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墓之主阿丁 一、生命之最初 二、不幸的梦醒 三、涧底紫花 四、共振 五、上穷碧落下黄泉 六、苦楚的答案 一、生命之最初 “你决心要背叛我们参加角逐吗?” “是的。仁慈的主。” “你有信心战胜对手成为唯一的获胜者吗?” “是的。万能的主。” “你知道战争的残酷吗?” 那将是一场异常悲壮的战争,参加者都是自己的同类,为了成为获胜者必须毫 不心慈手软地跑在最前端,暗杀所有的有可能阻止自己成功的竞争者。 若对手们被恶劣的环境所困,不要去救。 ——救了它,只会使你增加一个对手,增强覆亡的机会。 “你将面对千万个异类,你的选择只有一个,你有信心找到那正确的一个吗?” “您不觉得我到达这里便是最有希望的成功者吗?” “能找到那唯一的异类并得到对方的认可是很困难的,你能成功吗?” “我是这样的强壮,我的外型条件是这般的优秀,我懂得欺骗与不择手段,我 知道为了成功将不惜一切代价——我怎么会,失败呢?” “当你们合而为一后将成为另一种生命形式,将遇到更为严峻的考验,你有心 理准备吗?” 在成长期间需要大量的能量来维持生命,我们将在一个温暖的宫殿中享受至高 无上的待遇,为了能成为新的生命形态,向他们学习更完美的斗争手段,我们必须 毫不犹豫地想尽一切方法宁可毁坏这片生我们育我们的自然环境,来达到自身生长 的要求。 “你要走了吗?你知道走出去后,将生长于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吗?” “是的。圣明的主。” 为了学习更先进的欺诈方式,我必须努力适应干燥的空气、恶劣的环境,食用 它们的食物,变换为它们的形体,忍受着异类的躯体,回忆着故乡的温柔,成为再 也无法回归的流浪者,流浪于它们的空间。 “你知道:这之后,你将再也无法聆听我的教诲,只能在若干的岁月之后,于 心灵深处回忆我吗?” 是的。主。如果我此后的际遇不够理想,将只能继续回忆你、怀念你;如果我 一帆风顺,我将全然忘却你的存在。 “为什么不回答我?难道你已经忘了:我是万能的、仁慈的、圣明的、权威的, 决策者/ 主——吗?” (不。我没有忘。但我已学到了所有该学的东西,你已不再万能——至少,你 也不能阻止我的变异。) 溪涧发出了轻微的阵阵脆响,玄冰渐渐分裂、融化。和风吹拂着整座环山,如 同水晶棺内凝固着被冻结于冰中的丁大大睁开了眼睛。他不能动,也看不到任何的 东西。但是,无数的声音,正由四面八方,向他汇聚而来。 “蓉姐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蓉姐。” “是她在救护着我们。是她在奉献着一切。” “生命是伟大的,她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她是我们的神灵、我们的力量源泉。” “我们要活着把她带出去,绝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我们要以她的无私奉献、自强不息、勇抗邪恶的精神,为我们的榜样,誓死 追随她,保护她!”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 “那就,开始吧……” ——黑暗中,一片“喀吱”“喀吱”的声音。 (到处都是。) 这样的声音在不断地响起,丁大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想到了自己的功 法:魔功。 在神秘流传着的以杀人为目的的武功中,也分为精、气、神三门。这三门中, 气门以强身健体的气功、武术等流派为主,血气循环为主,又助于人们延年益寿、 修达长生;神门则以特异功能为主,智慧心法为主,举凡巫术魔法皆在其内,配合 中医十三科的祝由科所习的气功也在其内。三门中唯独精门流传面不广,不为人们 所熟悉,皆因自古以来中国受儒教思想影响,而佛道两教也抵制精门,令人秉守着 万恶淫为首的道德观念,弃远古洪荒的无人伦于思想之外,以区别于野兽,则以阴 阳交合为主的精门自然无法立足于时代变革面前。 丁大大的魔功修炼,隶属于精门。 当人们抛弃了“精、气、神”三门的统筹划分,而以天演构造中的紫薇星宿、 南宫星宿、北斗七宿等星相学区分功法的不同时,北斗星宿中的主星北斗七星,便 幻化为“人、鬼、神、仙、幻、魔、真”七门。魔气魔功魔力,便是鬼、幻、魔三 者相结合的产物。适合修炼魔功者,必将先被世人所抛弃,自身则倔强、一意孤行、 性格易分裂。这样,方可有鬼、魔的特征,再若喜欢幻想或是心灵手巧等特长,即 达到基础条件。 但无论如何,魔功依然与精门有关。 精门又称为阴精门,膜拜太阴星,与伊斯兰教的某些东西有共通之处,采用太 阴年历法,设一年为十二个月,单月30天,双月29天,以三十年为一周期,设11个 闰月,积32.6年相差公历一年。相传太阴和太阳相对立,系主宰黑暗的神灵,修炼 精门功法,均不得见天日。而在日常生活中,再黑的夜,仍不代表着无光,仅仅是 星辰之光难以分辨而已,故此修炼者想大成,十分艰难,此也即精门失传的另一原 因。 修炼魔功,必然具备魔性。而魔性与阿丁的人生观有违,是以他始终难以修炼 成功。 但此刻,丁大大却早已忘却了“阿丁”的存在。 他知道自己叫做丁大大。 是丁大大。 ——昏迷中的一切,都已经预示了将要发生的变故。他,已经别无选择! 最后一餐,是丰盛的一餐。 餐罢,老大打出了荧光弹。荧光弹散发的是冷光,对他们的视力伤害不大,光 芒映照出了已经凿通的冰壁。 面前是条充满了水的向下的渠涧,丝丝的冷气,正向外渗透着,但“水向低处 流”的格言,到了这里,却实效了,水竟然是静止而不流动的。 “别慌,——可能是过冷水。” 老大抛出了一块碎冰,投入水中。一阵轻微的脆响之后,渠涧结冰了——从上 到下,全变为冰面。 黄紫兰忽然想到了“黄泉道”。 (那条道路,与此是何等的相似?) (那条道路,使人们走向了覆亡,走向了绝望;这一条呢?) 老大轻轻地点点头,再度射出一颗荧光弹。仔细观察后道:“果然是。可见机 关的效力,已经转向了生机。目前的一切,我们都已经适应,事件,将不会再奇怪, 将会符合日常现象。” 他的话音未落,韦依依和安莹莹突然呕吐起来。众人望去,却见两人呕吐了半 晌也呕吐不出任何的东西。可怕的却是:两人的腹部,竟在这刹那间,胀大了许多。 八个人,七个在惊恐,老大却怔了。 他呆了片刻,问安莹莹:“如果有一件东西被压缩,体积减小了,质量会改变 吗?”安莹莹又惊又怕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却又不能不回答老大的问题。“不…… 不会。”她颤声说着,等稍微安定了,迟疑一下,又补充道:“那得看是什么东西 了。怎么压缩了。” “比如说是气体。”老大说。 “不会。” 老大点点头,又问:“时间呢?” “时间不存在质量,也不会被压缩。”安莹莹像是答案就在嘴边放着般毫不犹 豫地就回答了出来,却突然一怔,“你是说……我,我们……” 老大叹口气。突然道:“二狗!小刀!自此刻起,你们要全力维护她们的生命! ——即使是自己死去,也不能让她们受到伤害!” “为什么?”二狗和小刀楞了楞。 “不为什么。因为是我说的。”老大淡淡说完,接道:“我们只能滑下去。陈 星,你先滑;二狗、小刀,抱好你们的女人,滑下去。小铲接着,黄紫兰,跟在小 铲的身后。” “——我先滑?”陈星怔怔。 “不行吗?”老大有些瘟怒,“每个人都要下去的!即使有危险,也在一起。 冰面的摩擦系数有多大,想必你们比我还清楚。我们谁也不可能收住势头的!” 陈星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恩,我应该先滑一段后,你们再滑。 呃,这样做的话,一来不易受伤,二来也可以有所预防。碰撞的机会,会小一些吧? ……恩,我倒是无所谓的,但韦依依和安莹莹是不能再受碰撞了。” 荧光弹最后的亮光熄灭了,黑暗中,老大仍望向了陈星所在的方向,心里没来 由地打了个突——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咳! 誓言之后,“自强同盟”正式成立。 “自强同盟”的全称是“自强同盟教”。教主、精神领袖、意志支柱,是不畏 强暴、公正仁明、自强不息、奋斗到底、用于抗争、堪称女性楷模的仝蓉、蓉姐。 盟主是吴小慧,副盟主是朱倩;总教习是周伶俐,左护法张大为、右护法严开 心。东西南北守护使是关雯、余冰、杨洋、冷默默。 也就是说,总共九个人的“自强同盟教”,每个人都有职务。 九个人,在隐约而模糊的光线下,食用上天所赐的食物,饮用上天所赐之水, 回忆体育课中的武术技能,由广播体操、迪斯科、霹雳舞、交谊舞、女子防身术伊 始,融会贯通,苦练基本功,并逐步回忆起了零零碎碎的少林武术、武当气功,太 极拳、剑术、南拳北腿、空手道、跆拳道、泰拳、拳击、柔道、自由搏击、参保、 一招致敌术…… 恶劣艰苦的环境,迫使他们为抵抗寒冷以及为了自身未来的生存而做出了种种 的努力。当然,他们(她们)的努力,也绝非是白费功夫的。 老大破冰成功的同时,自强同盟也食尽了“上天所赐的食物”。 吴小慧手持那柄可以发出模糊亮光的短剑为火把,率领八名自强者探索路径。 而此刻,幸运的杜留和许芳芳,正遭遇不幸。 二、不幸的梦醒 不幸是因梦醒。 “水”泄了,许芳芳醒了。 有微光。 微弱的紫光下,她发现自己正全身赤裸,她还发现自己正疯亦似地与另一个全 身赤裸的人在做着“爱”。 那个人是杜留。 她爱恋已久的人。 这没有什么。 但由此却产生了另外的四点不幸。 第一个不幸,是她已经“醒”了,杜留却没有“醒”。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肉 体愉悦感,杜留却欲望更加强烈,没完没了。 第二个不幸,是她已经虚弱的连说话的气力都似乎已经消失,杜留却似刚服用 了春药而且刚吃饱喝足一般,她已经不再认为自己是在做爱,倒像是在遭受强奸, 偏偏杜留却更加疯狂,竟然连抓带咬地简直是变态地强奸。 第三个不幸,是她因此而重新想到了一个可怕的臆测,而她也恰好在一堆衣服 中,发现了一件令她惊恐的物品。 第四个不幸,是最不幸的事情。 那微弱的亮光,已经不再是紫光,而是一对邪恶的眼睛、冷漠的眼睛、阴森可 怕的眼睛、丑陋的眼睛、令人羞愧不安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一个熟人: ——丁大大。阿丁。 许芳芳惊叫起来。她尖叫着,惊恐地尖叫着,想摆脱杜留,想把杜留从身上推 下来,可是这尖叫的声音,却更激发了杜留的热情。他疯了似地加强了进攻的力道 与速度,也不询问她为何尖叫,却狼一般地狠狠地咬了她一口,一口就咬掉了她脖 子上的一块肉。 那只是一块小小的肉。 但这一口,许芳芳终于醒。 梦醒。 所有的绮丽的、浪漫的、苦涩的、甜蜜的梦都已经醒来。梦醒之后,是一片荡 然无存的世界,是一个新的噩梦。她忘却了那双眼睛的存在,她只记得两个字: “是你……是你……是你……”她说。 散落的衣服之间,有着两柄刀。两柄一模一样的刀。 一柄,是陈星的;但另一柄呢? (他拿刀逼着我,我不敢动。我没用。我只知道恐惧。第一次很及……第二次, 后来,再后来……他不是人!……我,我不知道他是谁……) 韦依依不知道。但许芳芳却终于知道了。 是杜留。 她深爱着的、一表正气的杜留。 一刀在手、胆气万分的杜留。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曾经,她以为是丁大大。因为传闻中,丁大大曾拿着刀逼迫黄紫兰,妄图不轨 ;接着,大家都以为是陈星。因为陈星一向为人不正,“会”得太多。而且,他还 拿出了刀。并且,是他第一个发现了韦依依出事的地点,是他第一个下来的。(每 个人都认为是陈星。但因此反而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可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不是丁大大。不是陈星。是杜留。 她深爱着的杜留。 他的刀、他的伪、他的狂。 (梦醒后,为何竟会有如此残酷的现实?) ——刀可以一模一样,人可以难以辨别面目。但做爱的方式呢?难道也能一模 一样?一个人的嗜好呢?难道也能相同?一切的一切,都能这样的巧合? 所以她说:是你。 可是韦依依为何不敢指认?难道她真地辨别不出来?可是陈星为什么明知众人 的心意而不顾一切?难道他不知道是杜留吗?可是丁大大为什么会苦笑着望向杜留, 不加解释呢?难道他也以为是陈星?可是杜留为什么竟能做到脸不变色心不狂跳呢?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也被怀疑?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坚信着杜留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情呢? 所以她说:是……你? 杜留坐在地上叫:别动手,别动手!但他那时其实完全有能力站起来的。他的 伤势根本就没有那么重。因为随之而来的地震,他跑得比谁都快。 陈星说:现在,已经不是谁是谁不是的问题了。那么,“现在”的“问题”又 该是什么?陈星又说:在群体的生存面前,我宁可出任着恶魔的角色。那么,难道 他事实上并非真正的恶魔吗?丁大大是恶魔。但他在压抑着魔气。陈星是恶魔,但 他自称是在出任着恶魔的角色。杜留不是恶魔,可是当能成为恶魔的只有这三个人 时,他不是,又有谁能是? 所以她说:是你! 三个“是你”,三个不同的涵义。三重无法抑制的寒意。寒意的最终,是绝望 ——对世界的绝望!绝望了之后呢? 是反抗。 她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一把推开杜留。而后她 跑。 她的跑,事实上是爬。 她爬得并不快。可是杜留却像是已经痴呆,只知道在原地左扑一下,右抓一下, 茫然万分。“芳!芳!”他瞪大了眼睛,目光空洞,似个惊悸的孩子一样,“芳! 你在哪里!别抛下我!芳!……”凄惨的呼叫,令人心碎。许芳芳更恐惧了。她的 泪已经流出,爬得更快。但是,能向哪里爬?空间是如此的狭小,世界是如此的无 情,她又能逃向何方?爬往何处?她爬到了杜留的面前——确切地说,杜留拦住了 她。 她返身再爬,杜留压住了她。 “不!”她惊恐地叫,凄厉地叫,想挣扎,想逃避,却被紧紧地压住。 地面,迫使着她的脸歪向一边,“不!”她发出了最后的一声惨呼,一阵揪心 的疼痛,从后面传来。背上的杜留发出了野兽般的嗬嗬笑声。她昏死过去。 昏死中醒来,杜留已经疲乏地睡去。 她艰难地挪动着,把杜留从背后推下去,无尽的泪,无尽地流。她艰难地一点 点地挪动着,移动向那柄闪现着寒光的刀。 她深爱着的男人,在过往的生活中,给予他一次次的精神打击,迫使她终于移 情别恋,也终于爱上了另一个应该能成为自己丈夫的人。她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你将和你深爱过的人走在一起。)(那是命。如果没有那个偶然的邂逅,没有那 句偶然的话,她就不会再从心底的深处涌现一丝自己也不会承认的渴望,不会参加 这次恐怖的联谊会,不会遭到这可不的现实,不会发现这可怕的事实。)在这里, 在这绝境中,在她最衰弱的时刻,她深爱着的男人,终于满足了他的意愿,得到了 她,得到了她的一切——强奸了她的精神、肉体、心灵,强奸了她所能被强奸的一 切。(这是命。世界已经是黑色的深渊。世间已经不再有任何可贪恋之处。而此刻, 唯一能去的,也只剩下了地狱。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只剩下了死亡。) 她要杀了他。 杀了自己。 杀了梦。 噩梦。 (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命。或许,在她最初的心底深处发处生死于共的誓 言时,就恨不得杀了自己,杀了所有爱着的人吧。或许,这才应该是真正的爱、真 正的情吧?) 她终于握到了刀。 抓到了刀。 杜留的刀。 二心刀。 这是一柄不及一尺的短刀。刀锋寒。刀刃冷。和陈星的刀,乍一看去,毫无区 别。但陈星的刀,显然是自制的、是陈星一贯的打造方式,刀身上,被剖光机打出 了一圈圈的如同海浪般的图案,另一面,却是旋涡。 杜留的刀呢? 杜留的刀上,只有“心”。刀身的一面,是两颗心。凸心映光,凹心吸光。另 一面,是四个字: ——心心相印。 心心相印。许芳芳忽然落下了止不住的泪。泪嗒嗒地滴下,滴在了冰凉的、染 血的地面上。她忽然觉得心又活了。但心心相印。她的心已碎,她的心已死,唯一 有着的,也只剩下了泪。无尽的泪。泪眼迷离,泪水浇出了紫光。 泪水滴答滴答地滴在地面上,打湿了晶莹的地面,也就映出了地内的闪光:金 元宝、紫水晶、夜明珠。 黄泉道上闪现的,似被封闭了千年之久的琥珀般永恒而静谧的三件物品。 紫光也正从那紫水晶中闪烁而出。 变换的画面,也正从紫光中迭现: ——黄泉道上,丁大大一次次地冲上去,一次次地跌下来,无数的脚践踏在丁 大大的背上,韦依依依偎在丁大大的怀里,吻,推开他,滑下去;丁大大滑下去; 仝蓉、黄紫兰、杜留、她出现了;四个人一起消失;韦依依在走,一只手突然出现 ……那人的面目露出…… (没有脸。那竟是个没有脸的人!……面孔渐渐显示出来,渐渐清晰……) 她闭上了眼睛。 她不敢看。不忍看。不能看。不想看。 但她必须看。 她睁开了眼睛。 一张丑陋的脸。一对无情的眼睛。 ——就在面前。 “你想死?”人是丁大大。声音却如生铁划歌般刺耳难听。“你想,杀了杜留?” ——竟真是丁大大!是丁大大本人在她面前! 尖叫。 无可抑制的恐惧,使她尖叫出来。她立刻抬刀,刺向这疏然出现,鬼魅般的人。 可是丁大大只一伸手,就打落了她的刀。 “你又错了。”丁大大的面孔在贴近,声音是恶意的笑。“你总是错。”那个 声音更阴森了。“你是个自以为是的人。总相信自己的主观判断。结果呢?结果是 什么?……阿丁因为你,被毒打而差点死去;杜留因为你,而被人们怀疑;陈星因 为你,而被认定。然后,阿丁死。陈星叛。唯一活下来的杜留,也要被你杀。可你 为何就这么相信自己的臆测?你为何总以为你自己是对的?——你再看看,那是谁?” 紫光再现。依然在张没有面孔的脸。 面孔再显,渐渐清晰,却在变换。先是阿丁,接着是陈星,然后是杜留,再接 着是张大为、严开心、李军,面孔再变,变地更快,更多。是许许多多的陌生的脸 …… “不可能是所有的人。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人。而真实却是:没有人。” “谁也没有强暴她。是她自己的幻觉。——她怕!怕到了极限,也就产生了真 实的幻觉。幻觉之强,甚至已经幻为信息,强加于每一个人的心念中。谁心中有鬼, 谁也就会被幻觉所误。最可怜的是欲望最强烈的陈星。然后是犹豫不决的杜留。而 后是每一个男人,每一个曾对她肉体有过渴望有过兴趣的男人!但是,陈星不知道, 杜留不知道,张大为、严开心、李军、阿丁也不知道!” “就像你现在,因为惧怕,因为你的盲目自信,因为你的疑神疑鬼,因为你的 潜意识,导致了你的因为爱而成恨。你怕。你怕失去杜留。你恨。你恨杜留带给你 的太多伤害。你自私。你不能容人。你的潜在天性,使你在绝望中,暴露出了你的 真实。你想死。你想拉着杜留一起死。所以你要找一个理由。你最能接受的理由。” “而这理由,也只能是:把杜留看做是邪恶的化身,你是正义!你杀了杜留, 既能够与你所谓的‘爱’共存,满足了你的潜在爱情,又满足了你不能做到的战胜 邪恶的心。而且,你还会永远的无愧疚。而这,也正是人们时时在做的:自欺欺人。 欲欺人者必先自欺,那是骗术的最高境界。也是心魔。” “是每个人都有的心魔。” “走向精神分裂的第一步的:心魔!” “知道这一切的,只有死。除了我,除了——” 声音忽然中断。 很久以后,才有了一个仿佛来自于外太空的凄惨叫声: “墓……之……主……啊” “叮”的一声,许芳芳手中的刀坠地。 不幸是因梦醒。 梦醒之后,深爱着的人已死。 许芳芳已死。 死状凄惨。 杜留垂泪。 泪落于地上,他也看到了一幕幕的变换的画面: 朱倩一剑刺中仝蓉,仝蓉死亡。阿丁扑出,扭断仝蓉的两只手。跌落山涧的阿 丁被冰封。黑暗中,仝蓉的头被朱倩割掉,抛走。仝蓉被分尸。老大等人在破冰。 朱倩、吴小慧等人在破冰,在分食尸体。阿丁复活。 恶魔回归。 凛然。 凛然一惊中,杜留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传说。 传说中,人人具有魔性。心魔在深层。每一个人,都是由不同的、分裂的个性 组合而成,都有着善心与恶念。而人性本恶,善心难以抑制恶魔。也因此当心魔被 诱发以后,一个人,也就很可能在突然间,产生突然变故以后,成为与平时完全不 同的一个人。 此时的人,是由心魔所控制的。 被心魔控制了的人,将会超越一个人的本来。 超越一切。 只有恶。 阿丁如果复活,是否会无法抑制魔性? 他若回归,是否便会似撒旦回归一般,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与痛苦? 他是否已经回归? 刹那之间,杜留已经抓过了一把刀。 刀锋寒。刀刃冷。 他挥出一刀。 刀出无声。 这无声的一刀后,忽然就溅出了血光。 一刀他就斫裂了一颗完整的心。 许芳芳的心。 然后才有惨叫。 遥远的、仿佛来自外太空的彼端的、另一个世界尽头的惨叫: “墓……之……主……啊……” 刀坠落于地上,杜留呆。 “叮”的一声,也像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不幸是因为梦醒。 可怕是因为梦醒。 梦“醒”之后,杜留杀了许芳芳。 以无声的一刀,剖出了她的心;再一刀斫为两半。 ——附注:本节比较难以理解,如果看不进去或者看不明白,请忽略过去。 三、涧底紫花 “你虽然战胜了一切艰难险阻,甚至战胜了我,顺利幻化为异形,但你知道为 何会被送回吗?” “不。仁慈的主。” “那是因为:你过早地背叛了我,妄图无视我的存在。因此,我也忘了告诉你 :那种生命,分两种,称为男女;它们习惯于哭声,认为那是新生者对母体的歉疚 ;它们的初生,必须先习惯于无奈和痛苦、无力与柔弱,然后,它们才能由迫害爱 它们的人伊始,战胜一切,终于成‘人’。” “万能的主啊,胜利者,是因离开了您才哭泣的呀,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不。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感谢您,圣明的主。我其实是怀念故乡的温柔,不愿生存于它们的环境中, 才那样欺骗您的。我已经厌倦了争战,厌倦了杀戮、厌倦了欺诈。第一眼看到所谓 的人世,就感到了它们可笑的形态,是那般难忍;所以,我宁可成为一缕游魂,自 由飘荡于我的世界。” “……” 身边,发出了声声的脆响,冰面裂了,碎了,融化了。 丁大大沉到了涧底,衣物随冰裂而破碎。他赤身裸体地躺在溪涧的底部。溪水 静静地流淌着,胸腹间冒出了支支的利刃,化为粉碎。膝盖处的两丛铁针也化为粉 碎。他那高高举着的双臂,依然在高高地举着,水流中飘来了许许多多的闪光体, 聚集于他的周围,一朵朵紫花飘来,包围了他。 他浮在水中,闪光体散开,他赤裸的肌体上,裂开了一道道的裂纹。一层皮肤 渐渐脱落,那些闪光体包围着他脱落的肌肤游弋着。皮肤不见了。紫花贴合于他的 身体上,进入他的身体内部。一层如玉石般晶莹的皮肤出现了;他面上的肌肤也绽 开,片片脱落,脖子的皮肤也绽开,脱落;紫花聚集而来,新的皮肤出现了。 一张英俊的面容。 他发出了哭声。 哭声宛如一个孩子。宛如长长不停的警笛。 溪水,海啸般的峰涌而起,紫花灿烂。 漫天紫花。 水落,花落。一切平静。 阿丁睁眼:溪水温暖,一片光明;春的气息。 这是哪里? 他想问,但一张开嘴,就被呛了一口水。他急忙从溪涧中站起。水只及腰深, 这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溪涧,溪涧中闪烁出点点亮光,就像是正有不计其数的透明的 鱼在游弋。水面上,浮萍般地漂浮着朵朵的紫花,散发出淡雅的幽香。 他抬起头。不远处,是座耸立着的山峰,山峰的背后,是内弧形的岩壁;头顶, 是个螺旋型的越来越狭小的洞穴,延伸向一片黑暗。不远处,正有一个透明的大圆 桶,缓缓移动着,移动向山峰。那圆筒内,是两个赤裸的人。 两个熟人。 非礼勿视。他扭过了头去,也因此他并没有看到:许芳芳,其实是断成了两截 的死尸。 他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双手中,各有一只手。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 ——如玉石般晶莹而洁白的身体。 他极力地回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但一丝隐隐的不祥 预感,却正隐隐地笼罩于他的心头。 “……有——有人吗?”他扬声,高叫。 空山寂寂,没有回音。 这样广阔的空间,声音竟如被海绵吸水般地吸走,没有传出任何回音。 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 他回过头去——连许芳芳和杜留也不见了。 透明的圆柱体依然在。他探手触摸着,手竟不受阻碍地伸了进去。“桶”内, 有少许的液体,温热而润手。但他的身体却无法进入。他拔出手,液体迅速地渗透 出来,涌入溪涧中。液体渗完了,溪水涌进了透明的圆柱体内,圆柱体的“桶”底, 呈现出了五个闪烁着紫光的字: ——墓之主阿丁 “杜留——许芳芳——”他呼叫着,却没有人回答。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他突然、凛然、惧然、怖然地望向自己的双手—— 手中之手。 白皙、柔软、冰凉。 昏迷中的所见所闻,点点涌入他的脑海。 白是惨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柔是无骨之柔,柔得可以像团不定型的胶质一 般随意变形;冰是森凉的冰。 那双手中之手的左掌掌心,有一颗小小的黑痔。 (蓉?这竟是蓉的手?) ——蓉,你在哪里? ……蓉……蓉……蓉……蓉……蓉……蓉……蓉……蓉……蓉……蓉……蓉… …蓉…… 他呼叫着长叫 他向远方奔去。远方,是蒙胧的光与影。他呼叫着呼喊着高叫着高喊着长叫着 长喊着向远方那蒙胧的光与影奔去。那是一个洞穴。昏黑而难以辨别五指。是啊, 在那个洞里,他们曾手拉手、肩并肩地走过了最后的一段温馨时光。而现在,他的 手中依然有人,可是手的主人呢?为什么只剩下了他孤独的一个人?是啊,那是一 双温柔的小手,充满了爱和情,但现在,这双手已经不再温暖,柔是更柔软了,可 是却已经冰凉。身边,也没有了那双欲语还羞、如火似水的含情双眸,没有了那个 他爱更重要的是也爱着他的美丽的容颜和含情的笑容。蓉,你在哪里?你究竟在哪 里呢/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蓉,让我们手拉着手,走向那越来越亮的洞口,让我陪 伴着你,千山万水、永不相离;生老病死、永不相弃。让我们一同肩并着肩、手拉 着手走出黑暗。好吗?蓉,为什么你不回答我/ 让我们一同走出黑暗、走向阳光、 走进春风、走向爱,好吗? 他呼叫着,不停地呼叫着 他走着,不停地走着。 前方,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近了……近了…… 行行复行行,也不知道行了多久,路始终是蜿蜒向下。终于,自强同盟的九个 人,见到了第一个路口。 这是个呈现辐射状的路口。 却在此时,他(她)们,忽然就听到了凄厉的呼唤声。 (阿丁?他竟然没有死?)这刹那,九个人,呆了八个,唯一清醒的是朱倩。 “记住!——蓉姐已经逝世,她是我们的教主!” 她厉声说。 继续向前,路口到了。 有人在说话——声音很清晰——但周围却没有人。 从涧道上陆续滑下来后,面前是一条斜通向下的山道,宽两米,与山涧毫无区 别。行行复行行,八个人来到了一个呈辐射状的路口。 路口就像是一张网——蜘蛛网。陈星第一个踏上路口,突然间一怔,迅速跃回。 “怎么了?”黄紫兰吓了一跳。 “——嘘!”陈星竖指于唇,细声道:“有人。” “有人?”小铲深嗅两下。“没有人。”他跨上了路口,却也是刚跃上路口, 就迅速跃回。 两人的行动都迅捷无声,小铲跃回后,却又跃出,静了片刻,再度跃回。然后 俯耳于壁,仔细聆听。 “奇怪。为何有声音,却没有人?”小铲惊讶地听了听,又道:“而且,—— 只在路口的正中才能听到。” “会不会是共振传声?”安莹莹问。 “共振传声?” “对。它可以借助于某种物体,也可以借助于环境和空气。如是俯耳于壁上听 不到声音,那该是借助于环境——也即相同的构造相同的材质构造成的相似的点。 这样的话,传声可能远在千里之外,听上去却像是在身边。”安莹莹解释。 老大静静地走出,无声地走到路口,然后退回,接着,吹出荧光弹。 绿光灿烂,老大颔首。 “不错。是共振传声。那是两个陌生人在说话!——也是被困者。……大家仔 细听,若要说话,必须先退回,明白吗?” “明白!”七人齐道。 杜留醒。他终于清醒、醒悟:(那是心魔。是他自己的心魔。)但为何首先无 法抑制心魔的,竟会是他? 他迷茫着,迷茫的神智,渐渐清醒。 是啊,无法抑制的原因有很多种。绝望。爱恨交织。畏惧。恐惧。还有呢?还 有什么? 他终于不再呆滞。 一了百了了。一切的问题都解决了。 ——他已更加强大。更加地不可战胜。 这,就是结果。所有原因与所有事实所造成的真实结果。 那么,为什么还要歉疚?为什么还要愧疚。 他再一次盯着那块紫水晶。 紫水晶的聚焦中心,正闪现出最后的一副画面: ——他坐在汽车司机的位置上,手握方向盘。 ——汽车,正冲向一面墙。 那是一面闪烁着混乱光泽的、只能用“地狱”来形容的墙。但在“墙”外,却 是人间。 ——高山。流水。鸟语。花香。远方的车水马龙…… (我能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会活下去。) ——这是他唯一的想法。 四、共振 “看。又多了两个小白点。——大家都在溪涧的边缘了!” “我看到光了。” “如果这就是图上标明的类似城池之处,顶部那越来越狭窄的洞口,就应该是 我们的出口。” “光线太弱了。在灵法天目的视界中,越是黑的地方越亮;黑暗只代表着光明。 我们既然是看不到顶部的蓝绿色,可见那必然是微弱的亮光。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一 片黑暗。当光线太弱时,眼睛的确是难以分辨的——但是,那果真是出口吗?” “我想应该是吧。你看——在图上,代表我们的两个小白点是在溪涧上,那九 个小白点和我们处于同一条路上,那原来是八个现在是十个的小白点和我们只隔一 墙。只有那最亮的小白点和我们相隔了一层。……奇怪,怎么少了一个小白点?难 道又有人死了?……恩,从图上看,我们只有行到顶部的穴口处,或者是脚下的这 座山峰的正中心处,才算是进入了城池,才可以走到出口。” “现在我真地怀疑那些所谓的小白点是不是人了。如果的确是人的话,真希望 他们能听到咱们在说话,和咱们聊聊,老实说吧,我现在是越来越饿、越来越渴了。 ‘僻谷术’对于我而言,好像已经不再起作用了。” “咱们是一觉睡醒后,才到了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鬼地方。这就只能有一种 解释:我们是从上面落下来的。依我看,那有二十多米。在日常生活里,二十米只 会摔死,但在睡眠中,人体的自我保护调节功能加上我们的特异功能,潜力自然而 然地会被发挥到极限。没有任何的感觉,也是有可能的。何况,这墓里奇怪的现象 也太多了点,再多一点当然也能解释地过去。现在的问题是:假设那是出口,我们 该怎么上去?设若那不是出口,我们又该怎么下去?——要知道,在图上,我们的 确已经到达了出口之外。可究竟是‘上’能出去还是‘下’能出去,我们目前却无 法判断。” “如果那不是出口的话,咱们醒之前,是在甬道上走。但甬道又怎么会突然裂 出一个洞来?” “突然裂开有什么奇怪?突然升起才奇怪呢。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图上, 我们的确是已经在出口附近了。” “见你的鬼去吧!我现在烦透了这张图。它若是真的,那个最亮的小白点,为 何会和我们隔了一层?那个小白点的对应者就在那儿!——上下相隔不到四十米! 这样的距离,我们的呼叫他为何听不到?” “这不难解释。你要知道,我们是在‘凸台’的最上端,那个‘层’,完全可 能是中层环道。至于声音,为何不能认为他是个聋子哑巴?总之,图上对应出的点, 已经有了证实者,可见出口是必然存在的。” “存在又能怎么样?被困在这里,我们除了睡觉外,还能做什么?” “哈!睡觉!我倒是忘了!对,咱们睡觉吧!说不定,再一觉睡醒,就已经出 去了。” “好主意。一觉睡醒,可能咱俩还在坟堆里瞎转悠,说不准坟里正伸出了几只 手拉着咱们的腿呢。” “那就把腿给鬼好啦,也总比死在这里要好吧?” “——也是。说不定,我们一觉睡醒了,就发现是在床上,只是做了一场梦… …” 声音消失了。自强同盟的成员们,呼吸声忽然都急促起来——每一个人,都意 识到那两人话语背后的含义: 地图! 他们有地图! 可他们要睡觉了! 不!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你们不能睡!千万不要睡!” 声音很冷。而且隐含杀意。 ——是老大!竟是老大在说话! 摊开地图后,有一个异常亮的小白点在饶着溪涧闪烁。向下眺望,正有一个模 糊的人影在行走。 蓝绿色的视界下,溪涧中的闪光点也越来越多,睁开眼睛后,能看到微弱的光, 头顶,也正有淡淡的“星”光出现。 而王木和王甲的对话,也就这样展开。两人说着话,在“台”顶散着步。 平坦的峰顶,形状是不规则的圆,边缘处陡削无路,下望二十余米后,才能看 到锥形的底台,从那里可以到达溪涧处。总体环境的构造,像是一个核桃的内部, 而内部却是一个火焰的焰心式样的峰台,置身所处,如同“凸”字型的顶端,似火 焰的顶部,像竖立放置的葫芦之口。广阔的峰顶,半径约有二十米,然而最广阔的 却是下行二十余米处的“凸”字型平台处,其半径大约有五十米,倘若从平台上的 环形道上测量整体环境的最阔点——平行的内弧形壁面,——则会发现,半径至少 也有七十米,至于底部的溪涧,反而不及五十米的半径。但因溪涧随山势曲折变换 的缘故,其周长应在一千五百米左右。 溪涧环绕一周,既不知道源自于何处,也看不出水流的方向,当然也就更无法 判断水速。 峰顶的岩石,是暗青色的大理石,断纹看似天然形成,但那犹如树木年轮、犹 如一张蜘蛛网的纹络构造,却不得不使人坚信着:这,也是人工建筑。 ——可为何要有此种的建筑方式呢?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两人的意见统一之后,就准备继续躺倒睡大觉。但就在此时,一个似乎就在耳 边的声音,突然传来:“你们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那声音冷酷而充满了杀机,听上去令人不寒而栗。身边却没有人。两人骇然四 处望着,王木定定神,问:“谁?你是谁?在哪里?是人还是鬼?” “是人。”这一次,声音却变成了一个柔美好听的女音,“请你们不要离开原 地好吗?这是‘共振传声’现象。我们彼此见不到面,却可以听到对方的说话。” 那声音继续着,“——你们好,我叫安莹莹。我们这里,有八个人,刚才你们的谈 话,我们已经听到了。我们也是被困者,被困了很久了。但我们这里有挖掘的工具, 有挖掘的专家。之所以出不去,是因为缺少了地图,没有明确的目标。听你们的意 思是:能判断我们的位置,能否请你们指点一下路径,以便我们汇合?” 声音消失了,王甲和王木急忙展开地图,共同察看。 但图上,除了一个小白点在动外,其他的都已经静止了。可是看来看去,也找 不到八个小白点在哪里。 “不对吧?”王甲压低了声音,“阿木,没有八个小白点,只有九个和十个, 会不会是骗局?” “也许那八个小白点后来是十个小白点的不知道还有两个隐藏于暗中?”王木 猜测着。 两人的声音很低,但那个冷酷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你们说得不错,我们是有 十个人。但有两位女士是有孕在身,所以可说是八个人。” (什么?她们……怀孕了?——两个男子一起惊问。)(我……我怀,怀…… 怀孕?——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响起。那最初的柔美女音叹息一声,“是的。…… 时间虽然被压缩了,但人的成长速度却不变。”) 纷乱的声音静止后,那最初的柔美女声道:“——听你们的意思,似乎是还有 十一个人活着,对吗?那些人都是我们的同伴和朋友。你们的判断是对的。能帮帮 我们吗?” 听着这柔美好听的声音,王木不禁得意起来。 “听到没?那些小白点果然是人吧?”他洋洋自得地说道:“现在有了证据, 你还敢说我判断失误吗?一个能对,其他的也不会错误。有出口当然也不会错。咱 们活命的机会,自然而然地也就达到了百分百。” 王甲沉思着,疑惑地小声问王木:“不对吧。最初是十八个人加六个,之后减 去两个又减去两个,再减去一个。难道他们先后死了五个人不成?就算是,我看到 的溪涧边的小白点又该算是什么?难道能有成千上万的人不成?” 王木嗤笑道:“哪有的事情。就算你真地能看到,那也只能代表着生命。地下 水里并非没有鱼虾。看到了游动的光了吗?那一定是会发光的鱼——不见天日的生 命,通常都是瞎子,却一定会自身发光。” 急惊风遇到了慢郎中,安莹莹也只能苦笑着等待两人说完。何况,他们说的话 越多,反映出的真实也就越多,因此更坚定了大家的信念。 ——起初,郊游者有十八人;盗墓者有六人。之后,独眼自杀、小胖被杀;再 后,李军死、仝蓉死;阿丁坠落了,当然也必然是死亡。 终于等到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安莹莹急忙道:“你们判断的十分正确,我们 最初是有二十四个人,先后逝去了五位。现在,能否指明我们的位置,让大家汇合 后共同度过难关?” “汇合?”王木研究着地图,“难呀——几十米高的陡削之处,你们上不来的。 不过,我们可以见到面,这样,你们顺着路直走,向下后可以遇到左右岔路,向左 走,然后向右,左右左右之后,就能够看见一条溪涧。到了那里之后,只要一抬头 就能够看到我们了。” “谢谢。”安莹莹说。老大接道:“清放心。几十米的高度,难不倒我们—— 咱们一定会顺利会合的。江湖路远,青山常在,容后再谢——请教如何称呼?” “王甲、王木。”王甲道:“——你们呢?” “一般大家都称我为老大。你们也可以这样叫。” “祝愿你们顺利。”王甲有气无力道。 “再会。”八个人一起道。 声音停止了。王甲和王木充满了欢乐。 ——既然地图是真的,出去,就一定不会成为问题了吧! 他们喜悦地笑了。但笑声刚出,却又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们上当了。”是一个温和而亲切的声音。 又一个女性的声音。 “谁?”王木惊了一下。 “朱倩。朱红的朱。倩影的倩。”那声音更亲切了,“我们有九个人。刚才那 些人,都是群无恶不作的黑社会中人,毫无人性可言。死去的几个人,都和他们有 关。他们唯一的兴趣,就是杀人。——你们的处境,已经十分的危险。” “他们杀人?”王木一怔。 “当然,也可能是只抢走你们的地图。因为——他们曾抢走了我们仅有的食物 和水,同时,强暴了四名女性。其中的一位,被先奸污后杀害。当然,现在的三位 是为了活命而不得不屈服于他们。”那温和而亲切的声音,变地迅捷果断冷静而不 失悦耳。“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和他们合作,只会是害了你们。我相信,你们和 他们不是同一类人。对他们的行径,也一定不会赞赏。” 王木勃然而怒:“竟有这样的事情!” 王甲一拉王木,截口道:“那么,你们的意思是……?” “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另一个声音说话了。声音柔和而甜美,极具令人同 情的诱惑力,“和他们相比,我们是弱者。我们也很难找出可以答谢两位的东西。 但我们心存正义,为了抵抗暴力和邪恶,我们七女二男成立了‘自强同盟’。目前, 我们只能是请求你们两位的帮助。” 一阵莺啼燕泣的声音传来,虽然均是请求帮助的意思,但无一拍马奉承之言辞。 最后,一个略具媚态的声音以一种楚楚可怜的口气说道:“听声音,两位的年龄似 乎也不太大,想必你们也会有和我们一样同龄的姐妹或女友。我想,你们不会坐视 柔弱的女孩子陷入困境吧?——很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 声音静止了。 王甲望着王木,毫无表情(事实上他骷髅似的面容上也实在是难以看出表情来。) 王木也望着王甲,却是侠心已动。 “我宁可相信它们、帮助她们!——毕竟,那些人只一听声音就知道不是善良 人。尤其是那个老大,和我们说话的时候也能感觉到他是想尽力用和善的口吻来说 话。但话一出口,给我们,至少是我,给我们的感觉,却是凶狠与冷酷。而且…… 他的江湖味太浓了!” 王甲皱眉,压低了声音,“相信与否,有什么区别吗?遇到洪水泛滥时,即使 逃到孤岛上的小动物再多,也无暇自相残杀。利益,是构成友情与仇恨的主导因素。 在共同危险面前,难道人类还要自相残杀?” 王木冷笑了一声。“不错。但若是孤岛上有人存在的时候,人就会杀死那些野 兽果腹。如果有很多的人存在时,就会相互之间为了一块较高点的地方争战。与动 物不同的是,动物可以为了已经暂时的安全而满足,但人类却永远会思索着下一刻 的危险会怎么应付。即使其实下一刻已经没有了危险,但在人类的主导思维下,依 然会制造出危险。” 王甲的眉头已经紧紧锁住,他点点头,试图说服弟弟:“有道理。但你又能如 何帮助她们?——别忘了,她们是弱者。弱者,固然是值得同情值得救助的。但统 治这个世界的,在任何的时候都是强者。只有强者欲施行伪善时,才会去帮助或救 助弱者。而我们,事实上也是弱者。能顺从的时候,就绝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他们 即使再可怕,也依然需要我们。而当人们需要谁时,也就是说需要那份利益时,是 绝不会轻易加害的。或者可以说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利益。” “你太自私了!”王木有些恼怒。“凡事不可以只想到自己,只为自己着想。 心存正义,才是我们的第一任务。” “正义?正义能换到什么?”王甲听得直摇头。 “至少,我们也应该帮助她们!防范那些人!”王木毅然。 王甲摇头。“就没别的理由了?” “有!听到了吗?她们是自强同盟!而一旦人们扭成了一股绳时,团结就是力 量。她们一定会强大的!”王木突然抬高声音:“你们一直走,就会到达溪涧处!” “谢谢。太感谢你们了……”苍白的谢语之后,那柔媚的声音最终才说话: “——谢谢你们,见面后,我们再致以感谢。” 依然是苍白的谢意。但不知怎么,那声音却是那般地令人心动不止。声音消失 后的很久,王木终于裂开嘴笑了出来,“听到了吗?哈……” “永远不要相信女孩子的甜言蜜语——它只会让你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王 木是真的高兴。王甲冷哼声中,对弟弟王木,终于泛出了一丝的担忧,泛起了一丝 隐隐的不安。 共振传声,使墓中的三方首次相“会”。而人世间的聚散无常,也于这同时笼 罩于王氏兄弟的命运上,分歧,也就在这相会之始,悄然生发。 对王木而言,他是为了“弱者”这两个字而动心,。他相信那些苍白的谢意是 真实的——当然最终也就变成了真实的;对王甲而言,他是为了“利益”两字而犹 豫,他不相信那些苍白的言辞,当然那些言辞,最终也就变成了苍白。 但对于“自强同盟”的人来说呢? ——也许,仅仅是为了“自强”。 五、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们会帮助我们吗?”同盟成员们问盟主吴小慧。 “会。一定会。”吴小慧说。“至少,他们能缓解那些人对我们的敌意。要知 道,他们都是无恶不作的人。但有了这两个人,他们不能不心存顾忌。” 总教习周伶俐犹豫了一下,“我们……似乎不必过于担心他们了吧?——听王 甲和王木的口气,下面有溪涧,有水,有食物。而我们的面貌和体型,又发生了质 的变化。” “不对!”副盟主朱倩截道:“这种人,只喜欢血腥、杀人以及暴力。再怎么 说,我们还都是女人——左右护法,你们说老实话:倘若你们不愁吃喝,体力恢复, 却又面临着绝望,会因我们变瘦而忽略我们吗?” 严开心道:“我想是不会的吧。因为人类在面临着绝望时,通常都会有六种情 况;暴躁不安、情绪低落、嗜好暴力、精神错乱、容易冲动、忽视一切伦理道德… …” “这与‘时与势’有关。”张大为道:“人们常流行着眼不见心不乱的俗话。 当看不到一切的时候,一切也都会因为看不见而没有分别。那些人,更是如此。他 们在没有吃的、喝的、可看见时,尚且做出了抢劫、强奸、杀人的事情。有了吃喝 又看得见时,就更会不计一切。但我们却不会。因为,我们都是心存正义的人—— 而在这样的环境里,就像我们一样心存正义的人,毕竟是太少了。” “对。”朱倩点点头。“所以,我们才绝不能麻痹大意!” “还有一件事情。”吴小慧道:“如果没有王甲和王木,没有地图在手,想出 去,恐怕是很难的。生命是伟大的,斗争是永恒的。为了自立与自强的宗旨,我们 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地争取到他们两个。” 一顿,沉声道: “——不计一切代价!” 越过蜘蛛网般的路口,向正前方继续走,是条向下、一直向下的道路。路很陡, 环境依然是漆黑一片,可是自强者却适合看到了曙光一般,充满了欢欣喜悦之情。 但欢欣喜悦只片刻。远远才,忽然传来了一声声起凄厉的呼叫: “蓉……蓉……你……在……哪……里……” ——丁大大?(他竟然没死?) 这刹那,每个人都似乎已经坠入了冰窟,只觉得一阵阵地寒冷。“记住!蓉姐 已经逝世!她是我们的教主!”朱倩的命令传出。 这业已是她的第二次,第二遍同样的命令。 但凄厉的呼声,是那般令人畏惧,这样的重复命令,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九个人的速度都放慢了。呼叫声却同时消失。 ——他走了吗? 时间似已凝固。人们静静地等待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突然出现。 “蓉!——你在吗!” 那个声音,充满了喜悦。 迎面,是一柄高擎着的闪烁着微弱亮光的短剑。而后,是九个衣衫破烂、难以 辨别男女、骷髅似的人。 阿丁停下,“蓉!——你在吗!” 他看到了九个蓉。九个!绝非幻觉的九个! 他努力地睁了睁眼睛,想仔细辨别。(就算是幻觉,也总该有一个是真实的吧?) 可他失望了。九个仝蓉,竟用九种不同的声音,回答出一样的话: “蓉姐……已经逝世……她,在遥远的世界……在祝福着我们……她安息在上 方遥远的坚冰中……临终前,她希望我们……活下去!活着出去!……您是阿丁吗? 她在念着您……” 颤抖的声音、惊悸的声音、迟疑的声音、呢喃的声音、哽咽的声音、平静的声 音、坚定的声音、麻木的声音,最终,是冷漠的、无情的声音。 阿丁仰头。泪渗出。 ——蓉……已……逝…… 他抬起手:手中有手;他闭上眼:一片无际的黑暗;他睁开眼:一个冰冷的世 界;他擦干泪: ——九个沉默的骷髅。 “继续……向下、向前,是条溪涧,溪涧里有水,有食物……请你们,自己… …去吧……我,走了……” 阿丁甩甩头。哽咽着,甩飞了一颗泪。 “他走远了吗?” “他会死吗?” 一阵沉默后,张大为道:“我只看到了一双手!”严开心道:“不!那不是手!” 他加重了口气:“那是上天赐予的……”朱倩冷笑:“或许,蓉姐早已为我们安排 了数顿延长生命的口粮!”其他人异口同声:“是。蓉姐始终在照顾着我们!” “但现在,我们却哟啊先找到溪涧。”吴小慧总结发言。 ——远方,已经能隐隐看到蒙胧的亮光。 亮光很弱。微弱的亮光下,有条溪涧。溪涧里有水,水中有着紫色的亮光。 老大加快了脚步,其他的七个人也加快了脚步。 溪涧到了。 溪涧中,是散发着温热气息的水。水里,是隐约浮现的宛如花朵的片片紫光, 是如同鱼虾般浮动着的蓝白色亮光。亮光也在头顶,头顶是微弱至极的= 宛如夜空 星辰般的亮光。光芒渐盛,由极暗趋向较暗,由漆黑趋向昏黑。伸手可见到隐约的 五指。人们忽然有种置身于大荒原上的错觉。苍穹是那样的伸手可及,却又是那般 的不知所终。八个人的面目,也渐渐地在这昏黑的光线下显示出模糊的五官。 没有人说话。人们都惊呆于这黑暗到来后的第一次亮光、第一丝光明。都极目 搜索着所有能见到的景物,贪婪地了望着。 溪涧中,紫光渐渐清晰,头顶的微弱光芒也越来越多,像是群星争相露面一般。 漫天“星斗”的亮光,忽然暗淡了——“月亮”出来了! 一面圆圆的绿色荧光脱颖而出,犹如绿色的月亮。柔和的绿色光芒,散发出宁 静、冷漠、智慧、幽远……,而寂静的空间中,也有了诸多的轻微声音:流水声从 溪涧中传出;花开的声音从水面上传来;虫鸣的声音从各个角落中渗透;草木拔节 的生意从正前方的坡地传出;还有一种仿佛夜深人静时日光灯工作时发出的静电干 扰声嗡嗡不止地由头顶传下,扩散于每一寸空间。人们不再被自己体内各器官运动 时的可怕声音所干扰;自己和他人的呼吸声,也不再像是野兽长号、似风箱长吼。 正中的绿色圆盘越来越亮了,韦依依终于发出了颤抖的惊叫: “月亮!——绿色的月亮!” 绿月下,山峰顶,卓立着两名面目模糊、衣衫清晰的人。 西装笔挺。 而此刻,王甲和王木正在仰头。 绿“月”始现,两人的心中,忽然都有一种刺通的感觉。 ——为何每次望到“绿月”,都会涌起一种刺通与伤感? ——这样的景象,为何总是那般的熟悉? 浮生如梦。如果有前生,是否前生曾经经历过绿月映照大地的可怕景观? 心神在迷幻,他们也就在这迷幻了的心神中忽然看到了字: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黑山白水天外天亚特兰大死光现 二十八个字,由“绿月”中闪现。 “绿月”是头顶螺旋形穴口的绿光,绿光之中,正有一闪一闪的紫光隐约出现, 而那闪灭着的紫光,却送出了紫色的“字”前三句,皆是汉字,但最后一句,却是 前英文后汉字。 首句是篆字,次之为小篆,第三句是草书,最后一句的亚特兰大是英文的写法, 死光现是仿宋体。 这样的组合方式,的确令人费解,王甲看了又看,忽然问:“阿木,‘亚特兰 大’除了指城市外,是否还指大西洲?” “大西洲?”王木摇摇头,“不是吧?……就算是,大西洲也不会跑到欧亚大 陆来。” 王甲继续仰视着,闪烁的紫光已经消失,绿月似的亮光显得更为遥远,越望, 越觉那团绿光是“月”,而雨量是在遥远的太空中,因此他觉得那“月光”十分隐 约。螺旋型的洞穴,似乎无止境般,越看的时间长,越觉得“月”越小,而“光” 却在灵法天目下显得清亮如水。 光的亮度静止了。在两人看来,却似乎“水”凝固为“冰”。透过水视物,视 线已经受阻,透过冰而视物,眼睛更觉吃力。王甲低下头,眨眨眼,——他这才发 觉,练了灵法天目后,也有缺点。至少,再也看不到黑暗。 王木仍在抬头仰望着。王甲用手捂住眼睛,“你看到了什么?” “恩……好像是一条直通向地面的洞穴。地面上,似乎是白茫茫的一片——难 道是下雪了?”王木说着,忽道:“喂!运用一下你的圆光术怎么样?” 王甲点点头,凝气片刻,右手食指指向绿光。 镜面似的绿光,像是受气流吹拂的水般,泛起了圈圈涟漪,进而现出了一团模 糊而隐约的虚像。虚像渐渐清晰,白茫茫的世界中,我无数条紫色光束射向星空。 绿光恢复为原状,王甲也收功。 “我看到王庄地面了!- 是王庄坟群,一点也不会错!”王木现出一丝不解, “不过,……到处都是挖开的洞穴,外面还围着铁丝网,竖立着‘禁止入内’的牌 子。恩,有几个大帐篷,里面有人没有人却不知道。你呢?——能不能看到?” “看到了。是雪地里的无数紫色光束射向星空。”王甲沉思了片刻,“想起来 了。那四句话,前面两句常被引用,也贴合我们的处境,的确是上不得、下不去。 后两句却是什么涵义?黑山白水?常听说过的是白山黑水,指得是长白山- 黑龙江 流域,泛指大东北;但黑山白水是什么?……天外天可以用来表示另一个世界,可 ‘亚特兰大死光现’是何涵义?难道……” 王木突地一震,触电般跳了一下,惊呼道:“糟了!” “怎么了?”王甲从沉思中警醒。 王木的眼中不觉流露出恐惧,“你看到了没有——倘若这真是一座墓,工程量 未免实在是庞大了!它绝非古人能兴建的!该不会是……”他不觉压低了声音,四 处打量着,直到确定周围的确无人偷听时,才接道:“——咱们不会是跑到外星人 的基地了吧?我看过几部恐怖片,外星人劫持了地球人后,剖皮挖心还是次要的, 连人的细胞都变成了脓汁那才叫人怕呢——恶心死了!……你看,头顶这些亮光, 遥远而不可及不说,还突然闪亮,像是电灯的开关被打开,电源被接通了一样……” 王甲也不禁心寒。 ——假如,来到这里后一直遇到的是鬼怪幽灵僵尸什么的,虽然可怕,但还可 以理解,但进来后的遭遇,始终是无法用常理来解释,虽不如遇到了直接的鬼怪那 样可怕,却是不敢细想,越想越觉得可怕。 ——假如,亮光代表着死光;假如,这里果真是外星人的基地的话……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强笑道:“阿木,别说得……那么吓人……” “吓人?一点也不!”王木的声音颤抖着,“你想过了没有:咱们从上面掉下 来的时候,是突然坠落的;然后,咱们走出了那里,到了没完没了的甬道中。接着, 咱们看到了‘墓之主阿丁’这几个字,睡上一觉,就到了这里。我觉得……咱们经 历的事情,也太怪了,要是说出去,肯定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别的不说,就说是这 张图吧——怎么就像个跟踪器、摄像机什么的,竟会反映出咱们所有人的位置和行 踪?” 他重新摊开那张“地图”。图上,溪涧的左端,有九个小白点。右端,有十个 小白点。然后,他指了指下方。 绿光映照下,左边是八个人,右边是九个人。 右边的流水迅急;左边的热气上涌。 是温暖的气息。 水雾上涌着,溪水犹如温泉一样。自强同盟的九个人,立刻有种骨头酥软的困 倦感觉。她们呆呆地看着溪水,都情不自禁地想泡进水中痛快地洗个澡,最好是能 再睡上一觉…… “月”已中天。她们没有看到峰顶的王甲和王木。此刻的亮光,已经使人难以 看清较暗的物体。亮光下,水面上浮动着一朵朵的紫色的“睡莲”,散发出令人目 眩神迷的灿烂紫光。水中,还有闪烁着的但难以分辨究竟是什么的亮光,却犹如夜 空的璀璨群星般在水中显得瑰丽动人。 水是温热的水。不知是谁第一个跳了进去,其他的人都再没有任何的犹豫,一 起跳进了溪涧,抛走了身上的最后一点束缚,忘情地浸泡着、搓洗着,也不知是谁 先碰触到了紫花,并张开吞咬,发出了一声赞叹,其他的人立刻仿效,一起吞噬。 真香。 比人肉还要香! 六、苦楚的答案 阿丁向前;向上。 无际的黑暗之中,他象是可以辨别一切般行动迅捷。 越向上越冷,越向前越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他忽然听到了清晰的说 话声。 是两个人。 两个陌生的声音。 一个道:看到没有?——右边的九个人在吃着紫光。 一个道:那应该是紫花吧? 看!左边的八个人也下水了,在说话。 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咦,有两个人在招手呢!冲我们! ——恩。是在向我们招手。……好像还在说些什么。 他们说什么呢?看,他们跨过溪涧了! 剩下的六个人在洗澡。天哪!都是赤身裸体的有伤风化! 右边的不也是? 真野蛮。 野蛮?一点也不。这叫返朴归真,回归大自然。回归原始。这种环境下,都是 骷髅似的人了,谁还在乎谁呀! 喂!不要一棒子打死所有人啊!我是骷髅吗?本公子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玉树临 风白马王子啸傲江湖,潘安宋玉见之甘拜下风史泰龙史瓦辛格见之自愧不如,本公 子是帅哥!帅爷!帅呆了帅毙了帅晕了所有的美丽少女香闺怨妇!帅…… 好好好你有完没完了?对对对是帅极了,丢帅保车的帅。看——那两人又回去 了。 恩。他们在吃那些紫花。但是,我难道不帅吗? 有东西吃有东西喝就是好。……呃,对,真的,你真的很帅。 好?你不是说过,人的意志力是有限的,一旦有了缺口,所有的欲望都会像洪 水泛滥般不可抑制地宣泄、狂泻! 我说过吗?我怎么觉得那是你说的? 就算是我说的吧。现在重新说一次。谁知道水里有没有毒呢?塞翁失马、焉知 祸福。不吃不喝说不定会更好些呢。你不用心急。 不急能行吗? 怎么不行?我不就一点都不着急?——喂!我真地很帅耶! 我……你…… 对,你是老大。我是老小。我听你的。不过,急又有什么用?你能做个法把水 和食物变上来?我看你是不能。 ……现在越来越亮了,连人的面目都能看清楚了。 看清楚又能怎么样?都是一样的丑陋可怕,没一点的美感!糟糕!他们怎么都 不动了?……别是死了吧? 不会吧?是不是晕过去了?……或者,是也想睡觉了? ——喂!你看你看!那些紫光都过去了!白光也过去了! 这是共振传声。阿丁知道。 他对继续偷听这两人的谈话,已经失去了兴趣。 继续向前。 向上。向前。向上。向前…… 寒冷的气流,席卷着他,包围着他、拒绝着他、追逐着他;手中之手,又恢复 为僵硬。他继续着,无智无思一片空明(或是茫然)的向上、向前。当滴滴答答的 水声响起,隐隐的亮光出现时,一阵深深的刺痛,忽然涌现。灵思的深处,也怪异 地涌现起几句不知名、不知作者的诗: 为了一种召唤你注定要跋涉终生 不要为能找到什么追求本就是神圣 他呢喃着,呆立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才缓慢地移出了第一步。 而后是第二步。 第三步…… 七步。 他的双目忽然呆住,他的双眼忽然瞪大。 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跪下。 膜拜。 面前一片光亮。 紫色的光线,照耀着面前。在对面,是一个深潭。潭的周围,都是晶莹透亮的 洁净之冰。冰是晶莹的。地是晶莹的。潭是晶莹的。在这晶莹的仿佛一尘不染的洁 净中,却有着一些令人心悸的东西存在着。 衣衫的碎片。空背包。杂物。 一堆骨头。 连骨头也是晶莹的。那些令人心悸的、令人不忍再看的骨头,竟然也如同玉石 般晶莹透亮,如同刻意雕刻的工艺品般令人心醉、心碎…… 干净的碎骨。被剖为两半的长骨,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完整不完整的骨头,都洁 净地似乎刻意处理过,不留下一丝的软组织,都宛如玉石般纯净。 骨头不远处,是些黑色的网状碎片。 ——潭壁一人多高的玄冰之中,有一个头。 白肤黑眸。 白肤白。黑眸黑。白肤的面目,是平静与安详;黑眸的深处,是焦急、惊诧、 悲哀、喜悦、愤怒、无奈、关怀、憎恨、是一切。是一切存在着的情感。 阿丁跪下。 膜拜。 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没有水喝什么? 喝尿。 ——尿喝完了呢? 喝血。 ——没有食物了吃什么? 吃所有能吃的。哪怕那是苍蝇蚊子。 ——连那些也没有呢? 还有人。 ——吃人? 对。吃人。 阿丁叩头。 抬头。 (感谢上苍。感谢这终于找到的答案。) ——或者,他所苦苦寻觅的,也正是这个答案? ——或者,他的一生,其实也只是为了这个答案? 亲爱的/ 地又塌了/ 在生命到来前/ 你要保存她。 ——生命之最初,原本只是为了学习、掌握。学习一种奸诈、掌握一种邪恶。 然后,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生命之最终,原本只是为了学习、掌握。学习一种美丽。掌握一种永恒。 然后,才能够换上另外一件保护服,以更奸诈、更邪恶的姿态,更美丽、更动听的 谎言,去适应新的环境,完成新的使命。 亲爱的,你已经完成了你现在的使命。你将会更美丽,你将会更动人。如果, 你愿意适应那些新的环境,你就安息吧。否则,就向那些邪恶挑战。在新的一生里, 学得更虚伪、更卑鄙。 去充当他们的儿女吧。去完成你的愤怒,达到你的目的吧。去向所有无知的爱 你的人宣战吧。 只要,不去爱他们。 黑暗的心灵深处,是不断响起的祥和宁静的声音。“怎么办?”阿丁歪着头, 问自己。 他英俊的面容上,绝无一丝的悲戚之意,甚至,在他的唇角上,还流露出一抹 笑意。 ——那是个苦楚的答案。 ——但是,那何尝不是种永恒的幸福? 他沉思着,忽然开心地笑了。而后,他走到潭前,跳进潭中,走到潭壁前。 他贴紧了潭壁,向上。 身体散发出的热量,被坚冰吸呐。他的身体被胶贴于冰壁上。他凝望着冰中的 头,冰中的眼眸,冰中的黑发。 而后,他轻轻的、轻轻的,吻。 蓉已逝去。他所深爱着的蓉——仝蓉,已经逝去。 无水饮血,无食吃人,这本是千古以来人类上演过的无数求生悲剧中的一幕而 已。仅是无奈的选择。在这片永恒的黑暗地域中,在这片洁净的绝望地域里,这样 的事情,迟早都是会发生的吧? 但为什么是蓉呢? 为什么是以生命换回了最后一点食物的蓉,是不忍目睹着悲剧上演而提前离开 浊世的蓉呢?——在宁静中,她又奉献出了最后的可奉献的食物:她自己。 可是,死者无知,生者可觉心安? 但这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蓉的际遇。 是蓉。 他一掌拍在冰面上。 一道裂纹出现了。无数的裂纹出现了。裂纹绽裂开来,冰内,蓉的五官外部, 已经裂开。绽裂在持续着,蓉的颜面,已经布满了细小的裂纹。 裂纹如同蜘蛛网。 如同等待猎物的命运之网。 而网中。却是。仝蓉。 震动在继续。细微的绽裂在持续。他的身体被冰面拒绝了——他滑了下来。坠 落潭中。水花四溅,水溅在了冰面上,也溅在了冰中头颅的左右两侧。两行字出现 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 ——墓之主阿丁。 字体凸起,竖写,楷书。庄重而悲哀。在两行字的中间,是陷入了命运之网的 蓉的头颅。右边的“墓之主阿丁”五个字,有泪。阿与丁之间,是两颗泪。 一颗浮出冰面,似“丁”的头,另一颗隐于冰中,似流向仝蓉脸颊的珠玉之泪。 阿丁垂泪。 垂泪于冰凉的潭中。 上天有好生之德。是。上天本就是邪恶的。它崇尚强者,它惧怕邪恶。当你痛 不欲生时,它偏要你继续忍耐,仅为了那可怜的,或许会有的所谓希望、所谓曙光, 甚至只是虚无缥缈的来生;当你乞求着它扶助弱者、拯救弱者时,它置之不理、冷 眼旁观,欣赏着强者是如何、怎样,把弱者的希望与曙光扼杀。它偶尔也会有发善 心、行善举的时刻,那是在你顽强到了极点以至于它也无可奈何时。但一有机会, 它又会让你在自以为已经“柳暗花明”时断绝你的一切……。上天的目的,只有一 种:欣赏、冷漠地欣赏——生与死的较量、弱与强的抵抗、善与恶的争斗、悲与喜 的冲突;上天的好生,也只不过是变态地为了更好地满足于它自身的欲求而已。 现在,上天让蓉离去了。选择了最悲惨凄楚残酷悲哀的方式——却又要呈现着 仁慈与博爱的本意。 上天——有好生之德? 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至少,它让他活了下来。让他看到并明了了这一切。从 这个意义上而言,它的确有好生之德。但它没有让蓉活下来。没有阻止蓉的可悲而 可怖的凄惨遭遇。所以,就必须有新的较量、新的冲突——也就有了墓之主,有了 墓之主阿。丁。 墓之主是“墓”的主人。 “墓”是一个死亡的、黑暗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只有死亡。只有绝望。包 括它的主人。在“墓”的世界中,是不能有活着的一切的。行使着死亡权利的,是 “墓之主”,而现在,他是“墓之主”,所以,行使着此权利的,也只有他,只是 他。只 是“墓之主阿。丁”。 “阿。丁”是“阿丁”和“丁大大”的组合体。在两者之间,是间隔号,是无 法泯灭的眼泪。 蓉逝的时候,阿丁已经死去;阿丁是为了爱而复活的,是为了他所爱的人与爱 他的人而活着的。但蓉死了,阿丁的活也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蓉被食了,丁大大 也死亡;丁大大是为了情而活的,是为了亲情、友情、人情、感情而活的——但蓉 被食了,所有的情也就因此消失。丁大大也没有了生存的意义。现在,他是墓之主, 是阿。丁。墓之主的存在,是为了死而活,是为了让所有的生命都追随着死亡而活。 而阿。丁,是为了死而活的。活着的,是为了死。 垂泪于冰凉的潭中,阿丁决心杀人。他先杀了自己,先被自己所杀。他是—— 丁大大。 垂泪于冰凉的潭中,丁大大决心不让一个人活着出去。他先让自己死去,自己 先被自己的“让”而死。他是墓之主。 垂泪于冰凉的潭中,墓之主决心行使自己的权利。他要死亡。不要生命。他是 : ——墓之主阿。丁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