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祭周 一、 周年大祭 王庄的祭周,有着自己独特的规矩。 除了三周年和周年外,他们不在乎清明节、寒衣节、鬼节。人逝后,“七七”、 “周年”、“三周年”三次祭祀,日后是否祭奠,都不再重视,即使是逢年过节回 乡探望,到坟上看看转转,也毋须带香火。但在三次大祭时,不但要带上香火、鞭 炮、纸钱,还要带上神位、灵牌。 他们认为,大祭时,也是地狱放假时。死者,会在此时返回阳世。“鬼神两位、 周年探家”,此时死者魂灵或许会在一坟边游移,或许会回到生前的家去探望一番。 这是因为冥府大门也分为墓门以及灵门两种,死者的通行证不一定会开在哪个门。 因此亡灵家属在祭祀时必须带好神位、灵牌,放到墓上,然后才烧香、鸣炮、送钱, 乞求保佑,并饶坟七周,为亡灵护卫,以免当面错过,钱被其他的鬼魂抢走。 这是周年大祭,必须带上神位、灵牌。因此王甲吃过早饭后,就回家取神位、 灵牌。王木则因醉后初醒头疼欲裂的缘故,暂留在王铁家里。 王铁是王甲王木这一支中的三大爷之孙。他们“家”无人住后,每次回家,多 住于各叔伯家,而又因这些人家中惟有三大爷家里最宽敞,其孙王铁在村里更是首 位十万元户,次孙王水在外地某大厂当厂长,有“福气”、有“财气”,住着也舒 适,所以多住于“三大爷家”。 王甲出门后,王铁起身通知各家。王木百无聊赖,便在屋里找出了一张纸、一 支铅笔,开始凭记忆描绘出梦里所见的白胡子老头儿。 对这个似幻亦真的梦,不知怎的,他总有种深深的畏惧之感。 记忆中,他一向是极少做梦的。即使有,也会在醒来后就忘得一干二净。而这 一次,在醉酒后所做的噩梦,记得竟是如此清晰,尤其是连梦中的人面目也记得十 分清楚,畏惧之余,倒也觉得十分有趣。 既然有趣,就不妨让它记得更久一些,描绘出来,便是这个原因。 他用了一整张八开的大纸,画出了梦中的白胡子老头儿的面像,审视后再修改, 直至画出了那双传神的眼睛后,才满意地伸伸懒腰,准备签上自己的尊姓大名以及 作画日期,想象着千年后被评为绝世画家时这张画的价值时,就不禁露出了微笑。 就在他做着白日梦时,三大爷拄着龙头拐杖,耳聋眼花地走进屋,眯着眼看看 那张画像,忽然奇怪了。 “阿木哪!你在哪儿找到的你祖爷爷?前些年你祖爷爷画像丢失的时候,你才 两个月吧?” 他的声音很大,而且为了怕人听不清,还正对着王木的耳朵,几乎要贴到耳朵 边上。 王木骇了一跳。 他的人虽没有跳起来,那颗心却在回味到三大爷话里的意思时,差点真地飞起 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恐惧。 王甲已经推开了家门。 院落中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 一年没有住人,这院落简直已经成为了原始森林。 一颗颗树拔地而起,树与树之间是半人高的荒草,上午九点的阳光,已经称得 上是火毒了,但照在这样的院落中,依然象是照在了远古洪荒的世界,显得无比阴 森可怖。 一群群麻雀冲天而起,一只野兔瞪着红眼看看王甲,一隐而没。走了两步,两 只刺猬探出小猪一样的头,瞪着眼睛看看他,缩成了刺球。再走两步,一条草蛇蜿 蜒消失。 这个家,几乎已是名副其实的野生动物保护区了。 看到这样的景象,王甲除了吃惊,就只有苦笑。 他仰头看看祖屋旁的椿树,枝叶森天,那已经是全村最高的一颗树了。 他径直行向上房屋。 回祖屋取神位、灵牌是他此行的目的,但祖屋的涵义事实上与老人等死并没有 什么区别,祖屋内的家谱、神位、灵牌,也都无一不代表着阴世,他这个阳世的人, 说什么也谈不上喜欢。 既然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就该四处看看。临走时再取东西,反而更好些。 上房屋的大铜锁,已经生满了铜绿,屋檐下蜘蛛网密密界着,王甲小心翼翼地 避开了拦路的枝叶,障碍的杂草,来到了上房屋前。先折下树枝打散蜘蛛网,再开 锁推门。 一股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阴凉的气息过后,是一股霉味,片刻后,等气味正常了,王甲才迈步进房。 几只老鼠不慌不忙地钻进床底。床板上一层灰尘,床一端卷起的被塑料布盖着 的铺盖上,也是灰尘, 床边的桌子上,也是布满了灰尘。几支东倒西歪、燃了半 截的蜡烛,也难以看清本来面目。窗棂上,结满了蜘蛛网,窗纸上尽是破洞,还有 点点的青苔。 转向西侧,那垒在一起的大木箱,箱子旁边的桐油大衣柜,也都有了道道的裂 纹。 一只被咬得尽是棉絮的被子,扔在衣柜前,王甲皱着眉头,饶过了被子,感觉 仿佛踩到了什么,停下,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一只燃了头部的蜡烛。看了看,再随手 扔到地上。 柜门的铁锁已经锈得不成样子,随手一拉,铁锁竟被拉开了。 取下锁,衣柜的柜门“吱”一声自动打开。柜内,被褥叠放的整整齐齐,被褥 上是几顶儿时戴的绣花银铃帽,帽子旁边放着几双崭新的童鞋。这是用来镇邪的。 儿童是阴阳交融者,未受到尘世的污染,身上自自然然地带有正气,鬼怪精灵,不 敢轻易接近。鞋帽并放,象征着“人在”,可令邪魔外道退避三舍。 王甲随手掂起鞋帽,不觉忆起了儿时的欢乐。 那时他体弱多病,噩梦不断,胆子也小,兄弟俩外出玩耍时,当前开路的,反 而是弟弟。长大之后,因“胆小”而喜欢上命相、风水、气功等数术法术养生术, 弟弟却不信神怪妖邪,只习练拳脚之术。 把鞋帽放回了原位,弯腰从衣柜的最下格里找出了两个“孝条”,装进口袋, 锁上柜门。 “幸亏昨夜没有听阿木的吵吵,不然,回来住光打扫都得大半天。锁该换新的 了。等回去的时候再说吧。”他自言自语着,象是和老朋友告别一样拍了拍柜旁垒 着的大木箱,尘土四漾。他转目四顾一下,找到了扫帚,扫了两下,但见屋内尘灰 四起,呛人口鼻,急急窜出屋子,咳了两声。 院子的大石缸里,有大半缸的雨水。水面上浮着几片薄薄的绿苔,乌绿的水中 游动着猩红的鱼虫。缸旁边的杂草丛中仍着一只破葫芦瓢,一只裂缝的铝盆,他弯 腰拉扯两下,葫芦瓢破了,铝盆也变了形。王甲想了想,便不再理会它们。 算了。等回来后再打扫吧。 锁上了上房屋的门,钥匙仍旧塞进墙洞中。 祖屋的钥匙,在椿树裸露的树根洞中,屋前的两级石阶,果然和母亲说的一样, 已经被顶了起来。王甲弯下腰把手探进树洞,摸到了钥匙。 摸到钥匙的瞬间,他忽然一个激灵,呆了片刻,才慢慢把钥匙从树洞里取出。 仿佛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想来想去,却又难以想明白。 正欲站直,忽然看到了一柄斧头。 斧头已经绣蚀的不成样子,深深地斫入树干的底部。斧头的木柄上,甚至还长 出了几片木耳,看来斫入树干的时间已经不短。 但斧背上仍可以隐约见到一个“王”字。 ──正是自家的斧头。 这柄斧头他记得很清楚,在“七七”大祭时,亲手拎到了上房屋的桌子下,自 己又是最后出门的人,“七七”之后,家里的人就没有回来过,那么斧头怎么会在 这里?为什么会斫入树干?难道是记错了? 他重新走向上房屋。 开门进屋后,尘已散,地上的足迹犹在,看来在他之前还没有人回来过──当 然也不可能有人回来过。走到桌子旁向下一看,果然找不到斧头。急忙拉开抽屉, 却见抽屉里只有五支蜡烛。 上房屋是他锁的,锁之前曾刻意打扫过整个房间当然也包括了地面。抽屉中的 蜡烛,买的时候是一整包,现在却只剩下了五支。桌上三支,地上一支,还有一支 呢? 屋里很静,但他已经觉得仿佛有阵阵的阴风在吹拂着他的肌肤。 他定定神,又仔细想了一遍,的确是这样的,七七之后,再没人回来过。 ──难道有人进来过? ──还是妈回来过但没告诉他们? 王甲取出了三枚古钱,抛了六次,卦象显示是自己,时间是昨天。但自己昨天 一直在照顾着阿木,怎么可能回来?而这些可疑的迹象也决非三月两月就可以造成。 答案只有一种,当然是卦是假的。不可信之不可信也! 王甲自嘲地笑笑,锁上上房屋的屋门,重新到祖屋前。 祖屋的屋门打开了。推门进去的刹那,不觉倒吸了一口的凉气。 迎门就是供桌。供桌 下的地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蚂蚁。黑蚂蚁、黄蚂蚁、 红蚂蚁、飞蚁,一应俱全,一眼望去,竟不下十种,其数量,至少也得以数万来计。 蚂蚁们正浩浩荡荡地爬上供桌,组成一条十厘米宽的长队,爬上窗子,爬满了 家谱,然后消失于一条裂缝。裂缝的两边,尽是行动迅捷,东奔西走的大黑蚁,飞 蚁们盘旋在外,竟象是在负责着安全警戒工作一般。 仔细看看,似乎两排蚂蚁为一个家族王国,上百个蚂蚁王国,居然都象是从供 桌下的地面钻出,爬向墙上的裂缝,也仿佛这整个祖屋的地下,都已是蚂蚁的世界。 这情景,不可谓不诡异。 但直觉中,这些蚂蚁却是在进行着大撤军。 再看去,这才发觉蚂蚁不但从供桌下的地面钻出,祖屋内的地上,都象是蚂蚁 的世界,不计其数的蚂蚁先钻出了地面,再爬向供桌的方向,于供桌下集合待命, 然后尾随着撤退,向墙上的裂缝进发,并消失于裂缝之中。 这么多的蚂蚁,还是不惹为妙。 但它们也并非那种食人蚁,因此虽然看上去可怕点,也无须恐惧。王甲观望了 片刻,就举步进屋。 火柴在供桌上,他打开火柴盒,发现火柴只剩下了一根,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看看灵牌旁的油灯尚未被蚂蚁占据,就擦着了火柴,点亮油灯。火舌跳跃着,火光 微弱。他取出三支香在油灯上点燃,插入了灵牌前的香炉中,正欲“请神移驾”烧 些纸钱时,油灯却忽然灭了。 扭开了油灯盖,但见油灯里已经没有油了。 油灯的油,也是“七七”大祭离开时才加满的。按照祖屋的温度、湿度来计算, 至少也会在一年半之后才挥发个干净。如今还不到一年,怎么就完全挥发了? 他恭恭手,把父亲的灵牌和爷爷奶奶的神位一同拿过,再恭一下手,算是已经 尽过礼。 锁上祖屋屋门后,迟疑一下。 ──如果椿树的树根真地已经深入了根基,而宅基下的土地又为蚂蚁占据的话, 一旦发生了地震,祖屋是否会倒塌? ──蚂蚁搬家,是不是与地震有关? 思索中,已不觉走出了院门。 锁上大门时,邻居走来了。 “阿甲,昨晚在家还住得惯吧?” “还行。” 王甲笑笑。 对这个招呼中的“在家”,王甲并没有在意。那是因为王庄人的“在家”,可 以是在任何人的家中,尤其是从远处回来、回“家”。 周年大祭,近亲晚辈都须应礼。 晚辈不单包括王甲王木这一代以及下一代,也包括了王甲王木的各叔伯家小于 王甲之父的人。 以“辈分”而言,在农村,辈分低的,甚至是九十岁的老人,也须向辈分高的 刚满月的婴儿称叔道爷。王甲的辈分不高,因此七八个只有六七岁的“叔叔”在比 他们大不了几岁甚至还小上一两岁的“奶奶”的带领下,也跟着大家向坟上行去。 参加祭周的人其实也只是应个礼,有个代表就行了。而祭周号哭者又只能是女 性,王庄近来大举“自卫”,所以这十几人几乎是清一色的娘子军。 出村口前,娘子军呵斥着这些辈分尊贵的顽童们,相互诉说着哪家的男人咋样, 谁家的收成如何,谁谁谁在什么什么地方看风水卖艺赚了多少钱,谁谁谁遇上了什 么什么灾……,并询问着王甲王木啥时候能订下一门亲事啥时候成婚,喜酒准备在 哪儿办……,但一出了村口,所有闲聊的一同停止了闲聊,开始哭丧。 哭丧也是一门艺术。 会哭的人,能哭得让听者顿起恻隐之心同情之意,忍不住鞠一捧辛酸泪,而自 己却见不到眼泪;同时,哭声还要如同流行歌曲般悦耳动听,世界名曲般百听不厌 ;并且要做到说哭就哭,说停便停。 而不会哭的人,哪怕你哭得泪流满面,涕泪纵横,声音嘶哑,甚至当场昏厥, 依然会让人感觉到那是假的。 王铁嫂无疑是那种很会哭丧的人。 她不但是王庄的哭丧名人,也是专以纸扎、哭丧为业的蔡庄人中的当世奇才。 大葬山下十几个村庄,提起了王铁嫂,或许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提起了蔡 吟,那简直可以套用一句俗话:如雷贯耳、浩月当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历 届的乡长、县长,也无法与她比“名”。 大葬山下名人谱,排名首位的就是蔡庄蔡吟。未出嫁时她便受雇于各庄的大户, 每次哭丧的收入,至少也在百元左右,无钱者就送鸡鸭猪羊;出嫁后收手不干,偶 尔难破情面不得不为之时,主人也至少得备上五百元钱或是一头猪。当然,是否收 那有另当别论了。当年王铁争创王庄首未十万元户时,差五千元凑不够时,便是她 连哭三场,挣三千,凑足了九万八,预定了三场,又凑了两千,够十万。 她的哭声,无论是大声,小声,带诉、不带诉,都有种摄人的魔力。哭声一起, 听者便有种深切悼念自己最亲近最伟大最值得怀念的人的凄凉感受,不自觉地就泪 水汪汪奔流而下。不带诉的哭音,即使是肖邦、布哈洛夫等人的《葬礼进行曲》也 无法媲美;带诉的唱哭,更是感动天下有情人,若不流泪,你除非是聋子、死人。 王甲王木请不起这个嫂子。但王铁嫂的这次哭丧,却不收钱。她只有一个条件 ──快定下一门亲事。 十几名妇女,有的泪流满面嚎啕大哭,有的连哭带诉生似天底下只有她一个是 可怜人年,有的号哭若疯笑,一个个均是真情实感准备创下哭丧新记录。 以哭丧而论,她们学王铁嫂已非一日,其哭丧的水准也足可和蔡庄专业哭丧者 相媲美了。但王铁嫂呢? 她只是静静地走着,直至其他人都哭得有些累了有的甚至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时,才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 其他人的哭声嘎然而止。人人屏息静听。 抽泣的声音细细幽幽,渐渐变为声声短哭;短哭片刻,再变为抽泣。如是几次, 当每个人的听觉神经都被压抑到了极点时,抽泣声忽然变成了长哭。 长哭声一起,天宇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荒芜的大地上,只剩下了一个 孤独凄惨的女人,在悼念着亲人,在质问着苍天,而苍天无语,只有怒涛阵阵,悲 风幽幽…… 本已停止哭丧的妇人们早已泪流满面,放声大哭,在队列前奔跑嬉戏的儿童也 号哭连连,一时间天宇里充满了令人辛酸的哭声,静静行走的王甲也忍不住泪盈满 眶,泪流满面。只觉得天地之大,竟惟吾凄惨,二十多年来的诸般不幸诸多屈辱都 被放大了百倍,折磨着自己的神经,而未来也是苍白一片,毫无人生的乐趣,不如 自此就一死了之……越想越伤悲,终于哭出声来。 唯一没有哭的人是王木。 他似是从不知伤心为何物,不知泪为何物。在他的记忆中,似乎连幼时的撒赖 的大哭,也只是“光打雷而不下雨”。他仿佛从来不曾悲伤过──真正地悲伤过。 委屈时,也从未流过泪。但即使是这样,听到了铁嫂的哭丧,也觉得有一种淡淡的 伤感驱之不散。 可是更多的却是恐惧。那哭丧的声音回荡于耳边,竟似已变成了上万人在哭, 在悲诉着什么,似已变成了上万人在战争结束后亲眼看到了自己亲人的尸骸般! 他不能不恐惧。 但幸好王铁嫂只是象征性地表演一下,伊如命相家忌讳耗心耗力为某人推演改 命、风水家忌讳妄占他人风水地,杀人者不愿意被杀,偷盗者也不喜欢被别人偷一 样。哭丧者最忌讳付出真情实感,最忌讳无禄而哭。王甲王木没有付钱,表演一下, 也就足够了。 ──毕竟,出嫁之后,她的哭丧,简直已比大熊猫还要珍贵了。 但她虽是已停止了哭丧,那哭丧之情引发的伤感,却使得其他人的哭丧达到了 新的水平。娘子军、童子军居然一路哭到了坟头,其间甚至还有人哭昏了片刻。 坟头到了。 远处,是大葬山的山脚。大葬山远望犹如一丘土坟,但入山后却接连数峰。由 王庄坟群望大葬山,可以遥望如一女子平躺着,从王家祖坟处连一中轴线,恰好指 向“女子”的心脏处。王甲这一支的祖坟正切双乳之中,王甲父亲的这坟头可正视 “女子”左乳乳峰。 以风水论,此为双乳地。于穴口下葬者,主家男人多有双妻,门风不正;主家 女子多沦落风尘,为师婢。(尼姑、道姑、修女等侍身宗教者为师;侍妾、情妇、 奴仆等为婢。)但观风水者,须从多角度来仔细观察。倘若再移十余丈,则可看到 一双大钳,恰好可以钳制“穴口”,双钳间有一片凹地,如一道门。风水术称其为 “神鬼之门”。 左青龙为神门,右白虎为鬼门。于此下葬者,主家多出游历风尘、通晓阴阳之 人。(卜者、风水仙、巫师、佛道宗教、特异功能者、走方郎中等。现时代将火葬 场等工作人员也划为其列之中。)王庄的现况,即符合此型。 但凡山者,多系“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环境大势。大葬山 的地势,十分奇特。最奇特处,却是王庄的群坟。在群坟赶为内、外,观察到大形 势各不相同,由坟群内望山,可得“福地”形势。从坟群外望山,却发现此为穷凶 极恶之地,竟已占尽了二十四凶。 * 笔者注* 二十四凶:风水术语。指死块、露胎、反肘、无实、假抱、仰瓦、 吹胎、欺主、背主、吐穴、无辅、擎拳、覆体、斜飞、相斗、操戈、衔鹿、硼面、 头破、短颈缠头、白虎捶胸、龙虎成图、边死边活、青龙钻怀等。 王庄的风水师,普遍认为穴口系“神鬼之门”,加上若顺大葬山山势,可远达 昆仑山,是昆仑山脉的结穴穴口之一,而昆仑山脉又是“赫赫我祖”的来临地,鬼 神齐聚的场所 ,甚至有人认为大葬山才是传说中的昆仑山,人世兴旺后鬼神被迫 入关地。所以择此为墓群,最是正确。 王甲王木行到了父亲的坟前,停下脚步,余人这才停止了哭丧。 这座坟是衣冠冢。王甲王木的父亲毕竟是专业军人,又是党员,不愿也不能土 葬。但火葬后全家仍然无法抗拒风俗习惯,只有选小棺造衣冠冢。衣冠冢在外型上 与内部构造上,和正常的坟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坟头应低于正常的坟墓, 象个小土堆。内部也较浅。 王甲取出了神位、灵牌,放于坟头上,燃三柱香,开始烧金箔银箔。燃着的同 时,王木另燃两束香持于手中,并掏出了鞭炮于下风处燃放。噼里啪啦作响中绕坟 一周,通告地下的神灵与前辈们来此领钱。 娘子军放下跨着的提蓝,从中取出各家备好的供品。有水果类的苹果、梨、枣, 有瓜子花生糖块点心,也有米饭馒头稀粥面条,还有麻花嘛叶青菜豆腐数肉鸡蛋… … 她们一边饶坟而放,口中诉说着安抚鬼魂之话,一边挥手斥打着偷拿供品的辈 分尊长的顽童们。 伊如通常状况下亲情只能提供食宿而不可能供给大量金钱的人间世俗一般,她 们只负责提供各家的心意。至于金银财宝,则只能由王甲王木负责。 钱是冥钱,金箔为金,银箔为银。散装“金银”是零花钱,“金元宝、银元宝” 是供给日常开销所用,另有以黄表纸封好的“工资袋”代表着工作的收入,而上等 金箔银箔所制成的冥府“支票”,无疑是希望亡灵在冥府成为大富翁──其面值当 然上大得吓人。至于信用卡之类,随着社会的发展,也渐渐进入了盟币的行列。阳 世所承付的信用保证金,更是远超支票的价值。 一切规矩都依照阳世风俗的构想,“工资待”上要书写亡灵姓名,“支票”、 “信用卡”上则要在亡灵姓名的前提条件下,增加其父辈姓名,其生前籍贯,亡逝 年月日、阳间寿限,亡后投于何方山林化做何方神圣等等,其作用是方便查收,防 止阴间有冒名顶替的诈骗鬼。 王庄人除非梦到了其亡灵亲人前来“托梦”告诉他们投身于何处化作了何方神 圣,否则一概以昆仑山为他们的神位所居处。昆仑山本是自古以来炎黄氏族传说中 的“人、鬼、神”杂居之地以及后世转化场所,系炎黄子孙的发源地,与佛教外族 并无关系。王庄人的此一做法,只是潜意识中自认为出于炎黄正宗而已。 鞭炮已燃完,供品也摆好,盟钱燃势正旺。王甲王木一同跪倒,向爷爷的神位 以及父亲的灵牌(其区别点在于隔代与否。)叩头,然后饶坟而转,余人也各依辈 分相排列,随于他们的身后。 “人死为大”,在死者面前,代表各家的人即使辈分再高,也不能随便。 饶坟七周,再反饶七周,祭周上坟宣告结束。 早已迫不及待的顽童们,一等结束,立刻你争我抢地抓向早已认准了的目标, 妇女们也收回凄容,展开笑颜,纷纷解下了缚于额头或手腕上的“孝条”,收拾 “供品”。 ──谁都知道,这只是一种形式。 ──也谁都知道,供品仍是供给活人的食品、用品。 王木注意到,在王甲的脸上,仿佛有着不安与忧虑。 他抬头看看天。 “王甲,十二点了吧?──回去?” 二、第一滴血 九月六日,正午。 香烟缭绕,纸灰飞舞,黑边遗像前摆着一碗荷包蛋,一碗白水煮面,一碗米饭、 七只面饼。冥钱大量燃烧的原因,屋内一片昏暗,烟雾中仿佛有无数的厉鬼在张牙 舞爪,面目狰狞扭曲,拥挤的屋中也似乎变得无限空寂,各式家具在浓烟中变得无 限遥远,遗像上那永恒的微笑,也似因着浓烟的关系变地虚无飘渺,变成了苦笑, 那双泊泊然的双眸也似充满了痛苦。 “他爸,好好安歇,家里的事,别操心了。等孩子们娶上了媳妇,有了孙子, 我就去陪你。啊?有啥话,回来说一声,缺钱缺衣了,托个梦给我,别惊吓了孩子 ……,回来看看吧,家里也没啥变化,日子过得比以前舒心了点,别操心……” 王妈喃喃念叨着,继续焚烧着冥钱。 灵牌与遗像,是“鬼神两位,周年探家”时的出入地,灵魂于何处现身或是两 处同时现身,并无定论。 念叨声中,王妈突见王父遗像上的眼睛眨了眨,嘴角略略抽动一下,仿佛在苦 笑着。她呆在那里,她呼吸急促、手足冰凉地瞪着遗像,但遗容再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眼前的景象仿佛变了,她似乎回到了一年前,她正站在王父的病床前看着 王父的嘴唇一开一合,微弱地低语着什么。 “他……他爸……想说什么?我听着哪……”王妈的声音轻地几乎让人听不到。 她的声音在颤抖着,语句都已经变了调。 “房子……房子……”象是在耳边传来了王父的呓语。 “房子怎么拉?”王妈的声音抖地更厉害了。 “……我的房子……倒了……裂了……家里的房子……”那声音竟是异常地清 晰。 “他爸,房子咋啦?……给你烧个洋楼?”王妈胆战心惊地问。 但没有回答。 “咣当”一声,窗子开了,烟雾象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处涌向了窗户。窗外,正 在起风。 邻居家的收音机中,正在播放法制小故事: “……分家后,老大想盖新房,见邻居家是空宅,就私下里把院墙移了两尺… …” 风呜呜地响了起来,烟雾到了窗外便被风吹得立刻消散,屋里,也渐渐地恢复 了光亮。 从坟头上回来,王甲和王木商量:“咱家的院里,长满了树和杂草。咱先把院 子清理一下屋子打扫一下再走。估计最多用上俩小时,不会耽误什么事儿——你看 呢?” “长满了树?象原始森林、热带雨林?”王木吓了一跳。 王甲摸出烟,“夏天雨水多,在所难免。别说是咱家了,就是学校的校园,学 生们放暑假回来哪年的第一件事不是什么除草之类的?来,抽烟。” 王木接过烟点上,尽量露出了无所谓的笑容,定了定神,“喂,我昨晚做了个 噩梦,既可怕又离奇,你听不听?” “你也会做梦?”王甲奇怪地看看王木,忽然高兴了,“嘿!说说看!你哥对 解梦的研究可不比常人,无论上弗洛伊德还是周公,是迷信还是科学,见了我都得 甘拜下风。” “呵!越来越象个万事通了!”王木松弛下来,“不过,这个梦还真地有点离 奇。我梦到昨晚喝醉酒的是你而不是我,你一路呕吐着,还要去三大爷家睡,我怕 你吐到人家家里,就扶着你回咱家,家里就象个原始森林一样……”他绘声绘色地 说着,脸上的微笑也变地越来越吃力,脚步也越来越慢。王甲也越听表情越沉重。 等两人走到家门口时,王木恰好讲完。 “……最奇怪的是,今早我把那老头儿画下来后,三大爷说是那是咱祖爷爷, 是他爹!” 王甲打开锁,却不推门。静静地站在门前,脸上闪现着一丝难言的沉重。 “阿木,梦是人潜存于思维底层的心理活动。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常人的梦,通常与他的思维活动有关。但有些奇怪的、难以解释的、能够应验的梦, 则是因为人类的大脑细胞无意识间接触到了宇宙间的部分残留信息,并以‘梦’的 形式予以表现。” “这些残留信息,如果是梦到了过去的人、事以及从未到过的某一地域,则是 因人类记忆细胞遗传复制机能通过某一特定方式予以启动并释放。但若是梦到了即 将发生的事情时,却是因人类固有的本能如‘对环境险恶与否的分辨力’、‘预感 ’、‘遥感’等。以迷信来解释,是‘通灵’,在‘科幻’上,是看到了异次元的 图象。以正规的科学术语而言,是因人类本能的深度体现。做为生物,都有此种机 能。它是依据大量的复杂信息经综合处理后利用‘混沌学’、‘趋势学’等原理进 行的生命计算机计算而得——只不过现代的科学对此尚是启蒙状态,还无法有深刻 认识而已。” “不过,无论从哪一角度来考虑,你的这个梦,都无法逃脱‘现实’此一范畴。 它揭示出了五点,值得考虑,即: 一:白胡子老头儿。 二:取被褥、燃蜡烛。 三、砍伐椿树。 四、盖房。 五、持匕男子。 这五点已应验了三点,惟有另两点目前还未明朗。“ 王木一怔:“应验了三点?” 王甲推门,一指院落:“先看看吧。” 院落里的荒凉,与梦境无异。上房屋内,蜡烛犹在。王木按记忆检测到了最后 点燃的那支蜡烛的所在位置,拭去积尘,仍可见到烛泪。所有东西的位置,与梦境 中所见,完全相同。 祖屋前,椿树树根处,斧头仍在。拔出斧子,斧柄应手而蚀,蚁洞、虫洞到处 可见,斧上锈痕斑斑。 推开祖屋门,犹有许多的蚂蚁在进行着大撤军,但已经不象王甲刚进来看到时 的那样吓人了。供桌下的地面,泥土松浮、蚁洞密布。 王甲拧开了油灯的灯盖,递到了王木面前。 “灯油于七七时加满的。石屋阴凉,蒸发时间按最保守的估计,也应该在一年。” “那……那……,这个梦……”王木的声音有点颤。 “可以解释为你具有特异功能中的分身术、驱魂术,也可以认为你具有天眼通, 看到这些后再加以浮想。”王甲的神情十分凝重,慢慢道:“伐木,由咱妈提出, 可见伐木是咱这一支的观念之一。盖房与逃难,可以解释为你预见到了灾难的即将 来临,而且就在不久的将来,事先也无人知晓。逃难的原因,可从蚂蚁出洞大迁移 上认为是山洪爆发或者地震等因素。在梦里,祖爷爷不让你砍树,是保全家族之意。 树亦即木,砍树亦即伐木。在梦中你持斧砍树,或许将来你会出现自残的事情。梦 中你已砍下,可见有些事情,已经成必然因素。——阿木,把那持匕男子的相貌画 下来,让我看看究竟是谁。” 王木点点头,在供桌的抽屉中找出黄表纸,取香火头在黄表纸上绘出持匕男子 的形态面相。王甲静静观察片刻,也取过一截香火头,于纸上写道: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见符者不得伐木 违令者以律刀兵之劫 以血奉令 书写年月日以及姓名,并于下方画一“必杀符”,走到屋外,咬破中指滴血于 符上,然后以斧头剖下一截树皮,将符咒夹于白色树干中,蒙上树皮,弯腰抓起一 把湿土,封于树皮折裂之处,用手拍实。 王木半信半疑,问:“王甲,你这样做,能吓唬到谁?就算真要写什么禁忌, 也要让人看到吧?蒙在树皮中,谁看?等看到时,这棵树也到家具厂了吧?” 王甲摇头不语,持斧在树干上刻出大字: 树神在此诸神魔人鬼退避三舍 等把这些字刻好,也累得通身大汗。 “阿木,不用再收拾了。先回去再说。” 这句话倒正合王木的心意,看着这满院子的杂草树木,想俩小时就收拾利落, 那除非再叫上两个人帮忙。能早点回去,他还真不想待在这个刚做了个噩梦的叫人 心里头毛呆呆的地方——尽管这是自己的家。 王甲却叹了一口气,“说不定,咱们还得回来。” 王甲说得不错。 就在他们回家的当天晚上,王妈就提出了再回一次的要求。 这夜大雨倾盆,雷鸣电闪,狂风肆虐,王甲却不知溜到那里去了。室内的灯光 昏黄,电灯忽闪忽灭,明明暗暗,窗子尽管已经关上了,依然可以听到炸雷一声声 地响着仿佛就在耳边,看着窗外,只能看到灯光映照下的白华华,根本看不到一点 稍远的地方。 这种时候当然不适合开电视看。 王妈和王木闲聊着,终于扯到了再回去一次的事上。 “……你爹说,他的房子倒了。裂了。”王妈用恳求的眼光看着王木,“我估 摸着呀,这场雨之后,坟头可能会陷下去。要是雨后再连续几天大太阳的,坟社会 准保会裂。我想着,你们是不是再选个时间,回去一趟,给坟上添点土什么的,行 不?” 这有什么不行的? 王木爽快地回答:“行!有啥不行的?俺哥马上要去广州出差了。等他一回来, 我们就一块儿回去。” 正说着,门响了。“谁?”却不见回答。只见王甲衣衫湿透,手足哆嗦,脸色 铁青地站在门口。 他看看王木和王妈,一言不发地回房。 “这孩子!”王妈嗔怪地嘟囔一句。 这同时,王庄坟群上,出现了六个幽灵似的人。 他们正是君子门盗墓业的当世奇才,“帮工”老大以及五名弟子。六人冒雨在 坟群上出没片刻,然后幽灵亦似地消失了。 片刻后,几个身穿雨衣的人悄然出现,为首的望望坟群形势,打亮手电,低声 吩咐着: “找到王甲家的坟和王铁家的坟后……” 这个人正是刘庄的名人刘大赖。他迅速打探出事件起因后,立刻找来了几名同 支兄弟,一同来到王庄群坟,欲施行报复手段。 ——对刘庄人的“一忍了之”,他简直要气疯。 ——以他刘大赖的名声,怎么着也不能怕窝窝囊囊的王庄。 几个人按亮了手电,有人把风望哨有人侦测墓碑,有人以铁矸探墓以断年代虚 实,忙得不可开交。雷鸣大雨,丝毫不能阻止他们的怒火与仇恨,片刻后,他们便 找到了目标。 但他们却不知道,就在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忙乱时,雨夜中依然坚持巡 查的“巡检队”已经发现了坟群上的可疑亮光,并迅速返庄报告。 找到目标后,便应动手铲坟,但刘庄人即将动手时,却发现来得实在是不凑巧, 他们不但不能铲坟,甚至连一锨土也不能动。 ——这座坟,居然是刚祭完周的坟! 任何人都有“禁忌”。 刘庄人亦不例外。 他们虽出没于荒山野岭,专事掘人坟墓,堪称胆大包天,百无禁忌。但他们也 有这一行的规矩,这一行的“职业病”以及“安全操作规程”。 迷信的说法中,人死亡一年后,阎罗开恩,发给“探家证”,亡灵可在阳间做 短暂的逗留,以方便交代未尽事宜、与亲人做告别。此时,若有人掘墓挖坟,当然 会触怒游魂。科学界有人认为,人死亡后,其残留信息犹有留存,当地球饶太阳重 新转回原位时,其残留的信息达到了最强状态,自身健康状况不佳、容易被潜在的 电磁信号干扰的人,就会“看到”鬼。 盗墓者不怕鬼。但他们怕僵尸、惧尸气。 最怕的是:大雨雷鸣之夜,“游魂”离地,万一此地为养尸地,铲坟释放生气 后,游魂遁去,养尸地再养出僵尸,僵尸再受这大雨雷鸣的刺激而暂时“复活”, 那时,在场者将无人能够幸免。 若将盗墓者的工作准则制定出有套安全技规,其中的一条无疑应当是: ——为了您的生命安全与身体健康,请不要在雷鸣闪电的大雨之夜,工作于刚 祭完周的土地上。 纵然并无僵尸,周年也是尸气汇聚最盛时,一旦有薄弱环节,必一涌而出,染 上尸气,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一命呜呼,严重的甚至会造成瘟疫,被传染者不计其 数。 可以不怕鬼、不怕僵尸,但尸气呢? 迷信与科学殊途同归,盗墓者多少代得出的血泪经验,使他们牢记各类危险工 作环境,并列为禁忌。 这座坟,便是刚祭完周的坟。是他们的禁忌。 他们也只有退。 注一:养尸地土质特别,尸身不腐,尸体肌肉在逐步脱水的过程中,吸附了养 尸地所特有的菌类而生长出绿色体毛。如遇大雨之夜,游离于空气中的静电和地底 电磁波相聚合,可令尸体成为煤体,破土而出。因人体或动物所特有的生物电磁波 而吸引所谓的僵尸,就发生了僵尸复活害人的事。其具体原理当今科学仍然众说纷 纭,无法做出具体而准确的解释。但僵尸复活的现象极其罕见,不但要有养尸地、 地底菌类,还要有特殊的磁场。 至于外国的吸血鬼传说,那又另当别论了。 注二:尸气,泛指动物尸体腐烂分解后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与其他动物相比, 人类的尸气尤其难闻,毒性也更大些。健康人的死亡尸气危害还不算太厉害,但若 死者是长期卧床的病人的尸体,尸气之危害,将远超于某些毒药。严格说来,尸气 对人体的危害在于繁衍于尸体上的病菌——尤其是对各种药物已有抵抗能力的病菌 的变种。据考证参与埃及金字塔考古挖掘工作的一些人员的离奇死亡,其凶手就是 封闭空间中产生的病菌变种。 在农村土葬的坟墓处一游,当可发现许多新坟四周蚊蝇众多,若死者于夏日下 葬,无论墓地的防护如何严密,也会招来蚊蝇。不少新坟在夏日或干燥炎热天气会 裂缝,或者雨后低陷,那倒并不足奇。可怕的是有些坟头会突然涨高,产生起伏波 动,宛若“鬼魂”在地下欲出,不久后会突然陷落,甚至会突然产生一条大裂缝。 此即为尸气在棺木中充斥着,因天热、因尸气在尸体肚腹内源源而生,因气息压力 达到一定程度而又无法宣泄,一旦棺木的质量不佳或密闭不严、桐油或沥青涂层不 够严密等原因,会炸毁尸体,棺木,使坟墓由产生变异到转化为外观改变。 从这一点上来说,土葬之法实不足取也。 几个人互相看看,刘大赖吐出了一连串的粗俗不堪的咒骂之声,然后才挥了挥 手,“走!今儿就算白来了!” 盛怒之下,这句话的声音不免大了些。余人都骇然变色,急忙安慰劝阻:“不 算白来,至少咱们下回再来时就可以直接动手了。……小声点,嘘……别……小声 点……” “对对!今儿不能算白来!”刘大赖毫不在乎,哈哈笑了起来,依然声音很大。 这鬼天气的,坟墓上有人来转那才真叫邪了! 但他的笑声未落,就听到一个更大的声音响起,哈哈的大笑声,也似乎象惊雷 般震耳欲聋: “是呀!今儿不算白来!至少可以直接动手了!——大家上!” 一道电光破空映下,但见一个粗壮的汉子拎着一根粗大的枣木棒子,犹如泰山 石敢当般大步跨来。 哈哈大笑的声音此起彼伏着,几十道手电一齐亮起,射向刘大赖等人,竟已在 不知觉中把他们包围了。 远处,正有隐约而急促的钟声响起。 而那粗壮的汉子,当然也就是王庄的名人: ——王铁! “刘大赖!你个狗日的吃了狼心狗胆,敢他娘的到咱王庄来闹事!我操你个祖 宗十八代的男女老少们!” 大雨夜,王铁天神般叉腰横立。他身后,有两人正以两只四节手电的强光,缓 缓地扫射着刘大赖等人,最终落到了刘大赖手中的铁矸上。 刘大赖看看四周,冷笑着,“铁子。论说话难听,我不比你差!你是谁我是谁 大家心里也都有数。别以为你人多势众就能吓唬人!大葬山的各庄名人,哪个也不 是孬种[ 怕死之辈!” “好!有种!”王铁一伸大拇指,“敢在我王铁面前说这话的,除了你刘大赖 还没别人!” 刘大赖哼了一声,“铁子,早几年敢在我面前说这话的,大赖不打掉他满嘴牙 就是龟孙子!年岁不饶人,你王铁现今也长大了,长成了,忘了跟着我的年头了?” “不敢忘。”王铁嘿嘿一笑,回答地居然十分严肃。但三个字说完,立刻就变 地鄙夷万分。“铁子从前跟你叫哥,现在也不会不叫。不过。你总得说说来这儿是 想干啥吧?!” “没啥。这些兄弟,都是新手。你哥带他们出来探探环境,练练胆量。刘庄人 的规矩你也不是不知道,早这么大的声势也太看扁刘庄了吧?” 刘大赖依然是毫不在乎,他带来的几个人,却早已骇得面无人色,双腿直抖了。 刘大赖皱皱眉头:“啥人讲啥理,你铁子也不是外人。要看到哪个坟上短了一两土, 我这条命就给你搁这儿了。要觉得你哥在你眼里已不算东西了。就来吧。单打群挑, 你哥皱一 下眉就不算条汉子!” 什么样的人讲什么样的理,“名人”讲“名”理,大葬山下各庄名人,除了有 限的几个是凭手上的绝活混出来的外,无一不是铁打的汉子、流氓中的英雄、无赖 里的豪杰。场面再大,也休想让他们胆寒,其名声也的确以刘大赖为首,也难怪他 对王铁毫不畏惧。 但让王铁对刘大赖有所顾忌,也难上加难。莫说此刻是在王庄的地头上,他占 着理,即使是易位相处,他也决不会比刘大赖差。但正象刘大赖所说的,“啥人讲 啥理”,没有真凭实据,他也不能蛮不讲理。因此,听了刘大赖的话后,王铁一摆 手,“看看!” 四周的手电光芒立刻漫向了四面八方,但仍在的十余束灯光依然照着他们。 刘大赖异常的镇静,随行的几个人却骇得几乎要尿裤子了。一个胆子稍大点的 哆嗦着拉拉刘大赖,“哥……跑 ……咱快跑吧……”刘大赖冷哼一声,压低声音 训斥着:“屁!咱占着理,他们不敢不咱们怎么样。最多骂骂让赔钱。老子只要活 着你们就不会少上一根头发!” “可……可……”那人胆战心惊。 “闭嘴!一跑就说不清了!” 王铁悠闲地跨前了两步,“我说赖哥──这天泥,也不咋好,在家抱着嫂子弄 点事做,有啥不好的?是不是你那玩意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大赖“呸”地吐了一口,“操!你小子想知道?让弟妹过来上一晚上,看她 回去能躺上几天!” “咦?赖哥,你这当哥的说这话,可有点……”王铁的面色一变。 农村规矩,“大伯”绝不能拿弟妹开玩笑,刘大赖如何不知?他呵呵大笑着, “好好好……,你哥一时失言,该打!该打!”在自己脸上轻打了两下。 “对!该打!”王铁佯做怒色,但任谁均知,气氛到了此刻,已经有了明显的 缓和余地。只要刘庄人真的没有动坟,就不会出人命。最多刘庄人回头送点酒肉钱 物,这事就可了结。刘大赖身后的几个人,也都松了一口气,胆气稍壮。 可是就在此时,远远的突然传来了怒吼声! “──打死他们!他们动了祖坟!” 祖坟的涵义,有多种。 孙子祭拜爷爷时,爷爷的坟就可以称之为祖坟。一支中拜祖时,这一支的祖爷 爷之坟就是祖坟。几支祭拜时,这几支最初的祖先的坟就是祖坟。家族祭祖时,祖 坟就只有一个。那正如孔子的后代祭祖时祭祀孔子一般。而此刻,不加前提条件的 祖坟,当然只代表着王庄的祖坟。 动了一家的祖坟,简直不算个事,最多这一家的叔伯兄弟亲朋好友们凑上三五 十个人;动了一支的祖坟,那就是个大事了。最弱的一支,也有百十号人。而若动 了一宗的祖坟,那便惊动了大半个村子。可是若动了村庄的祖坟,那就不是一个村 子那般简单了。 这一姓的所有远亲近亲一二百年也没联系过的人,都会毫无例外地返回。大葬 山的十余个村庄,任一村庄的祖坟,都几乎代表了整个大葬山。动了村庄的祖坟, 那后果与惊动了整个大葬山简直没一点区别。 那个时候,不单十余个村子数万人会动手,就是刘庄的人,也有小半会不愿意。 在大葬山,敢动哪个村庄的祖坟,也就只有一种后果: ──哪怕你是县长市长省长的儿子,也照杀不误。 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刘大赖? 怒吼声由远而近,吼声也愈加清晰。 “──是祖坟!咱庄的祖坟!” 王铁的双目,在大雷雨中忽然射出了宛若闪电般的森然之光,盯向刘大赖,一 字字道: “刘、大、赖!你、敢、动、祖、坟?” 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留大赖,双腿立刻软了。其他的人更是屎尿齐出,瘫软在 地。 吼叫声继续传来,王铁一步步逼近。四周的人也步伐如擂鼓般逼向了中心。刘 大赖惊呆地看着几个瘫软在地上的“兄弟”,那几人也正在你看我我看你的充满了 惊恐和怨毒的相互以眼光询问。那涵义也只有一个: ──谁、动、的?! 既然都想问,那就说明谁也没有动。那样的后果,大葬山下是人人皆知道,莫 说是几个无关紧要的同支兄弟被打,就算是亲娘老子被杀,满门被斩,也不会采用 这种方式来报复。刘大赖迅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大吼一声: “不对!那不可能!” “不可能?你个狗娘养的刘大赖!让你死个明白!──走!去看看!”一名又 瘦又小的汉子奔来了,竟是王庄公认的最胆小最没种的王狗子。搁平日,王狗子敢 说这种话,王庄所有的男人都敢把自己的老婆给他,都感向他喊爹喊爷,也因此既 然现在是他在说这话,根本就无须多看,王庄人已有把握打死刘大赖,铲平刘庄。 王铁却仍给了刘大赖最后一个机会。 “大赖!我要让你的死尸添住祖坟!” 王庄祖坟的石碑后,已经不象刘大赖说的短了一两土那样简单了。 石碑后,居然有个直径一尺深一人的圆洞,挖出的土洒在石碑旁,土迹犹新。 洞中积水还不到一半,显然是在雨中刚挖不久。再看那圆洞的挖掘水平,更是非刘 庄人莫属,王庄人就算是想做伪也没那水平。 看到了圆洞的刹那,刘大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胆气。 他无话可说。 也不需要说话。 他只做了一件事情: ──一矸扫倒四名王庄人,一脚踢飞王狗子。 ──跑! 可他跑不了了。 王铁拦住了他。王铁只一棒子,就打飞了刘大赖的铁矸,再一棒子把他打倒。 然后就是几十条大棒一齐动。 棒如雨点,吼声如雷。钟声响过之后,王庄人也越来越多,倾盆大雨浇在坟群 上,当人们终于停下来时,方才还活生生的几个刘庄人,现在连骨头都找不到了。 血色染红了坟前的泥土。那块青色石碑的周围,也尽是猩红的血迹。第一场血 雨,就如是浇出。 雨停了。那圆洞中,水色清清,忽然,一滴血滴入了水中,漾出了一片的猩红。 这是第一滴血。 被踹了一脚的王狗子伤势很重。 当王庄人问他有什么要求时,他勉强露出了一分笑容。 “刘、大、赖!──我要日你的闺女!” 这要求不难做到。 第二天中午,刘大赖十三岁的闺女就被绑到了王狗子的家。当人们把王狗子放 到了已经吓昏的女孩儿身上时,王狗子喷出了一口乌血,一命归西。 ──这却只是刘大赖的一脚而已。 阵雨于辰时正式结束,到九月七日巳时,石县境内便又恢复了炎热,黄昏时, 一夜雷雨便似已被蒸发干净。 一场秋雨一场寒,但九月六日的大雷雨却把石县重新送入了三伏的酷暑。太阳 一天比一天毒,气温一日比一日高,空气无比的干燥,稍一行动就会全身湿透,片 刻后衣衫就被重新烤干。 高温持续了一周,到九月十五,天气又开始变凉。 这一天上午九点,折戟市旅行社对大休厂的旅行、秋游申请,批复完毕。旅行 社是市团委开办的。面对社会的同时承办着市所有国营企事业单位的旅游计划。大 修厂是市里的重点企业之一,人员众多,对他们的旅游申请,旅行社是很重视的。 审查其经费和大致目的后,旅行社做出了具体的安排。 ──经费的五分之三为跨省游,要求成员为优秀团干、党员……,目标为南下 桂林,沿途游览九寨沟-黄果树风景区、小三峡游览区、娥眉山、青城山、石林、 蝴蝶泉、七醒岩、阳朔风光,神农架等。 ──经费的五分之一为本省游,人员为各级团组织中的骨干力量,游览省内名 山秀水都市风情。 ──经费的五分之一为市游,人员自愿,目标为石县著名风景区“大葬山-大 石山”开发区。 对此安排,旅行社社长、石团委书记,没有任何的不安。 但若是突然能预测到此后的变故时,宁愿耗去市团委的十年经费,派那些人去 外星系参观游览取经学习,也不会选择大葬山风景区。 三、冥府行宫 地上炎热,地下阴凉。 对君子门盗墓业的人而言,一生中最大的乐趣,就是挖掘、发掘。 挖。不停地挖。以坚定的泥土为天地,世界是由自己营造的。不停的挖掘之中, 最兴奋的就是发掘出东西、鉴别出价值。与地上的世界相比,这里是宁静的,没有 俗事的纠缠,也不必为人心日下而忧虑,不必为红尘声色所污染。所以心灵上是纯 净的。 现在,老大等人已经接近了目标。 对这次挖掘,老大无疑是十分重视的。 在小铲等五人的记忆中,历次挖掘,都无须备齐工具。而这一次,却备齐了盗 墓业的全套六十种工具,而且准备下了三套。有的工具,甚至人手一套。 “凭我的直觉,它必定是一处价值惊人的古墓、陵墓!” “这样的墓,其内的陪葬品,必会价值连城!” “……当然,它的凶险程度,也可能是步步死神!” “──所以,不备齐全套工具,那就不如放弃!” 开列清单、分头购买;寻求支援、暂时借用。而后是临时打制出一些既无法购 买也“借”不到的工具,至于那些只属于门内承传下来的打制困难的工具,老大也 变戏法似地拿了出来。 对众弟子而言这还是他们从师以来首次见到全套工具,看着这么多类别的工具 ──虽然早已在理论上知晓了它们的用法,他们依然个个是目瞪口呆。 因此,在行动之前,老大又不厌其烦地介绍了各自的使用方法、针对特点、适 用环境,这才开始分派各自的任务。 在君子门盗墓业的全套工具中,大致分为五类。 第一类主要用于挖掘,共计二十一种。即: 方嘴铲、鸭口铲、扁平铲、圆铲、尖铲;奔雷锄、十字镐、丁字镐、撬棒;铁 指套、肘节、尖棱节、膝护镰、刃镰、脚推、刺盖(有说为刺月镰或半月铲);十 节伸缩撬杠(新制作)、三丫环、膨胀环、百宝绵手套,(此三种皆为随身携带) 弹簧手套。 第二类主要作用是破墓道机关的,共计二十种。即: 木锤、木钉(十五种)、虎钳、千斤顶、缅锯、钢丝锯、拉力索、汲水袋(以 上均为购买);十字刺、钢探针、丝索、圆盾、回环丝、棱锥、凹凸探针、网绵衣 (此八种皆须自制,无处购买,为该派帮工级的随身八宝。)……(余四种笔者记 录不全。) 第三类主要作用是装运物品,共计十一种。即: 滑板拖板车、滑轮拖轮车、拉网、封袋、大背包、铁网背包、桃木篓、柳木筐、 扁形箱(密封、抗震力极佳的一种以动物皮革制成的箱子)、纤纤囊(制作工艺已 经失传,系以动物筋皮及植物纤维制成,承受力极大、伸缩力极强,用以装载大批 量的不怕磨损碰撞而体积较小的物品,近代换为橡胶制品替代。)小封袋(近代用 小塑料袋替代)。 第四类用于防身,只计一种,类别不限,如: 小刮刀、射刀、浸毒剑、圆月刀、枪械…… 第五类主要作用是照明、视镜等,共计七种,即: 千里火、荧光、吹筒、照明荧光弹,窥视镜、水镜、潜望放大镜。(近代增加 红外线眼镜、矿灯或小发电机摇灯。) 笔者注:上述资料引自江西某帮工说法;该行业中有持不同意见者与笔者本人 无关,本文所录各类机关以及墓形,也系道听途说,与传闻中的某陵墓毫无任何关 系。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六十种工具,虽经仔细改进,代代修正,使其尽量一种多能,但在遭遇复杂墓 地时,君子门盗墓业的人习惯上都要备齐,以备不需之处。 对此,老大如是教育弟子: “六十种工具,看似每一类都大同小异,但每种都有其自身特点与适用范围。 以挖掘而言,地质多有石、砂、土、岩、泥、沙七类,质地不同挖掘方式以及工具 的选择也不同。即使是最常见的泥土地质,也分为干、散、松、冻、湿、纯、杂、 润、泽等 不下十种。” “所以,我们不但要备齐六十种工具,还要准备一些不在定约──习俗上我们 把传承五代以上的工具算为定约之内──中的其他工具。” 备齐工具好工作。 到九月八日的夜里,六个人已经挖到了王庄祖坟下的另一个墓地。此墓距王庄 祖坟三米五深,墓的年代是元朝初期,墓里的尸骸早已成粉,棺木藏于一个石室之 内。 为了突破此石室,老大等人先后用了三十一种工具,才在偶然之间找到了石室 的机关。机关打开后,一棺已腐朽,棺旁一瓮金元宝、一瓮银元宝,尸体上的数百 粒珍珠一触即粉,颈上的玉牌也一触就碎,再触化粉。所得的财宝,只有那两瓮价 值昂贵的金银。 五名弟子,一个个欣喜万分。这两瓮金银,一旦取出去贩卖,每个人都立刻成 为富绅。 但老大却淡淡地摇头。 “若你们只挖到了这点东西就已满足,你们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君子门盗墓业的 人。──要记住,我们视财物为副,视工作为神圣。在我门中,曾流传过这样一个 感人肺腑的故事: “……一位老前辈,其艺业也不高,家资也不多,但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发 掘到了一个黄帝时代的墓。此墓之上,为秦二世时一名达官贵族之墓,墓内财富万 千。只要取用百分之一,便可成为其时富豪。而任何人均知道,远古时期的墓地, 根本就没有什么金银财宝,甚至没有陪葬品,在他那个时期,也根本没什么人以为 远古墓地中的盆罐之类的东西还算财富。但他却视财富为粪土,执著下挖,所遇凶 险难以详述,当他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地终于挖进了该墓时,已没有任何力气走出。 但他并不悔恨,反而兴奋地在墓内书写自己的经历以及发现,并以事实告戒后人远 古时期的墓地中也有可能会存在着可怕的机关消息。之后,含笑而逝。他的孙子, 承祖业,直至一日失手被擒,在法场斩首前,问道有何遗愿时,只说了一句:”让 我再挖一铲土吧!‘。──从这一个故事中,你们可以得到什么样的启发? “现在,此墓之下,必有更大的墓,是否有财富在内,我不敢保证。对你们, 我也决不勉强。想走的,取金银各一份离开,不想走的,我们就继续向下挖。 “而且,为了减轻负荷,下挖时不得携带此金音。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 “我们跟着师父!” 五名弟子,异口同声。 ──金银虽难得,艺业更难得。此番际遇千载难逢,如过只为了一点的金银而 离去的话,谁能保证下面是否有比金音还要贵重的财富? ──师父的说法,分明是在考验。 ──回去时再带金银,有什么不可以的? ──才两天就上去,不也太傻了点? 诸种想法,不一而足。但呈之于外像的回答,确实一致的。 他们继续向下挖去。 到九月十二,老大挖到了一块五尺见方的石板。石板下传来了空空之音。 “这种声音,象征着地下的巨大空间。可以断定,这是个地下宫殿!石板,是 进入地宫的门户!”老大解释着,“通常状况下,地宫的门,是考验人们的第一关。 未开启时,一切照常,一旦开启了的话,就必须妥善应付!” 他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从现在开始,我们每一个人都要万分小心!” 他们果然很小心。 但这次的“小心”,好象是多余的。石板与土地合二为一,除了石板外,其他 地方都是土。他们甚至从旁边把石板下的土都挖开,使石板浮露出来,仍然没有发 现。 奇怪的是,石板居然可以悬空而浮,仿佛被无形的东西托着一样。俯身于石板 上,仍可听到空空之音,就象是有一个广阔的地宫竟建造在石板之内一样。 “师父,这石板会不会是空心的?”小胖忍不住问。 “奇怪……”老大喃喃自语着,仔细观察着这块悬空而浮的石板,再仔细清扫 着其周围的碎土,这才恍然大悟。 石板的四角,竟各有一条极其细小的石链,因泥土未扫净的关系,产生了错觉, 误以为是石板在悬空虚浮着。 然而这个疑问刚揭开,新的迷团又出现。细如铅笔芯的石链,能承受石板的重 量倒不必太奇怪,但为何拉动了石链,石板依旧在虚浮着? 独眼有了新发现: “师父!石链上刻有图纹,象是字!” 老大仔细观察了片刻,再取出放大镜看看,点点头,“不错。这是流传于湘西 一带的排教祭巫所用的符咒式复字。字的意思是‘幽灵车’。” “幽灵车?”一众弟子都是一怔。 “那是建造地宫时所用的上下承运的车子,类同于当今的升降机、电梯。摇动 摇轮、带动链子,可令石板上下自如。用以运货载人。如过所料不错,附近应该还 有。” 四周扩挖后,人们又陆续发现了五块相同的石板,呈正五边型排列,每块石板 上都能够听到同样的空空之音,下连石链。 “是共振现象。”小铲说。他在居中的石板下找到了一柄小小的石杖,递给老 大。 居中的石板,刻满了花纹,显然是种驱魔镇邪的意思。老大接过石杖,只见石 杖一尺多长,杖身上刻划着回环往复的线痕,使石杖自然而然地产生出一种诡异摄 人的魔力。杖头为一老人头像,杖底铭刻着三个蝇头小字。也是符咒式复字: 幽冥路 抚摸石杖上的花纹,这才察觉花纹虽看似复杂交叉,其实却各不相交,端点起 自石杖的杖头中心处,巧妙地绘刻为“头旋”,不留意根本看不出;由端点开始, 回环往复着向下,老人的头像花纹,也在抚摸下才知道是回环往复的纹线。纹络转 遍了杖头,转向杖身。杖身处的花纹几起几伏,更加复杂,心智稍一疏忽,就会出 错。老大试验了多次,才终于发现最终聚于杖底的“幽冥路”三个字上。 如果单纯以视力来看的话,则只会看到混乱的纹络,毫无任何规律。 老大收好了石杖,心绪万千。 ──有路,则必然有终点。但终点处会发现什么? ──幽灵车通向冥府,这条行车之路,是否便是幽冥路? ──车停处,会是什么? 继续下挖。 挖五米,再见到石板。依然有细石链。扩挖之后,又见到了其他的五块石板。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很容易就找到了第二个石杖。 但这个石杖却只有半尺长,杖头虽仍是老人头,杖身却十分光滑。杖底,是四 个细如蚁身的柳体字: 冥 府 行 宫 石板四角的细石链上,也有符咒式复字,却由三个变成了五个。 ──黑山幽灵车。 “黑山幽灵车?” 老大一怔。神色间忽然浮现出了一种难以言传的异样。 五名弟子都望向了师父。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大才仿佛从沉思中醒来般望向五人:“或者,我可以给你 们讲个故事。讲一讲……一个久久流传的掌故。” 五名弟子,聚精会神地做好了聆听教诲的准备。老大却仿佛在选择着讲述的方 式,足足静了有三分种,才开始说话。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从小听着童话、神话传说长大的。在现代,我们接触到 了科学幻想和武侠梦想,神仙、巫师、武林大侠等,这些东西的可信度有多少,大 家其实都心里有数。但我们是黑道人。我们自身的特点,迫使我们必须从一个个传 说中,来寻找出其可信点。” “在众多的传说中,君子门盗墓业有着一个久久流传着的神秘地宫,它的名字, 就叫做黑山黑渊地宫。传说中,在唐朝末年,天下突然出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门派。 这个门派的出现,使当时执掌天下的大罗真仙界、武林界、江湖界、巫界、幻界为 之星散覆灭。按照神话,也就是说,神、魔、人都被这个门派打败了。” “但不久的后来,这个门派又突然消失了。” “传说纷纭,有的说这个门派已经不满足于人间的征战,而是要打破天地之秘, 找到阴界,成为不朽的神灵,找到生死之门,进入宇宙,成为不朽的造物者。当然, 他们的结果是一去不返。” “也有的说,他们遇到了更为可怕的敌人。有非洲的独眼大神、有欧洲的挪亚 方舟,有美洲的玛雅人,有南北极洲的诺斯替黑碑,有澳洲的血火教,有日本的万 世大虫……,在这些可怕的势力或者神仙的联合下,他们灭亡了。” “而也有的说,他们潜入了海底,开创了海底文化,成为新的海神海子,对陆 地已经不再感兴趣……” “说法不一,但他们毕竟是灭亡或者失踪了。正俨如人们不知道他们从什么地 方来、如何崛起一般,人们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失踪。” “但无论前面的说法是神话、是武侠、是科幻,其结果都是一定的。那就是: 在他们失踪前,曾在欧亚大陆建立了十数个神秘的基地。在君子门盗墓业历代传闻 之中,就有其中的一个:即──黑山黑渊地宫。” “传说里,地宫占地方圆数百里,深入地下近千丈,其内路途宛若迷宫,暗道 逾万,机关消息 不计其数,而且只有入口而没有出口。十大入口中,排名前两位 的 ,即是《幽冥路》和《黄泉道》。入固无法入,出则更不能出。而且,其内还 有最为可怕的《幽冥机关》。其中府所在,就称之为《冥府》。” 老大的声音,也不觉颤抖起来。 一众弟子半信半疑,小铲问:“真的?” “当然不会全真。”老大笑了两声。“任何传说,一旦流传开来,就会传出新 的东西来。你说还流传了那么多年,到今天又加上了武侠和科幻?” 小铲迟疑一下,问:“那么究竟有没有这个黑山黑渊地宫?” 老大道:“假设它是真地存在着的。其可怕程度对区区几个人而言,的确是不 言而喻的。……现在,我们遇到了幽冥路、幽灵车,冥府行宫。因此,它究竟是否 正是我门中久久流传着的黑山黑渊地宫,的确是值得考究的。──你们是否愿意继 续挖下去,就更得慎重考虑、再三思索了。” “挖!”二狗兴奋地大叫起来,“走一步是一步!先干他娘的再说!” “你们呢?”老大望向其他人。 “听师父的。”小铲道。 “挖下去吧。不行了再说。”独眼、小刀齐道。 小胖犹豫一下,“吃的……吃的已经不多了……” 不仅吃的已经所剩无几。喝的也是如此。 到九月十四日,挖掘毫无进展,老大当机立断:“先上去补充食、水,再回来!” 几个人迅速返回最初的石室,然而两瓮金银居然无一留存,瓮内只是清水。在 石室棺木旁,却有一斜洞,斜洞直通地下,其挖掘水平和他们居然不相上下。 “难道有第二批同行到来?” 五名弟子又惊又怒,老大皱眉沉思。 他们仔细搜查了良久,没有发现任何的暗记。如是行内人所为,基于规矩,怎 么也得留下标记,遗留一份,否则行内人谁还敢再以艺业为主? “进洞!” 老大果断命令,带着五名怒火上涌的弟子钻入斜洞中。 斜洞的挖掘水平,几乎可与老大想媲美。有的拐角方位,选择的似乎更好。但 奇怪的是,斜洞拐了几个弯后,居然不见了。他们面对的只是泥土。 ──这个洞,就象是鬼挖的一样。 他们顺着方位挖了一会儿,就遇到了石地,绝非三五日所能打开。 “回吧。”老大的声音,已有了种无奈。 但是,这一次再回到石室后,不但棺木消失,连碎瓮瓦片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不是各种标志完全相同,他们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路。石室内干干净净的,整 洁无比。而斜洞却由一条变为了两条。加上他们所挖的洞,这室内已有四条。除了 这四条斜洞外,却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这里,曾经是个墓穴。 进洞检测后,二狗,小胖,各自拿着一只烟屁股返回。香烟的牌号竟然和老大 所带的完全相同。仿佛这两个斜洞居然是老大所挖的一样。 恐惧,开始笼罩着他们。六个人向上返回。 但他们来时所挖的通路,已由土洞变成了石洞。 石洞向上斜伸仅三米,便是石壁。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