逃跑,脚却象是被沾在了地面上一动不能动。 “──谁?!”他高声的变调的叫喊,这才从嘴里发了出来。 一旦发出了问话的声音,王木反而立刻镇静了。也许是声音让他镇静?还是这 个下意识的高声的叫喝“谁?”,是人本能地让自己保持镇静的一种方式? ──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之所以产生幻觉,是因刚进门时心底潜意识中的畏惧吧。 王木这样想着,已不再恐惧。他举着打火机对屋内徐徐环饶一周,看到的只是 遍布灰尘和蜘蛛网的空房,诺大的青石屋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柜和几只箱子,十几 个瓦罐,两口缸。床上尽是附灰,桌子在床边,床对面的墙角有只大木柜,柜子旁 边堆着几只箱子。箱子旁边是缸和瓦罐。这所有的一切都一如一年前,唯一不同的 是,一年前的此刻,家里整洁干净,灯光明亮,不久就悲嚎四起,人声鼎沸,而今 却只是两人独对空屋,等候着明天上坟祭周。 一种淡淡的忧伤涌现,他只觉得鼻子发酸,泪水已充斥着眼眶。 他擦干泪,扶着醉得不醒人事的王甲依靠在床头,然后打开抽屉,取出几支蜡 烛点燃。亮光闪现的同时,他已经毫无任何惧意。他找到床扫,开始扫除床上的积 尘,扫着扫着,不觉已经停下:为何有了光我会镇静?难道大家天生都有惧怕黑暗 的心理倾向?那么,如果我到了一个没有“光”的地方后呢?我会不会发疯? 这想法来得甚是奇特,但不知怎么,他竟连连打了几个寒蝉,似乎已经看到了 自己终将走入无光的永恒黑暗。 他摇摇头,自嘲地笑笑,继续扫着床上的积尘,等灰尘扫净,展开已经卷好的 席子铺盖,铺好床,再扫灰尘,然后才扶着王甲躺到床上。脱了王甲的鞋袜,把王 甲放在床边,以防万一他要呕吐来不及照料而吐了一床,自己也躺下。 山地清凉,石头屋更凉,这房子 又是多时无人居住,潮气很大。王木躺了片 刻,便觉得一阵阵冷意袭来,想到王甲醉酒,若不盖上被子,只怕会得病,忙起来 拿着一支蜡烛,向对面屋脚的大衣柜走去,到了跟前,拉开柜门,准备取被子。 他刚拉出一条薄被,就觉一团冷气迎面扑来,一种难以言传的无法形容的怪异 声音,也适时而响──竟是由拉出的被子里传出的。 烛光跳跃,忽然熄灭。 熄灭的刹那,他已经看到了一个可怕的场面:衣柜中本应该满是衣物的横格, 变成了竖格。竖格里竖立着几条被子,被子上面,都有人头──这些人头,有的长 发长须,有的长发无须,有的短发短须,有的无发无须,男女老少一应俱全,一个 个都仿佛阴界中的恶魔。乍一望去,宛若每条被子都长出了人头,再仔细看,显然 是一个个人站在衣柜的被子里,只露出了头部。而在这些竖立的被子正中,是那个 一闪即逝的花白胡须穿白色长衫的老头儿。老头儿的的五官清晰可鉴,双眸闪烁着 晶莹的亮光,见他看来,甚至还冲他一笑。 但蜡烛已经灭了,衣柜隐于黑暗…… 几乎没有任何回想的余地,王木惊叫一声,跳开,手中的蜡烛和薄被一同坠地。 他几步跳到熟睡的王甲身边,“王甲!王甲!”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 的衣柜。 长长的上房屋,室内仅有几支蜡烛在紧挨着床边的桌子上面跳跃着红光。相距 七八米的大衣柜,无论如何也难以看清。 但柜中的确有东西窜出来,而且还发出了“吱吱”的叫声。 ※※※※※ 对王木的折腾,王甲只有苦笑。 弟弟的酒量本来就小,喝一点就醉,偏偏还要逞强,醉了还要吵吵着要回家睡, 说是小时候大人们都说了,老池塘里会生鱼,老房子里会生鬼。他要见见鬼。现在 看来,呕吐完了就惊叫,还惊恐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一定是梦见鬼了吧? “看你那醉样!”王甲推推王木。 “我……没醉……呃,没醉……再来……”王木偏偏头。继续睡。 王铁推门进屋,“咋样?要不给他做点醒酒汤?” “不了。这家伙一喝就醉,老毛病了。一盆凉水就能泼醒,不用搭理他。”王 甲伸伸懒腰,“铁哥,明儿要祭周,让俺嫂子给准备点啥吧,我们可是空着手回来 的。” “行。你安心睡。明儿再说。” 王铁离开了,王甲的眸中,却突然闪现出一种浓重的忧郁。 这股忧郁之色,从开始回家一直到此刻,才正式显出。忧郁之中,甚至还夹杂 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恐惧。 ※※※※※ 原来是只老鼠。 王木松了一口气,看看王甲,仍是人事不知地昏睡着,嘴里还嘟嘟囔囔地梦呓 着:“我……没醉……呃,没醉……再来……” 这时他只后悔为什么醉得不是他。 醉了的人啥事也不用管,一点闲心也不操,该有多好?可是他既然没有醉,就 只能做点清醒人该做的事情。以他王木的胆量,总不能就此瞪着两眼坐到天亮吧? 他收敛思绪,干笑一声,自嘲地摇摇头,再拿起了一支蜡烛,一步一小心地走到衣 柜前,柜子里哪有什么人头?人头的错觉不过是柜子上格摆放的几顶儿时的帽子罢 了。 人吓人吓死人,自己吓自己越吓越害怕,他自嘲地笑了笑拉出了两只被子,随 手关上衣柜门,到床边先给王甲盖上一条,再返身关上屋门,脱鞋上床,躺下后再 起来,吹灭蜡烛,拉好被子盖好,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点燃一支蜡烛,这才再度 躺下。 他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对自己在家里竟会感到害怕而不解。尤其是那 个见了两次的老头儿,如果是错觉,为什么连面目都看得非常清楚?这代表了什么? 屋顶不时传来有人行走的声音,他没有动。知道那是老鼠在棚上窜跳,屋中也 似有人在行走,说悄悄话,但那也是老鼠;听着听着,倦意涌来,只觉得眼皮沉重 …… 突然,“吱呀”一声,他凛然一惊。那居然象是院门被打开了一般,接着,院 落中传来了轻轻的走路声。 这一次,绝不会上老鼠! 老鼠和人的声音,他还是能够分辨的! ──谁? 小偷?当然不可能是小偷,小偷绝不会跑到王庄行窃。但不是小偷会是谁呢? 谁会来这里? ──刘庄! 是刘庄的人!他们一定是打听到了我二人住所,要报复! 王木再也躺不住了,悄无声息地坐起来,穿上鞋,凑近窗户缝隙,向外偷看。 月色下的院落,因树木、杂草的关系变得一片昏黑。风吹过,有种草木皆兵的 感觉,仿佛黑暗中隐藏了无数的人。他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树影中有一黑影,那 黑影正小小心心地朝上房屋──朝他的方向走来。在那黑影的手里,竟然还有柄森 森闪光的匕首。走得近了,就见那人又瘦又高,头上戴着顶大大的帽子 ,有点象 是卷边毡帽,也有点象西方的礼帽。那人的面目隐藏在黑影下,着实难以辨认,但 偶尔闪现出的眸光,却又凶悍无比。 他走一步,站一会,再跨出一步,再停一会,步与步之间充分利用着外部的环 境构成的黑影来隐藏自己,如果不留神,根本无法发觉。幸好王木从事联防工作, 与这类情况打交道的次数很多,否则即使看到了,也无法认定。 这显然是个夜行的高手。王木暗暗地总结着:这样的人,不外乎偷、盗、匪三 种。 “偷”者,必然有极其丰富的逃跑经验:“盗”者,必然有同伴在附近接应, 其本身的身手也不可小瞧:“匪”者,必有其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心肠以及一定的搏 击本领。三者之间,偷的可能性最小,盗匪的可能性大,而以其眸光之凶狠程度来 论,只能看做是匪徒。 这也就是说,必须自救了:或者,立刻大声呼叫,必然可以惊动左邻右舍乃至 于“对外自卫团”和“外打”人员。但能否抓到人就难说了。所谓行家看门道,王 木只需看一眼这人的行动,就知道其身手绝对可怕。而且黑灯瞎火的,等对外自卫 团和外打人员到了,那人也离开王庄了,用大声呼叫的方式,除非是王甲醒着,两 人一齐努力困住这人。而自救的另一个方法,只能够是佯做不知了,暗拿家伙,凭 着自己的身手,即使对方是市武术比赛的冠军,也能支持上片刻,等开始搏斗,就 立刻呼救,这样既可抓到来人,又能够显出他的不凡。这两个方法,怎么来看,也 是第二种好些──尽管老实说一看这黑影的行走和眸光,就知道确实不好惹。 他想到就做,立刻寻找斧头,等他用最快地速度找到斧头,行到门缝处向外看 时,却赫然发觉,只这一会儿工夫,居然再也找不到那人在何处了。 他瞪大了眼睛,屏息而望,等待了片刻,才见那黑影再次出现,但方向居然是 祖屋。王庄的建筑,祖屋通常位于临街,在大门的旁边,王甲王木的家,当然也不 例外。祖屋正对着上房屋,王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着那黑影依然保持着始终 隐藏与环境的黑影中的夜行方式折到了祖屋旁,“咯”一声轻响,再听得“吱呀” 一声,竟然是打开并推开了门。 门只推开了半扇,那人一闪而入。 在农村,祖屋里,供奉着家谱,祖宗的神位,是家里的圣地;但它同时也是老 人们“等死”的住处,是相当于“门房”的最不受重视的所在。在规矩上,祖屋象 征着一个家,其他的房屋可以任意拆迁,惟独祖屋不能,所以祖屋也是最年代久远, 最老破残旧之处。 王木不相信神灵。但村里人对灵牌、神位的重视程度,可达到荒谬的境界。于 情于理,王木都不能坐视,更何况他已经拿定了主义擒下来人? 他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闪身而出,迅速、无声地走到了祖屋外,突然屋里一 亮,那人竟然胆大到点燃了放在供桌上的油灯的地步──难道这人竟以为家里没人? 不怕发觉? 以行动而言,王木也懂得这种借环境隐身的方法,他自信没被这人发觉,就向 前移动了两步,使自己可以清楚地看到祖屋内部。 一片乌云遮掩了月色,夜,立刻变得一片漆黑,而祖屋内的微弱之光,也因此 显得无比明亮。祖屋内的景象,也因这光亮而变得毫发可鉴。 顺着半掩的门向里看,他立刻看到了一幅无比诡异、一生也难以置信的画面。 祖屋之内,正有人在盖房子。 世间的盖房,只有两种。 一种,是为活人居住的阳宅;一种,是为死人居住的阴宅。前者需要先打地基, 然后一砖一石地垒建起来,后者也应先打地基,但这个地基却指得是选择方位、决 定大小,它的建设,是挖土,沙石瓦砖的作用,与阳宅虽有相同之处,却大体相异。 现在,祖屋里,正有人在盖冥房。 有很多的人。 那些人,自然都小得可怜,他们忙碌的位置,正在供奉着灵牌、神位的桌子之 下。 供桌上那盏油灯的亮光,便宛若他们的阳光。在“阳光”下,这些人忙碌的井 井有条。有的当监工,有的是劳力,其建造的方式也各自依靠实力。有的只挖一个 很浅的坑就了事,有的把坑挖地大点,深点,有的加注沙石,运送木料砖瓦,有的 在坑内垒建平房,四合院,各式民宅,大殿、楼房。然后填土掩埋;有的则挖了一 个很深很深的坑,运来堆积如山的建筑材料,在里面修建王宫般建筑,然后以土覆 盖,堆为土丘,再在丘上种花草树木,形成土山。 桌子下的土地,象极了一个大千世界。 忙碌的人们,在油灯亮光下,显得既疲惫又欢娱。 突然间一阵忙乱,宛若供桌下的人们遇到了末日般,人们争相逃窜,消失在已 经建成的或者正在建设的冥房中,“辽阔”的土地上,就只剩下了一个高高瘦瘦的 汉子,手中持着匕首,目光犹如寒冷的冰块一般,抬头望向惊讶而恐惧的王木。 那双眼睛,象狼,象鹰,象蛇,象一切既凶狠残忍也可怕可惧的动物。 拎着斧头站在门外的王木不觉怖然呆住。 ──那个人,正是引他来的黑影。 “我需要一棵树!快砍来!” 一个细微的命令,忽然传出,这命令居然有种无法言传的威力,让人无法抗拒。 王木茫然转身,看看紧挨祖屋的椿树,举起了斧头。 “不能砍!”椿树旁忽然冒出了那个出现过两次的白胡须老头儿,又惊又急地 叫。 但王木的这一斧,已经砍在了椿树上。 ※※※※※ 九月六日晨,与王木合塌而眠的王甲,先被醉得不醒人事的弟弟砍了一掌,再 被一脚踹下床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王甲毫不犹豫地端来一盆水,泼在了王木身上。 一盆辆水泼醒了王木。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笑嘻嘻得意洋洋的王甲。 “王木啊王木,不能喝就少喝点,不会喝就别充英雄,瞧你那熊样,还有没有 一点人样?起来起来!该去上坟了!别耽误了正事!” “阿甲阿木醒了?”王铁嫂挑开门帘走进来。“吃几个荷包蛋吧。阿木,头还 疼不疼?身上咋都湿拉?咳,不会喝酒就和你俩哥学学,酒这东西又不是大鱼大肉 的,有啥好?我托人买了箱砀山梨,还剩俩,听说吃了它能解酒,等会一块吃了吧, 放外面桌子上了。啊──听嫂子的话,知道没?” “我……喝……醉了?”王木迷迷糊糊地问。 “不是你还能是我?”王甲更开心了。 “我记得……” 王木讶然住口,突然想起了自己二两就醉的可怜酒量。 ※※※※※ 九月五日夜,王妈在值班室里,做了个可怕的梦。 她梦到大地震开始,紧挨着祖屋的椿树树根,破坏了整个祖屋的地基,王庄变 成了一片瓦砾,王甲王木在树根下只露出了惨叫着呼救的头。 声声“救命”,让她哭地死去活来。 早晨将醒未醒时,似乎听到了地震预报: ──据折戟市地震局预报,在九月五日至九月二十日间,石县大葬山一带,将 发生7.2 级大地震…… 她一惊而醒,急忙问另一个值班的人。 “地震?哪儿有的事!刚才收音机里播放了地震局的消息,但那是在辟谣。恩 ……是说,大概意思是:……恩,根据地震局检测,我们这儿根本没有发生地震的 可能性,所谓一百多年一次的大地震传言,根本就是种谣传。” “──方志?就算是方志上说过,也得再等是三、五年吧。”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