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冥界,由冥王所统治的阴暗深邃的死亡之国。八狱、三谷、十壕、四圈,在 那个黑暗绵延不绝、死惧永无止境的地狱世界里,充斥着人类世界中不可知的恐 怖。 可是,那里却生长着,唯一能救飞鸟的花朵——曼珠莎华。 “师父,我想去。”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我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如果不是我 的疏忽,如果我能及时阻止杜莲,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我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所以,无论去哪里,就算是冥界,我也要闯一闯。 司音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仿佛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情绪中,脸上的表情也在 不停地变幻。 “师父,我想去。”我不得不又提高音量说了一遍。 他像是忽然反应过来,牢牢地盯着我,一言不发。司音这个样子让我感到有 点不安,我刚要再说话,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淡淡道:“现在不能 去。” “现在不能去?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去?”我不解地问道。 司音冷然道:“你先出去吧。” “我不出去。师父,为什么,你有送我们穿越时空的能力,难道就没有送我 到冥界的能力吗?还有你身为我们师父,我们有危险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从来也 不见你出现,你收养我和飞鸟就只是为你做事,是死是活都不关你的事吗!”我 终于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都发泄出来了。 司音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我上前一步,“我说,你收养我们只是利用我们,利用我们替你搜集那些莫 名其妙的眼泪!” 司音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沉声道:“我是不能帮助你们的。” “为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原因啊!”我开始口不择言,“告诉我为什么要搜 集眼泪,要到什么时候为止!一辈子吗?到死为止吗?还是下一辈子也要继续?” 司音的身子轻轻一震,忽然伸手把我揽入了怀中,我恼怒地想要推开他,他 却反常地紧紧抱着不放,低低道:“对不起。”我吃了一惊,是我听错了吗?师 父竟然对我说对不起。可是,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我要去,师父,我要去冥界,我要救飞鸟。”我低低地恳求道。 “小隐,冷静点,我当然也想救飞鸟,但是在搜集到足够的眼泪之前,我是 不能送你去冥界的。”司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那就是说,搜集到足够的眼泪后,你就能送我去冥界?”我抬头望着他问 道。 司音的异色双眸泛起一丝复杂的神色,“你真要去?” 我重重点了点头。 “就算你不愿意,到时也要去那里。”他低低说了一句。 我愣了愣,我想师父的意思是等我死的时候吧,每个人都是会去冥界的。 “那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搜集到足够的眼泪?” “快了。”司音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松开了我,转身朝门外走去。我又望向了飞鸟,轻轻理了理他的头发,不 管怎么样,我绝不会让他一直沉睡下去。 只是,我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多,就算我和琉克勒茜长得相像是个巧合,那 么我为什么能戴她的项链?想起杜莲生前的话,我心里一动,难道我和冥界有什 么关系,所以我才可以戴上那条有冥河之水的项链? 那么撒那特思又为什么会出现?难道他也和这条项链有关?我的封印为什么 又能解开呢? 带着一肚子的疑惑,我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在经过司音的房间时,我发现他 的房门半掩着,探头一看,司音坐在那里,手中拿的正是那个装眼泪的蓝色水晶 瓶。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个瓶子,好像在回忆着什么,一脸的温柔。我还是第 一次见到司音如此温柔的表情,正诧异时,却见他的温柔之色迅速褪去,取而代 之的是痛苦的神情,他的手指微微发颤,瓶子也开始轻微颤动。 “师父!”我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他听见我的声音,立刻从困扰的情绪中分离出来,淡淡道:“怎么了?还不 去休息?” 我看着瓶子,低声问道:“师父,瓶子里的眼泪什么时候才能装满?” 司音还是凝视着那个瓶子,道:“这个瓶子叫做无量瓶,无论放多少眼泪进 去,它总是不会满,只有等到它变成白色时,就表示只要再加一滴眼泪就满了。 到时一切都结束了。” “那,等眼泪满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我盯着那个瓶子问道。 司音没有回答我,默然了一会,道:“你去休息吧,很快就会有新的委托人 到来。”我知道再问下去司音也不会告诉我,只好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了房间。 到底有谁能解答这些疑惑呢? 在等待委托人的这几天里,司音把我体内的毒全部清除了。 三天后,新的委托人果然登门了。这次来的是位三十几岁的女人,她妆容雅 致,打扮得体,一看就是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白领女性。只不过,这一切都难以掩 饰她脸上流露的忧虑之色。 一进门她就被司音的容貌迷惑了,几分钟后,才开始回过神来。 “是这样的,我叫林悦,结婚已经快十年了,家里人一直想要个男孩,头胎 医院查出来是个男的,谁知不久之后就小产了,本来以为是个意外,没想到后来 怀了两胎男孩,也都小产了。这次是我的第四胎了,医生说如果再小产的话,我, 我恐怕再也不会有小孩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按住了自己的腹部,眼眶 已经泛红。 “而且,每次在我小产之前,都会听到一个女人的笑声,那笑声好可怕。我, 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前不久做梦梦到你们的茶馆,我就想来碰碰运气, 没想到真的有。” “你听到那女人的笑声时,孩子一般有多大了。”司音开口问道。 “大概六个月……”林悦眼眶更红,道:“这一胎刚刚三个月。” “明白了,我们会替你解决的,不过你也知道,你的代价就是付出一滴眼泪。” 司音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杯。 “如果能保住我的孩子,不要说一滴眼泪,要我的命都行。”林悦神情激动 地说道。 司音喝了一口茶,淡淡道:“并不需要你的命,你先回去吧,到时我会通知 你的。” 看着林悦出去,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师父,你还不知道她的宿命根 源在什么时代呢!” 司音放下了茶杯,看了看我,“很快你就会知道这个女人的宿命根源。” “很快就知道?”我不解地问道。 司音没有再理我,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周围一片安静,不知为什么,我的身上忽然起了一阵寒意,身边似乎有一阵 冷风吹过,很不对劲,我感到现在在这个房间,除了我和司音,好像,还有第三 个——生物。 “师……”我刚要说话,司音制止了我,忽然开口道:“既然来了,怎么还 不现身?”果然是有别的生物存在。只见房间一角升起了一缕红色的烟雾,伴随 着一阵恻恻的冷笑声,红烟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能相信有这样美艳的女鬼。长发如同瀑布一样泻到 地上,秀眉微挑,凤眼妩媚,只是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青灰色,在一袭 华丽的十二单衣的映衬下,更是显得格外诡异。 是——日本的女鬼吗? 正在我疑惑的时候,听见司音说了句:“你一直缠着那个女人是有原因的吧, 文车妖妃。” 我大吃一惊,什么,眼前的这个女鬼是文车妖妃?我记得,在日本的女鬼中, 她也算是颇为有名的。她生前是日本平安时代村上天皇的宠妃,风华绝代的佳人, 被当时天皇身边另外一位宠妃藤原元方之女佑姬所嫉妒。村上天皇平生最大的夙 愿便是早得子嗣,但天不遂人愿,其后宫三千佳丽竟无一人怀有龙种——因此, 谁能诞下第一皇子便成为了宫廷上下最为关注的事情,所以当文车妃产下第一子 的同时,因嫉妒成狂的佑姬幽禁了她,并把婴儿杀掉喂了狗。文车妃子因此而发 疯,并在死前用血写下诅咒,化身为厉鬼。后来佑姬生下的儿子广平亲王也在一 次意外中猝死,传说就是文车妖妃在作祟。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女人应该就是佑姬的转世吧。”司音紧接着又说了一 句。 文车妃那青灰色的脸愈发暗淡,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哑声道:“不错,那个 贱人,不管投几次胎,我都能认出她!” “那么她的孩子?”我心里一惊,如果是这样,那些孩子岂不是都是因为她 的关系才…… “不错,我不会放过她,我不会让她生下男孩,我也要让她尝尝这个滋味, 每一世,都让她饱尝丧子之痛,哈哈哈!”文车妃狂笑起来,笑了一阵,她又停 了下来,目露凶光,恶狠狠道,“所以我不会让你们帮她,凭什么让她从此解脱!” “不仅仅是她解脱,你也能解脱,我一定阻止佑姬杀死你的儿子,一切都会 重来,你也不必化身为鬼,可以重新投胎为人,有什么不好!”我冲着她大声道。 “解脱?那么我这一千多年的痛苦又怎么算!就算一切重来,我的苦难道都 白受了吗?”她的音量尖厉起来,脸色一沉,又恻恻地笑了起来,“这一千年来, 我可是不停地在寻找这个贱人的转世,只要她转世为女人,只要她怀上男婴,我 就绝对不会让她生下来。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女人的怨气也太大了,这一千多年,她不知扼杀了 多少男婴,好可怕的女人…… “既然她委托了,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帮她解决。”司音淡淡然道。 “我不要重来,我宁可让大家一起继续痛苦下去!”她眼中凶光乍现,满头 长发犹如乱草一般疯长,蛇一般地缠绕住了我和司音。司音似乎是无奈地叹了一 口气,口中不知念了一句什么,文车妃的脸色大变,黑色的长发忽然断开,无力 地从我们身上滑到了地上。 她颇为忌惮地盯着司音,刚想说什么,司音已经掏出了符咒,迅速将她封印 起来。“文车妃,在小隐回来之前就委屈你了。”司音一边说着,一边将符咒放 入怀中。 “可是师父,如果救了文车妃的孩子,那么她的孩子做了东宫……” “这个孩子并不会成为天皇。” “只要能活下来就好了。”我沉默了一会,又问道,“师父,我什么时候出 发?” “明天。” “这一次是什么年代?” “公元950 年。” “咦?那时唐朝已经灭亡,国内刚好是五代十国的混乱时期吧。”我脱口道。 司音点点头。 五代十国,中国历史上也算是最为混乱的时期之一吧,不过我要去的地方是 日本,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回到房间里,文车妃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其实她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虽然改变了这些委托人的前世,改变了他们将来的命运,一切重新开始,但是以 前他们所遭受的那一切不是还存在过的吗,他们毕竟也是经历了那一切。 真的,有点复杂。 半夜,我忽然被一阵压抑的呻吟声吵醒,是从司音房间发出来的。我猛地从 床上坐了起来,披上件衣服就往司音的房间走去,难道是他的那个病又犯了? 推开司音房间的门,我一眼看见司音脸色苍白,紧咬下唇,仿佛在隐忍着巨 大的痛苦,果然是他的病发作了。很奇怪,每一年,司音都会发一次这样的病, 而且是毫无征兆,也无药可治,但过了三天就会恢复正常。 “师父?”我低低喊了一声,一看他的额上全是密密的细汗,赶紧出门去端 了一盆水和拿了一条毛巾进来。我将毛巾浸过水,再绞干,轻轻地擦拭他的额头。 看得出他很难受,身上的睡衣似乎已经全湿透了。 “师父,你还好吗?要不要喝水?”以前每次他发作,都是飞鸟在他身边, 所以我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过这个样子的他。虽然已经习惯了他的每年一发, 但看着神一般的司音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心里也不免有些不安。 他摇了摇头,抬眼望了我一下,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他的眼神好陌生,而 且那双眼眸中闪动着我看不懂的神色, “出去吧,小隐。”他低下头沉声道。 “可是师父,你这样……” “出去。” “可是……” 司音又一次抬起头来,盯着我,一字一句道:“出去。”我吃了一惊,不知 是不是我眼花,司音的眼眸居然变成了金色。我赶紧揉了揉眼睛,再一看,还是 原来的异色双眸,我果然眼花了,司音怎么可能会有金色的眼睛呢。 “那,师父,我把毛巾和水放在那里,你自己擦一下。”我一边说着,一边 离开了他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我想我需要休息,我可能是太累了。 第二天,司音似乎好了一点,我本来想等他病好再说,但他说没有关系,还 是照常把我送往日本平安时代初期的都城——平安京。 京都,又要去了吗?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总司那温暖清澈的笑容又浮现 在了我的面前,不过这一次的京都,却没有那个让人心疼的少年了。 在水晶发出绚烂的光芒之后,我又继续开始了我的时空之旅。 这里是平安京?醒过来之后,我睁开眼睛愕然地看着周围,明明就是中国式 的楼台建筑,四周的行人也都穿着唐服,更让我惊讶的是,从我身边走过的人说 的是我熟悉的话语——汉语。 奇怪了,难道平安京模仿我们国家模仿得这样彻底?不可能,在当时的日本, 汉文是只有贵族才能学的,怎么可能这样普及? 我心里一个激灵,忙拉住了身边一个年轻女子,“请问这里是哪里?” 那女子颇为惊讶地看了看我道:“这里是福州。” 福州?我一惊,福州不就是在中国吗? “那么请问现在的年号?” “保大八年。” 保大八年,我迅速地回忆着,保大八年,好像是历史上南唐的年号,那么就 是说我的确是在自己的国土上了,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司音的病影响了他的法术, 所以才出现这么大的误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