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庆功 “欢迎二位将军凯旋!” “恭祝肖里茨阁下进爵为公爵大人!” 斯科拉斯堡和肖里茨- 亚兰斯缓步走进帝国庆典专用场所——拉舍尔宫的时候, 几位军部的人迎上来,过于响亮和整齐地说出他们的贺词。他们挺胸昂首、语气激 扬,可是望着两位归来的将军的眼神却僵硬地停留在他们闪亮的肩章上,那其中并 没有羡慕。什么都没有。空白得太彻底了。 斯科拉注意到,这几个人都是参谋本部的成员。也是萨尔斯曾领导过的部下。 他也注意到,他们的祝福中,并不包含他本人已经被正式授予了参谋总长的庆贺。 他的脸色一沉。与之不高兴相比,他其后的考虑来得更加深沉复杂。 “足感各位盛情!”肖里茨说着客气话,甚至愉快地笑了笑。身后大批军官们 涌了上来,先头几个人也很快的隐没在人群中。气氛多少松活了一些,可是大家的 样子多少都有点貌合神离。毕竟举办宴会的主人公,摄政王利安德尔殿下,还没有 到场。 宫殿的大厅里面挤满了当朝显贵,皇亲国戚。衣香鬓影,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一切似乎还跟从前一样。是啊,从前。因为自从萨尔斯- 凯塞林逃亡之后,利安德 尔和克拉苏的矛盾公开后,皇宫就没有举办过这样大规模的晚会了。很多身体原本 不适合夜归和劳累的老人们,竟然也都兴致勃勃的前来到场。他们对斯科拉和肖里 茨的致意,是所有人中最为真挚,也是最让他们难以忍受的: “肖里茨。”一位老公爵倚老卖老地大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方圆五十米的人 都在侧耳听着他们之间可能发展的谈话,“纳兰家的那个小子——叫什么来着?” “纳兰与驰。” “什么?叫什么?”老头子把耳朵坚决的侧了一侧。 “纳兰与驰!”肖里茨大声地说。谈到这位死去的将军,大家的脸色更为微妙 了。肖里茨忍不住四周看了看,生怕纳兰家的什么人露出什么不满。 “啊,对了,对了,真可惜,真可惜。他去了,就算是给他封为国王也不当紧 哪!还是活着好啊,是不是,肖里茨?至于公爵什么的——”他自得的打量着自己 的族徽,“完全可以不放在心上!” 肖里茨有一刻非常羡慕用不着听这些话的纳兰与驰。不过他对纳兰家不满的担 心还是多虑了。纳兰与驰死后,被追封成元帅军衔,享受国葬待遇,可以说是极尽 哀荣。这样对于纳兰家来说,是很可以交代了。其实如果纳兰与驰活着回来,他们 家族反而会相当头疼。他会破坏家族的平衡,并且已经与斯菲克斯为敌的他会为衰 微的纳兰家族召来强大的敌人:斯菲克斯和可能会兴盛起来的自由同盟。对于他的 死,家族很满意。再也没有比这再好的结果了! 老人说完自己想发的感慨,很满足的度向侧厅,“观察”那些准备好的酒宴去 了。肖里茨回过身来,发现斯科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挤到另一个方向。他思考了 片刻,也觉得和自己的亲随站在一起,对于自己是最为安全和妥当的。 仍有被邀请的人络绎不绝地涌入大厅。肖里茨找到自己的亲信们还是费了一点 力气和口舌(途径中免不了“您好吗”“多谢您”“很荣幸”)。他长长出了一口 气:“我们的殿下真的立定心思要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了!拉舍尔宫多久没有这样 热闹了啊!” “其实这里的空间容下这些人是很勉强的,阁下。”幕僚之一回答,“不过大 家都不想放过这个热闹的机会。指望陛下现在让大家跳舞那是妄想。” “呵!什么时候我们的殿下成了亲善娱乐大使了?”肖里茨忍不住笑道。 “就算摄政殿下不是和蔼可亲的典型,这座宫殿也是环境最好、装修最完整的 一座了。阁下不会忘了,外面的情况——” 肖里茨的表情顿时阴沉下来。幕僚自知无趣的住了嘴。他们心里都清楚,凯德 实在很难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恢复如初,很多会所场馆还是被围起来的一篇废墟, 大片土地寸草不生,勉强整修好的路面还是泛着隐隐的焦黑,好多街区的下水管道 经月的发出恶臭的味道……就连贵族或者官员们,都无法对这样的惨状回避。他们 对酒会超乎寻常的热情,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欢庆和麻醉自己,这已经和主题无关了。 肖里茨觉得自己其实是无足轻重的,似乎被人利用了的不快袭上心头,只是他还很 难说清自己这想法的来源。 他环顾着四周,人们欢笑着,嬉闹着,军人们吹嘘着自己的胜利,小伙子在争 风吃醋,姑娘们在攀姣比美,一切真的跟过去没有什么分别啊。 他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相当的活跃,虽然牢牢的定在一处没有走动,却擎着 香槟酒杯跟来往的人们打着招呼,说着笑话,而且专跟偶然走过的女宾们献殷勤。 他妙语连珠,吐属优雅,甜言蜜语源源不断,一切都舒服,现状很不错,胜利了不 起,啊,您的笑容更是帝国的珍宝。 “我疯了不成!”肖里茨刚刚舒缓起来的心情又古怪的震荡了起来,“那个、 那个人,不是克拉苏吗!!他……他也被邀请了?我的天啊……请他不奇怪,他竟 然真的来……表演放纵让人君放心这也不奇怪,可是难为他表现得这样自然哪!” 他心里这样想着,忍不住这样感叹:“这个人,说不定比我们活得都长久呢… …” “摄政王殿下到!!!” 礼仪官扯着嗓子喊道。 人群兴奋的一阵骚动。刚才没人注意到已经关闭的大门此时缓缓打开,利安德 尔走了进来。他的身旁没有任何人伴随,一众随从步在他身后。他穿着白色的礼服, 上面除了金色的绶带之外连一块勋章都没有装饰,白色的手套边的花边都被密实的 结成了坚牢的辫子纹。与他回来的那天相比,利安德尔简直判若两人,他微笑着向 人们致意,接受着他们的欢呼和更多人不由自主的鞠躬,俊秀的眉头从来没有像此 刻这样舒展。 “这样迷人的笑容原本不是殿下的专长哦……”一位伯爵夫人向她的女伴低语。 “该不会是借来的吧?”女伴调笑着,“不管怎么说,这个借贷是很值得的!” 人丛外的一位老妇人,已经在花缎沙发上沉沉地打起盹来,十月的凯德天气已 经阴冷,大厅里面的暖气让老人困意大发。此刻,人们的喧闹让她不安的摆动着花 白的头,喃喃的问着身边的孙女:“搅什么呀?厨房着火了吗?” “看您说的哪,奶奶!”年轻的少女兴奋地满脸通红,头一次参加皇室宴会让 她再也很难维持千金小姐的矜持,“是利安德尔殿下进来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 英俊的人!以前人们传说他很严厉,不过恐怕有点夸张了。我觉得他很亲切——也 不对,嗯,我是想说他很——总之——笑容很美……” 老妇人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哦。不管怎么说缺 了一半,也没有什么看头了。当时两个人一起进来,才算是好看呢。” “您说谁呀?” “……去侧厅的桌子上给我拿一碟杏仁糕吧。”老妇人回答。 利安德尔殿下主持的晚会,自然和元老院当政时期的风格不同。没有什么大人 物连篇累牍的讲话,这也拜喜欢演讲的元老院已经消失之赐(克拉苏失败后被派去 重修元老院,他正确领会了好弟弟的意图,时间拖得长而又长,建出来的部分看着 像博物馆)。在殿下的示意下,人们为帝国最近取得的军事胜利祝酒,为了回来的 和不幸的将军们祝酒,这件事情便不再提起了。利安德尔与在场的最尊贵的贵族夫 人跳了开场舞,随后便满足于在一个个小圈子中展开谈话,任由客人们自己选择着 娱乐方式。 不过,他不论到了哪里,得到的反应几乎是一致的。人们诚惶诚恐地致意,或 者默默无语地鞠躬。女人们仍然陶醉地望着他,可是并不敢贸然地流露出期待他邀 请的意思。反而是在克拉苏那里,他受到的致意还有点创意。那个玉树临风一般的 男人竟然大大方方地朝着他走了过来。利安德尔站在原地不动,稳定的姿态看上去 气定神闲,连嘴唇的纹路都没有改变。 “我衷心的祝贺您领导的胜利,我亲爱的弟弟,我们的帝国摄政殿下。”克拉 苏微微笑着,行了个及其优雅的宫廷礼。 “我完全相信您的衷心。”利安德尔回答,金色的睫毛轻轻地眨了几下,“至 于随后可能爆发的事端,您的希望是怎么样的呢?” “您的意思是?我不明白。”克拉苏哈哈一笑,“在这样的场合我真很愉快。 一切都是那么温暖、美丽,这都得您所赐啊!” 利安德尔的淡淡笑容像是透明玻璃上的寒冷霜气,他的绿眼睛定定的注视着克 拉苏:“不,您能感到这一切,是拜陛下所赐。您一定要清楚这一点。” 克拉苏的笑容一瞬间有点僵硬,随即被更加强有力的笑意掩盖过去了。他举了 举酒杯,手指轻轻叩击着杯壁,一点金黄色的酒液漾出杯外:“为陛下干杯!” “为陛下干杯!!!”周围的人们本能地回应着。一片热闹声中利安德尔只是 点点头,他根本就没拿杯子,现在也没看周围的侍从一眼。 斯科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他其实等了很久,预备着利安德尔什么时候来到自 己这里。但是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征兆。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可是脸色却越来越灰 白。这实在不是凯旋的将军应该具有的表情。而他的身边,人们除了道贺,对他没 有任何别的话语。 他的肩膀被人轻轻地碰了一下。肖里茨终于按捺不住地来找斯科拉了:“您看 ……殿下是什么意思?还是我们根本就是简单的酒宴而已?” “我看吗?我在凯德的前途是完了!”斯科拉的声音带着苦笑,压得低低的。 “您说什么?那么——” “您当然不同!”斯科拉完全知道肖里茨在担心什么,“再怎么样,您也是皇 室宗亲。” “我不明白。”肖里茨苦恼地说,“我们这么做固然是出乎他的意料,可是最 后也得到了他的确认。如果说他现在对我们感情用事,那就太不符合他的个性了。 那个时候都能冷静的他,现在没有道理对我们……何况,我们是被奖励而不是惩处 啊……” 斯科拉轻轻哼了一声:“阁下没听说过吗?‘若想取之,必先予之’。至于您 刚才的疑问——” “二位在讨论什么军国大事吗?”利安德尔的声音让两个人骤然间回过头来。 摄政王殿下就站在他们几步开外。 如果忘记此前似乎是刻意为之的忽略,仅仅根据利安德尔殿下此刻完美无缺的 笑容,斯科拉和肖里茨完全可以认为殿下是真的对他们进行嘉许。“殿下!”二人 急忙躬身行礼,肖里茨偷眼看看利安德尔,没能发现有什么异样的表情。 “我们正在——正在谈论对公然不臣的叛臣——哈布斯堡应该如何对付,殿下。” 肖里茨迎着利安德尔明澈的目光,回答着。他很小心地不再提起另外一个“叛臣” 的名字。 斯科拉的眼皮始终低垂着。 “二位真是高瞻远瞩啊!”利安德尔回答着肖里茨,同时打量着始终不与自己 目光交接的斯科拉,“若我朝众臣都与二位一般,何愁帝国不兴啊?” 讲这样的话实在不是利安德尔的专长,难为他此刻说得这样熟极而流。此前他 从未对这两位采取过这样的口吻和浮华的词语。肖里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给斯科 拉施了个眼色,却发现后者根本只看着地面。 “那么你们认为对哈布斯堡应该如何处理呢?”利安德尔根本没理会他们的尴 尬,一径的问着。 斯科拉终于开口了:“臣认为应当先礼后兵。” 肖里茨松了一口气,很有默契地选择了跟斯科拉相反的说法:“臣以为应立即 击灭此贼!” “不知殿下御意如何?” 利安德尔眉梢轻轻一扬,嘴角斜挑正要说话。这时,大厅里的人群有着轻微的 骚动,这几个久经战阵的人自然都体察到了。肖里茨不安的四顾着,寻找着利安德 尔卫队长雷斯垂德的身影,同时自觉不自觉地挡在利安德尔身前。在他身后的利安 德尔,若有所思地眨着眼睛,随即轻拍了一下肖里茨的肩膀:“您太多虑了。哈布 斯堡还没有打到这里来的能力。” “是,殿下……”肖里茨一眼看见了雷斯垂德,事实上他正急匆匆地向着这边 走来,压低了声音对利安德尔报告。 “殿下,急件。” “欢迎。”利安德尔回答,那表情竟然像是受到了帝国第一美女的青睐一样满 足恬适。他只瞟了文件一眼,就叠了起来,双眼继续打量着面前的两位将军:“二 位刚才的意见可谓中肯,不过现在的取舍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殿下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明白。” “哈哈哈……”利安德尔居然欢畅地笑出声来。那狭长的绿眼睛放出明亮的光, 他伸出手来,把文件递给了斯科拉斯堡。 文件的标题一目了然:哈布斯堡家族已经起兵反叛! “如何?哈布斯堡大公真的是一个体贴的人啊!” 斯科拉注视着利安德尔,后者也在微笑着望着他,目光中不置可否,空白得很 彻底。斯科拉突然觉得,这样的笑容,在利安德尔身上出现的少有的欢快笑容,很 面熟。 那是在打算暗杀巴拉斯的时候,利安德尔就是这样笑着的:“对,对。斯科拉。 就是杀了他。”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