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孩,不能拒绝…… 一、秋游 “现在开始点名了!静一静!不要吵!……很好。现在开始点名──” 九月十七日,早晨五时。天刚蒙蒙亮,折戟市铸造大修厂厂门口,停放着两辆 大客车。车里,挤满了闹吵吵的人。一个个的脑袋从车窗中争先恐后地挤出来,纷 纷望向了背着手,挺着大肚子,十足官象的钳工分厂副厂长。 他挺着凸起的大肚子,就象个怀胎七月的孕妇。头顶已经稀疏的仅剩了几缕头 发,依然万分精心细心地认真梳理之后喷上了定型发胶。圆胖的脸上,在稍有寒意 的清晨,渗出一层虚汗。 他很不习惯地抬头看着车里的下属,清清嗓音,先咳出一口浓痰,这才开始说 话。 “……咱们这次的秋游,目的地是去郊县刚开发不久的大葬山游览区。啊,对 这个游览区,大家都知道的嘛,我也就不多说了,对不对?啊?” “……集体活动嘛,要遵守秩序的。上山以后,一定要有组织纪律!不能乱跑! ──听到了没有?!” “……要听从带队队长的命令,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是集体活动嘛,组 织上要对你们每一个人的人身安全负责的!” “啊!严禁到树立着‘禁止通行’的牌子后面去。‘探险活动’,是绝不允许 的!一经发现,一定要严惩不怠!──听清楚了没有?!” “唔,大家都清楚啦?……好。现在呢,我只说两点: 第一:服从命令,不允许任意行动!不允许惹是生非!不允许打架斗欧!一定 要注意,不要和当地人发生口角争执!总而言之,一定要高高兴兴上山去,安安全 全回家来! 第二:要有集体主义观念,要发扬社会主义精神!要互相照顾一下!男同志要 多照顾点女同志,体力好的要多照顾点体力弱的。大家要互相帮助,抱成一团,不 要变成一盘散沙!“ 突然,一阵哄笑声响起。原来车里不知谁说了一句,“──让我们和谁抱成一 团?” 他略显茫然地看看车窗里挤出的脑袋和大家的哄笑,等笑声略停后,摸摸口袋, 又四下里翻了一阵。“咦?点名册呢?那张名单呢?咦?……大家静一静!不要吵! 现在开始点名了!” 再度十分不习惯地扬起头,说道: “这次是团组织活动!但是呢,按照惯例,也为了方便领导,还是按车间班组 来划分。带队队长,是一车间的大班长杜留,大家都很熟悉的嘛!副队长,是二车 间的副大班长陈星,大家也不陌生嘛!……啊,三车间的组长丁,丁……啊,阿丁! 也要负责嘛!好了,你们三个,看看各自的人够了吗?” 一个瘦瘦的脑袋拼命挤出来,向车下的分厂副厂长露出了一脸的涎笑,“厂长! 厂长!──厂里的团生活委员许芳芳,也准备去秋游,您看……?” “许芳芳?哦……好的,好的。就由她来带队吧。杜留和你协助她搞好工作。 阿……阿丁嘛,也协助一下吧。”人员调配转眼已重新决定,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一样,大声问: “──都齐了没有?” “还差许芳芳。”一个看上去稳重老实的人把脑袋挤得长了点,焦急地望着来 路,然后转头大声向另一辆车里的瘦脑袋喊叫:“陈星!芳芳不是说不去了吗?” 陈星的瘦脑袋也挤得更长了些,“杜留!你的消息过时了!听说许芳芳改变了主意! ──看!来了!”杜留急忙看向来路,欢呼道:“──来拉!来了……” 通往厂门的大路上,一个戴着副黑边近视镜,长得既老实厚道又害羞拘谨的男 子,提着一网兜的水果,就象是要坐十天半个月的火车一样,伴着一名活泼大方一 身牛仔衣一个牛仔背包的短发女郎一同急急行来。这两个人,王甲王木在车上曾经 见过一面。 “啊!现在人都到齐了,齐了──你们可以出发了!” 车要开时人才到,一向是许芳芳的特征。车上已没有座位了,杜留探出头叫: “芳──我的位儿让给你!条件嘛……一个苹果怎么样?”仔细看了一眼陪她来的 人。 “好的。”许芳芳愉快地答了一声,对伴她来的男青年挥手告别,拎着水果上 了车。 杜留占的是司机后面的第一排座位,他挪到发动机箱盖上盘腿坐下,“恭喜你! 带队长!”漫不经心地望着坐在他对面的许芳芳,又看看车尾那仍然在望着远去的 车的男青年,皱皱眉头。“──那小子是谁?怎么对你一副生离死别的缠绵相?” “哗!一!二!三!”车尾,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响起,“三”字一落, 歌声齐响: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头发并不长……” 杜留笑着瞪瞪眼睛,“吵什么吵?安静点行不?” 领头的那个,居然是个相貌丑陋得不忍卒睹的男青年。许芳芳的脸上升起一丝 红晕,回头一望,笑嗔着:“阿丁!又是你!给你──接着!”抛出一个大苹果, “行贿的来的!” “──谢谢你,对我的爱,一生一世也难忘怀……” 车内随声附和的唱歌声陡然增加了一倍,阿丁接过苹果,笑着大声道:“拿人 手短、吃人嘴软,我要安分……呀!──我的苹果!我的苹果!别抢!”“哈!严 厉打击行贿受贿,人人有责!”车尾立刻出现了一阵抢苹果的高潮。 许芳芳这才看着杜留,脸上稍有疑惑,“你说什么‘带队长’?不是你、陈星、 阿丁三个吗?” 杜留嘻嘻一笑,“刚任命的,本次带队队长,许芳芳,副队长是我和陈星。” 声音稍稍压低了点,“也许阿丁也会拿点补助吧,模模糊糊的,副厂长也没说清楚。 管他呢,回去后想做人情了你多美言一两句,阿丁不是也就有了?对了,你该感谢 陈星,他的一句话,你就成带队长了。想想,回去后起码不补助上百八十块的?” “怎么让我当带队长?我能管住谁?”许芳芳直摇头。 “管住我还不行吗?只要把我管好了,就算你带队成功。”杜留嬉皮笑脸地说 着,头一探,几乎探到许芳芳面前,“喂!别打马虎眼!那小子是谁?” 许芳芳随意地说道:“一个朋友。” “朋友?哇!你恋爱了?!”杜留露出了一脸的惊奇与夸张。许芳芳瞪瞪杜留, 脸却红了。杜留立刻追问:“是不是?”许芳芳不答反问:“你说呢?”杜留想了 片刻,十分肯定:“不会!你要是恋爱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许芳芳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大修厂的大部分工人,毕业于折戟市技工学校,在20世纪的80年代后期到90年 代中期,技工学校是很多厂矿接收新工人的一条途径。基本上从这种官办或是厂矿 办的技工学校里出来,就等同于上过大学、中专一样有了一个铁饭碗。杜留、许芳 芳、陈星、阿丁等这次出去秋游的人,大多数都来自于折戟市技工学校,学历待遇 上等同于小中专,不同的是从小中专毕业的学生可能会成为干部待遇,但他们却最 多达到以工代干的待遇。 生活中因共同接触如“同学”、“同工作环境”而产生的朦胧爱情,永远占这 一时期小城镇“自由恋爱”的主流,杜留和许芳芳的关系,在同学们的眼中,一直 是“早该公开”了的“秘密”,但就象很多的遗憾之所以发生的主要原因一样,他 们两人始终在“爱”与“不爱”的边缘徘徊着,那层一捅就破的纸也因为彼此都在 试探着、都在犹豫着、等待着,都怕自己先表示些什么,得到的是遗憾,而结果就 是:到了一定时候,再捅破时看到的往往是遗憾。 杜留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了可能会有的遗憾──从见到有人护送许芳芳的那一刻 起,但无论如何,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有着信心。 车窗外的风景迅速褪去,杜留看着飞速褪去的风景,鼓了又鼓的勇气,总是在 话到嘴边时又缩了回去。快到郊县了,杜留心中一动,佯做是自言自语:“……快 到郊县了──芳!”许芳芳望向杜留,“恩?” “你家就在前面吧?” “是啊。多时不回了,家乡很美。”许芳芳被杜留打动了思乡之情,悠然神往 地说着。 “给我削个苹果──有时间我们一齐去看看家乡的山山水水父老乡亲怎么样?” “好的。”许芳芳随口回答,忽然一怔,苹果拿出了一半又放回,“……给你 拣个好的。”她挑拣着苹果,掩饰着心情,“……欢迎。我会是个好向导。恩…… 开个同学会怎么样?象这次一样,全班都来。” 杜留看一眼各忙各的同事们,把头凑到了苹果前,“就这个吧。”按住许芳芳 挑拣苹果的手,低声说:“只我和你,行不?” 许芳芳挣了两挣,脸上红云一片,偷眼看看其他同事没有注意,才稍松了口气, 娇嗔着:“喂!别霸占我的水果袋!”杜留急忙松手。许芳芳抓出一个苹果,开始 深一刀浅一刀地削起来。 “怎么样?”杜留追问着,望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 “这苹果挺难削的……技术太低了,凑合着吃吧。”许芳芳注意到杜留正在看 她的手,脸又红了,三下两下把削苹果的任务完成,递给杜留。“不欢迎?呀!─ ─这么酸!”杜留一脸愁容地望着咬了一口的苹果,夸张的表情让许芳芳忍不住想 笑。“给你换个梨吧?怎么样?” “梨?我不吃梨,不用削了。” “好吧,再给你削个苹果。”许芳芳又摸出了一个苹果。 “什么好吧?”杜留不笑了,严肃地盯着手中的苹果,象是要对苹果大谈人生 哲理一般,严肃地盯着苹果上的棱棱角角,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很想知道 答案。” 许芳芳垂下了头,久久不语。 杜留一直严肃地盯着苹果。 “……好……吧。”许芳芳轻地几乎听不到地说。 车到石坑立交桥,第一辆车忽然熄火了。 “我去看看。”杜留探头看看前面的车,向车门走去,到了车门处停下,对车 尾招呼一声,“阿丁!咱们下车看看!” “看什么?等会儿就好了!陈星在那辆车上呢。”阿丁从车后站起来,“我说, 咱们不如下去看看买点东西。”走到车门前,跟在杜留身后。杜留大约一米七六, 并不算高,可是阿丁却只有一米五五的个头。两者站到一起,倒象是一个精挑细选 出来的白马王子领着一头黑猩猩。 倘若阿丁本来就是猩猩,倒也罢了,可惜他偏偏是个人,悲剧,便由之而生; 偏偏这样的丑陋外表,竟不象有些丑角明星般潜藏着动人的魅力,悲也好喜也好乐 也好诸种情感呈之于外,竟无一可以使人感觉到一丝可爱之处。悲剧,便更加浓厚。 杜留的相貌,并不算出众,但和阿丁站到了一起,他的“英俊洒脱”,立刻便会在 公众的眼中,扩大百倍。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第一辆车前。车门打开,陈星一跃而下。他肤色较黑,身 高和杜留差不多,面相令人一看就知道属于“小人”,脸型虽瘦,体格却健壮如牛, 尤其是一双长腿,衬托得他仿佛要比杜留高上一头。看到杜留与阿丁后,他先向杜 留露出一脸的“知己重逢、情人再会”时的笑容,对阿丁却瞧也不瞧。 “车怎么了?”杜留问。 “小毛病。司机说一会儿就能修好。要么……你们先走?我随后到。──芳芳 呢?” “还在车上。怎么?”杜留指了指熄火等待的第二辆车。 “这回来的人吧,有点儿……咳!咳!呃,有点男少女多了。我那车上,大部 分都是女孩子,一个个穿得和时装表演一样,背得好象要出去七八天。上山后谁照 顾她们?那么多的东西谁替她们背?我总觉得呢,应该和芳芳商量一下,看是否能 说服大家,尽量轻装上阵。另外,安排一下人员动向,谁和谁一组,谁和谁搭配。 你说呢?” “行。”杜留扭头叫:“芳──你下来一趟!” “我买烟。”阿丁识趣地拍拍杜留,一指路边的商贩。 “行。快点回来。大伙一起商量。” 阿丁点了点头,悠悠逛逛地离开。陈星皱皱眉,不屑地说:“这货除了正事上 跟你瞎搅和外,还能办什么?” “都是同学嘛。关系都不错。老二界里他可是首位学生会主席。上班后要不是 因为那件事,现在车间主任都当上了也说不定。”折戟市技工学校于1982年成立, 83界和82界一界是高中班、一个是初中班,由于同时毕业,因此从这所学校里出来 的人把这两界称之为老二界。杜留等人,都是83高中班的学生,他们毕业后,又有 大部分学习了中专知识,在折戟市大修厂其实已经基本上都是班长、队长、大队长、 车间主任级别的骨干力量了。象许芳芳现在到了厂团委任副职,已经是车间主任的 级别了,杜留、陈星,也都到了大队长的级别,下一步就是升为车间主任。阿丁则 惨了点,只是个班长,但在工作技术方面,早已属于有了难活时厂长也得陪笑脸的 “大拿”级高手了,钳工、焊工都代表过大修厂参加省技术比武拿到过名次。杜留 的说法,并不为过。 许芳芳走来了,“──什么事?” “看怎么组织一下。”杜留道,“陈星的意思是──人员方面搭配不怎么合理, 最好可以重新调换一下。” “怎么换?”许芳芳问。 “我那车上女多男少,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三剑客。现在是无所谓的。上山后 怎么办?就算三剑客被吹捧得不知东西南北,也不可能背了所有女孩子的包吧?一 群女孩子唧唧喳喳个不停,就象十万只麻雀开大会一样,我听着都直想晕倒。你们 那车上,男的多点,匀过来一些,刚好热闹一下。”陈星连连皱眉,一副苦不堪言 的模样。 许芳芳笑了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开着玩笑:“女的多有什么不好?你 不会也照顾几个?” “我可没兴趣一个人照顾十几个,被传出个风言风语的,不定得罪了谁的爱人 谁的男朋友谁的追求者,闷不哈地挨上一砖头。” “你呀!温柔乡里不知福,还不趁机大献殷勤,博得几个女孩子的好感,再来 他个‘四面撒网、重点捕鱼’什么的,精挑细选上几位?”玩笑话说过,许芳芳容 颜一断,“要么我过去吧。那车上咱老二界的同学多,说话也热闹。” “你过去?”陈星装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来,“天哪!且不说你过去又多个 女孩子,就算只有你一个,也有人一拳把我揍得满地找牙,再狠点把我凌迟处死呢!” 仿佛更恐惧地望着杜留,连连摆手,“饶了我吧!” “别胡说!”杜留笑着给了陈星一拳。 “哎哟!”陈星顺势抱肚惨叫,可怜巴巴地望着许芳芳,“许芳芳救命!我再 也不敢让你和我一辆车了,永远不敢了!” “去你的!”杜留笑着再踢一脚,陈星闪开。许芳芳笑嗔着,“别胡闹了!误 正事儿!” 两人一起停下打闹。杜留道:“我倒有个主意。咱们不是要开同学会吗?咱几 个都过去,然后换下来几个美女。给我那辆车上随便安排个人负责一下,其实也没 什么好负责的。老二界的都在一起,男女都好照应。行不行?” 许芳芳看看两人,“没来齐吧?” “根本不可能来齐。”陈星沉思一下,掰着指头念叨,“阿丁拳、陈星脚、许 芳芳的微笑杜留的刀;三剑客,爱瞎胡闹;五人团,最守节操;兰伶美酒波斯帽, 名花灿放芙蓉岛……”仰起头,“恩,阿丁、我、你、杜留,三剑客、五人团、兰 伶、名花、芙蓉的一个蓉,都到了,六男十二女,十八个人,这同学会只来了一小 半。” “十八个也不少了。再加上一些关系不错的,总也凑得够三十五个。”杜留拍 板定案,“就这么着。我们换下去太显眼,你换过来,带上咱那界的同学和关系不 错的好朋友,我这边多批发过去几个男的,保证他们笑逐言开地过去。” “几个带队的都挤到一辆车上,说得过去吗?”许芳芳提出了异议。 陈星哼了一声,“怎么说不过去?所谓‘带队’,只是领导安排而已。谁会在 意这细节?再说,只能让那些领导们游览五湖四海小半个中国吃喝玩乐一应俱包, 你们这种团干或中层领导坐小车在省里瞎转悠,就不许咱们坐一辆车?现在从地球 到月亮,从联合国到中国,从中央到地方,谁不在利用职权谋私利?官大一级压死 人!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嘛!只不过坐到一辆车里而已,谁怕谁?” “话是那么说,可也总有点不好吧?”许芳芳摇摇头。 陈星眼一亮。“要不让阿丁过去吧?反正副厂长说过让他带队,后来虽然撤了, 可咱们总可以利用这一条吧,谁让老秃说得不够明白呢,公家的事,糊弄一下不就 完了?咱这样一做,又照顾了他的面子,又让他捞到了实惠,何乐而不为?” 杜留摇摇头。“不太好吧?不管怎么说,阿丁和咱们也是一个班的。当年一度 是咱们大伙的头儿,现在大家喜不喜欢他是另外一回事,毕竟他为人不错。而那件 事的原因,也只有局内人才明白。” 许芳芳重重地咳了一声,声音陡然大了许多。“那就这样吧!你带几个人换过 来,杜留,去安排一下换下去几个。──阿丁!……哦,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老 二界的坐一辆车……” 阿丁刚买完烟走回。杜留、陈星都忙着打招呼。阿丁显然没听到他们的谈话, 微微一怔:“──换人?” “你怎么买了一整条?想露营?”杜留笑问。 “这烟不错,便宜。” 阿丁露出了惨不忍睹的笑容,阳光下,那笑容显得尤其狰狞可厌,陈星厌恶地 转过了头,许芳芳也把目光移向了一边。只有杜留仍然毫不在意地捶打着阿丁, “──呔!此路是我开,留下买路财!”从阿丁手中抢过一盒刚启封的烟,塞进了 自己的口袋。 正象杜留所说,“换人”之举,进行得异常顺利。被点到名的男性笑逐言开, 争先恐后,被点到名的女性也毫不在意,服从分配。而对于车辆的故障,却无人在 意。 当然,杜留等人并不知道,灾难,从换车开始,已经向他们逼近。命运的神秘 之网,从那一刻起,已把他们紧束于网内。 大葬山的最高峰,有条据说可与黄果树相媲美的瀑布。 通往最高峰的唯一途径,是穿越那条连绵不绝的“五连洞”。五个山洞,一条 比一条长,一条比一条低矮狭小。到了最后两个洞时,干脆连灯都没安装,完全阴 暗。 这样的环境,当然只能手拉手地向前走。 进入最后一个洞后,阿丁和仝蓉拉在了最后,山洞一片漆黑,不见一丝亮光。 等待良久不见两人到来,杜留和其他同界的十五人已经有些焦急。 “这样──我和芳芳留下来再等一会儿,不行了回去再找找看。你们先走吧。 恩……陈星,你负责走最前面,在前开路,拉上两个。接着是张大为、李军、严开 心,你们几个中间都间隔上两位小姐,咱们的三大名花怎么办?走最后?好,严开 心,咱们的三大名花可都交给你了。有个掉头发擦破皮的,你可得想想后果。哈… …就这么办吧,走吧!” 寂静的山洞里,不时传来女孩子们的尖叫声,男士们豪勇的安慰声,彼此间仿 佛都觉得回到了数年前,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山洞崎岖不平,时有积水青 苔,容易滑倒,有些地方山岩突兀,必须通力合作,声声的“小心”渐不可闻后, 杜留才看看许芳芳,“咱们也走吧?我看他们很快就会来的。” 许芳芳略有些不安,“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仝蓉的身体素质不怎么好,丁大 大这个人,又……”她忍住了已经到嘴边的话,神态间却更为不安了,“你看,会 不会出事?” “我知道你的意思。”杜留笑着摇了摇头。“你放心好了。绝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和黄紫兰之间的纠纷,早就过去了。‘兰伶美酒波斯猫’这些人,哪一个是好惹 的?咱们也都是同学了,当年‘波斯猫’三个媚眼就让三剑客差点反目,来个‘割 袍断义’的好戏、打了个你死我活的,这你也不是不知道。黄紫兰也没少……”也 忍住了下面的话。他停了一会儿,见许芳芳依然有些耽心,便宽慰道:“其实,以 我的观察,当年并不是阿丁爱上了黄紫兰,而是黄紫兰喜欢上了阿丁。他当年是另 有所爱。” “另有所爱?”许芳芳疑惑着,“他还能喜欢谁?──他好象每一个都爱过! 有一阵子,对我还大献殷勤呢。” 杜留不觉失笑,“我说你们这些女孩子呀!怎么就喜欢自作多情呢?自作多情 也不挑个好点的。人家就主动和你们多说了几句话,多露了两个笑脸,就以为是癞 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也太无聊了吧──是不是?” 许芳芳沉下脸,“走!……仝蓉要出事了,你负责!” 杜留急忙陪着笑脸,“你放心好了。我看人是不会错的。不经允许,阿丁敢妄 动仝蓉一根指头,你就把我的心挖出来。” “挖你心有什么用?”许芳芳微显嗔色。 杜留立即嬉皮笑脸地接道:“这可是一颗写满爱的红心呀!” 这个时候,阿丁和仝蓉已经到了第四个山洞处。 山洞低矮狭小,不见一丝的亮光。阿丁坐在洞外抽烟。他的面目冷漠,上午的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竟显得有些凄凉。不成比例的五官长满了青春痘,更显得他既 凶恶又可怕。看到仝蓉走出第三个洞后,他踩灭了烟头。 看到他,仝蓉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惶恐不安。她清秀的面容略显迟疑之色, 黑色高领秋衣显出别具女性着美的体态,白色及膝短纱裙掩不住肉色丝袜内光滑裸 露的长腿。她的肤色白皙的令人不敢相信她是黄种人。大大的眼睛中那黑白分明的 眸子呈现着楚楚可怜的微惧之意。一见阿丁,猝然住足。 “你……” “我歇歇。”阿丁淡然地说着,钻进了山洞。 即将出洞时,一方岩石挡住了去路。杜留停了下来。 “──芳。” “恩?──怎么不走了?” “歇歇……”杜留仍握着许芳芳的手不放。但他的手却有些颤抖。“我……我 想,想问……你……一件事。”杜留好不容易说完了这句带着颤音的话,手心已经 浸满了汗水。许芳芳挣了两挣,没挣脱。她沉默片刻,细声道:“……你,说吧。” 她已经意识到了杜留想说的话,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那个男孩子,你……是不是……你们……”口才一向流利的杜留,在面对爱 情之迷的即将揭示前的刹那,也不禁紧张地象个刚学中国话的老外般吃力。 许芳芳沉默了片刻,黯然地摇了摇头,声音中充满了酸楚之意,“杜……别问 了。还是走吧。”她的声音小得几乎无法听闻,停了片刻,抬高了声音,“……走 吧,都在等我们呢。” “芳!你在逃避!逃避不是办法!”杜留有些激动。“你回答我!假如你们真 地已经恋爱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你们真能幸福吗?芳!”他一声声地说着, 许芳芳只是沉默着。杜留一把抓住许芳芳的另一只手,“芳!我知道你喜欢我!你 也知道我爱你!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我……” “告诉我呀!”杜留抓紧了许芳芳的两只手,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紧了近在咫尺 的那对眸子。昏暗的山洞中,四点荧光对视良久。终于,杜留吼了起来,“我们相 互了解!数年来早已是心知肚明!你为什么要变心?因为什么?他比我有权?有钱? 有地位?比我帅?比我高?不!这些世俗的东西,不该使你也陷进去!为什么!你 才从车间调到厂团委不到三个月!三个月前我们还无话不谈,相互了解!三个月前 我们还都把对方当作永远的另一半,只差表白的那一句了!不!你不可能在短短三 个月里就喜欢上另一个人的!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男儿有泪不轻弹,杜留却已落下了眼泪。 他哽咽着,“……我居然都不知道你改变了主意来参加这次郊游!我居然不知 道你有了新的朋友!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芳芳黯然地扭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都过去了。别再提了。好吗?” 她的声音也哽咽了。“杜,我们都不小了。不再是小孩子时候了。都有选择的权利 的。你明白吗?何苦……?别问了。问了又有什么用?──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就不要再提了。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吗?” ──当你意识到女孩的美丽时,美丽,也就变成了压力。 ──当你意识到男孩的可怕时,可怕,也就变成了威胁。 现在,仝蓉已经意识到了可怕。 在这黑暗的,不见天日的山洞中,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传说。 传说里,丁大大追求黄紫兰未成,武力威胁,欲图不轨。适值丁大大的情敌、 黄紫兰的另一名追求者、如今的丈夫──据说是有名的一个黑社会中人──赶到。 两人大打出手,丁大大却只敢避而不敢还手。最终,丁大大跪地求饶才算了事…… 这个传说未必属实,可是只“欲图不轨”这四个字,就足够威胁着所有与他接 近的女性。曾经有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几乎所有知道这消息的女性,都对丁大大 退避三舍,不敢接近。这两年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丁大大 才又逐渐有女性敢于和他单独相处。 但现在,在这黑暗的山洞中,在这只有两个人的地方,这传说,又开始威胁着 仝蓉。 她缩回了已伸出的,与丁大大右手相碰的左手。 她的心在狂跳着。但她却不敢露出丝毫的畏惧之情。 然而,在手缩回的刹那,仝蓉忽然不怕了。 在这刹那间,她已经回忆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这些回忆,使她相信阿丁── 丁大大! “你出得是哪只手?”阿丁问。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出的是左手。” 仝蓉垂下了头。 ──当然,阿丁是在说假话。 ──在过去,他已经说了太多的类似情况的假话。 “我也是。”仝蓉低声说着。就在这一刹,埋藏了数年的感情再不可压抑。她 的心里涌出了无尽的酸楚,而对前面带路的,只能看清模糊身影的丑陋的阿丁,也 再不觉得害怕和羞涩。 泪,滚滚而落。女孩子的眼泪,似乎总比男的要更容易流。但许芳芳却猛得一 甩手,挣脱了杜留的手,拭干泪,一甩头。“走吧。” 她的样子,象是已经摆脱了痛苦,坚强起来。 也或许,是因为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了爱? 杜留近乎绝望地又抓住了她的手,痴痴地望定了她,“芳!你总能回答我一个 问题吧?──他在哪儿工作?叫什么?” 许芳芳的声音冷漠了。“杜留。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好吗?就让它过去吧。 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想告诉你也没有必要。但是,如果你一定要问为什么,我可以 告诉你!” 她的声音里,又有了种痛苦。 “……过去,我向你暗示过不下三十次。就是木头也能看出我对你怎么样。可 是你呢?却好象比木头还要木!至于我们,是老套的父母介绍。相识后,每当我最 需要人陪伴于身边时,他总会默默地出现。对于他,我不是爱。而是感动。” “──感动!你明白吗?!”许芳芳激动起来,“你要知道,我是个女人!女 人最可悲的一点,是不能被感动!女人是不会去伤害感动她的人的心的!无论将来 我是否会、是否能、是否可以,无论将来我幸福与否,我都会因被爱而平凡一生的! 我们不是小说中的人物,罗曼蒂克的爱情在我们这样的平凡人身上,是很难找到的! 我们必须现实!有了爱,一生还有何求?没有爱,一生求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可 是,爱是什么?……我们都已不小了!我们已经长大了!在我们的生活中,已经有 了家庭的负担、未来的人生,我们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只知道学习和玩恋爱游戏的学 生了!不再冲动,不再幻想‘罗曼蒂克’,是每个人必然要走的一步,是一个人的 成熟!” “对于你,我只希望:将来,你不要再去伤害另一个女孩子的心了!不要再到 势成必然后才知道后悔!记住:每一个曾经深爱过你的女孩子,都有可能会移情别 恋!因为,女孩,是不能拒绝一个深爱着她的人的……” “……好了。我们走吧。杜留,离开这里。我们出去吧。等你平静了,你就会 意识到,你现在的伤感,不是真的。你只是仍然在玩耍,你只是以为我是你的,而 现在却失去了我而已。任何女孩子都是敏感的,每一个女孩子都能清楚地知道谁是 爱她的谁是不爱她的!” “杜留!清醒点!你不可能幻想一个人会毫无条件地执著地爱上一个不爱她的 人一生的!你也不可能让一个你根本没有真正爱过的人等你一生的!这就是答案。 真实的答案。你明白吗?” “不!芳芳!我是爱你的!你弄错了!我一直是爱你的!”杜留再次紧捉住许 芳芳的手,“芳芳!你听我说!爱一个人、真正地爱一个人,反而是很难说出口的! 我不是不知道你暗示过我,但我更怕的是我自做多情反而失去了你!相信我!这世 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忘了那个人!我们不要父母介绍,我们早已熟悉了这么久 了!你知道我爱你的!” “放手!──你放手!”许芳芳大叫一声,甩开了杜留的手。杜留吃惊地后退 一步,呆呆地看着许芳芳。 许芳芳凄然一笑,“──也许吧。就算那是真的。但已经晚了。杜留,回去后 我就要订婚了。时间都已经选好了。在你和他之间,我只会选择他的!──你不出 去,我走了!忘了这一切!”说着话,许芳芳已经逃命般爬上了岩石,走出了洞。 杜留呆了一会儿,也爬上岩石,走出山洞。 眼前是兀立的山峰,正有一道飞泄而下的瀑布。 瀑布从山颠流下,汇杂着更多的山水。不知怎的,竟会发出震耳欲聋的水声。 水声吞噬着一切,刺目的惨阳在瀑流上汇出几道绚丽而凄凉的彩虹。 山顶的景色,也不过如此。 瀑布前的人们,在欢笑嬉戏着。杜留的心中,却充满了伤感与失落。 二、秋霜之后 右边的山洞,只能低头伏身向前走。有些狭窄之处,甚至需要挤过去。在前面 探着路,阿丁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蓉……” 这同时,仝蓉也开口了,“喂!” 两人沉默片刻又推辞几句,仝蓉迟迟疑疑地问:“他们说……那件事……是, 是真的吗?”阿丁怔怔,久久沉寂,也不知静了多久,才低沉平静地说道:“关于 我的传说,太多了。‘他们说’的‘那件事’,是指得哪件?” “算了……走吧。”仝蓉叹口气。她知道阿丁在装糊涂。 前面是不能走的了,阿丁想。他沉默一下,“仝蓉。我知道你想问的是哪一件 事情。不错。我无能、自私、软弱怕强、色、胆大的只会威胁女孩子。──所以, 才会在往日的同学中,成为最不受欢迎的一个。” 他的声音里,含蕴着一种压抑着的凄凉和痛苦,仝蓉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说 :“其实……我觉得,那时兰兰并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她父母不同意。……她的男 朋友不好,但你不该只责怪她、又不敢为她打架。”她天真地安慰着,“你不知道, 女孩子,都很虚荣的。都想找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如果你当时敢动手,纵然打不 过,兰兰也不会因此而喜欢他……你看兰兰结婚的时候,哪有一点的笑容?” “也许吧。”阿丁苦笑。 人就这么奇怪。最初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女孩子们见他就躲是因为传说里的他 “持刀威胁、欲图不轨”,可是到了后来,大家更看不起他的,反而变成了他的不 敢动手打架、最后跪地求饶一事上。 ──也许,当初如果打架了,大家反而只会怕他而不至于鄙视、厌恶他? 仝蓉细细地又说话了,“都是同学。大家也都知道你练武。咱们那一界里,顺 口溜的第一句,就是‘阿丁拳’,可谁也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 阿丁默然。他继续向前走去。仝蓉象个小尾巴似地跟上。 “黑社会里的人,也并不可怕。男孩子,要有男子汉的气概,大不了打个头破 血流的,谁还敢真地杀人?”仝蓉依然天真。 阿丁苦笑。“我是不敢动手。” “可我总觉得,你不该是这样子的。记得有一回……咱们全班去野游,路上遇 到了持刀抢劫的几个匪徒,只有你敢冲上去,都打了半天了,陈星和杜留才敢上, 你们三个的顺口溜,就是这样来的。你和兰兰之间,应该是有缘故的……” 阿丁漠然淡淡然,“都过去了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再说,这件事也只在咱们同学中有流传着,其他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不 耽误你再爱一次。你为什么……还不谈?你要知道,女孩子们,是等待着被‘追’ 的。就算一个女孩子喜欢你,她也不会……不会说出来。”仝蓉的声音,到了最后, 忽然细不可闻。 阿丁的心里一阵狂跳,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强笑道: “追了也没用。有些上天注定了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得拐回去,走 错路了。” 静静地缩在一隅,杜留那老成持重的面上,呈现出一种无法压抑的痛苦。欢笑 的声音传入耳中,更加剧了他的忧伤。他喃喃自语着,“秋天……秋霜……秋霜之 后,我孤独地失恋……”一首“诗”突然跃入脑海,他摸出了纸和笔在纸上写道: 从梦中醒来才忽然发现夜幕扼杀了所有的多情 枫树回光返照献出最后一片血红 希望打动 你渐去的冷漠 可是注定的,再不会改变,所有的努力,都只是 枉然 秋天秋霜之后,我孤独地 失恋──《秋霜之后》 前面就是石壁了。一根火柴燃尽了,只剩下阿丁那刚燃起的烟的烟头,在放着 微微的红光。窄小的路,要想返回,就只能由仝蓉在前。仝蓉却不走。她幽幽地叹 了一口气,“以前,咱们坐同桌。考试时,你偷偷传纸条给我,后来纸条让别人拿 走,被老师发现了。你充英雄,结果,那门课没有结业。还有一回,陈星把我的卷 子拿走,还回来时放到了你的桌子上;你要给我时刚好又被老师发现,你却……” 阿丁的心里浮现出无限的温馨。他静了一会儿,强装出冷漠,“有么?我不记 得了。” 仝蓉幽幽地叹着气,轻声细语就象在阿丁的耳边说话。 “有些时候──有很多的时候,你总喜欢把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揽,能得到什么 呢?一两句私下里的‘够朋友、够义气’,能换来真心的感谢吗?知道真相的,又 有几个?可你……知不知道,那些对你说够朋友、够义气的人,往往在事后,反而 会笑你是傻子?” 阿丁扔了烟头,心中升起了一阵阵的酸楚。“……走吧。” 仝蓉向前走去。“记得……是第二学期吧。谈恋爱的人突然增多了许多。别人 疯传着你在追我,你就傻乎乎地跑来问我,‘听人说,我在追你,有这事儿没有? ’我说,‘没有。’你就高兴地走了。但不久后,又有谣传,说你向我挑明了,被 我臭骂了一顿。老师开始调查这事,问我。我害怕,不知该说什么好。你却说,‘ 是真的。’替那些造谣者说了话。替我解了围。可是,众口铄金,你都承认了,那 还能有假吗?……结果,你被记过。” 阿丁淡淡地说:“记不得了。可能我当时真地追过你吧。总之说起来我‘追’ 的人也不算少了—据说所有的女同学我都去‘追’过呢。” 仝蓉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其实……那些谣言,都是……我放出去的。” 阿丁一怔。苦涩的笑意不觉涌现。但在这漆黑的山洞中,又有谁会明白他心中 的苦涩? 他没有说话。 有些明白太晚了的事情,也的确令他再无话可说。 “──刚才,……你出得,不是左手吧?”仝蓉问。 当然不是。虽然仅仅是指尖相碰,阿丁依然知道仝蓉出的是哪一只。他很想告 诉仝蓉他只是顺着仝蓉的意思而已。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终于忍了下去。 “怎么?你出的是右手?──带错了路,不好意思。” 他非常平静地、非常平淡的,又一次把不算是什么责任的责任,揽到了自己的 身上。 这一次,也和以前的一样,不是充英雄,而是个性使然。尤其是,既然已经走 错了路,就不能让这个错误,成为仝蓉的歉疚。 此时,陈星正阅读着风景点的传说介绍。 大葬山山顶,并非真正的山颠。 由“鬼斧神工五连洞”出来后,变算是抵达了最高峰。但在这地势较平的弧型 峰顶,却多出了一个高约三十米的峰尖。瀑布从峰尖上流下,峰尖中不少岩石的缝 隙中也渗出水,汇入瀑布中,致使瀑布越流越宽。因一面是瀑布,一面是悬崖的缘 故,旅游者最多可以到达的地方,就是这瀑布前的大平台处。 至今为止,还没有听说过有爬到峰尖上的人。 落差三十米的瀑布,水流并不算宽,声势却极其惊人,在瀑脚──五连洞外的 山颠大平岩上,有一深潭。 两块大木牌一左一右地竖立于潭前,一块写着“泪瀑”两字,一块写着“神龙 潭”三字,分别介绍了瀑布和深潭。 泪瀑 泪瀑,原名天神泪。传说大葬山是天神之墓,峰顶之峰为天神碑。碑代表着亡 灵的眼目,由此流水,故称天神泪,亦名泪瀑。 “泪瀑”由“天神碑”内渗出,天神碑- 峰顶之峰暗通天河,为悬河泄口,储 水量可比五湖四海之总合。数百年来,当地人从未听说过泪瀑断流之事。 据研究,其水源应来自于地下,因山势构造奇特,形成了一种大自然水泵的奇 异现象,所以瀑流多年如一日。 泪瀑落差三十三米,最狭处宽不到一米,最宽处达十八米。犹以瀑源为两股水 流下泄九米后突然变宽并逐步融为一瀑而令游人称奇。该瀑奇异处尚有三点: 一、男子观瀑可于阳光下见七道彩虹映于瀑流;女子却最多能辨别出二十余道。 二、瀑源单日左流迅急,双日右流迅急;每逢清明节前后数日观瀑时,瀑源或 为两流汇一流,或是分为四股。 三、乘飞机观瀑时,可额见瀑布又神龙潭倒泄的异象。 神龙潭 神龙潭,一名毒龙潭。潭水冬暖夏凉,是饮用、洗浴的奇佳水质,取潭水以及 山上木薪烹茶,不亚于世间任何名泉。潭水内含有多种矿物,对关节炎、皮肤病有 特殊疗效。传说女子取水洗浴,有增白、润脂的神奇效果。潭深仅三米,潭水清冽。 面积越一百平方米,潭内无鱼。 传说此潭为天神降服毒龙后的汗液汇成,故天旱不干、涝而不溢。据研究表明, 潭底有多孔质岩石,便于渗水,随瀑布压力而自行调节,故尔不干不缢。 清明节前后数日,潭水中含有毒性,可除蚊蝇害虫,游人万勿于此时取潭水饮 用或洗浴。 介绍的十分详细,却令人难以相信。陈星不觉回忆起上山时对大葬山的介绍来。 大葬山 大葬山,远望如坟墓,传说系天神亡后的陵墓,又玉皇大帝、东青灵帝君东木 公、西金元王母西王母、原始天尊、太上老君、西昆仑度厄真人、九子鬼母等七位 神灵督建;又如来佛、药师佛、阿弥陀佛、弥勒佛、燃灯古佛、观世音菩萨、地藏 王菩萨等佛门神圣构思筹建;又七百七十七名天兵天将、五百罗汉合力建造。山腹 中空,腹内道路错综复杂,宛若迷宫。 据研究,大葬山为燕山造山运动后期产物,地底一千五百米到一千八百米下埋 有古潜山,估计其内蕴涵有不亚于任丘油田的高产原油。 据地质学家勘测,大葬山下可能有大量地下溶洞,但洞口至今还未被发现…… 现在,他已经看完并记住了景点介绍的内容,并自信只要还在旅游,这些介绍 中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倒背如流。 对于介绍中的大部分东西,他都只有两个字想说:迷信!但无论是得出什么样 的结论,他的“自我约束五准则”已经再次做到了。 ──准则一:对于陌生的环境,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到最多的资料。 现在,他开始真正放松。 山顶的人很多。人们大多集中于潭前。然而,人再多也总觉得很空寂。山岩上, 陈星眺望远方。从这里可以看到绵延不绝的林木,延向看似不远的大石山山地;两 山相距有数十里,山与山之间林木苍苍,猛一望去,两山就似一处风景点。 事实上,大石山多年前就已经很有名了,尤其是大石山的森林公园,道路好走, 树木品种繁多,林中溪流静静流淌,自然形成了许多的野营胜地。尤其是夏季七月 最酷热时,野花遍地,份外芳香,溪流中盛产一种据说是从大石山地下河中涌出的 银鱼,极其好吃。而林中空气清新、气候宜人,又是避暑消夏的好去处,所以折戟 市的老干部疗养院就建立在大石山森林公园里,大部分的折戟市游客都去过大石山, 甚至去过数次。而大葬山却是近两年才开发的风景盛地,主要的景点其实说白了就 是五连洞和泪瀑。在异常难走地穿过了“鬼斧神工五连洞”,从洞口出来的刹那, 当看到飞泄而下的瀑布时游客自然而然地产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震惊感,这就是大 葬山的卖点所在。至于所谓的大葬山传说,以及泪瀑、神龙潭的所谓传说介绍,在 陈星看来,无非是一种骗人的把戏而已。 登山秋游的人,似乎只有他们。七十余人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一个陌生的面孔。 但找不到更好,陈星一向不喜欢看到太多的陌生人。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视着,一个个跳跃的思维快速地涌现出来: ──杜留的背影,看来十分落寞。许芳芳的面上,也难见笑容。这两人之间,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同学们这些年来越来越难凑齐了。这次的同学会,只到了十八个。下次呢? ──丁大大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黄紫兰结婚后,倒变得端庄了点。真不知她当年是怎么看上阿丁的!象她 这种人,阿丁用得着持刀威胁要强暴吗?恩,不过也说不准,那种丑样,大概就是 母猪见了他也要自卫的,他除了强暴外,是没法和任何女人上床的。 ──仝蓉?她好象很有心事。她还在暗恋阿丁?丁大大这种玩意儿,居然还真 有人会喜欢他。仝蓉这丫头,也真是疯了。 ──周伶俐的那双长腿,好象更出色了。看了这么多女人,还真没一个人能够 在美腿上强过她的。她什么时候学的伶俐一点,向我投投怀、送送抱? ──三大名花,这次是勉勉强强地来了,下次再有同学会,恐怕是请也请不到 的了吧?韦依依还是冠军吧,单凭她那中国人长不出的豪乳,也就没人能比。朱倩 和安莹莹,谁能评得上亚军?还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朱倩要艳一些,气质上也 属于冷艳型的,让她和黄紫兰换换,当老雷的老婆,顺便再当当女飞的头头,倒还 真象港片里的黑社会大姐大形象。安莹莹呢?要柔些,顺从一些,象柳条随风舞一 样,抱在怀里一定滋味不错。 ──张大为、严开心、李军,这三剑客和三“贱”客有什么区别?除了会瞎胡 闹、在女孩子堆里打转转、被当条狗一样挥喝着外,还会什么? ──吴小慧、关雯、余冰、杨洋、冷默默这女子五人团,还在遵守着单身女子 的可笑盟约吗?如果收服了其中的一个,其她的会不会也跟着陪嫁?要收就得收吴 小慧,这个牙尖嘴利一句话就能把人噎死的臭丫头! ──真要选择的话,还是应该挑选许芳芳。不说别的,单凭她那谁看了谁感觉 亲切的微笑,谁看了谁觉得是自己不懂事的小妹妹的微笑,就可以在任何环境中博 得任何人的好感。也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将来的前途是无量的,现在都已经是团委 的生活委员了。选择了她,总能助我官运亨通吧。可惜,杜留这小子…… ──哼!杜留!什么时候拿硫酸泼到你的脸上,看你还怎么招惹女孩子…… 人心难测,陈星那瘦而多变的面色与表情背后,隐藏着汹涌的波澜。他转头眺 望着远山,心中却迭换出一个个女孩子的容颜、身躯。他按了按藏在腰间的自制匕 首,面上忽然浮现出冷酷的笑意。 ──准则二:出门必带防身器械,以备不测。 远方的山峦与地平线的交界处,隐隐闪现出一道弧光。 瀑布震耳欲聋的水声中,也似夹杂着一种沉闷的异音。峰尖的水流忽然减小了 许多。 但他没有注意;在山上游玩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 谁也不知道──厄运,正悄然逼近。 “什么时候走?” 听到故意放重的脚步声后,杜留收起了纸和笔。他仰头看看走来的陈星,也不 管他是否能听到,淡淡地问。 “回去?”陈星抬腕看看表,大声说,“才一点种──早着呢!”瀑布的水声 使他的声音显得并不算很大,杜留招呼陈星坐在他身边,“已经不算太早了。下山 得两个小时,在山道各处都要照相、留影,比上山要慢得多。预计是大葬山- 大石 山,大石山的景点多而分散,日落最有名,在森林里野餐一向是那里的保留节目, 别有一番情趣。而且那里的配套设施也完善得多,安全的多。” 尽管心中一片伤感,杜留依然没忘了自己的责任。他指着那些已经收拾行李准 备下山的人。“你看,现在兴致高的就只有咱们这老二届的十几个人,少数服从多 数,我们不能再搞特殊化了。” “芳芳怎么说?”陈星回头看一眼在远处强颜做笑的许芳芳,“怎么?──你 们好象闹别扭了?” “没有。”杜留强笑,“你去问问她的意见吧。” 陈星体谅地拍拍杜留,点点头,向许芳芳走去,转身的刹那,面上不觉浮现出 一丝不宜察觉的笑。许芳芳坐在塑料布上,正和仝蓉、周伶俐、黄紫兰三人有一句 没一句地闲聊着,面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这里离瀑布较远,水声对说话的影 响并不是很大。“芳芳,来一下,有点事儿。”陈星伸出一只手,把许芳芳拉起来, 两人一同走到潭边,避开人群。 瀑布的声音又小了点,水流也小了不少。但两人谁也没有注意。 “什么事?”许芳芳问。 “是这样的。现在意见不太一致,有些人想提前下山,早点赶到大石山,你是 带队的,拿个主意,什么时候走。” “带什么队呀!……你和杜留拿主意就行了。” “杜留的意见是,早点走。” “你呢?” “我?我是这么想的,咱们这老二届,还没玩儿够,大石山也去过不止一次了, 那么多的景点,无非就是野炊吸引人点,到时候大家天黑了以后直接在那里野炊露 营也没什么关系。还是让大家玩儿够了再说。毕竟,这是由咱们几个发起的同学会, 和大伙儿在一起,总也显不出同学会的意义来。咱们有两辆车,让其中的一辆去大 石山,愿意走的挤挤也就坐下了。留下一辆,可以有个缓和余地。至于那些走的人, 随便安排一个人照应一下就可以了。比如我们车间的小王。让他带队负责,他和副 厂长有点私人关系,来的时候那辆车就由他负责,回去后也能说得过去。分厂也不 在乎几个带队的钱,具体情况具体带队嘛,所谓带队不带队还不是上面一句话就可 以决定了的?对不对?” “……这样──我征求一下意见再说吧。”许芳芳说着,向陈星点了点头,走 向了大致聚集于一起的同学群。 “领导”的到来,无疑使正在打闹的热闹的三剑客和五人团有些兴致稍减。 “走什么?谁想走谁走!还没合影呢!”关雯说话象在打机枪,抚了抚乱发, 娇嗔:“张大为!再不让我刮鼻子,我们女子五人团可就要联手了!”张大为眨巴 着绿豆小眼,“是你输了,凭什么要刮我鼻子?我们三剑客就怕你们五人团了?” “合影?呵呵!”严开心咧开几乎要咧到耳朵边的大嘴呵呵傻笑着,捅捅身边 的杨洋,“杨洋等会儿咱俩单独合影,你敢不敢?”杨洋“通”的给了严开心腰间 狠狠的一拳,“好啊好啊!你趴到地上,让我踩着你脖子!” “生活委员!生活委员!”李军高举着右手,“我要发言!我要发言!──你 得关心一下我的个人大事吧?给介绍一个行不行?咱没别的要求,你看着满意就可 以!” 余冰搂着冷默默,偏头望着许芳芳,“看!我们的冷小姐又迷上一个白马王子 了!你看这一段多感人!来!看看!……男主角马上就要死了,这才知道女主角喜 欢他……喈……冷小姐都流泪了。”冷默默红着眼睛推了余冰一下,哽咽着,“笑 什么笑!”吴小慧看看许芳芳,抿嘴一笑,低下头继续铺开扑克牌算命。 三大名花,都身着超短裙,正在试用着彼此的唇膏,更换着饰物。“走不走?” 许芳芳明知没什么希望,也得问。 “随便啦,你是带队长,我们服从分配的。”韦依依爱理不理地瞟了许芳芳一 眼,转头看着朱倩。“这唇膏是假的耶!你买亏了。”朱倩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呢?我嗲地刚从法国捎回的。” “是从三十五美圆专柜买的吧?” “是呀!你怎么知道?” “被坑的人太多了,那专柜并不是指每一件商品价值为三十五美圆,而是说一 个专柜的所有种类都拿齐了后只需付三十五美圆。──当然,你只拿一种一件,也 是同样的价格。” 许芳芳再也听不下去,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嗲,一个比一个“娇”,也许男的会 觉得是种享受,可是让她听着,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问了一圈,只好回到原地。 周伶俐眨动着充满水雾的大眼睛,象是想勾引男人一样地看着她,却不发表任 何意见。黄紫兰摇了摇抬头,“都正热闹……”唯有仝蓉问:“芳芳,别人都想回 了吗?” 回到了潭边,陈星仍在等候,杜留也到了。见她走来,杜留转望潭水,佯做不 知,陈星露出笑容,“──怎么样?” “就按你说的办吧。”许芳芳叹了口气,“你去和大家交代一下,做个安排。 ……我,我和杜留说点事儿。” 陈星看了看许芳芳,目中充满了“同情”地点点头,离开。 陈星已经远去了。许芳芳轻轻叹息一声,“杜留!”杜留抬起头,冷漠地问: “什么事?”许芳芳摇了摇头,面色微沉:“今天是出来玩儿的!你就不能活泼一 点?──谁都能看出我们发生了矛盾。你非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不开心才行?何 必呢?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让别人看笑话就那么好玩儿?” “我不高兴和别人有什么关系?”杜留摊摊手,口气冷漠而平淡,“咱俩有什 么关系?我不高兴别人为什么要认为是咱俩发生矛盾了?我就不能和别人发生矛盾 了?我就不能自己不高兴?一个人活着若是连高兴不高兴都要受约束,那活着还有 什么意思?我就是我,你也只是你,非得把咱俩扯一块干什么?” “杜留你吃枪药了?”许芳芳沉下脸,“既然咱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也总有个 工作关系,你也是带队的,现在走不走拿个主意来!” “头儿,别拿大帽子来扣我!”杜留没好气地说道:“走不走你决定就足够了。 俺就是那一块砖头,您说搁哪儿就哥哪儿,俺就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你说走就 走,你说留就留。──我说你别走你就真不走了?要真是这样,我立刻就决定。” “好了,我看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许芳芳说着就想走。 “别走。”杜留一把拉住她衣摆。 “……?”许芳芳看着杜留,面沉如水。 “合影吧。”杜留毫不在意,仿佛要铁定了心惹许芳芳生气。“我想到了一个 好素材:我批块塑料布,迎着山风而立;你换身裙装,和我相距咫尺。背景是飞瀑 清潭,采用逆光拍摄。你我都只有模糊的剪影,闪现着光线的晕虹,用红色滤镜, 拍好后题下一首诗,诗已经写好了,你要不要听?” 许芳芳平淡地应了一句:“说吧。” “诗歌的名字就叫做咫尺天涯。是这样写的: 据说我们曾经相爱过,在他没有出现之前/ 默默地相互凝视,如亘古不变的雕 塑。//你终于飘然而去,背影蛮潇洒/ (在我终于鼓起勇气,想向你说……)/ 只 因那三个字啊,有人先我而说/ 执著的追求/ 又是,那么热烈。//如今你我再次相 遇在长街尽头,你含笑给予我友谊的问候/ 我以迷茫的眼神,向你画出问号/ (难 道爱你,必得说出,心的沟通/ 还、需、要、理、由?)//你微笑着没有回答/ 匆 匆消失于时空长河/ 而月华似水、夜景似梦,又想向我诉说着什么…… 怎么样?行不行?“杜留念经似的背诵了一遍,眼角已经有了泪容。 许芳芳心中一阵酸痛,却强行平静思绪,摇了摇头,漠然道:“杜留,你什么 时候也学会写诗了?什么叫诗?你这连分行汉字都算不上!” 杜留一怔。 “你的诗,我不感兴趣。”许芳芳盯着杜留,“我只希望,你忘了过去的这一 切!洒脱点,振作点,只当从来就不认识我!生命中也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她 严厉地说着,一脸的冷漠。然后,微微一笑,甩甩头。她的短发实在是不适合甩来 甩去的,但她微笑时所浅露出的万种风情,却使人不觉中感受到她无限的温柔,无 尚的魅力。 杜留呆呆地看着许芳芳的微笑,想起了这个女生当初就是凭借着几乎每次都让 人有着不同感受的微笑,成为甚至超越了三大名花等凭姿色吸引人的女同学之冠, 使得无论是谁,在相处一段时间后都强烈地感受到她的微笑是再无人可抵挡的最佳 武器,是谁都喜欢的人。他酸楚地想到了从次之后将永远地失去这迷人的、百看不 厌的微笑,就更觉万念俱灰。 他伤感地低下头去,摇摇头,失神地说道:“你对我不感兴趣。对我的诗歌不 感兴趣。你伤害了我的自尊心。很严重的伤害。我以后不会再爱你了。你走吧。我 不想理你。” 这些宛如小孩子过家家时的言语,这种恋人之间才有的撒娇似语言,令许芳芳 黯然万分。她抑制着自己的伤感,转头看着喧闹的已经开始下山的人群,和仍在各 玩各的老二届的同班同学们,改变了话题:“杜留,只剩下咱们了。──阿丁怎么 没见?” 杜留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眼,坐到潭边,脱下鞋子,赤足伸进冰凉的潭水中, 瞪着清澈见底的潭水,头也不回。 “你走吧。我想点诗,要凑够二十六首,等会儿一过来和我合影感,等到了你 二十六岁生日时,一起送给你。只当我这二十六年是白活了。二十六年是白等了。 别理我……” 杜留在赌气。既然他在赌气,那就说明他已经开始淡忘了。 许芳芳的心中升起一阵刺痛,转身悄然离去。 瀑布的水更小了,水声也越来越小了。 但依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变化。 赤足伸入潭水中的杜留,也并没有留意到: ──潭水,正在变浅,正在变浊。 ──潭正中的卵石,正在蠕动…… 三、黑暗的孩子 阿丁茫然地走着,走在这黝黑无际的甬道中。 手中的亮光,时现时灭;但无论有光或无光,都不能燃亮他内心的黑暗,不能 使他从黑暗中走出。 他的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什么也看不到,也不想看到。 但在黑暗中,他的双足却准确无误地落在凹凸不平崎岖难行的岩石安全处,如 履广场。他的身体,也无知无觉地避开洞壁棱出的岩石,偶尔也会伏下身子,总能 恰到好处地避开头顶的垂岩。这条路,便象是他已经走过了千万遍,早已熟到无法 再熟的程度一般。而这黑暗,对他而言,也似已成为世上最柔和的光泽。他的整个 人,就象是已和黑暗融合。 一个人行走在黑暗中,除了背上的牛仔背包内水瓶与干粮相互碰撞时所发出的 轻微声音外,他便如一个九幽地狱内悄然浮现的幽灵,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 … 回到了黑暗,他象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回到孤独,他是否才真正回到了自己的人生? 黑暗,令他有安全感,令他冷静、淡泊、心平气和、不思不虑,忘却了人世间 一切恩怨尘俗,抛却了红尘浊世中的一切烦恼妄想。圆圆融融、混混沌沌,走入了 一个崭新的世界,走入气功态,走入婴儿意识,走进母体…… 光明,一次次把他推向黑暗;黑暗,一次次宽容地敞开胸怀,迎接他的到来。 而这一切,都只因这副令人作呕、视之生厌、看之惊惧的面容! 在他出生的村边,有一片幽静的小树林。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从林中默默穿 过。溪岸两边,生长着一丛丛、一簇簇美丽的野花。夕阳洒满小树林时,小溪会反 射出璀璨的光芒。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溪边,看花、看水。野花绚 烂多姿,红、黄、蓝、白、紫、粉、橙……在夕阳中闪烁出凄凉的幽静,就那么开 了又谢、谢了又开,活在从不被人们注意的世界里。 只有他,只有他一个被排斥在群体外的孩子,静静地、忧伤地,做在林中,坐 在溪边,与野花为伴,与远去的流水为伴。到了斜阳欲落时,叠只船,采朵花,摘 个树叶,放入流水…… 花啊在叶(船)上,叶(船)在水上。 夕阳漫天,炊烟四升,在他小小的心中,总编织着走出忧伤的梦幻,总在幻想 着:有一天,岁着船、随着花,流向外边的世界,流入欢乐的人群。 在他成长的市区,有着鄙视他的老师、欺侮他的群童、责骂他的家长,人海人 尘,却只能令他更孤独、更忧伤,惟有在黑暗中,在睡梦中,他才会忘记自己的可 怕、可厌的面容。 升入高中后,学校组织了一次关于“美与丑”的大讨论。 辩论,引起了轰动。 黑白两队十数名选手,竟有一半以他为题,向台下的同学们,含泪质问: ──什么是真正的美?什么是真正的丑? ──在一个集体中,如果人们只知相互打闹、厌倦学习、偷传纸条诉说幼稚的 爱,而摒弃了这个一心扑在学习上、默默奉献、沉没寡言的同学,那么,谁美?谁 丑? ──外形的美,与心灵的美,哪个才是真正的美? ──《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有谁认为他丑? 他哭了。他被一次又一次地感动。台下的同学们也被一次又一次地感动。以至 于黑白两队的选手,都严重跑题,到了最后只有一个论题:怎样,才能在最美的人 的身边,学到美。 从那时起,他成了英雄。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热情、真诚地问候。无论哪一 个团体聚会,集体活动,都以他的参加为荣。向他传纸条的女孩子,陡然间日渐增 多。终于,他无法忍受那个一天几张纸条的最受“丑”人欢迎的女孩子的诱惑,第 一次与一名女生散步于黑暗。不久,他追求女孩子的事,传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男 女同学信誓旦旦地传播着新的最新消息:向谁谁谁传纸条,向谁谁谁献殷勤,向谁 谁谁说过什么样的令人恶心的话,甚至还……不但形体最丑,心灵也组丑了! 他想死。 在那个寒冷的冬季,在那黑暗的地穴,他整整躺了十天十夜。没有饿死、没有 渴死、没有冻死。就象发生了奇迹。走出去后,他又成了英雄。住院期间,身边日 夜守侯着一个又一个的最慈祥的老师,最幽默风趣的男同学,最受人欢迎的女同学 ……水果、鲜花、贺卡、笔记本、书籍……堆满了病室,以至于最冷血无情的市医 院也不得不被感动,不得不为他专门调换了一间只有厅局级干部才能享用的单人高 干病室…… 但一切都无法抚平他内心的创伤。 他只感谢黑暗。有生以来,只有那十日,他能享受到平静,只有那十个日夜, 黑暗,没有摒弃他、厌恶他。 是黑暗让他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是黑暗让他有勇气、有信心。面对冷酷的光明,迎接卑鄙的人生! 这一生,他也只能与黑暗为伍。 那之后,他终于变了。 不再欣喜、狂欢;不再愤怒、悲观。 创伤一次次接连不断,他都笑着迎接。每一次创伤,他都向黑暗倾诉;每一次 欣喜,都这告诉黑暗。 黑暗,是无处不在的。黑暗,要远比光明强大! 他已是黑暗之子、是黑暗之神! 阳光下,光明中,他虚弱、柔弱、无能;黑暗中,他却变得无比强大!当黑暗 达到了极限时,他就是黑暗。黑暗就是他! 而现在,他又回到了黑暗之中。黑暗,把他引向了黑暗的极限,引向了岔路的 右边山洞。 头,碰到了石壁。他摸出了纸与笔。 在黑暗中,他写下了《那双温柔的小手》,如实地记载了他和仝蓉的故事。 然后,他痴痴地坐着。 这里,是他和仝蓉敞开心腹的源地;这里,仍留有仝蓉不散的芬芳。他深深地 嗅着,深深地怀恋着那份静默、那份柔情。他落下了眼泪。 蓉。你并不知道。这一生里,我真正喜欢过的,只有你。蓉,你并不知道,兰 兰和我,只是普通朋友。那时,兰兰只是借最丑的我,来气气他悄然相恋了很久的 男友。她只是借那个令家人难平心中气愤的时光,制造着两个男人的矛盾。她只想 看到我们打架。 是的。蓉。你并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只有两种选择:杀人,亦或跪地求饶。 杀人,将会遭到黑社会追杀、被公安部门通缉,最后死亡。求饶,要用最卑微的姿 态。 蓉。我只能,选择后者。 在生命面前,任何人都有选择生存下去的权利。在生存面前,任何冲动都是愚 蠢的。 蓉。只有在死亡线上挣扎过的人,才会感觉出生命的可贵、生存的伟大。选择 后者,我活得艰难。但艰难已多年,再来的艰难,又有什么可怕?人们,只在乎成 功的英雄;法律,只有可笑的准绳。 杀人后,舆论会怎样来警告世人? 看哪!争风吃醋,可怜可叹。 是的。既然终究是可怜,我宁可选择活着的可怜;而不愿选择死去的可怜。蓉, 这些话,我是不能告诉你的。只能诉诸于黑暗。……只能! 蓉。我是练过武。可是武有多种,我练的,不是武术,是武功。武术,是用来 强身健体的,是用来自卫的。而武功,却是用来杀人的。武术与杀人,是两码事! 你不会明白的。没有人会明白的。那些武术家不明白,那些武侠家不明白。只有黑 暗明白。虽然,这只是个简单的、肤浅的,道理! 蓉。我是黑暗的孩子。但我向往着光明。 杀人,是被光明摒弃的行经。我不喜欢。而为了一个并不爱的、也不爱我的人 而杀人。我,我……真的做不到! 他呆呆地想着,痴痴地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耳中似乎听到了隐约传来的人 声、笑声。他没有在意。但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奇怪的气息向他席卷而来时,他 才突然警觉。 ──那是种在地穴里躺了十日夜后,预备走出时的心灵深处的声音。 ──那是种在地穴中十日夜里时刻相伴的气息。 他抬起头。 石壁看来更黑。那久违了的气息,就由那最黑暗之处悄然传出、涌出。他燃亮 了打火机,看到那石壁其实只是一块大岩石。岩石露出缝隙,阴风阵阵,就从缝隙 之中吹出。 他伸手按去。也只是轻轻的一按,岩石就滑向了一边,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洞穴。 洞内,阴风呼地迫不及待地涌出,森冷刺骨。手中的打火机灭了,一片黑暗。 但在打火机灭前,他已经看到: ──洞内,有条斜斜向下的山道。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就钻了进去。阴风刺体,他想到了地穴内的冬季,想 到了与黑暗融为一体时的奇异感觉,想到了在出去后的一切美丽场景:笑语盈盈、 礼物如山…… 他站了起来,展开双臂,深深地吸允着这久违了的气息。一步一步,如履平地 般,向下……向下…… 遥远的彼方,闪现出若有若无的亮光,传来了丁丁冬冬的水声,也传来了一曲 沉闷的宛若牛哞的异音。就这样,他行向了越来越近的亮光…… 但凡有三人以上的群体,就会有排斥现象发生。 秋游者都在时,这十几个人是团结的群体。但当其余的人都陆续下山,山顶上 只剩下这十几个人时,团结,反而立刻成为分裂。 其实分裂是早就存在的,否则,折戟市技工学校的这“老二届”,也不会传出 了代表他们全体的顺口溜。 阿丁拳、陈星脚、许芳芳的微笑、杜留的刀。 这一句,是指的四名“领导阶层”的人。他四人从开始就是班干部,在职业技 校中,阿丁是首位学生会主席,之后一直是班级学习委员,上班后不久就提升为班 长,却因为打架斗欧缘故迟迟得不到升迁,在人际关系上,往日的同学在临近毕业 时从听说了阿丁在高中期间的事情后,就因为年龄的增长、童真的不在、社会观念 的普遍改变等各种原因,开始从看不起他到厌恶他,除了有限的几人外,几乎没什 么人喜欢他、欣赏他。陈星其人,人缘差,但在领导眼里却一直是优秀人才,办事 能力极强,惯于见风使舵、爱表现,而随着他始终活跃在“最前列”的原因,人们 也习惯了他的发号施令。杜留无疑是最有前途的人,不但工作出色,而且上上下下 关系搞得极好,无论是领导还是同伴,都把他当做可以信赖的人,是一惯的领导层 中人。许芳芳也不例外,但女孩子与男性不同点是:她可以在表面上恭维你,背后 却把你骂得一文不值。因此许芳芳在女孩子眼中究竟如何,只有女孩子们自己才知 道。习俗上,人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这四个人划为一个区域。 “三剑客”爱瞎胡闹:“五人团”最守节操。 这是两个经常聚会于一起的团体。三剑客,最爱与女孩子们打闹玩笑;五人团 是最团结的五个女孩,得罪一人便得罪了五个,受一人欢迎便受五人欢迎。五人中, 吴小慧如花似玉,外丽内秀,被称之为女中诸葛,是五人的首领;冷默默一心钻进 爱情小说里,幻想着能找到一个白马王子;关雯是个“疯”丫头,尤其爱和三剑客 打闹,杨洋也闹,却知道适可而止,绝不让心怀叵测的男性占便宜。余冰忽冷忽热, 冷时如冰、热时似火,热的时候甚至敢与打闹的男性拥抱接吻,冷时却连被人多看 一眼都要发怒,三剑客常说余冰是个神经病。 兰伶美酒波斯猫、名花灿放芙蓉岛。 “兰、伶、美、酒、波斯猫”中,兰伶指黄紫兰和周伶俐,波斯猫指另一个女 性,美、酒却分别指另一群男女,其关系类似属于另一系统一般,和这十数个人一 样,却个个都如黄紫兰、周伶俐或是陈星、杜留般不好惹。“名花、灿放、芙蓉岛” 类似于前句,名花单指三大名花韦依依、朱倩、安莹莹,这三人都出身于“贵族”, 分别是家资逾千万的私营企业业主、长驻国外的某大企业经理、某厅局级带“长” 干部的女儿,相貌既出众,出入场合也不同寻常,挂名于大修厂为职工,实际上根 本不上班,另有工作。只是碍于情面而不得不来。灿放是指的另一群类似于三剑客 和五人团的男女,女的都爱跳舞,男的都爱喝酒闹事,早已被同届同学们归类于社 会渣滓的行列中了,这些人也不在大修厂上班,如今恐怕他们自己都聚不齐了。芙 蓉岛是仝蓉以及一些以芙或蓉为名字的女孩子,这群人中随父母到外地或是自学成 材的较多,如今的大修厂,就只剩下了仝蓉一个人代表着曾经有过的这一称呼。 但因仝蓉与其他人并无利益冲突等缘故,她可以和任何人谈得很投机。周伶俐 则不同,她似乎要向“灿放”这群人发展,目前是最孤独的一个,不受欢迎,但在 男性的心理深层,却无不盼望着能和她多加接触。黄紫兰却不仅仅是不受欢迎了, 所有的同届同学们,如今对她简直是畏惧的不敢有任何的接触。而她,似乎也只能 和天真的仝蓉、和谁都不冷不热的许芳芳,以及男子中的陈星、杜留这四人谈谈话。 现在,山顶上只剩下了这十七个人,喧闹声小了许多,闲聊、打闹、玩耍的人 们,也忽然失去了兴致。 最先停下的是关雯。 “不玩儿了!”她摔散扑克牌,“真没意思!” 忽然一眼瞥见了独自坐在潭边,异常孤寂的杜留,转转眼珠,看看难见笑容的 许芳芳,一个妙计,顿时生出。 “喂!众家姐妹们!咱们的杜领队和许领队发生矛盾了!很明显,许领队甩了 咱们杜领队,另攀高枝去也,咱们怎么该办?”关雯拉过余冰和杨洋,拖着一口的 京腔。杨洋有些担心,“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余冰轻哼了一声, “什么天造地设,──只许杜留一次次让许芳芳哭成个泪人,就不许咱们的许大小 姐一怒之下甩了杜留?活该!” “我倒有个主意。”关雯拉过杨洋和余冰,三个脑袋凑到一起,关雯压低了声 音,“咱们来个‘温柔无限大拯救行动’。杜留现在最需要女孩子的关怀了。他这 个人哪,我最了解了。太脆弱。万一想不开,来了个投潭自杀,他死了倒不要紧, 咱们可就损失了一个大笑料。”余冰耽心地问:“有那么严重?”关雯一脸的紧张, “怎么没有?”杨洋急忙问:“那咱们该怎么做?” 关雯偷眼看看四周,突然挥手给了探头过来想偷听的张大为一下,“去去去! 女孩子的私事也要听?!没脸没羞的!”张大为讪讪退开。 “咱们来个突然袭击。杨洋,你蒙住他眼睛;余冰,咱们一左一右地很温柔的 抱住他,然后嘛──”关雯拖长了声音,突然说:“……把他推到潭里去!”余冰 和杨洋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一阵叽叽噶噶的笑声后,余冰红着脸直笑,“抱 住他?要抱你去抱,我可不愿随随便便抱男生。”关雯一揪余冰耳朵,“鬼心眼! 你又不是没抱过!──谁让你抱紧他了?只让你拉紧他的双臂,不让他真地摔进去。” “不行!”杨洋忽然提意见,“他坐在潭边,突然袭击蒙住他眼睛,他肯定会 吓一跳。万一你们拉不住他,我再扑个空掉进去怎么办?我穿着裙子哪!从水里出 来羞死了!就算扑实了,他一挣扎,万一以为是男的开玩笑,来个肘击……碰住‘ 那个’了怎么办?不行!不行!” 关雯不耐烦地摇摇手,“好了好了,就你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碰住了‘ 那个’有什么要紧?又碰不疼,你也不是没被碰住过。三剑客这三个小混蛋哪次和 咱们打闹的时候是安了好心的?哪回打闹你一次都没被碰住过‘那个’?好了好了, 别说不行了,──我去蒙他眼,你左余冰右,可要拉紧!喂!我可警告你们俩,要 拖不住就只能往怀里拉,我要摔下去,比你们严重多了,我不但穿着裙子,上衣还 是半透明的,一沾水就和半裸没一点区别,三剑客那三只色狼可不会放过这机会的。 被他们白看我可不乐意……” 余冰的脸又红了。“那不是还地抱紧?看一眼又少不了什么。把杜留的手忘怀 里一拉可就……”声音突然细不可闻。 关雯瞪大了眼。“喂喂喂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还没开始就想这想那的想个没完 没了的。碰一碰也不是有意,山洞那么黑,杜留拉着你的时候有没有不规矩?他要 是有不规矩的心呀,你现在可就不是被碰住那么简单了!我看你八成是爱上他了, 小妮子春心动也!” 余冰的脸更红了。 关雯低声威胁:“谁要不去,谁就是喜欢他!” 威胁果然最有用。杨洋、余冰谁也不敢再多说。 三人悄然走到杜留身后,余冰、杨洋一左一右把手插进杜留腋窝,娇笑着, “:杜留,想什么呢?”关雯立刻发出了自以为是最恐怖、最骇人的尖叫声,双手 捂住杜留的双眼,扑到了杜留的背上。 沉思的杜留吃了一惊,双手不由自主地挥动,但刹那间他已听出了是女孩子的 声音,挥出的手肘也触到了不该触的地方,背后更多了他不敢乱动的东西。 可是他不敢动,身后的那人双膝却顶住了他的后背。 来势太急,杜留一疼,不由自主地滑落。 “拉住!拉住!”关雯尖叫。 但余冰和杨洋却在稍一用力后便如被毒蛇噬咬了一口般,不约而同地同时松手。 关雯已经翻入潭中,杜留也滑向潭中。 杨洋、余冰手忙脚乱地跨出了一步,想去拉住杜留,但脚下一滑,竟也跌额落 潭中,而且把刚稳定的杜留有带入。 “──救命!咕咚!”关雯一起一伏,大叫:“我不会……‘咕咚’……游泳!” ──温柔无限大拯救行动的结果是,可怜兮兮的关雯,被杜留连拉带抱地送到 潭边,拖上去。 ──余冰和杨洋万分狼狈地爬出来。 四个人变成了四只落汤鸡。 但这场闹剧,却引来了一致的笑声。 当四个人都站起身,狼狈万分、沮丧万分、莫名万分地向人群走去时,三个女 孩子都似穿了身透明装。 三剑客定定地躲在纷纷站起的人群后偷看。 陈星讶然的目光中突然涌现出一丝异彩。异彩一闪便消失──却没有逃过淡淡 然的黄紫兰的视线。 四个人已经走近。陈星却突然转身。 “三剑客,转身!背对!杜留!转身!向潭!” 他大喝着命令,大步离开人群,面上似有正直刚毅的光彩,声音中不含任何的 情感,继续发布着一连串的命令: “三位小姐立刻进洞收拾!小心着凉!哪位多带衣服了,暂时借用一下!女生 们都进去,杜留也得换衣服!”哈大笑几声,声音里又充满着幽默风趣:“非礼勿 视──美男子杜留也不能让你们偷看!” 一阵轰笑。 嘻嘻哈之中,女孩子们纷纷进洞。陈星笑嘻嘻地捶打着张大为。“──一分种 开眼界,可不能胡思乱想哦!加把劲把她们追到手才是正事!”再转向刚从惊愕、 莫名其妙、狼狈万分、不好意思中逃离的杜留。“温柔无限──快去换衣服吧。再 这样下去,就算你不着凉,也会引来芳芳的一盆凉醋!” 从地上的旅行包里取出了一件运动衣,抛给杜留。 “裤子扭干,衣服可以暂时穿我这件。” ──最后的一句,声音温柔,表情也温柔。温柔的象是面对着久违了的情人。 但杜留却毫无表情。当他接过衣服离开时,面上甚至隐含出一丝厌恶。 四、不放过任何机会 十五分钟后,换了一身衣服的关雯、余冰、杨洋在一群女孩子的簇拥下出来了。 女孩子每年望想陈星的目光,似乎都充满了柔情蜜意。陈星却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 般,只是胸膛挺得更高了些,脸上的正气更明显了点。 黄紫兰望着拎件湿上衣的杜留,不远处,有一滩水迹,显然他方才在那里换衣 服。水迹象旁,落了一盒刚启封的烟。 小小的高潮过去了,难得的和睦随之而来。男男女女说说笑笑,在窘迫万分的 杜留可怜巴巴的辩白声中,发出阵阵的轰笑。这种令女孩子们爱怜的顽童般表情, 使许芳芳的眼中也有了柔情蜜意。关雯掩不住得意之色,向余冰和杨洋霎霎眼。 但余冰却似乎失落了什么;杨洋也似突然间有了心事。 喧闹持续着。仝蓉终于坐不住了。而这同时,许芳芳也忽然想起了缺少个阿丁。 “仝蓉!──阿丁呢?怎么不见了?你……你不是和他一起吗?” 人群立刻沉寂了。和睦的气氛,令人们忽然对阿丁的存在与否有了关切之心。 人们纷纷望向仝蓉。 “快找找!别丢了一个人!”陈星说。 ──准则三:顺应时势,才能得到一切。 “收拾一下吧。──找到阿丁就回去。在山道上随便转转玩玩,呆在一个地方 也没意思。”杜留也有点不安了。 然而关心是关心,与利益冲突时,关心则会变得无足轻重。严开心首先提出异 议,“还没合影呢!”他急了:“好不容易看个瀑布,不合影怎么行?” “合影?”杨洋冷笑一声,“你想和谁合影?──女子五人团,坚决不和三剑 客合影!”高呼一声,象是发动了强大的对敌攻势般举手握拳。 张大为生气了。“不合就不合,谁稀罕了?哼!用得着时就低头哀求只差没哭 鼻子流眼泪了。用不着时就一脚踢开!──你以为你是谁?”一举手。李军、严开 心立时会意,叉腿而立,宛若英雄即将就义般,放开喉咙,齐声高唱: “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 “东风吹,战鼓擂!都是老杂谁怯谁?” 一齐挥舞手臂,高呼道: “──打倒女子五人团!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帝官封三座大山!打倒假洋 鬼子!打倒臭老九!打倒北极熊!打倒冷漠无情子!打倒吴小慧子!打倒五只臭蚊 子!” 女子五人团不甘示弱,也叉腿挺胸,齐声高呼: “小小寰球,几只蟑螂、几只臭虫、几只苍蝇!灭四害扫三乱!”一齐扭动腰 肢,跳起迪斯科,动作整齐如一,霹雳般扭动着,甩着长发,然后一齐定格,右手 食指齐指三剑客,左手叉腰,右膝微曲,左腿直立,呈现出一种异常妩媚且英姿飒 爽的舞姿,娇叱: “打、死、你!” “好!再来一个!” 掌声齐响,余人尽皆高呼,连焦急的仝蓉也被逗得暂时忘却了一切。 八个人齐哼一声,扭开脸。 “合影嘛,还少一个人……”杜留说着,突然一呆。大家都是一呆,只觉得突 然之间山颠上仿佛成了死一般的寂静。大家纷纷转头四看,都呆呆地注视着瀑布。 “瀑布呢?怎么没了?”“什么玩意儿嘛,还冒充从不断流!现在不是突然就 没水了?”“看!潭里也没水了。”“……嘘!──听!……是哪儿在打炮?── 炸山了?”“来了来了!又有水了!水出来了!” 突然间水声隆隆,峰尖的水喷泉似的涌现出来,几块碎石被水流带出,滚落于 又冒出水的獭那中,发出了极大的“通通”声,就仿佛深潭是个中空的石鼓般。 一股寒意涌出。杜留不加思索,突然大喝:“──收拾行装!动作要迅速!” 停了一停,大喝:“立刻合影留念!然后下山,顺便找阿丁!” 命令传出,众人无条件遵守。一阵手忙脚乱乱中,不时传出相互答问。 “面包还带着干什么?扔了吧!”“扔了多可惜,国家的粮食,捐给当地人喂 猪也比扔了强。还要去大石山呢。”“再买不行吗?背着怪沉的。”“沉就沉点呗, 能沉多少?” “还要水干什么?很快就要下山了。”“这是纯净矿泉水,山上的水能喝吗? 洗手都嫌脏呢。”“什么呀!假干净。咱这里的矿泉水不都是大石山或者大葬山出 的?”“那经过加工了呀!你去喝喝山泉水去!喝去呀,咭……刚有人洗过澡呢!” “我的随身听呢?……哦,找到了。”“湿衣服怎么办?放包里吗?”“先拎 着嘛,都快被吹干了呢。” 三剑客和女子五人团又开始了战争。“看你们带那么多,谁给你们背呀?”张 大为说话了。关雯看也不看,“理所当然”地就回答了:“你们呀!”严开心大叫 起来,“做梦去吧!咱们才不背呢!” “不背?”杨洋冷笑着看看严开心。 “不背!不背!对!不背!”李军、张大为一同喊。 “不背?”杨洋、关雯、余冰一齐冷笑。 “不背。”三剑客的声音软了下来。 “真的不背?”五人团一齐停下,似笑非笑地呈现出另人“恐惧”的表情。 …… “她们在求咱们呢。见义勇为是剑客本色,算啦,不和她们一般见识。背吧。” 张大为立刻识趣地发布命令。 陈星收拾东西的动作,既稳且慢。在他对面,是弯腰半跪着收拾的三大名花。 她们每一弯腰,衣领处都要垂低一些,陈星的目光也就那么抬一眼低一眼地望入衣 内,眼光也转动着注意一下是否有人在观察他。 ──准则四:不放过任何机会。 绝不放过任何对自己有利的机会,是陈星人生信条中最重要的一贯准则。如果 没有这个准则,其他的四条,也就没有了意义。但不放过任何机会的前提条件是: 绝不能因小失大。 因此,这样的机会到来时,他首先要防范的,是被人看破。 一眼一眼又一眼,他忽然瞥见了低头收拾的黄紫兰。黄紫兰似有所觉地抬头, 两人目光相接,又立刻分开,各忙各的,宛如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但两人都未注意, 在这刹那间,似乎毫无所觉的朱倩,居然扫了两人一眼,面上的冷笑一闪即逝。 陈星再望数眼,三大名花已收拾完毕。他恋恋不舍地把目光由最后收拾完毕的 韦依依身躯上收回,突然觉察仿佛有人注意到他,一抬头,只见黄紫兰正在向在他 身旁收拾东西的仝蓉招手。他看看身穿高领秋衣的仝蓉,目光忍不住多停留了两秒。 柔和的曲线,从侧面看来也别具一番女性美。看多了三大名花的夸张身躯,再看看 仝蓉,倒觉得她仿佛也十分性感。 “……恩?”仝蓉的目光转过来,略有疑问之色。 陈星忙把最后一件东西塞进包里,才抬起头,笑着问:“仝蓉,听说你的照相 技术不错。”仝蓉柔柔地笑笑,“一般般吧。” “你给大家照个像吧?” “我?我行吗?大家会同意吗?”仝蓉继续收拾。 陈星的目光再落到黄紫兰身上,黄紫兰仿佛十分急切地指了指仝蓉。陈星点点 头,站起来,“仝蓉──黄紫兰叫你呢。” 照过相后,杜留道:“我还走前面。芳,你走中间,陈星断后。”扬声道: “每个男生后面两个女生!走吧!” 一群人相继走向山洞。陈星回视瀑布,水势只有来时的一半。声音之大却仿佛 更甚于来时。他抬头看看,略有阴云。忽然看到了那盒粘了水的刚启封的香烟,心 中一动,快步行近,弯腰拾起装进口袋。返身的刹那,似觉洞口有个人头缩了回去。 他略停。 ──长发及肩,没有烫过,女子五人团,周伶俐、黄紫兰、仝蓉,太多了,那 会是谁? 快步行向洞口。 洞里,黄紫兰一拉仝蓉,加快了脚步。 “咱们跟在杜留的后面吧。你找阿丁方便些。他对我有成见。不过,我还是比 较关心她。”声音里略有些伤感。 仝蓉点点头,两人走到杜留身后,仝蓉拉住杜留的手。“杜留,阿丁可能会在 哪儿坐着。──他有这个习惯。……要不,咱们喊喊,行吗?” “行。一齐喊吧。”杜留跳下那方山岩,接下仝蓉、黄紫兰,等大家陆续跳下 来后,大声喊:“──一起喊喊吧!” “阿──丁──” “丁──大──大──” “阿丁──” “回──家──啦──阿──丁……” 陈星断后。他打开手电,前面是周伶俐。手电的亮光照在前方,有映出长腿细 腰长发如瀑的诱人背影。在这暗淡的山洞中,她走起路来依然象是在跳舞,举手投 足中都充满着难以形容的诱惑力。令人一望之下顿觉血脉卉张。陈星笑了。“伶俐, 我看你该改名叫翩翩。” “好啊,以后你就叫我翩翩,不许告诉别人哦!”周伶俐回过头,嫣然一笑, 长发拂过陈星的脸,带出一阵幽香。 “背这么重的包,累吗?”陈星适时微笑。 “累呵,”周伶俐眨眨那双充满水雾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地显得份 外动人,简直就象是在挑情,“你帮我背一会儿好吗?” “不行。如果我帮你背了,别人会误会我想追你。” “你追追看,能追上也行嘛。”周伶俐笑得宛若百花齐放,陈星砰然心动,再 迅速压下情绪,笑了,“追不上。能追上也不敢追。” “那你就是不想帮我背包了?──你追追嘛,我不在乎的,追不上了也没关系 的,说不定你一追就追上了……” 陈星干咳一声,有些窘迫,也有点哭笑不得。“……等你累了,跑不动时再说 吧。说不定我会追追看看的。你的包我预定了。──累了可不许给别人背啊!” “这么霸道呀,”周伶俐伸出手,“来,让我先拉着你,免得什么时候我跑了 你也不知道。”软棉棉的玉手拉住陈星空出的左手,再拉住前面人的手,随着大家 一起喊叫,“阿丁──阿丁──”叫了两声,扭头说道:“丁大大这人的名字真怪。 方言里的‘大大’就是爸爸的意思,一喊他的名字,就容易以为是‘钉爸爸’,占 尽了便宜。”象是想起了什么般,眨眨眼,“咭”的一声笑了起来。 “对了。你这名字也不好。陈星。要是个女孩子,容易让人想到‘小星’,而 ‘小星’在古代是偏房的意思,只能给你当妾,受白眼。” 陈星一怔,立刻笑了。“可惜我是个男的,不能当偏房,现在的法律也不是一 夫多妻制,不吃亏。至于给哪个美丽的富婆当当情人嘛,还是可以的。怎么,你不 考虑考虑?”但他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周伶俐又“咭”的笑了出来,松开前面人的手,一指头点在陈星的额头上, “亏你说得出来。我现在还没丈夫呢。你真和我一起了,不是想当乌……”乌龟的 “龟”字,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她吃吃地笑着,松开陈星,似乎也觉得十分害羞。 这一回,陈星干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终于发现,一个顾及身份的男人,实在是不宜随便和一个惹不得的疯丫头斗 口的。 走出了山洞,来到了岔路的路口。仝蓉的心中一动,“杜留,把手电给我好吗? ──右边有个小山洞,我进去看看。”黄紫兰奇道:“他在这个洞里?”杜留把手 电向右边的山洞射去,洞边,刻了几个朱红的小字,凑近一看,却是四个古字。 “……禁止入内?”黄紫兰凑近念着,一怔,“禁止入内?──他会进去吗?” 仝蓉呆了呆,“禁止入内?──我们走错路的时候,进去过,好象没留意这些 字。进去可能十几分钟就到头了,只是窄了点,矮了点。” 杜留把头探进洞里,大声叫喊: “阿丁──阿丁──你在里面吗?──回去了……” 一阵阴风突然涌出,杜留首当其冲,忍不住一个寒颤。洞里,沉沉的回声响了 起来: “回去了──去了──去──了──了了了了……” 迎着亮光而走,走了也不知有多久,只觉越走越向下。山洞中的岩道并无太多 的尖棱,象是由人工修整过一般。叮叮咚咚的声音愈加清晰,仿佛一曲清雅之乐。 洞中的潮气、冷气,也越来越甚,但亮光却依然象是夜空中的星星般遥不可及。 阿丁停下。面前,是一处空旷之地。有水声,前面不远处是滴滴答答的滴水声。 水似乎滴到某处后,传来了叮叮咚咚的声音。 他燃亮了打火机。洞内大亮。 面前,有一个圆圆的深潭,潭水反射出亮光,令黑暗的山洞突然变得甚是亮堂。 潭水静静地泛着涟漪,丝丝的寒气,由水面上散出。 这无疑是个瑰丽的世界。身边充满了显得既幽静又神秘的冷色调彩光。深潭隔 绝了通路,潭的对面,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梦幻般境界。放眼望去,伊如一群美丽的 仙女,正在翩翩起舞。那显然是鞋酷似人形的钟乳岩,是大自然的杰作。这些“仙 女”,形态各异,却均似身批轻纱,隐见美丽的躯体。隔着深潭、隔着冷舞氤氲, 那些动态的宁静仿佛把人带入了瑶池仙境。 他呆呆地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炙热烫到了他的手,他不觉松开了按着打火 机的大拇指。打火机灭了,可是亮光依在,深潭散出宁静、冷漠、智慧、幽远的蓝 色,柔和如梦。潭对岸的洞顶,闪现出诸种彩光,似镶嵌着一颗颗巨大的夜明珠, 似嵌满了珠玉钻石,似刻意安排的灯光布景,似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令人心醉的光线映照下,伫立不动的动态仙女,似乎都复活了,在潭面散出的 薄雾中若隐若现,洞顶滴滴答答的水声也象是在伴奏;慢慢的,洞顶光线变为浅紫 色,浅黄色、幽蓝色、粉红色……相互交融;梦幻般的色彩中,“复活”了的仙女 滑向深体念,在潭面上翩翩起舞,舞姿轻盈而绰约;雾散了,仙女慢慢浸入潭内, 在水中戏耍着,一袭袭的轻纱抛散,一具具如玉似雪的女性赤裸娇躯在水中若隐若 现,张张风情万种的笑脸宛如万朵鲜花在春风中盛开…… 他痴痴地看着,一步步移向了深潭。 杜留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陈星却挤了过来。 “──怎么停下了?”他拿着手电,射入洞内。“……这儿怎么有个洞?通到 哪儿的?”晃动着手电,探头看看,只见里面崎岖低窄,光线终止处一片黑暗。 “好象挺长的啊,”扭头看看杜留,“──阿丁会不会和第一批人走了?咦?…… 禁、止、入、内?……禁止入内?什么鬼玩意儿?进去看看!”一回头,冲着纷纷 跟来的众人叫道: “各位男同志女同志先生小姐太太们,这里有个‘禁止入内’的非常非常可怕 非常非常非常凶险非常非常吓人的简直可以称之为有死无生的山洞,”压得极低极 其神秘的声音之后,突然抬高了声音,“──大家说,进不进去?!” “进!进!”三剑客激动万分,首先鼓噪。 “有什么可怕的,越可怕越有要进!”女子五人团立刻响应。 “进去干什么?写着禁止入内的嘛。”安莹莹小声嘀咕着。韦依依和朱倩也小 声地表示抗议,“就是。禁止入内就别进嘛。里面万一有什么怎么办?” “──排除万难!争取胜利!进洞探险!生死不计!”三剑客喊着口号,高呼 一声,“进啦──!愿走的走愿留的留啦!”率先钻进去。 “──别进!”杜留高叫了一声,但三剑客哪里理会他,已经钻了进去。女子 五人团也紧紧相随。黄紫兰看看仝蓉,“你真进去过?”仝蓉也有些迷惑,迟迟疑 疑,“……进去过……可是……没留意有这些字……”杜留沉思着,手电射向了一 言不发的许芳芳,“怎么办?” “咱们留在外面,山洞既然不长,他们很快就会出来的。” 陈星拍拍杜留,“我进去看看!” 低头伏身前进,电光映向前方,陈星盯着触手可及的冷默默那丰满的臀部,观 赏着这无意间呈现出的性感姿态,既不必耽心被人发现,又可大胆地观察着,“偷 窥”的激动,简直难以压抑。口中却连连催促着,“快点!爬得那么慢!” “路难走嘛!要不你走前面好啦。”冷默默娇声娇气地说着,侧身贴紧洞壁, 让出了半边身子。陈星心中一动,低头向前,挤过去时恰好擦到那具温暖的躯体, 似不经意般一抬头,碰到了洞顶。 “哎哟!”他立刻叫了一声,关闭手电且抛在地上,同时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头, 挤在冷默默身边边揉着头边叫着,“妈的,真倒霉!”象是已经忘却了正和一个女 性挤在一起般,抚头的手臂贴紧了冷默默的胸部。“碰住了?疼不疼?让我看看!” 冷默默关切地说着,伸两手去摸陈星的头。突然,她象是感觉到什么般松手。但陈 星也在这同时说道:“没事儿没事儿,一点疼,小心一点就可以了。”弯下腰去在 地上摸索着,“手电呢?……别是摔坏了吧──找到了!”跨开一步,离开冷默默, 砰砰拍了几下手电筒,打开开关,“……还好,没摔坏!”象是高兴地叫了一声, 向前走去,并关切地回回头,“小心一点!看灯光!别碰住头了!” 冷默默无语前进,黑暗中脸色已是一片绯红。这样狭窄的山洞,方才发生的一 切都仿佛顺理成章,也的确挑不出毛病。但是,陈星果真是无意的吗?她不敢肯定。 ──准则四:不放过任何机会。 一切都发生在黑暗中,又是那般的突然和自然,谁也挑不出他的毛病。因此, 陈星绝不耽心被人识破。 洞穴的尽头,是个仅容一人钻进的小洞。张大为拿着手电照射,只见洞内迅速 扩大,其内是条长长的山道,斜斜向下,十分平整。有叮叮咚咚的悦耳声音传出, 手电的尽头有光反射。 “哇!好可怕呀!”张大为怪叫一声。 李军、严开心吓得一哆嗦,再一看,只见“头儿”已经钻进了洞,正在里面发 出哈的怪笑声。 “──吾乃地狱使者是也,尔等快快回归!否则必遭天谴!”张大为钻进洞, 爬了几步就可以站直了,回身冲洞口大声怪笑着。那笑声连自己听了都觉心寒,但 李军却已经兴高采烈地钻了进来,和张大为并肩而站,连连怪笑。 “呵呵……嘿嘿……哈……喳喳……唧唧……我乃冤死鬼──鬼来喽……哗!” 严开心当然是更加不甘示弱,也钻进了洞,“吾乃吃人鬼!哈──啊!”他突 然惨叫一声。 张大为、李军激灵一个冷战,毛骨悚然地跳开,严开心哈的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来,指着两人,“哈……笑死我了……哈……你们也害怕啊!”两人气得捶打严开 心,三人闹了几秒种,严开心叫道:“好好别闹了,她们来了!” 三人立刻用手电筒从下巴向额头照,做着鬼脸,向洞口露着被手电光照出的他 们变形的鬼脸,连连发出长而怪的“鬼”叫。 “哈……呜……哇……啊……” “我们是幽灵……这是饿鬼狱寒冰域!” “哗……要- 吃- 人- 喽- 还- 不- 快- 跑……哗!” (但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些恐吓别人的言语,竟变成了恐吓自己的事实!) (冥冥中自有天意,天意就表现在人们有意无意中所说过的话并将之应验……) 在洞外足足等待了二十分钟,才听到陈星的叫声:“快来看哪!快来看哪!─ ─这儿有个好地方,足能把死人吓活、活人吓死!” “谁敢进来?” ──谁敢进来? ──谁不敢进去? 正如三剑客所说的,“现在世界谁怕谁”,这些在市区里忙惯了的人们,好不 容易才有个彻底放松的机会,谁愿错过?谁会怕“恐怖”?“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嘛!”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仝蓉、韦依依、安莹莹、朱倩、周伶俐都钻进洞去,黄紫兰迟 疑一下,也跟着向内进。 拦是拦不住了。杜留的心沉了下去。 他看看许芳芳,眸中有种不敢肯定的东西;许芳芳也在看他,眸中甚至有了惊 恐。 两人的爱恋纠纷,在代表着工作关系的“带队”面前,仿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现在两人所想的,都是“禁止入内”这四个古字和大家的安全问题。 他们也都有种不祥的感觉。 “怎么办?”杜留问。 许芳芳没有回答。 “等着也不是办法。既来之则安之,不如进去看看。”杜留有些焦急了。 “可……”许芳芳犹豫一下,忍住了想说的但有害怕不吉利的话。“我觉得不 该把这些人组合到一起。都是往日的同学,玩儿心太大。权利对他们也都没有用─ ─不在乎什么带队长不带队长的……算了,咱们也进去吧。” “玩儿心太大。”杜留发着感慨,“人们玩儿来玩儿去也只是自己的命。是否 因为这个原因,人们才喜欢‘玩儿命’这个词?” 许芳芳疑惑地问:“杜留你嘟囔什么呢?” “哦……没什么。”杜留急忙收敛思绪,一伸手,“好吧。请──女士先请。” 许芳芳勉强一笑,伏身钻进了山洞。仅这一会儿工夫,前面的人已经离开了很 远。每个人的速度都很快,都不甘落后于他人,似欲争夺什么宝藏一般。电光映照 于前面,光线外是一片阴影。风从洞的前面阴森森地迎面吹来,可是背后却仿佛有 着更为阴森的风和更为可怕的东西在驱赶着她加快速度。许芳芳只觉一种难以言传 的惊恐不断地涌入心间,她伏行的速度不禁因为恐惧和迟疑而慢了下来。 “怎么了?” “没,没什么。”许芳芳的声音有些颤。 “我走前面吧。你让一让。”杜留显然觉察了许芳芳的恐惧,挤到许芳芳的身 后。许芳芳摇摇头,“不用。”想继续前进。可是不知怎的身体却似突然丧失了所 有的力气,心中的寒意正电一般散布于身体各处,麻痹着所有的神经。 “我走前面。”杜留果断地说着,挤到了许芳芳身边,却挤不动。“你让一让。” 这是最狭窄处。正是陈星和冷默默换身所在。因此杜留向前时不免要碰到许芳 芳。两人只好各侧一边,挤过的刹那间,杜留突然注意到了许芳芳的眼光──那竟 是种无法压抑的惊恐! “你……怎么了?”杜留耽心地问。(“……近日不要出远门;你将会和你曾 经深爱过的人走到一起。你自身有组织能力,但缺乏紧急应变能力和勇于挑战的勇 气与毅力。”)就仿佛是一个噩梦中恶魔在梦魇压制身体时阴森森的笑声,许芳芳 忽然想起了前日在车上遇到两个奇怪的人──他们好象是兄弟俩──时他们所说的 话。(近日不要出门……)许芳芳一个激灵,从恐惧中暂时摆脱出来,连忙道: “没什么……只是有点……怕。” 杜留松了口气,“不用怕,有我呢。”说话间不觉一抬头,“咚”一声,眼前 立刻金星乱闪,“哎哟!”下意识地伸手去抚。 许芳芳急忙去看杜留的头。娇面向贴,吐气如兰,温暖的身躯,就在身边, “体贴温柔”这个词语,用在这里再贴切不过了。杜留的疼痛未消,人却忽然醉了, 拿手电的手神差鬼使地揽住了那钎细的腰。 “杜……”许芳芳的声音未落,已经被钢铁般的手臂紧紧地抱在怀里。 吻。 手电坠在了山岩上,灭了。 黑暗中,许芳芳挣扎着,喘息着,但不久就屈服,被融化。她也紧紧地拥抱住 杜留。潜藏了数年的爱,于这突然之间就象山洪爆发一样再不可抑制。吻、热吻、 令人窒息的吻……她颤栗着,流下了欣喜的泪,醉了…… 杜留的呼吸逐渐急促,他疯亦似地吻着,紧紧地抱住了许芳芳,一只手已经探 进了许芳芳的牛仔外衣,探进了……突然,许芳芳矍然一醒,“别……别……不! ……放……”想推开杜留,却推不动。她挣扎着,忽然挥出了一记耳光。 响亮的耳光,打醒了杜留。 “你!……你!……”许芳芳手忙脚乱地掩好衣襟,愤怒地叫了两个“你”字, 却叹了口气,挤前一步,脱离开和杜留亲的密接触,“杜留。我已有了婚约。下个 月就会去领证的。──走吧。看看他们。”她的声音已平静,伏身触地,敏捷地向 前爬行,似在逃脱一只随时会向她扑来的凶猛野兽。 ──但是,如果她知道自己正爬向死神之口时,还会畏惧那凶猛野兽吗? (下个月就领证!──回去就订婚!……不!) 杜留无声地呐喊着,呆呆地半蹲半立着。黑暗中,他的面色一变而再变,也不 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终于,他弯下了腰,摸到了已摔坏的手电,向前。 黑暗中,他的行动竟也象极了阿丁,无声无息,不受视线的影响。 小洞里,最后一支手电闪现的亮光正消隐。 吵闹的声音,宛若在冲向一个盛大的宴会。 杜留钻进洞。一只手拉住了他。毫无任何感情的声音响在耳边,“他们向前去 了。我们得追上他们。” 杜留不动,充满了忧伤。 “芳,你说过:女孩,是不能拒绝一个在她最需要时就默默出现的人的。是吗?” “……如果,耽误了时间,我们或许会在午夜后到家。他会去接你吗?” “……如果,到时候他没有来接你,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公开竞争吗?” “芳!回答我!” 久久,才传出一声叹息。 黯然的叹息。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