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首又见他 “就在银河历951年4月,当时陷于征战的诸国军队,于凯德联盟第二重镇 菲尼克斯星周围展开会战。然而由于反空间弹着点重叠,使诸国军队被带到了一个 极偏僻的未开发星系。由于坐标不明所以,诸国军队全部不能再利用反空间弹射技 术进行空间跳跃回到银河系。迫于生存压力各方放弃了仇恨,重又团结在一起,共 同推举北银河合众国元帅凯撒斯。亚兰斯为总裁判官,开始了从被他们命名为希望 星系到银河系的漫漫回乡之路。” 一个身材瘦小,长着一双浓眉的中年男子,用低沉浑厚的嗓音讲述着历史。他 不紧不慢地在林荫小路上散着步,身边陪着的是两个少年。金黄色头发,眼睛湛蓝 的男孩紧紧跟着老师,聚精会神地望着老师的面容。下巴尖削的俊美少年跟随其后, 绿色的双眼平视着前方,轻轻抿着嘴角。 “……其后的十五年,这支大军在亚兰斯元帅领导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 了回乡的道路。……这中间经历了很多艰险,涌现了很多英雄,但是人们习惯上仅 仅记住了劳苦功高的亚兰斯元帅。”中年男子――皮特。阿斯特鲁斯微微苦笑着。 蓝眼睛少年萨尔斯扭过头看了好朋友――亚兰斯王朝三皇子利安德尔一眼,后 者的眉梢一动,显得有些不服气。 “请记住这样两个探险家吧。他们为归途茫茫的人们带来了希望,是他们的勇 敢举动,最终探知了准确的路线。他们就是邓佛莱和坎布恩,在银河历960 年,作 出了对归途上最广大星域的先驱探险。”皮特感慨地说。 “他们是好朋友吗?”萨尔斯神往地说。 “他们活着回来了吗?”利安德尔也有了几分兴致。 “他们不是好朋友,相反,是对对方十分忌惮,唯恐对方占得先机的冤家对头。 在这次探险中他们互相隐瞒消息,彼此竞赛。这样的心态使得他们当然采取了不同 的探测方法――尽管路线上实在是不能有什么不同。”皮特解释着,也没有忘了解 答利安德尔的疑问,“他们中只有一个成功了,另一个没有回来,永远没有。” “是因为他们的探险方法分出了高下吧。”利安德尔聪明的判断。 “正是如此。邓佛莱是一个理论先行而忽视实证的人,相比之下坎布恩就比他 的对手兼同行精明和谨慎多了。坎布恩的出发要晚邓佛莱两个月,可是他充足的准 备和现实的有些冷酷的判断让他最终获胜。他不仅成功的穿越了危险的陌生星域, 而且提出了切实有效的路线方案。与此同时,邓佛莱却迷失在了茫茫星海中。除了 他的探险日记和求救信号最终回到了总部,有关他的队伍的一切就此消失在人类社 会之外。”皮特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观看着他差点踩到的一朵六月菊。 “可惜。如果他们不是那么基于争取独一无二的历史地位,这种悲剧就不会发 生。”萨尔斯叹了口气,“历史的容量真是有限。” “正因为它有限,最后才会选择出更有资格的人来。”利安德尔反驳,他转向 皮特老师,“那么这个故事就完了?邓佛莱的日记中写了什么?” “他的意志,他的努力,他的――绝望,以及之后的带有绅士风度和骑士主义 的勇敢。探险日志传开之后,邓佛莱俨然成了悲剧英雄,对他的评价直上青云。相 反胜利者坎布恩却被蒙上了阴影。人们开始责怪他,怀疑他用了不公正的手段,责 备他为什么不告诉邓佛莱回来的路。坎布恩的自传根本没有销路……” 利安德尔冷笑了:“人们真是相当健忘和伪善哪!不用说,泪眼婆娑的悲情掩 盖了邓佛莱糟糕的准备工作和十足的愚蠢,而让他们忘记了真正作出贡献的人!” 皮特没有回答。利安德尔并不是他正式的学生,何况他也愿意让学生们自己寻 求历史的规律和感受。 萨尔斯不大赞同的注视着利安德尔,微微一笑:“不过这倒是一个有益的暗示 哦。这段故事中,被人们认可的历史不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 那时候我多大?利安德尔多大? 萨尔斯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沉沉的想着。目前不理想的政治环境,让他偏好于追 忆往事。从辛普森那里得来的银像架就放在他的书桌,温和的老师,意气风发的少 年……让他情不自禁想起当年。那个时候的自己也好,来拜访的利安德尔也好,在 皮特老师面前都是非常爱发一些煞有介事的议论的。 不过,我们三个人并没有共同的留影。萨尔斯不无遗憾地想。是因为没有机会, 还是利安德尔在刻意回避呢?不会吧。他为什么要回避?没有理由啊。 细细看这张照片,似乎是在自己的庭园一角。当时两个人的衣着和表情都很放 松,显然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恐怕这也是皮特老师的漫游教授的课间留影。两个 人站着的方式很自然,但是有点紧凑,仿佛他们还应该让出一个人的位置―――回 忆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一闪。萨尔斯抬起头来,盯视着天花板。当时利安德尔也在。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利安德尔也在。我叫他来拍照,他只是淡淡微笑,很客气也很得 体地退却,自己也就没有太在意。 他为什么要推却?这个疑问突然产生,却无法突然消失和解释。一直以来萨尔 斯忽略的问题终于出现在他的考量范围中。利安德尔对皮特老师一直很尊敬是不假, 但是他仿佛时刻保持着距离感,仿佛是透明的玻璃立方体。萨尔斯熟悉利安德尔, 当他出现这种表情的时候,往往是出于对自己立场的现实考虑,而后作出的回应。 也就是说,他觉得自己和皮特老师的过深交往对自己是不利的。 恐怕他为自己夺取地位的想法,产生的要早的多……一个帝国君主,如果和一 个民主派学者留下交往的证据,是不谨慎的。他是不是出于这样的想法? 那么,利安德尔其实早已经对自己的环境有了估量和认识,而自己呢? 自己呢? 萨尔斯放开像架,站了起来,无法抑制地一再追问自己。 我自己呢? 我对自己的处境,有没有清醒的概念? 这样一想,萨尔斯的额头居然浮现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此刻的感受,就像 是一个梦游的人突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走到了不自觉的程度,那种茫然的惊骇。 自己作为国家重臣和家族族长的优越感,究竟要迷惑自己多久?自己绝对不会 处于现实性的危险的假相,我要维持多久?那场变故是自己一生中头一次的打击, 但是由于发生的太快,自己始终没有真正意识到那时的危险,仅仅是作出了所受教 育中一个家主应有的反应。其后,地球需要他,让他顺理成章成为了自由同盟的军 事首脑,自己也就仅仅思考了一些形而上的东西,从来没有具体考虑过这期间可能 有的变故和波折,以及人际关系的调整。 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是不是呢? 现在,并不是这样。 现在,他发现了自己地位的尴尬。 如果利安德尔让他回去,但是却最终不同意地球政权的留存,那么自己将如何 取舍? 如果利安德尔那边没有消息,两方维持着暧昧的和平,那么同盟评议会会不会 再允许财政支持这样一只军队? 如果军队不甘心被削弱而与政府起了冲突,自己能不能置身事外? 如果…… 这些我事先考虑清楚了吗? 萨尔斯苦笑着。原来自己就很像那个准备糟糕的邓佛莱,用形而上的理想掩盖 脆弱。 认识到了就要解决,绝对不允许自怨自艾。这是凯塞林家族的家训,也是萨尔 斯从父亲那里继承的精神财富。当他发现这些被自己忽略的问题,他最先浮现的, 是对汤姆克伦、绯雨晴、李纵云等属下的歉意。跟着我这样思维莫名其妙的人,这 样自以为光明正大却让下属困惑重重的人,他们恐怕是很辛苦吧。 萨尔斯重新坐回椅子上,全身心仿佛被内里的风暴涤荡过了…… 其实他也不必这样矫枉过正。绯雨晴如果听到这样的独白,大概会诧异的说: “如果是步步为营先知先觉的上司,我才会觉得困惑那!”不过这样的回答,恐怕 不包含什么正面的鼓励吧。 戴尔在书房的门上轻扣两下,走了进来。 “大人,有一张请柬送给您。” “是谁发来的?”萨尔斯多少有些疲倦的问。 “是叶梦岚小姐。她今晚的歌剧《克劳迪亚》首映,邀请您赏光。”一般来说, 戴尔应该静静等待着萨尔斯的答复。但是这一回他好像有点自己的见解。“您…… 有时间吗?” “什么意思?”萨尔斯瞪他一眼。 “……啊,您打算去吗?”戴尔孩子气的愣了愣。 萨尔斯打算去。且不说他本身对歌剧的出色鉴赏,就算是对叶梦岚美貌的欣赏, 也是一个正当年的男子要去观看的理由。叶梦岚不仅是美丽,而且自有顾盼生辉的 芳华。她出现在舞台上的身姿与情境融为一体,那般的气势仿佛是有自信让整个世 界作自己的倒影,随自己一颦一笑。或者说,对于她而言,身周的一切都是她表演 的舞台。 而且,这位美人对自己真的是很殷勤的。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过机会甚至也没想 追寻机会单独相处过,但是她所表达出的亲切方式,是他所熟悉的。 如果这不是在地球而是在帝国统治的辖区,如果萨尔斯的心灵此刻不是多了一 重保护,他其实也不介意与眼前的女子发生一段期限分明的感情。可是现在看来, 怎么可能? 带有这样的想法,萨尔斯带着出门的架式走过戴尔身边,不失时机的对他笑笑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叶小姐美的像一幅画,可是除了纳西索斯那一类的人,谁 会爱上画像呢?” 他自信的去换衣服了。刚才的反省看来仅仅局限于政治领域,对感情问题他还 是不可救药。 因此他没有听到戴尔在他身后的小声非议:“她毕竟不是画像……再说,问题 不是我的感想吧!”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