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凶星 一、杀人者死 “杀人偿命,千古真理。” “朱倩杀了人。所以,她必须偿命。必须死。” “不错。我们是食人者。但事有轻重,我们所食的,乃是死尸,而非生者。朱 倩其人呢?貌美如花、心如蛇蝎!杀人的同时,竟咬破死者的动脉,饮血解渴。之 后,更就为了一些团体的食物能占为己有,而不惜暗杀同伴——那是一名即使我们 也不得不承认的可歌可泣的女性。” “若论凶残,又有谁能比得上她?” “要她死,绝非是为了泄私愤,而是——若不杀朱倩,纵然有地图于手,也毫 无生机可言!” “在冥冥之中,自有一些神秘的东西存在者。无论信与不信,全在个人,但信 与否均不能使其不存在。作为盗墓者,千百年来的血泪经验,已经使有些东西,成 为本行业所遵循的颠不破的真理!何况,即使在现实的社会,杀人偿命,也是天经 地义的事情!” “若杀多人只为救一人,被救者定是圣人;若杀一人可救多人,杀人者也是圣 人!杀了她,可令多数的人求生,从道义上来说,也绝非是邪恶。所以,谁也不能 指认我们凶残!” “我们是君子。君子做事,正在内,其外是否邪恶,但凭众说。若系小人,又 何必多言?” “令弟已被彼方所迷惑,之所以向您解释,是不希望您也离开,是不想让您误 解我们的为人……” 老大静了下来,望向王甲。 骷髅似的王甲。 “你不必说了。”王甲淡然道:“我们所面对的,是共同的求生问题。缺少了 你们,我们难以出去。但若是没有地图和看图人,你们也难以出去。是君子也好, 是小人也好,亲与仇都离不开利益。在共同的利益面前,我是绝不会愚蠢到只为了 可笑的所谓正义,而失去机会的。我们,都是同一类的人。你是他们的老大,而我, 是家里的老大。做老大的,总要肩负些老大的责任。我想,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王甲也静了下来,望着老大。 赤裸的老大。 两人对视。颔首。 怒吼声如雷。狂欢的二狗与小刀兴致全消。两人一起推开了怀里的女人,冰冷 的眼睛同时扫视着陈星。 陈星却似已经吼出了兴致,看也不看两人一眼。 他依然在吼。 “你的嗓门好像很大?”二狗一眼就瞥见了半身在水里,半身在溪边,只见如 玉脊背,不见容貌的韦依依。一种难言的心痛,忽然涌来。 ——这个女人,是我的,妈的她还怀上了我的孩子! ——妈的居然有人敢打她! ——操你妈的即使她并没怀孕怀的也不是老子的孩子,你也不能打! ——操你妈的老子都还没打你凭什么打! 愤怒在心中,二狗却没有吼出来。他冷冷地盯着陈星,正见陈星像是一点也不 知道话语中的火药味般,翻了翻白眼,再度大吼起来。 “你再吼上一句试试。”二狗平静地说着,心中的恼怒却更是不可抑制。小刀 阴笑着,饶到了陈星的侧面。 两人的姿态,已摆明了要教训陈星。对这个一见面就叛离了过来的小人,始终 显得毫无骨气的“自己人”,想让他们重视,也难。 可是陈星的声音中居然也饱含着不屑。“想动手?” “你不吼了?”二狗问。他真想一拳打歪陈星的鼻子,但他也知道陈星现在已 经是“自己人”,若想教训他,就必须找个理由,而最好的理由当然也只能是—— 惹火了陈星,逼他先动手! “小子,别以为咱们是自己人,老子就不杀你。再吼上一句,老子就把你当女 的,先奸后杀再吃掉!”小刀阴阴地笑着,慢慢迫近。二狗嗬嗬大笑着,指着自己, “还有我呢!咱们要让你尝尝被车轮子碾过的滋味:嗬嗬,那叫轮奸啊你个狗日的 知道不知道?!” “就凭你们?”陈星居然也在阴笑着。 但笑声刚出,他已经大吼。大吼声中,突然出手! ——是不是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都无法容忍这种侮辱? 他一拳就击向他正面的小刀,拳势迅疾,呼呼生风,拳未到,拳风业已令人肌 肤生疼。这一拳的威势,居然像极了武侠小说里的武林高手。 事实上若然现代依然有“武林”之说,他们的确都可以称为“武林中人”。 但二狗和小刀既然已经决定了动手,小刀又怎么会不提防?这一拳的来势虽快, 小刀的闪动之势,却更是犹如鬼魅。 这一拳明明击中了小刀的脸,甚至已经击碎了头部,穿了过去,但眨眼之间, 小刀竟已出现于陈星侧面。他冷笑一声,刀亦似的手掌,便斫向陈星的颈间。 却也在此同时,二狗闷哼一声,飞了出去。 “扑!”跌于两米外的水中,溅起水花一片。 小刀一怔,掌势微缓,水下募然传来一股力量,刹那间到了他的腿部。那力量 来的是如此迅急有力,竟是根本无法抗拒,倏然间他也飞了起来,扑通一声,摔于 一米开外的水里。 他这才感觉到疼痛。 陈星冷哼着,一跃上岸。 土地冰凉刺骨,他的神智也为之一醒,那股心头瘀积的悲愤,却是更为强烈。 他怒视着两名被他“愤而无综脚”击败的对手,大吼:“上来!” 二狗狂吼着,跃上溪岸。 岸上冰凉,二狗的目光泛出血红色泽,面部肌肉不停抽搐扭曲,显然已经愤怒 至极。但走出两步,他就慢了下来,周身上下霍然间涌现出亡命气息。 他的气势,看来已经是蕴涵着一种灭绝一切的杀机。 “你要杀了我?”陈星横掌而立,绿影下,宛若一尊天神,但周身所散发出的 气势,竟令人不觉间想起了走投无路的楚霸王项羽。 二狗毫不动容,逼视着陈星,再迈出一步。 停。 两人相距已经仅有一米。 “还有我!”一声怨毒的怪叫,小刀也已经逼近。 “动手吧!”陈星仰头暴叫。 “我要见识见识你的脚!”二狗仿佛挤出了这句话,一字字崩出,他的右腿也 一点点抬起,待到最后一字说完,他已经是坐腿笔直而立,上半身笔直不动,右腿 已经抬到腰部,脚与小腿、小腿与大腿、大腿与腰,形成了三个九十度。 陈星的瞳孔募然收缩,嘶哑道:“千变万化机械脚?” “对啦!”二狗森森冷笑,“也正是你‘愤而无综脚’的天生对头!” “见识过‘柳生一刀流’的日本剑道吗?”小刀竖掌于眉。 “来吧!”陈星吐出两个字,双掌化为刀,一如连臂长刀,一如袖内短刀, “看我‘霸王别姬刀’!” 过场已经进行完毕。绿影倏晃,二狗的左腿不动,右脚幻出一片脚影,这同时, 小刀的掌刀也缓缓树立。 陈星却似钉在地上的一根柳枝般,双脚牢牢捍地,上身不停闪避,双手的姿态 豪未更改。 一米的近距离,刹那尖踢向不同位置的数十脚,竟然尽数落空,二狗却毫不意 外地突然静止下来,恢复为最初的姿态,目光只凶残地盯紧了陈星,像是从未动过。 小刀的掌已经竖立至头顶。 陈星身形一弹,也恢复为最初的姿态。 “你居然有此实力,难以想像!”小刀嘿嘿冷笑,表情上却根本看不出有意外 的意思。 陈星漠然道:“如果你们早点杀了我,就不会有今日的危机了!”说话间,目 光却盯紧了含势待发的二狗。 “这么说你本来没有这种实力?”小刀接问,掌势又缓缓下放。 “斗你们两个,大约还不算问题。”陈星的目光更盯紧了二狗,仿佛知道他下 一轮的攻击更加难以应付一样。 “哦?”小刀接问:“既然如此,又何必投靠过来?” “能有人斗得过老大的话,自然不会有我的投靠。”陈星说着,似乎已经有些 软弱。 小刀道:“错了。至少有两个可以做到。”陈星曼应,“哦?”小刀嘿嘿笑道 :“一个嘛,自然是‘二心刀’杜留,另一个嘛,你该能看得出来,他当然就是…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像是说了个名字,又像是什么也没有说,下意识间陈星心 神已经微微一分。 “杀!” 小刀募然高叫。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叫声中,已经一掌斫了出去。——这一 掌,却是异常的缓慢。 陈星却一点也不敢小看。只有身在局中者,才能察觉出这一掌虽慢,但随着小 刀的那一声高叫,竟含蕴出一种日本武士在冲杀时才具备的暴虐必杀之气,那不亚 于千军万马的冲杀之势,使人根本就没有闪避或后退的余地,唯有硬拼这一条可走。 那事实上已经非是柳生剑道的一刀流了,而是宫本武藏的对敌刀法,极具“遇 佛灭佛、遇魔拭魔”之威,不但无任何的后退余地,及时硬拼,也必然失败。 陈星陡然长叹。叹息声中,双眸虎虎生威,再看不到一丝的邪恶与卑鄙气息, 所有的也只是一种试问苍天为何如此不公之悲壮气息,那同时他的双臂并于一起, 宛若手持一柄斩马长刀,竟挡也不挡小刀的掌刀,而是直斩小刀的脖子。 一股浓烈的走投无路时西楚霸王之气息,登时勃然而发。 万千军中、若无人,天道为何竟如此之不公? “呜”的一声,二狗也在陈星出手的同时,飞起一脚,这一脚,却是始终笔直 而立的左脚,并且这一脚飞踢时身形依然不动,宛若左脚是安在身体上的一根棍, 可以随轴做任意活动一般。 这无疑才是二狗的“千变万化机械脚”的真正杀招。 武功一道,不同于平素里所说的武术。人们通常将两者混为一谈,却甚少有人 知晓其分别所在。就“黑道”人而言,“武功”的作用是用来杀人的,一个人武术 搏击能力的高下,并不代表其人武功的高低。只因既然称为是武“功”,则必然包 含着“武”与“功”两大内涵。练武者须练功,武随功强而强,一但其功达到某一 程度,即使全然不会任何武术招式,其武功也必然惊人之至。 在古代,或者在当今的武侠作品中,将“功”认同于内力。但在当今的黑道, “功”的含义,并非单指养气之内力,黑道十大功法中,其中一支便为纯粹的枪术, 讲求的是以枪弹的威力来克制杀戮敌人,以快、稳、准、狠、绝、阴等术制敌,该 派别可以不懂得任何武功,可以在平时的搏击中只能比平常人能打一些,但一旦枪 弹在手,遇到了几十个部队中刻意训练的神枪手,也毫不放于眼中。是以在黑道人 的武功涵义中,与武侠作品里的武功又有不同。 小刀、二狗,乃是真正的“黑道”人,追随老大多年,他们这一行当,若是不 具备武术搏击能力和武功杀人能力的话,别说是艺业无法精进,连寿命也别想长久。 只因这一行当本就是人所共愤,一旦被人发觉,即刻遭受攻击,天下之大,会拳脚 功夫的人或是身具蛮力者比比皆是,况且一旦被发觉,通常都会受到数人乃至数百 人围攻。不具备杀人的武功,根本就无法保护自己。是以这一行当的技艺与武功, 通常情况下都是同时精进的。 以小刀、二狗这两人的技术而言,他们若不具备令人胆寒的武功,那简直是难 以置信的事情,他两人携手攻击,其效果更是分身受者难以想见,更何况此刻两人 已杀心大起? 可是陈星、杜留、阿丁三人其实来历都是十分诡秘的,原本是黑道中流派的高 层人士之弟子,目下已成为黑道中层必欲争取的三人之一,而老大一门的君子门, 却早已没落,以功法而论,陈星功法在黑道上的声望,远超他们。他们的对搏,会 有什么样的效果?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一个人飞了起来。 ——这个人当然只能是陈星。 一声闷哼。陈星被击飞,重重地摔出两米。 他无疑是被二狗一脚踢飞的。 但两声惨叫也同时传来,二狗、小刀,竟然同时倒地。 那瞬间的情况,黄紫兰看得居然十分清楚。 小刀劈出了蓄势已久的一掌,劈向陈星的额头;陈星不退不避,双掌相合,长 臂轮斩如刀,砍向小刀的脖子。 二狗左腿笔直踢起,身在半空,左腿却飞踢陈星腹部,犹如一棍挑刺;陈星左 脚拦截,右腿弹踢,击向二狗头部,身也在半空。 小刀侧颈避让,未发之掌回拦陈星劈来的双臂,发出的一掌由劈变挑,继续攻 击因姿态改变而位置也改变的额头;陈星合紧的双臂疏然分开,左臂变肘拳横击小 刀肋部,右臂臂削之势未减。 陈星左脚颤动几下,荡起一片腿幕,右脚连踢三次,次次皆是对准了二狗疾速 移动的头部;二狗呈三个九十度的右腿突然蹦直,右脚竟然像是可以离体一样突然 变长,正中陈星胸部。 之后陈星飞出,二狗摇晃两下、后退一步,身体前倾,失去平衡而倒;小刀斜 踏一步,身体重心已失,倒。 三个人同时闷哼、惨叫、呻吟。三个落地的声音同时发出。 只有一点不同——陈星摔倒于地面后犹自滑出半米才停,小刀、二狗两人却是 扑倒后身体抽搐着却站不起来。 一切都是如此的迅捷,黄紫兰却感到异常的寒心。 ——原来陈星有能力斗这两人的;杜留也有能力斗老大的! ——但他们为何不肯动手? (他们为何宁肯一个背叛、一个受伤,宁肯……) 她不敢想下去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未做任何的抵抗就承认了失败吗?她的这 些同学、同伴、好友们,不是都不敢抗拒? 砰砰声传来,三个人又斗在了一起。 这一次,三个人闪来跃去的,根本就看不清楚谁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交 手,交手有多少招,只知道突然之间三人一同飞出,跌坐于地。 但这一次,三人都未能迅速爬起,而是挣扎了数次,均告失败,同样的喘着粗 气。很明显,三个已经是“两”败俱伤,但也因此而说明,陈星的实力,要超过小 刀亦或是二狗中的任一人,只不过,一旦遇到了联手攻击,就只能失败。 耳听得三人喘气声犹如野兽频死,而三人的凄厉凶残之表情,却足以说明都在 尽力调息,以争取尽可能地早一刻站起,杀死对方。 忽然一声狞笑传出,小刀竟已摇晃着站起,“我要杀了你……”他的面庞因过 于激动而扭曲着,他的声音却像是过于寒冷而颤动着。但他疯狂的目光,却告诉人 们,谁也休想再阻止他的行动。 “你死定了!” 又一声的狞笑。 二狗也站了起来。 陈星却兀自在喘气,在挣扎着想起来。 行走中,王甲忍不住回想起了那条环绕“山岳”的溪涧,那条能令人恢复原貌 的溪涧。解渴、解饿、解乏的三重诱惑,使他只想跳进溪涧,不再多想,不再多问。 但一种隐隐的凶兆,使他认定了这绝非是好事。 心底的深处,他不由一遍遍地乞求着上苍,但愿——但愿阿木不要陷入诱惑, 进入溪涧。 但他却不知,王木不但此刻已经在溪涧里,并且正享受着期待已久的温柔艳福。 再没有比肮脏了多日后浸泡于温泉中,并且还有人擦背除逅更舒适的事情了, 更何况那些为他服务的人还很不寻常。 溪水是温热的,水雾中宛若绰约蒙胧的光线,使一切都因隐于薄雾中而显得更 加美好;水中的七名美丽少女,正以平生最绚丽夺目的风采围在他的身边,并且因 水雾之故,显得令人无法置信——她们看来已经根本不是人世尖的凡夫俗子,而是 只能生存于人们印象中的天仙! 他没有吃花喝水,这固然与他不渴也不饿有关,但最主要的原因却是:他认为, 绝不可把脏东西洗下来再喝进去,那样的做法,又与“假干净、尿刷锅”有什么区 别?再者这溪水里不但已经有了污垢,而且还有那种在不久的将来或许可以变成人 的东西存在者,连吃带喝的,和吃人有什么区别?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那些人(包括王甲)始终不见来,这期间他已经知道了这 几人的姓名、来历,过往经历。 浸泡于水中,微微地瞑闭着双眼,仍可看到一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七名美丽 少女那种可以奉献出一切的渴求心态,以及两名男子将他视做神灵、救星,又把他 看做是不世仇人的复杂心态。这一切都令他感到既新鲜又刺激,全然忘却了哥哥王 甲的安危和存在,忘却了不久前看到的可怖场面,只是在闭着眼睛,其实是打量着 身边诸女的面貌、表情以及难得一见的女性裸体。 但没有任何的冲动。 穿衣着物时,异性的躯体固然因为难以知晓而极具诱惑,可是一旦除去了衣物 赤裸以对时,则异性的躯体既不神秘也不诱人,谈不上可怕也说不上美丽,与日常 生活中的静物写生毫无区别,甚至还多了一种丑陋。 在失望之余,他不由得生出一种既佩服自己的正人君子般毅力又怀疑自己是否 正常的复杂情绪来。脑海中勾勒出一些令人引起无穷遐想的街头少女,夏季时她们 衣着单薄,身材几乎可以完全地感受,那时总会有砰然动心的感受,总有种想除去 对方的衣物看个究竟的邪恶念头。但如今想来,她们的面容之美丽,固然比不上身 边的这七女中的任一人,纵然是身材,只怕也有所不如。可为何此刻竟毫无邪淫念 头呢?是否竟是因为太容易得到的缘故?是太真实的缘故?或者若是她们原本穿着 衣物,见到他后才缓缓脱衣解带,让他逐步感受时才有俗念? 沉思中,耳边传来吴小慧温柔如小妻子的声音,“阿木,您的衣物已经全部洗 净凉干了。”王木睁开眼睛,望望这位生相温柔恬静、裸体清秀文雅的智慧型少女, 不觉想到:“以她的这种艺术型的文静少女,在日常生活中,我是绝不可能与她相 识并深交的。除非是地位有所改变……”微笑一下,说道:“谢谢你们。”离开了 温暖的溪涧,无视那些略带遗憾或是轻松的眼光,穿好所有的衣物,“现在,我必 须得找到哥哥。然后我们一起努力,走出绝境,走出这里。” 说话的时候,心中犹在想着:“天道难测,在当前的局势之中,我可以得到她 们每一人的肉体而不会引来任何反抗,并且不必担心脱困后她们的不快。这是难得 的机会,一旦失去了,就必然不会再有。可是,我若是这样做了,又和趁火打劫的 卑鄙小人、见色起意的邪恶之徒,有什么区别?纵然我得到再多,心灵上的谴责, 又岂能在日后的生活中荡消?” “但若是不利用这个机会,此生此世,我再无任何的可能与她们中的任一人有 异型渊源,脱困以后,她们也未必就能记得我是谁。再莫指望得到她们的感谢。王 木只是个凡俗中的小人物,一生中最大的乞求就是得到一个满意的女孩子为妻子, 或许此时此地我向某一人示爱,日后倒能得其为妻呢。放弃了难得的机会,实在是 可惜。纵然日后互不相识,而且这种机会最为可能,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呢?世 间自从有了商人,也就有了买卖的出现。帮她们脱困,就是救了她们的生命。在生 命与性之间,毕竟生命会更加重要——至少,对她们来说,是这样的。我王木又怎 么能傻到什么条件都不讲的无私奉献呢?我的道德怎么会有那么地高尚?” 一时之间,他又泛起了脱衣入浴、享受真正温柔的冲动,并且这种念头越来越 强,生理上的渴求竟也丝丝泛起。但正当他不顾一切地准备返身重回溪涧时,因着 回头的缘故,忽然见到了众人充满了恐惧的目光,不禁若当头棒喝,心内百感交集, 不知是何滋味。“她们为何这样恐惧于我?莫非竟是不肯不愿但又不敢不能不成? ……我,我若是那样了,岂非成了最大的卑鄙小人!” 便于此时,一个阴森森、冷恻恻的声音,忽然自背后传来:“杀人者死!朱倩, 你的死期到了!” 二、杀人以求生 陈星知道,自己要完了。 完了的意思,就是要死了。 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每个人都会面对的。尤其是,在这种诡异可怖的地狱 般的地域里,早早晚晚的,都会面临着死亡。 但他不甘心。 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应该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诛杀了小刀、二狗之类的人的, 应该是能够与老大一搏,甚至战胜并杀了对方的。毕竟,他是名家之徒,所习练的 功法,在黑道里是一流水准。 ——只要能完成“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的功法,或者是掌中有柄真正的刀, 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现在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把刀留给杜留,为什么不早点完成自己的功法,而要幼 稚地以为像自己这样的注定了要成为黑道中人的人,还要去迎合世俗,还要去融进 世界。是呀,早在刚下来的时刻,自己就该那么做的,但只有错觉,只有着强烈的 错觉,而也只有到了被误会到此一时刻时,才发觉了自己的错觉是多么地厉害! 杀心充斥于心灵的深处,小刀和二狗已经完全抛开了老大的谆谆教导,对眼前 的这个卑鄙小人,他们几乎已经想不出任何的理由来阻止自己的动手。 ——这该死的该死上一千次的狗,居然还敢和他们动手!就凭这个理由,就有 两千个决心要把他剁成肉泥,吃进肚子里! “你安息吧!”小刀狞笑着,“老子正饿得浑身无力,你就是最佳的美味了!” “去死吧!”二狗面部扭曲着,声音更是毫无回转的余地。 两个人说着话,都已经抬起了脚,踏了下去。 陈星想反击,但力不从心。想闪避,但毫无能力。他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是怒 视着两人,却也只是怒视着而已。 “救我!”心底的深处,陈星只有这两个字。但老大不在。小铲不在。能救他 的人都不在。 他吃力地侧过头去,溪涧中,韦依依仍然半身在水里,半身俯于溪岸,只见如 玉脊背,肩膀微微抽搐,仿佛在啜泣;安莹莹瞪大了两只眼睛,目光茫然,分明已 经惊呆;黄紫兰惊得张大了嘴,似乎想发出惊叫,却又似乎已经在无声地惊叫着。 女人真是没用。频死之即,陈星忽然这样想。 但突然间,一个念头跃上心来,这无疑是个能救命并且能让自己立刻强大起来 的念头,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他竟在两人的脚即将踏上的刹那,一个滚翻,避开了 这致命的一踏。 “等!一等!”他吃力地叫。 “大爷等不及了!”二狗暴叫,又一脚踏下。 “等一等?哦?”小刀伸臂一拦,“看样子他还有话要说,给他个几乎。”俯 视陈星,“说!” “杀人者死,你们……杀了我,……自己也别想……出,出去……”陈星吃力 地说着,却望向了黄紫兰。 “你当真以为我们还能出去?”小刀哑然失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真要 能出去的话,再杀上一千个也照样能出去!不能出去的话,就算是救了一千个也依 然出不去!” 二狗不耐烦道:“你他妈的和他罗嗦什么?先宰了他再说!” “忙什么?”小刀好整以暇,不慌不忙,“上他还不容易?” 陈星吃力地摇摇头,“还魂生肌孟婆汤,求生在望,你们,想自绝生路,随你 们……”说完话,又是一阵剧烈的喘气。 “有道理。”小刀阴阴地冷笑,“我们正要自绝生路!”露出一脸的嘲讽笑容, 缓缓蹲下身去,瘦如板刀的双掌,已经斜斜竖立,只须一击,便可杀了陈星。却露 出一副猫捉老鼠的表情,盯着陈星。 陈星犹在望着黄紫兰。 眼前的形势,黄紫兰看得十分清楚。 她能感觉到陈星有话要对她说。从陈星的眼中,能够看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悲壮。 这奇异的神韵,不知怎么,竟使她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但也正如许多人在面临着 突然到来的可怖场面时虽然已经被骇得神智空茫,却依然不知道闪避而是一步步接 近可怖场面一般,在这一刻,黄紫兰的内心深处,已经清楚地知道了一种难以形容 的悲惨遭遇即将降临,然而她仍是无法控制地走上了地面,走向了生死即将分出的 三个人。 “别,别杀人。”她说。 并且已经踏上土地,行向三人。 小刀、二狗呆了呆,绝未料到,此时竟然还会有人来喝止他们。 “什么?你说什么?”二狗忍不住问了一句。 “别……”黄紫兰飞快地跑了两步,赶到近前,“求求你们,别杀他。”她急 切地接道:“老大说过,此处是大凶之地,一旦杀了人,就会引起无穷的凶险,使 人疲于应付。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如果再杀人……” 小刀冷冷打断:“你在替他说话?”突然掴出一掌,“滚!” 黄紫兰踉跄一下,嘴角立刻流出血液。但她立刻又爬了起来。尚未说话,陈星 已经怒吼一声,“住手!——要杀老子就动手!欺辱一个女子算什么好汉?!”怒 喝声中,居然从地上坐了起来。 小刀怔怔,再一掌把黄紫兰掴翻,“嗬!老子就是要欺辱她,你怎么样?”二 狗飞起一脚,重新踹道陈星。“小子!你居然像个有骨气的人了,很难得呀!”募 然返身指着黄紫兰,“滚回去!惹火了老子,连你一块宰!” “等等!”陈星再次坐起,“我,我要和她……说句话!” “行啊!就给你个恢复体力的机会,让你死个毫无怨言!”小刀冷笑,一拉二 狗,退向一边。 黄紫兰怔怔地坐起,望着陈星,想像不出此刻他还要说什么。但方才那句“住 手”,却已使她大为感动。 ——或许,在生死危机时,过往同学的情分,依然要强甚于偶然的邂逅? 陈星惨然一笑,“兰兰,我要先走一步了。可是,有句话,却非说不可。”黄 紫兰拭去嘴角的血迹,心中突然涌起悲哀,“你说吧。我听着。” “我们两个,是最先背叛过来的。不像她们,有着堂而皇之的借口。”陈星惨 然笑着,指了指韦依依和安莹莹,“所以,即使我们能活着出去,也将面临悲惨的 命运。你,知道吗?” 这的确是实情。黄紫兰黯然点头。人世间就是这样。人们注重的往往都是表象 而非实质。虽然那些人事实上没有机会背叛,虽然韦依依和安莹莹也同样是背叛, 但她的命运无疑是最不幸,只因她的牺牲与她的贡献,却是不为人知、也不为人们 原谅的。 陈星的眸中已有了泪容,动情地说道:“最早做出牺牲以挽救大家的,是你。 可你,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而我呢?身负着强奸韦依依的恶名,不得不背叛。更 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他的面上忽然现出无尽的悲愤之色,大声道:“可你,是 否知道,我为什么要打她!——我根本没做那件事情!做那事的,其实是另有其人!” 黄紫兰呆了呆,摇摇头,“我,……不。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不会相信的。”陈星惨笑着,“是的!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即 使我自己,也一直以为那是我!一直到方才!” 他一指犹在啜泣的韦依依,“看到了没有!多出色的表演!谁能指认她其实早 就没有哭泣的意思了?——你要知道,任何的事情都可以是幻觉或虚假。唯有男女 间做爱的方式是不容置疑的!如果刚才我没有和她……”想了想,终于忍了下来, “——我,我也不敢确信我没有做过!” “但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不是我!” “为什么?”黄紫兰望着几近疯狂的陈星,不知不觉中已经站了起来,已经走 向陈星。 “这是一个秘密!”陈星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他的眼 中已经流出了眼泪,他的神色似乎已经迷茫。黄紫兰忽然感到很激动。她激动的直 想流下泪来。 一个人如果不到了生死存亡时,有些的秘密,是会埋藏于心底一辈子的吧?但 在频临死亡时,最想向谁诉说心中的秘密呢?她茫然地流着泪,感动地扶住了陈星, 将陈星揽于怀中。 孤寂的人只能够被孤寂者的人理解。如果没有现在的生死危局,如果仍然是在 现实的生活中,她的同学、朋友,又有谁能将她作为知心朋友呢?又有谁不从心底 的深处畏惧和厌恶她呢?是啊,就像是阿丁,她又比让几乎所有的人都厌恶的阿丁 又强到哪里呢? “这是一个秘密。是的。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并且,不希望能被其他 的任何人知道。”在耳边,陈星虚弱而低沉地说着,“——因为,我固然对女性很 感兴趣。但事实上,我却是一个双性恋者。在更多的时候,我对男性的兴趣,大于 对女性的兴趣。尤其是性!” 即使是这样的低沉的耳语,黄紫兰依然惊呆了。“什么?……你说什么?”她 难以置信地重复着。 “并且,我在同性恋中,是‘女人’!即使是能够和女人做,也要首先得到或 想到男性!……而我的男人是谁,你万万想象不到,他,正是……” 黄紫兰终于惊呆。这难以置信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可是,一旦想 起了此前的种种疑问,却又不能不相信。 “他知道那不是我干的。但这是我们的秘密。他也不能为我辩护!因此,他让 我投到老大一方,伺机行动!日后,才能以正当方式,为我洗脱罪名!而我,别无 选择,也不能选择!你,- 明白吗?” 依然细小的话,可听在黄紫兰的耳中,却是字字石破天惊、震撼心神。因此, 当陈星在她的耳边细声说话时,她竟没有意识到话里的含义。“兰兰,我所说过的 话,都是真话。因为,我没有理由对一个有恩于我的即将死亡的人,隐瞒什么。你 说,对不对?”她也没有发觉,此时此刻,陈星的一手已经揽紧了她的腰,另一手 已经卡向了她的脖子。 王木霍然转身。 “山”上,正飞步赶来王甲。在他身后,却是缓步而行、举止沉稳但速度却不 亚于王甲的老大,以及抄手行走,仿佛极其畏惧寒冷的小铲。 “阿木!可算找到你了!”王甲高兴地大叫着。 突然之间,三人同时停下,望向王木的左边。目中竟都有着无穷的邪怖之意, 似乎万分恐惧,见了鬼一般。 他们在恐惧什么? 王木募然扭头,十数米外,内缘岩壁上,正有一个洞穴。洞穴前,正凌空站着 一名赤身裸体、面目肃杀俊美、身材矮小的陌生男子。在的手腕上,却赫然生着四 只手,两只乌黑,两只惨白。 “死!” 那陌生男子抬起右手腕部的两只手,两只食指指向老大和小铲,忽然冷哼一声, “是你们,杀了——蓉!” 突然消失。 冷汗,刷地瞬间湿透了衣衫,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顿时笼罩了王木的身体。 “是……阿丁?”也不知是谁颤抖着说了一句,王木忽然发现,不但老大和小 铲有畏惧之心,水中的“自强同盟”九人也个个噤若寒蝉,惊恐万状。甚至是骷髅 般的王甲,目中也有惊恐之色。 王甲事实上已非常惊惧。因为他知道,就是这个人,在克制着他的功法,就是 这个叫阿丁的“人”!,他立刻抬高声音叫道:“阿木!快上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什么事?”王木应了一声,刚欲起步过去,忽被一把拉住。回过头,是一张 张的充满了乞求的脸,拉着他的,却是无论容貌亦或身材、风姿,都最为高雅的朱 倩。他呆了呆:“怎么?”朱倩颤声道:“那两个人……想杀我……” “竟有这种事?”王木勃然大怒,胸中正气勃然喷发,冷哼道:“放心好了, 只要是有我在,他们就休想动你!”甩开朱倩,大步向上、向前。王甲也大步走下 来。两人相距一尺时,同时停下。王甲摆手示意,两人又斜行几步,离开两方稍远 一些。王甲叹了口气,道:“阿木,求生已经在望了。可要想出去,却有一个难题 摆在我们面前。”王木敌视地看看王甲,“什么难题?”王甲道:“要想出去,非 和老大他们合作不可。他们是盗墓者,对墓熟识无比,开路不成问题。我们可以负 责找到出口所在。彼此若能携手同进,就能出去。你要知道,没有他们的话,即使 我们能找到出口,也出不去的。”王木皱眉道:“你又没到出口看过,你怎么知道 非得和他们合作?——你知道不知道他们是吃人者?”王甲点点头,“当然知道。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没有办法?”王木摇摇手,“等等,你是说他们没有办法才吃人呢还是我们 没有办法才和他们合作?”王甲有些无奈道:“阿木,我知道你心里厌恶他们。但 吃人的选择,在这里是不得已才做的。人肉又不好吃,谁没事想吃人肉?”王木纳 闷地看看王甲,“王甲,你又没吃过人,你怎么知道人肉不好吃?”王甲心烦地摆 摆手,“阿木,你别胡搅蛮缠好不好,咱们在说正事。”王木摇了摇头,“别这么 说啊,谁和你胡搅蛮缠了?是否吃过人,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你瞅瞅你,才从上面 下来多长时间,就和他们像个老伙计一样了。看看他们的模样,哪一点像是正经人?” 王甲喝道:“阿木!” 两人的声音,不觉已经很大,王甲喝了一声后,两人斗鸡似地对峙片刻,王木 首先软了下来,“好吧。你接着说。” “我知道你的想法。”王甲错会了王木的意思,“但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被吃 的。”王木冷笑道:“就因为我们有用吗?”王甲点头表示同意。王木道:“邪恶 之人,本性难该。你可想过没有,和他们合作,在逃生将成定论前,他们会否放过 我们?”王甲摇头道:“这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王木哼了一声道:“人世之间,法律最大。他们吃人求生,不 怕出去后遭到拘禁审判?到了那时,不杀人灭口才怪呢!”王甲抑制着烦躁情绪, “阿木,在生存面前,谁也无权指责的。何况他们并非吃的活人,而是死人。所谓 法律,其实不过是人没事儿找时儿后所制定出的一种强制性道德规范。但在生存绝 境面前,道德,是可以荡然无存的。目前,我们面临的是共同的绝境,在共同的求 生面前,即使是动物也知道互不侵犯,何况是人?” “但正因为大家是人,才百年能以动物而论之。”王木的声音不觉再次提高, “动物尚且可因共同的危险而同仇共契。但人呢?趁火打劫的故事,你听得还少吗? 为一己之私而暗害别人的故事,你了解的不多吗?” 王甲微怒道:“阿木,这不是辩论的时候,未来如何,谁也不敢保证,但我们 不能因此就放弃机会。” “好吧,我们合作。”王木摆手制止王甲的怒气,“但必须规定,在求生以前, 不得互相侵犯,走出后谁杀谁,和我们无关,那自有法律裁决。” 王甲却没有回答。他沉思着,沉思了良久,才缓缓道:“阿木,变得因可笑的 ‘正义’而愚蠢了很多。‘大侠’的故事不适合于现代。即使有,即使你真地想做, 也要首先记住‘施恩不图报’这句话。施恩不图报,你却在这里依仗着可能存在的 恩情而妄图制止一些无法制止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会将自己 推向危险的边缘。人心叵测。你总该知道,你若是一定要某些承诺时,即使最终会 得到,也可能反因此而带来逆反心理乃至仇恨。” 这些话,倒似乎在讽刺王木跨出溪涧后心中的那些杂念,他像是被人发现了什 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般,恼羞成怒,“王甲!你不用说了!人间自有真情在!我既然 是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维护正义,维持公众治安这一职业,就会时刻铭记于心,就会 坚持到底,绝不因环境的改变而变化,就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为正义之神而 战!有所谓豹死留皮、人死留名,为正义而亡重逾泰山,这本是人们应该拥有的宗 旨,至少,——这也是我的宗旨!”他侧头看了看溪涧中的九个人,接道:“何况, 就算我被因此而推向危险的边缘,被我所帮助过的人,也不会见而不救!” 王甲耽心地伸手摸摸王木的额头,耽心地问:“阿木,你没有发烧吧?” 王木勃然而怒,“什么?你以为我是在讲胡话?!”心中却不禁有些遗憾—— 那几个人,怎么不在我演讲结束时大声叫好呢?顿时又觉此一念头实在是太过于荒 唐。 王甲渭然一叹,耐心开导:“阿木,人有多种,有一种人,最为自私且忘恩负 义,而这样的人,却最易诞生于复杂险恶的环境中。阿木,空间越窄,人心越远, 你怎么就不能学得现实一些呢?” 王木讥笑着问:“那好,你要我怎么现实?” “杀人以求生!”王甲严肃道:“阿木,想活着出去的唯一方式,就是迫朱倩 自杀,否则,根本无法活命!” “原来,果真有人要杀朱倩!”王木沉重起来。“你说说看,为何非得朱倩自 杀,我们才有机会活命!” “那是因为,她杀了人。杀人而见血,使墓变凶。凶星不灭,墓不可能呈现吉 祥迹象。拖延下去,唯一的生机也会灭绝。” “荒谬!简直荒谬!” “阿木,相信我一次吧!” “信你一次?”王木连连摇头,异常严肃,“事关人命,你让我怎能儿戏?王 甲,你为什么不能像我一样,心存正义?那样,即使死,也死得心安。”他愤然住 口,扭过头去便想离开,却突然一凛,自语道:“好啊!原来你在调虎离山!”拔 步便欲赶过去。 溪涧之边,老大与朱倩已经战在一起。 他抬步的同时,老大的惊呼声也适时传来:“——生命树!” 三、生命树 王甲和王木交谈的时候,老大和小铲已经连连冷笑着,行向溪涧,逼向朱倩等 人。 自强同盟,面临着成立同盟以来的第一次考验。 “朱倩,滚出来。”老大淡淡地说。他的声音不含丝毫杀机,可是听在自强同 盟九个人的耳中,却依然比森冷的恐吓更为恐怖。 前有可怕的完全不一样了的阿丁,后有杀机森然的老大和小铲,自强同盟九个 人的恐惧之心,忽然间就达到了极限。 小铲淡淡然地接口,“各位,只要她死了,咱们就依然是自家人。” 朱倩缩于水中,急急低声说道:“唇亡齿寒,希望大家不要忘记了这个道理。 他们的目的绝不简单,杀我只是第一步!一旦我们各自为战,不知团结,不求反抗, 我之后就会轮到了大家!记住!他们只有两个人!我们却有九个!只要杀了他俩, 我们就能获得真正的安全!” 可是她虽然急,别人却一点也不急。吴小慧沉默片刻,道:“朱副盟主。本盟 的宗旨,是自强自立,携手互助!但自强的意思,是要我们每一个人能首先强大起 来。要有战胜一切的勇气和信心。这固然是生死关头,但你身为事主,又兼为本盟 副盟主,倘若没有拼搏的信念,就很难令人鼓足勇气。你放心好了。只要你能够自 强不息,我们就决不会坐视!” 朱倩望向周伶俐。 周伶俐迅速接道:“照盟主的话去做,决不会错。大胆站出去,有我们做后盾!” 朱倩再看看张大为和严开心。“你放心,身为护法,当为正义而战。我全力支 持你!”其他人纷纷道:“放心吧。有我们呢!” 朱倩深吸一口气,自溪水中走出,她望望面容冷酷无情的老大,再看看目光紧 紧盯着她胸乳的小铲,缓缓吐气,胸前的双峰也随之颤抖。小铲的目光更充满了兽 性的淫欲。她的视线再扫向远处正在争论的王甲和王木。她终于失望。 这真是一个已经绝望了的世界。 这真是一个已经没有了一点指望的现实。 她的脚步一点点地挪动着,一点点地离开地面,就仿佛是在积蓄着所有的力量 和勇气并且终于成功了一般,没有一点预兆的,她突然转身便跑。 然而她的表情突然惊骇无比地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恐惧。她奔跑的姿态也慢镜头 般地倒回。 在这刹那或是很久了的时间里,每个人都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都看到了朱 倩在奔跑,却在奔跑的过程的开始就成为数字化特技镜头的碎片,而后那些碎片又 重新聚拢,重新汇聚为一个完整的朱倩。 惨绿的几乎像是白昼的光线下,人们只看到朱倩从奔跑开始到返回奔跑未开始 的姿态,都能清楚地感应到她曾经绝望,她曾经想做出最后的努力——快逃!都能 清楚地感知到——在她逃跑的开始就已经消失,不,应该叫做湮灭,却在某一个刹 那的时刻里,历史重新回来了,或者说是时间倒流了,也或者说是湮灭了的朱倩又 被组合于一体——总之那是非常奇特而恐怖的感觉,谁都能够清晰地意识到,朱倩 曾经“灭”但又“复原”。 可是复原了的真是朱倩吗? 亦或,那个“灭”了的是朱倩吗? 时间与时间重新继续开始,仿佛曾做出过逃跑想法并差点付出实施但终于自己 终止了的朱倩,正淡然地看着小铲,淡然地问着:“我已经出来了。你们想怎么样?” 那依然是朱倩一贯的甜美声音,清新而高雅。可那个“我”字,却似乎总有些 不同。 就仿佛有一阵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阴风吹过,老大和小铲,自强同盟的其他人, 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老大的面目终于素冷。 “我不想死。也不想自杀……”朱倩挺直了凹凸分明的身躯,健美诱人的躯体, 展示着最动人的一面,却以一种柔弱的表情、充满了楚楚可怜的声音说道:“…… 只要不死,你们要我怎么样都是可以的……”她的面上,甚至呈现出一丝的红晕来。 说话之中,她垂下了头,长长的秀发,遮掩了面容以及多半的胸乳,绿光下, 这番任人宰割的姿态固然令人兽性大发,直欲将其恣意蹂躏一番方觉满足,可也正 有一种极其诡异的场景,也在此同时,撼动人心。 ——她那长长的黑发,竟已变做了惨绿之色。 ——她那如玉的肌肤,也似变得绿如青草。 (在这惨绿的几如白昼的强光下,她似乎已经成了融入绿光中的透明体!是一 个虚幻着的物体,而不再是人!) 仿佛正有诡异的绿雾自她身躯向外散出,她抬起了头。 她的腰肢像风中垂柳般摇晃一下,上半身就突然隐入了一层薄绿色泽之中。那 放射寒光、令人不敢与之对瞧的双眸,竟也突然变为绿色,而在这惨绿的色泽之中, 朱倩的声音却更加楚楚可怜了。 “你们饶了我,行吗?” 老大的面色变了。他望着这突然间产生了变异的朱倩,倒退了两步,“天!‘ 生命树’!——‘生命树’!” 他的声音,简直已是自牙缝中挤了出来。 “什么是‘生命树’?”小铲问。 老大蘧然一震,倒退两步,沉声道:“小铲,动手!” 可是小铲已经看呆。他呆呆地望着变色的朱倩,视线的焦点汇聚于尚是肌肤色 泽的下体,呆呆地问:“师傅,‘生命树’是什么意思?”问话中,朱倩上半身的 绿色,已经变为浓烈的绿色,宛如盛夏青草的颜色。老大骇然急叫:“快!快动手! 来不及解释了!” 这句话的话音一落,朱倩的绿色,已经突破了腰肢的界限,迅速向下体渗透, 转眼间业已笼罩了整段大腿,宛如正被恶魔吞噬般,也似一个人被绿色气团笼罩。 那双修长的玉腿,也开始显示出绿色,乍一望去,便似肌肤全无,成了仅剩两根枯 骨的东西。 小铲吃力地咽了口唾沫,更紧张了,“师傅,能用杀招不能?”目光定定地盯 着那已经无法看透了的下部,他那短小的阳物,却在这时点点“醒”来。 也仅是这一句话的功夫,绿色,已经渗透到了小腿,绿色的气流,在足踝处上 下波动着,随时可能突破足踝的界限。 老大再无暇解释,大喝一声,脚踏七星步,伸指为剑,一手掐剑决,口中迅速 喃喃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眨眼已经连跨十三步,步步方位不同,接近了朱倩。他不再回答小铲的问题,连连 踏着道教除妖灭邪的步伐,再跨十三步,和朱倩身外的气团相接,大喝一声,挥掌 连劈,弹腿连踢,犹如疯狂般毫无节奏,却是掌掌迅若奔雷,腿腿快逾闪电,刹那 尖已经不知踢中了多少次,看来每次都击中了朱倩,有些甚至已经穿透了朱倩的身 体,但朱倩却毫无损伤,仅是那团气流又升到膝盖之处。 在这个时候,老大才来得及说话。 他劈、拍、按、制、踢、扫、顶、盘、动作不停,话语也不停。“是一种气功。” 五个字说罢,他的动作已经慢了许多。小铲可以清晰地看到老大的每一动作,但见 老大连击七肘,又道:“有助于增强生命力!”说话间又连踢七腿,接道:“但此 刻却会成为生人僵尸、邪异妖灵!有更改时间的功效!”速度又慢了许多,动作已 经像是丝毫武术技能也不会的人在装模作样地练习着一套总也学不会要考虑很久才 能接着打出下一招的普通人一样。打了数下,连声音也慢了下来,“……在墓道处 于生机时,又可变为机关……”动作已经变得仿佛在放慢镜头,“……使……生… …机……断……绝,死尸……成……僵尸……活人……成……妖……”陡然振气吐 声,大喝一声:“斫!”动作加快为常人的踢打,而朱倩的绿色,也已回升至腰肢 已上。 绿色突然上升,显出了下部的刹那,小铲的目光陡然间直了。他捕捉着那个部 位,口中发出了一声呻吟,呼吸声忽然变得急促无比,而他那短小的阳物,也在这 刹那间强硬粗大起来。但纵然如此——也不过仅相当于常人大拇指一般大。 也难怪至今为止,小铲还没有和人做过“爱”。 但是,若是因此而显得自卑,那么,当他一旦发作起来时,是否具有着常人难 以理解的残酷? 老大喊出“生命树”时,王甲和王木已经同时转注于他们。“生命树?”王木 自语一声,若有所思。“生命树?”王甲也重复着,身躯却陡然一震。两人相视一 眼,均有了恐怖之色,呆望后再转首望去,老大已经动手。 王木拔步便欲冲出,却被王甲一把拉住。 “他们人多!”王甲急道。王木挣扎着,“人多顶个屁用!”王甲道:“敢反 抗就行!”三句话出口,两人同时一震,停止说话,也不再行动,只觉像被禁锢于 无形空间一般,竟是难以行动。王甲怖然望向王木,以目光说道:“我们被控制了!” 王木也以目光询问:“这怎么可能?!” 但两人立刻目瞪口呆,知道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可是“生命树”无法控制他们的双目以及思维,因此两人可以清晰地看到眼前 所发生的一切。 绿色,已经上升到了腰肢以上。老大仿佛松了一口气。他稍微停顿一下,接道 :“……化为墓道机关的一部分。” 把这几句连起来说时,也即是“生命树是一种气功,有助于增强生命力,但此 刻会成为生人僵尸、邪异妖灵,有更改时间的功效;在墓道处于生机时,又可变为 机关,使生机断绝,死尸成僵尸,活人成妖灵,化为墓道机关的一部分。” 这段关于“生命树”的解释,对王甲王木而言,除了“是一种气功,有助于增 强生命力”这一句外,其他的解释,都是首次听闻,尤其是什么生人僵尸、化为墓 道机关的一部分之类,即使是王甲,也觉得老大言过其实,牵强附会,难以置信。 然而他们无法行动,也无法发出声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可认为是被“墓道机 关”所困。 老大的话音未落,朱倩的上半身那团绿色,突然冲突波动,仿佛正有一个无形 的恶魔在左右冲突,妄图冲出禁制。 老大面色惨变,“快——” 朱倩的双腿一动。她的动作十分简单,仅仅是原地摇摆一下,之后就像是在条 芭蕾舞一样掂起脚尖,左脚支地,身体微微下蹲,右腿笔直地向外探出,并且稍微 探出一点便又重新恢复为原来姿态。 老大却像遭到了最凶猛的反击一般,身体摇晃两下,突然间便离地而起,倒飞 出去,“砰!”重重摔落。 笼罩于朱倩的绿色,又迅速下降。 “——快——动——手——!” 老大嘎然大叫着,一字一口血地狂喷着,竟已受了严重内伤。三口鲜血喷出, 绿光下,那血竟也是惨绿的色泽。 这个时候,小铲再不犹豫。 他收回了望向朱倩下部的目光,凝聚于上身的浓绿色泽,冷笑一声,上半身纹 丝不动,双脚却如脱离了身体般飞出,一只踏向那双晶莹的玉足,一只扫向波动冲 击,正要冲破膝盖界限的绿色边缘,而这同时,他抄着的双手,也闪电般一上一下 地印出。 一种风吹木板的嘎吱声传出。 朱倩惨叫一声,摔倒。 也直到此刻,人们才能看到小铲的双腿依势飞出,连在脱体的双脚上,而后又 迅速收回,他抄着并印出的双手,也同时收回,恢复为原姿态。 小铲反而一呆。 ——老大动手良久而未能解决之战,竟让小铲一举成功。这样的结果,他不能 不感到意外。 但当他看到那层裹着身体的绿色,已经因为朱倩的失败而消散干净时,便知自 己的确已经成功:朱倩已败。她的生命树已倒! 他轻松地拍拍手,就听到了朱倩的惨叫声:“……救……救命!” 随着惨叫,朱倩呻吟着吃力地扭头望向溪涧。 这一声救命传来,“自强同盟”的人是如何应对呢? 吴小慧立刻下令:“走!”不进反退,当先离开溪涧,拔脚便冲向不远处的岩 洞。关雯、余冰、杨洋、冷默默,四人毫不迟疑,在吴小慧下令的同时已经奔向岩 洞。周伶俐略一迟疑,便紧紧跟随,张大为跨出溪涧,其势颇有见义勇为之态,却 在第一步只跨出一半,就望见了小铲森冷的目光,同时听到其他人跑远的脚步声, 他微微一怔,干笑一下,突然一个凌空倒翻,越过溪涧,踏足彼方,立刻借势扭转 身躯,急急若丧家之犬,向跑在“前方”的同伴们追去。 没有逃的只有严开心。 他呆呆地站在溪涧中,咧开大嘴,像是笑得十分开心,当然作为陪衬,也正在 不停地发出“嗬嗬、嗬嗬”的笑声。甚至当小铲以一种懒洋洋的迟缓行动漫不经心 地把目光逼视向严开心时,他依然在“嗬嗬”的笑着。 小铲略觉奇怪地打量着——在这群人里,居然还有胆大的? 但他立刻发现,严开心仍在笑倒是不假,只不过,他的身躯却在不停地颤抖着 ——这个凶神恶煞般的人,居然早被吓傻! 既然如此,倒不必再重视他。小铲冷笑一声,突然一脚踩在倒于地上的朱倩左 膝处,骨头碎裂的声音,立刻传出。一个尖锐至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叫,同时传出。 这一脚分明是踩碎了朱倩的左膝。 尖叫声惊醒了严开心。他嗬嗬地傻笑了两声,忽然间没入了溪水中,顺流而游, 惊慌万分。游动两下,又突然醒悟这样的逃跑速度实在太慢,跳到溪涧边,奔跑数 步,又觉得这样太容易被追上,重新返回溪水。这一次,竟不再在水面上露面。那 惊惶的神色,使任何人一望即知他已经因着过度的惊骇,没有了清醒的思路,自己 究竟在做什么,无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只受惊了的野兔,也不过是如此。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王甲、王木看在眼里。两人又清晰地看到——小铲面无表 情地转身,望也不望一眼,又是一脚,准确无误地踏中了朱倩的右膝。 再一声凄厉的惨叫。 惨叫声令人恐怖万分,长长的惨叫,像是这片地域中唯一的声音,充斥着整片 空间。却不知怎么,两个人都似乎有着一个奇异的感觉——远远的,仿佛同时传来 了另一个人的惨叫。 响在耳边。响在这世界之外。 四、一朵花的盛开与枯萎都是如此美丽 黄紫兰听不到自己的惨叫声。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会是这样的一个死法。 也许,她应该牢记着丈夫雷震雨的话——不可以善心待人;不可听闻过多的秘密; 不可妄自出头;不可…… 可现在,一切都已经完了。一切都已经迟了。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一切的一切,都不再具备任何的意义。 从陈星要和黄紫兰“说话”开始,小刀和二狗,就在冷眼旁观。 对这个十足的卑鄙小人,他们事实上早就有了杀心。 君子有道。他们既然是君子门中的人,所禀行的自然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原则。 在他们看来,陈星既然是能够早早地投靠他们,而非迫于形势,则至少有两个理由 可杀:一是毫无骨气,令人厌恶,这类墙头草似的人,根本就不该活下去;二是太 过于聪明,难以取信于人,以至于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会死于这种的卑鄙小人手 中。但他们虽是早有杀心,却因老大之令以及环境的因素,始终未能现出杀机。而 此刻,老大不在,生机已出现,陈星再目中无人,胆敢冒犯他们,凌辱他们的女人, 倘若是还让他活着,似乎也就显得他们太不象个男人了。更何况一经动手,他们就 立刻发觉,陈星的水准,居然和他们不相上下,甚至在武术方面,还超越了他们。 这一来,他们更是杀心大起。 是以自两人恢复体力,可以动手的那一刻,两人就定下决心,——无论如何, 也要杀了他! 若要杀人,自然是夜长梦多,越早越好。可是小刀自两度掴番黄紫兰后就发现 ——他事实上并未恢复体力。这竭尽全力的两巴掌,居然连一个女人都打不昏。若 想一举杀死陈星,恐怕难以做到。而且两巴掌后,他忽然发觉,自己竟然连一点气 力都不再有,此刻若是再妄自动手,一个不好,只怕死的会是自己。权衡利弊后, 他立刻做出了“拖延时间伺机动手、隐瞒真相故作宽容”的决定,对陈星和黄紫兰 的交谈,也不做干涉。 他的实际处境和真实心态,二狗当然毫不知情。但这类“猫捉老鼠”的场面, 他们并非未曾有过,因此二狗毫不在意,只以为小刀已有必胜把握,可以随时除掉 陈星,加之他虽有行动能力,实则气力难聚,也需恢复体力,是故一见小刀不干涉, 也不多言,只尽力恢复体力。 他们当然知道,陈星的举措,也是在拖延时间,恢复体力。然而既然是他们先 恢复体力,当然不信陈星能在同样的时间下比他们恢复体力更多。既然如此,又何 必在意陈星的无聊举止? 他们却怎能知道,陈星与黄紫兰的交谈,真实的目的却是:孤独一掷,练成功 法,一跃而成为实力人物! ——假如他们知道的话,小刀一定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二狗也一定会悔恨无比! 可惜,他们不知道。 陈星练得是“愤而无踪脚”、“霸王别姬刀”、修得是“邪气”,而他所习功 法,却是“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 这是个颇具诗意的功法名字,但这种功法,在黑道人听来,反熟悉内情的,无 不闻之胆寒,听者噤声。 在黑道,最初的九位领袖,日后成了九大派别。其中“老虎”、“狮子”死亡 且无传人,“飞龙”一系,成为近数十年的掌权派,“老猴”一系,成为在野反对 派,而“蛇”、“狐狸”、“豺狼”这五位,先后败于“飞龙”传承的“方正圆融” 四大霸主后,便仅剩下了“狼”与“狐”两位,辅佐着“融——孔灵芝”。 那也就是说,在当今的黑道,硕果仅存的老前辈,也就只有了“狐——胡不为、 狼——朗奔”两人。 狼派功法,就是赫赫有名的“三花灵功”。 “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也就是三花灵功的全称。当然也就是可与黑道十大功 法相抗衡的“杀手功法”! ——两个不成气候的君子门盗墓业中人,又怎么可能会是“三花灵功”的对手? 可惜小刀和二狗不知道,对此也毫不知情。 他们更不知道,未入黑道的陈星,正俨如阿丁、杜留一样,始终未能习成功法, 但此时、此刻、此境界中,陈星已经不得、不能、不愿、不敢——再迟疑! 他唤过黄紫兰的根本目的,正是习成功法,一跃而大成。 “这是不得已的事情。”陈星卡住黄紫兰的脖子时,还在悄悄地告诉着自己。 “这是个令人绝望的世界。早晚总得死,尤其是对于你我这两人而言。” “可是。死也有多种的。死亡之悲惨与否,就在于每个人的认知观念。兰兰, 我想你一定是不愿意看到:尽了一切努力逃生之后,反要被礼法世俗所扼杀,反要 被人们的自私所扼杀;所以,此刻死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我,兰兰,我本来就是个卑鄙的小人,我若是能逃生,就一定会尽最大的 能力,继续地生存下去,并且,一定会补偿你——至少,你此刻的死亡,会因为我 的缘故,而变得伟大,在死亡之后,能保留着一个好名声。” “所以,不要恨我。不必恨我。” “这一切,只能愿时势!” 他要“告诉”自己以及黄紫兰的话,当然不仅仅是这简单的几句。但当他顺利 地卡住黄紫兰的脖子后,揽过黄紫兰的纤细腰肢时,他就已经不能再“说”下去。 再“说”的话,只会延误时机,功败垂成。 他用力。 卡。 小刀和二狗看到:陈星悄声和黄紫兰说了一些话后,忽然抱住了黄紫兰。 抱紧了黄紫兰。然后是:吻。 ——在生死关头,他居然和黄紫兰吻在了一起。 ——吻了个难分难解。 小刀和二狗又看到:——在勇吻的最初,黄紫兰似乎在抗拒,也似乎有些震惊 般的半推半拒着。(或者,对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黄紫兰一时难以接受?亦或, 她对陈星也有些好感,反而因此而略觉羞涩?也可能,她对陈星的垂死表述,生出 了怜悯之心,因此无法拒绝?否则,她为何没有立刻热烈回吻,没有拥抱陈星?) 但很快,黄紫兰就不再抗拒,任凭着陈星把她拥抱地更紧,无言地承受着陈星的狂 吻、热吻。 他们绝未料到——陈星面临死亡前想做的,竟是与黄紫兰的一吻:当真是可笑 而又疯狂! 这种只有在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场面,居然如此真实地发生于他们的面前。 也因此两人都怔。 都没有留意到:一股淡淡地血腥气息,已经悄然弥漫于这片诡异的空间。 “所谓狼性‘三花灵功’,必要灭绝人性,而较‘豺’派功法更为的是,每练 就一朵‘花’,必要一名至爱异性之残酷死亡为代价。换言之,即是必得索求一名 心中所爱的彻底死亡——必须亲自杀死对方,乃至于杀死之后尚须饮其血、食其肉, 彻底占有对方,令‘花’为‘我’所有,来换取狼性大进,以达先天体质的突变, 使‘气机’适应功法。否则,功法再做习练,也不可能得以大成,不可能成就非凡 业绩。” “此为‘三花灵功’之杀手要旨,切记。” 陈星不是朗奔(朗奔之三花灵功故事详见拙著《时空梦。宇宙情》卷十二《失 情崖》)的弟子。正俨如杜留并非“豺——蔡绿雪”的承传,而阿丁也非“豺狼” 的共同承传一般,他们三人的根本功法,虽然出自于这两大派别,但他们功法的来 历,始终是个谜。 然而有一点无可否认,对“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的大成要旨,陈星始终是牢 记于心的。 他虽然因不入黑道之故,一直未能达到大成境界,但在内心深处,却无时无刻 不在想像着某一日“大成”时的场景。 在这可怖的空间,为了求生,也为了深埋于心底的一些秘密,他终于不得不做 出最后的抉择。 ——既然,兽性要强甚于人性,那便抛开人性! 他扼紧了黄紫兰的喉咙。 他发掘出了深埋于心底的,谁也不知道,包括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潜在爱情,而 后,他抛弃了这份久久埋藏的,连自己也刚刚确认了的爱情。 他扼杀了黄紫兰。 扼杀却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黄紫兰会因窒息而张开口,舌头也将吐出。他的致命之吻、救命之吻, 也即是吞噬舌头,饮血入腹,产生突变,进而功法大成。 ——在这时候黄紫兰事实上并非死去,事实上还有意识,能感觉、感知这临死 前的一切;只是无法反抗、无力抗拒,只能清醒地知道:自己是怎样的死去。 ——这,才是“狼”性的根本。 陈星无疑做得很好。 若是能发得出一丝声音,黄紫兰也会惨叫。 若是能有一丝的气力抗拒,黄紫兰也一定会抗拒到底。 可惜她的裸体被陈星铁钳似的手臂禁锢于怀中,纵使能够稍做扭动,也不会有 人察觉有异;而她的口唇,已被陈星的口唇堵严,她的舌头,已经被嚼碎噬入了陈 星的腹中,她的血,正顺着陈星的喉管流入陈星的体内。 她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已死。 用来形容女性的最好的名词,无疑是“花”。 鲜血源源入腹,气力源源而生。一朵鲜花枯萎在自己怀中;一朵鲜花盛开于自 己的体内。 超越了任何一次做爱感觉的兴奋,使得陈星只有一个清醒的念头:一朵花的盛 开与枯萎都是如此美丽! 都是如此令人心碎。 “金能克木”,王甲与王木既然先天五行属木,又以“雷天甲木”为本命元神, 则“生命树”功法,在范畴上大于雷木,自可克制他们,控制他们的行为能力;老 大的弟子小铲,当属于金性,利金伐木,毁灭生命树,只在举手投足之间,他能克 杀朱倩,毫不奇怪。 老大本为小铲师尊,又重创于朱倩的“生命树”下,毫无疑问,在先天五行中, 当属于土性,这类土中之金难以克制雷天阳木,原本毫不奇怪,是故他虽克杀“生 命树”,却因雷木再不受生命树控制而致其势大强。老大土性受创生力减弱,从某 种意义上而言,反是解救了王甲与王木两人,使之可在极短时间内恢复气机,强盛 无匹。 这等五行生克之道理,本就深奥难解,自非一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也非墓中 之人能知晓原本,而我们也不必为此推演探究不休,是以对读者而言,只需知道继 续顺延时势便已足够。 生命树在,王甲王木的行为受阻,但“生命树”无法控制两人视线,因此两人 可以清晰地看到眼前所发生着的一切。 可是“生命树”一倒,他们反而什么也看不到了。 ——雾。绿色的雾。浓雾自地表迅速升起,迅速弥漫,迅速隔离了周遭的一切 景观,而在浓雾中,却清晰无比地传出了一声声的凄厉至极、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声,其可怖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在地狱内受诸般磨难的鬼魂叫声。 ——风。寒冷的风。冷风如刀,自四面八方刮来,挤迫向他们的处身之地,风 声如同林涛阵阵,似乎海浪拍礁,而在直欲裂肤的凛冽寒风中,却正有随风传来的 窃窃私语。 狂风起,浓雾升,小铲忽然发觉,这地方已经成为雾的世界,什么也看不清楚, 稍微远些的,什么也看到。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看到近在眼前的朱倩。 这人凄厉地发出了一声声的惨叫,恍若厉鬼附身。她的双膝已碎,那剧烈的疼 痛,使她难以忍耐地在地上扭曲着,翻滚着,挣扎着,却因膝盖碎裂的缘故,只能 够停留于原地,所有的努力与挣扎,也都是枉然。那副痛苦的姿态,足以令世间最 冷血的人为之恻然,但望在了小铲的眼中,却成为一幅幅异常柔媚刺激的春宫画面。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血脉卉张的呻吟声,终于再忍耐不住。 因自卑以及变态所导致的虐待狂性欲,令他勃然冲动,有生以来,他还从未领 略过如此的快感与性欲求。 他扑了上去。 他按住那挣扎着的双臂,一膝将身下的人双腿顶为钝角,一挺腰身,便已进入。 他疯狂地发出愉悦的叫声,不停地挺动着,一声声的凄厉惨叫声入耳,却刺激地他 更为亢奋,……惨叫声渐渐小了,他的面上忽然显出怒意。“叫!叫呀!”忽然抓 住身下人的一只手,扭断了一根指骨,惨叫声再次响起,他运动地更起劲了,口中 发出嗬嗬的满足声,一口咬在一只乳头上,舌一卷,便将乳头咽进了肚子里,又扭 向另一节指骨……惨叫声忽然停止,他暴怒地起身,跨出几步,将昏迷的人拖着头 发拽到溪边,溪水已经冰凉刺骨,他把昏迷的人掼入水中,一次、两次、惨叫声再 次响起,他再次亢奋,大叫着再度进入……当他终于长叫一声,抽搐着停止之后, 身下的人再也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片刻后,他站了起来。 在他的面上,是厌恶的神色。 他一脚把这个已经彻底满足了他的人踢进溪水。 转身。 在他转身前,眸中的邪淫之意更浓了,而他转身后,却又恢复为正常时的表情, 正常时的笑容,甚至,还有着几分的儒雅。 他知道她还活着,至少,当前还活着。 他没有违背老大的意愿,没有杀人。至于这之后她的死亡,也应该能说,与任 何人都无关,只和溪水有关。 (这么强的生命力啊……)他的脸上,挂着一种舒心的笑容,他忍不住露出了 一丝得意的笑。 ——我没有杀她。但她必须死。 (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凶星。) 他想。 六、一个梦的开始与结束竟是这般短暂 血腥的气息,越来越浓厚。 一种诡异已极的恐惧感,募然占据了小刀与二狗的全部身心。 两个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妥。 严开心从水中露出头来,胆战心惊。 他望着四周,只有一片的浓雾。风很大,吹在身上,宛如冰刀割体一般的令人 难以忍受。但更难以忍受的是他的心。他恨自己没用,他不敢猜测朱倩的命运,也 不愿意再猜测。有的时候,一个人的命运如何,其实是早已注定了的。像朱倩,她 在杀人以后,就注定了要遭受那些人的报复,要被杀。而同样是死亡,有人可以安 眠,有人痛苦的死去,在这种地方,和这种人结仇,又身为一个女子,尤其是相当 美艳的女子,要想死得痛快,就只有自杀这一种选择。尽管,在自杀以后,依然可 能遭受奸尸的侮辱、分尸的残酷,但也总比在知觉尚存中痛苦地死去要强许多。她 为何不愿意自杀呢?自杀了,不就一了百了,不必耽心着这种种的后果?难道,就 因有着生存的欲望,就可以使人抱持着种种的幻想甚至是空想,亦或时间的流逝可 以打消人们的一切抗争的信心与勇气? 他呆呆地想着,忽然发觉自己很像个哲学家。 可是哲学家这类人的命运,一向都是很悲惨的,自己呢?他忽然颤抖得更厉害 了,无边地恐惧,笼罩了他的身心。 天又变冷了……又有人死了…… 阿丁呢喃着,用金属质的奇异声音呢喃着。他望着流水冲来的这具躯体,没有 丝毫情感地呢喃着。 这是具依然具有生命的身躯,虽然她的头发已经被揪得七零八落,头皮学肉模 糊;虽然她的身体布满了宛如被野兽嘶咬过的伤痕,血迹斑斑;虽然她的双手十指 裸露出森森骨节,肘部的白骨也被生生贯出,虽然她的双膝已被击碎,足踝也被击 碎,双足已被折断;虽然她的肋骨都已经钻出了皮肤,上身至少被咬掉了六块肉, 虽然她唯一完整的是腰下膝上的部位却也在那处地方流着血,虽然她的牙齿已经仅 仅剩下了上下两颗而且这两颗也已松动,随时有可能会脱落——然而她依然是活着 的,依然还没有死去。她的面庞也依然可见昔日的依稀风采,她仍然可说是名美丽 的女人。 冷的不仅仅是环境,还有心。 ——这分明是个性虐待狂所为,是个十足的变态者。 ——这个人看来很喜欢骨头和血肉,很喜欢咬。 这是阿丁的印象。 可是受害者为何是朱倩?为何不是别人? 他当然有杀了所有墓中人的意图,当然正准备做的就是杀了所有的人,可是, 在这世界上,为何会有这样残忍的人?看到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残酷场面,他自愧不 如。在这墓中,虽然已有了杀死一切人的信念。却依然有着两个人是他所不愿意进 行的。一个,是朱倩,是的,他曾经暗恋过并且只敢单相思的朱倩;另一个,是黄 紫兰,几乎差点就和他进行过恋爱故事的黄紫兰。但现在,出现于他面前的,却是 这两人中的一员,并且已经在投向死神的怀抱、距离死亡不远。世界为何是这样的? 为何他所喜欢过的人,都要遭受到如此悲惨的结局? 他呆呆地看着,看着这生不如死的朱倩。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也有。他其实是个十分矛盾的人,是个始终徘徊于善恶边 缘的人,在做任何一件事情之前,他都要犹豫很久,他柔弱、软弱,他始终以为, 自己是个很善良的人,让他真正地泛出杀心,其实很难。即使是当他看到了同蓉的 尸首,即使是他已经知道了同蓉的悲惨遭遇,他决心要成为“墓之主阿丁”时,依 然是心有牵挂,依然难以泛起真正的杀机。不为别的,只为了他曾经暗恋过的朱倩, 也算是喜欢过的黄紫兰。可现在,他爱着并且也爱着他的同蓉,已经死去;他暗恋 过的朱倩,生不如死。唯一幸存的,或许是也算爱过他的黄紫兰了吧? ——但如果上天要注定了一件事情时,是否再不会给人以任何的选择余地? 他苦笑着。 把朱倩小心地自水中捞出,小心地安置妥当,而后,他的身影突然消失。 溪水迅疾。浓雾遮目。 浓雾中,正有人动手。 搏击声迅若雨点,突然间嘎然而止,两声惨叫。发出惨叫的,赫然却是老大的 两名弟子:小刀、二狗。 半晌,浓雾中突然传出了呵呵的狂笑,一个阴森冷酷的声音,响了起来,“想 杀我?——做梦!” “老子的水平不高,宰了你们两个,却很容易。不过,老子现在的心情好极了, 不想杀人,也牢记着老大的说法——杀人者必死!……嘿嘿,你们俩,居然趁我们 销魂时,杀了我的女人,老大自然会找你们算账的……” 那声音是陈星。 浓雾中,什么也难以看见,可是说话的所在,却分明不是一个人形,而是宛如 一朵诡异绽放的鲜花。 看到了那朵花,阿丁的心就是一沉。 ——那分明就是朵“捕蝇花”;分明就是陈星终于违禁,练成了“三花灵功” 第一层功法的标志! (那也就是说,陈星终于杀了自己所爱的一个人,他已经达到绝情决意的要求, 成就了第一朵花:绝情花!) (那也就是说,陈星已经决心抛弃正常的生活,而投身于黑道,成为黑暗世界 中的一员,并且已经做到。而他的武功技能,也已经紧逼老大。) (他究竟杀了谁?) 阿丁迈步。 只迈出了两步,脚下就碰到了一具尸体。 他蹲下身,伸手探摸。 ——是她。 竟然是她。上天竟然真地不给他留上一步退路,被杀的,竟然是、居然是、赫 然是、显然是、必然的:黄紫兰。 阿丁退。 他很快就回到了将死未死的朱倩身边。 朱倩依然在呻吟,却已经难以听闻。 “你……想不想让我杀了他们?” 阿丁问。他蹲下,便望见了突然迸发出异样神采的双眸。 在眼眸的深处,是无际的黑暗。 风声、水声、惨叫声,声声入耳。 自强同盟逃生的七个人,都像是风中摇弋的秋叶,不停地颤抖着。声音终于完 全消失了。每个人的面色都是惨绿,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惊弓之鸟。 一种别样的气息飘了过来。 那绝非花草的清香、水果的怡人,而是一种难以抗拒的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转眼间死亡的恐惧已经被完全抛之于脑后,无法抑制的食欲令她们呆呆地行向 那发出香气的所在。 香气越来越浓烈,也就越来越难以驻足。当她们终于停下来时,蒙胧的光线下, 不远处,正有一个人。 一个熟人。 一个好像是人的东西,扑到了一个好像不太像是人的东西身上。当那个好像是 人的东西终于站起来时,发出了一种狰狞可怕的重金属的笑声。而后,那个好像是 人的东西伸出了手——两只左手,一黑一白——这两只左手互相配合着,革拉一下, 扭断了那个好像不太像人的东西的头颅,而右手,——也是两只,一黑一白——也 相互配合着,将将那好像不像是人的东西扯了个粉碎,接着,四只手一起拍于地面, 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天宇间登时传来一阵宛如千万巨兽一起咆哮的可怖声 音,山岩、地面,一条条蜘蛛网般的裂缝出现了,条条宽若儿臂,深不见底。 “魔功!——终于大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墓中的所有活人,一个也别想出去!” 当那个声音传入了耳中后,严开心终于知道了那是谁。 ——阿丁。 是昔日的同学、同事、同志:丁大大! 他猝然后退,一步一步,又骇然转身,瞳孔放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眼前、脚 下的地面。 有裂缝。宽若儿臂的裂缝中,正冒出些东西来。 是鞋子。 几双鞋子。 那几双鞋子冒出裂缝后,正悠然自得地走来。 紫光突然就出现,突然就笼罩了他的全身。 这的确是一个“熟”人。 他的双眼瞪得很大,嘴巴张得很大,似乎是想大声呼叫着什么,但身体已经僵 硬、眼神已经无光,显然已经死去。 是迟疑了一步,没和她们一起逃生的严开心。 但绿光下,他全身的肌肤呈现淡淡的紫色,而那胜过了意大利烤乳鸽的香味, 正自他的尸身散发出来,这个就在不久前的方才还是活生生的同伴,此刻却已经 “熟”了。 六名女子呆呆地看着,脚步不知不觉地移动着,不知不觉已经和严开心的尸身 相距很近,不知不觉间已经是触手可及。她们僵立着,垂涎却丝丝垂下,她们的目 光中依然有着掩不住的恐惧,但她们如痴如醉的表情,却分明是一种面对着难以置 信的盛宴时才有的样子。她们僵立着,忽然一同跪倒,叩首,整齐的声音,一起响 起:“开心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开心。” “我们绝不会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我们要活着把他带出去。我们要以他的无 私为榜样,誓死追随他、誓死保卫他。生命不止、自强不息,誓死同心!” “他是我们的神灵。我们的力量源泉。” “生命是伟大的,他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开心开心我们爱你!” ——那就,开始吧。 一幅幅的画面,在脑海的深处出现,乍然间扩大,迅速占据了整个视野,一幕 幕的可怕场景,在眼前迅急扩大,挤入脑海,迫向心灵的深处。 过往的经历,如同刻意拍摄的恐怖影片,有声有色,突然就一起在眼前闪烁着, 无边的恐惧,迅速占领了整片的心智,左右着思维与肉体。 那是一个噩梦。 那无疑是一个可怕的、令人窒息的噩梦。 张大为呆呆地站在数米以外,屎尿齐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始终有形而无声, 而在心灵的深处,依然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呐喊着:“那是梦。一个梦。” 转眼间,六个女子一齐扑出,六张诱人遐思的樱唇一齐落在无知无觉的肌肤上, 成为六个吻。可是亲吻忽然就变成了热吻,转眼间一个完整的人已经少了六块肉, 香气更加诱人了。刹那间两只耳朵已经被扯下,两条胳膊已经被卸下并分成四份, 转眼间五个女子的口中已经塞满了“食物”,咀嚼声充斥于耳边,恶魔恶鬼般的五 女,七手八脚,围牢了“食物”。 ——那是一幕在恐怖影片中也见不到的残酷场面。 (那只能是梦。) (是噩梦。) “给我!——我也要!”唯一没有及时抢到食物,被阻止于“美味佳肴”外的 冷默默,急切地叫着,想拨开众人,抢到一块。 张大为霍然一震。 ——“梦”醒。 ——吾乃地狱使者,尔等速速离去…… ——吾乃冤死鬼,鬼来喽…… ——吾乃吃人鬼,要吃人喽…… ——这里是幽冥地狱、饿鬼寒冰地狱……我们是幽灵…… ——要- 吃- 人- 喽…… 在大葬山顶,入洞以前,李军自称是冤死鬼,结果死得最早、最冤、死得最惨 ;严开心自称吃人鬼,大叫着“要吃人”,结果他真地吃了人,而今又被人吃—— 又被人吃? ——又被人吃? 张大为全身一震,突然抬起自己的手腕,一口咬下。 很疼。 不是梦。 真的不是梦。 “住——口——!” 张大为叫。 “别——别吃!” 声嘶力竭地大叫。 他终于意识到,曾发生过的、正发生着的、一切事的真正涵义!他终于知道, 所有的一切经历,都不是在做梦,都是确凿无疑地存在着的并且正在发生着的!他 终于醒悟,这是在吃人,而她们,——这些往日里嬉笑打闹的女子们,正在吃人! 她们正吃着的,却是自己的好朋友、好兄弟:严开心。 他扑了出去。 血雨黑渊绿夕阳卷四《冥府》全文完于94年12月5 日修订于96年6 月5 日至6 月30日,97年7 月20日至7 月31日敲入电脑于2003年8 月13日至23日。 结束卷卷五《夕阳无限好》待续。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