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日愿望 十余年前,萨尔斯童年的生日愿望“请父亲大人把银牙签盒换成不锈钢的吧, 这可以节省一笔不必要的开支”,曾被传颂一时,所用来证明的观点,或者是说明 他的成熟早慧,或者是说明其家教优良,这就看说话人的需要和立场了。这成了斯 菲克斯的新典故,也是斯菲克斯人对未来的家主最早的有据可查的好印象。现在, 他们再次为家族的宠儿感到无比骄傲——阿梅茨的胜利也已经传扬开来。若是在帝 国的其他地方,这一类的报道和传言总还是少不了宣传利安德尔的功劳,但是在斯 菲克斯,尤其是在布兰德一辈堂兄弟的心目中,帝国的三王子属于“被自动过滤的 因素”,就算是提起来也是“萨尔斯等人”当中的那个“等”。 阿梅茨胜利的不久后,萨尔斯晋升帝国军少将,任某部舰队参谋长一职,驻防 亚尔库斯科的西河星系,负责战后重建等一系列组织工作。他跟利安德尔在编制上 是分开了。这时节眼看萨尔斯的十八岁生日也快到了。刚刚迎接过新年,静极思动 的斯菲克斯人十分盼着家主回来搞一个生日庆典,放长假之余还有烟火可看,舞蹈 可跳,游园可以逛……如果说上述这些还不够吸引人,那么,在凯塞林家的几个巨 大庄园展开的只要交纳身份证明就可以享用的免费(!)自助餐(园中的游乐设施 同样也是开放的),可就不是一般的假日享受可以比拟的了。 凯塞林家的管家同时也是斯菲克斯领地的宰辅亚当斯,自然也在兴致勃勃地打 点着。作为N 朝元老(这一点他不能忘记),随着他年岁的增长(这个他可不轻易 承认),他对萨尔斯的深厚感情越来越容易表达出来了(这一点他不想承认也没办 法)。所以,当侄孙戴尔老实不客气的告诉叔祖父萨尔斯大人不打算回来的消息时, 失望的老人几乎在萨尔斯面前也是恶声恶气的。 “请您听听我的解释吧,好亚当斯。”萨尔斯含着微笑,在大型光屏上对着如 同慈父般的管家说道。 “哼……也好,殿下。”亚当斯悻悻地说。 “亚当斯,我不打算回去过十八岁生日。已经过去的这段时间,我所经历的并 不值得庆祝——而这庆祝却是我回去所避免不了的。我所取得的胜利并不假,但是 它不应该受到过分的渲染和赞颂。”萨尔斯堂而皇之地侃侃而谈。 “很好的小学课本教材,殿下。”亚当斯的思维仍然是锐利的,“您这番话的 来头不小,就我对您的了解而言,——您思想上又发生什么大转变了吗?” 萨尔斯笑了起来,敬爱的注视着年届七十的老管家:“算是吧!你真是老而弥 辣呀!亚当斯啊!我们家据说是以武勋传世的,可是你看我经历的战争是什么呀? 这些所谓的敌人侵害了我们什么吗?仅仅是因为有一个合理的名头,我们对他们进 行国家允许的杀戮。不,我不要这样的奋斗目的。那样我跟一个高级屠夫有什么两 样?” 亚当斯眯起眼睛,注视着一别三个月的萨尔斯。这孩子——这孩子还真是有了 些变化。不,应该说短短的时间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的前额依然带着理想主义者的 光辉,然而沾染了征尘的痕迹,嘴角也出现了几道坚忍的纹路,看上去有几分像是 他的父亲。 “哦,这样说来,您的兴致转移到哪一个合理的方面去了?” “我发现你在‘合理’两个字上着重强调着。请放心,我不过是对制度的设计 和行使产生了兴趣,这对我实现斯菲克斯人民的福祉也是有好处的。” “那很好啊!那就请您回来管理您的领地,不要再介入帝国的军事了嘛!”亚 当斯又看见了有利的一方面。 “……”萨尔斯脸上出现了孩子气的欲言又止,最终他摇了摇头,“这个嘛, 你应该知道我的使命不仅仅及于斯菲克斯……” “殿下,你其实是不想回来面临被家族长老催促结婚的危险吧?不然,我确实 看不出您有什么缺席的必要!”亚当斯实在忍不住,戳穿萨尔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您现在所在的星域据说很荒凉,事务也不会太多呀!” “难道我就不能借此修身养性广览多读?”萨尔斯不置可否地回答,急忙换了 个话题,“亚当斯,我的生日愿望一样要下达哦。我规定,从我的生日那天起,在 家族议会上的辩论双方,都只能称呼对方‘我最尊敬的朋友’,而且发言的时候要 面对着议长谈话,不能直接针对对手本身。就这样吧,再见了,我最最尊敬的朋友 和尊长!”他微微一笑,身影从光屏上消失了。 事后亚当斯回忆起来萨尔斯的笑容,很坚决的认定那是不怀好意的。自己竟然 有一刻觉得家主神似乃父,真的是老糊涂了。不过他还是忠实地传达了这个命令。 刚开始,人们以为年轻的大公殿下在玩文字游戏,但不久他们发现,这孩子气的把 戏真的提高了会议的效率,使得他们之间的争执大大地减少了火药味。因为在萨尔 斯的“把戏”下,即使火气再大的人说出来的话都成了这个味道:“维茨勒代议长 阁下(按照传统议长的职位是由家主来担任的,目前只能由副议长代理了),关于 这个问题,我——我最尊敬的朋友根本就是颠倒了黑白。我不得不遗憾地指出,我 最尊敬的朋友是一个说谎者……”往往说到这里人身攻击就进行不下去了。“尊敬 的朋友”既然是说谎者,那么说话人本身立场听上去也就不那么硬气。于是大家相 安无事。不过维茨勒叔叔有点吃不消,成天被人提名道姓的发表意见,连个走神打 盹的机会都没有。三个月后他终于累病了(至少是他很肯定地认为自己是累病了), 告假一个礼拜。议员们觉得对着议长的空椅子慷慨陈词实在是不爽,自动又选了一 个人顶替——自此斯菲克斯家族议会便有了选举议长并且半年一轮换的制度,不过 这是后话了。 萨尔斯没有回来过生日让斯菲克斯人有些遗憾,之所以没有遗憾到非常的程度, 是因为庆典活动还是照常举行了,尤其是免费的那一部分。至于萨尔斯身边的“毒 舌三人组”就没有斯菲克斯的人民那么好打发了,他们天天抱怨着不能回去探亲, 却要留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要不是他们中的汤姆克伦还是厚道些,这样近距离 的牢骚是不可能不传到萨尔斯耳朵里的。 “你们知足吧!”戴尔有一天听得厌烦了,叉起腰来装出老成的口吻,“这里 虽然荒凉,但是很清闲啊!你们——尤其是你俩(指着李纵云和绯雨晴),最大的 理想不就是作社会米虫吗?” “这位小哥,你见过空米仓里有米虫吗?”李纵云晃着杯子里发黑的茶渣慢条 斯理地反驳。 “是,我们享受清闲,但是绝对不能以清贫为代价!”绯雨晴用另一种表达方 式坚定地支持了朋友的观点,“我是多么的怀念斯菲克斯——不然凯德也凑合了— —的美酒和美女!” “你快得了吧。”汤姆克伦笑道,“你在这里好像也不怎么挑剔,而且后者… …好像每个酒吧都有三四个你看得上眼的‘宝贝儿’。” “啊,虽然称呼上偷工减料,但是我追求美的心灵可是始终如一!” “你们就不要美化自己了。”萨尔斯冷不提防的从门口走进来,打断他们的话, “就凭你们喜好奢侈的特性,米虫的理想对你们来说太过卑微,充其量也要当蛀虫 ——不,不,鉴于你们经常成群结队,我想形容为白蚁更加合适。” “大人,这里可没有我什么事呀。”戴尔双手乱摇着。周围三人投以“没义气” 的眼光。 “其实我还是很能理解你们乏味的心情的。空米仓里面的米虫——嗯,确实很 可怜呀!”萨尔斯在汤姆克伦拉出的椅子上坐下,闲闲地说。 “大人,您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汤姆克伦笑道,其余两人有些期待的点点 头。 “我们终于要换一个地方驻防了。” “真的!” “太好了!” “终于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萨尔斯微笑着站起身来:“很高兴你们喜欢。那么就早些收拾行李吧!” “等等,大人——我们要去哪里?”绯雨晴突然问道。 萨尔斯已经走了,头也不回地留下两个字:“兰同!” 屋子里面一片寂静。 “大人说……兰同?” “兰同要塞吗?” “天啊!!别开玩笑!!”李纵云哀号道,“就算这里是空米仓也好,兰同啊 ——是个连米仓都没有的地方!” 萨尔斯十八岁时,晋升中将,任兰同要塞驻防部队长官。兰同是一个矿业星球, 地处帝国边陲靠近伊尔星系,在资源枯竭后,作为驻兵要地,负责保护边境商贸线 路,监视各个贵族领和商业自治领。当年的开采和随后单纯的军事化作用使得兰同 星球呈现出一派枯燥的面貌,完全军事化的管理让这里不存在任何平民。 这样的地方,本来是根本不符合“心灵细腻丰富”的绯雨他们的要求,可是他 们破天荒地没有抱怨什么。李纵云到达此地不久就开展了食堂的改革,饭菜质量在 大幅度提升之后,使得不少军官士兵都开始想方设法让自己不被调走:好吃是一方 面,而且是免费呀。萨尔斯有一次心血来潮,跑到食堂吃了一次饭,终于知道了划 拨给食堂的巨额资金主要投放在了哪里。至于绯雨晴也没有闲着,最善于把握军中 情况和内部事务的他实行了“士兵身心愉悦计划”,听上去是非常感性的,不过其 中包含了相当多的经济性决策。军队中的很多服务机构开始让民间资本介入,霎时 间兰同各地的服务业——酒馆、饭店、浴室、军人俱乐部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繁荣起 来。至于很多“军人俱乐部”中为什么会出现轮盘、色子、牌九、赌博机等等东西, 而且应召的女郎也越来越性感热辣,我们的绯雨认为这是打开市场的必然结果。 至于萨尔斯,他对制度的研究和尝试主要是从士兵们最关心的粮饷开始,由过 去的层层发放改为利用金融中心统一发放,采用的方法效率相当高,造福的也不止 是士兵:这些金融机器都来自于斯菲克斯的生产商啊。 在这样的环境和领导下,兰同要塞的士气空前高涨,想表现敬业爱岗的士兵们 正苦于无处施展,偶尔才会发现一小撮宇宙海贼的踪迹。于是兰同官兵们激动的出 去追击,程度之踊跃以至于竟然出现了数百艘军舰围剿两三只舰船的奇观。不过不 久后他们就遇到了真正称得上是军团的海贼集团,以及小股但是精锐的贵族领地叛 乱等事件。这时士兵们就会敬佩的发现,他们的驻防长官在制度之外的兴趣和才能。 这个看上去十分英俊而不怎么老练的小大公带领他们大小数十战,居然没有遭遇过 不利的局面。军官们也无法说出新长官有什么不妥,出身显赫的萨尔斯行事严明, 为人温厚,难得的是他对任何人都能采用恰到好处的态度,让对方觉得舒服亲切。 本来他是年轻人,对这一方面不可能太精到;可是作为帝国贵族首席家族的家主, 他只要不盛气凌人就足可以让大多数人夸他平易近人,更别说他还有这样的涵养和 风度。于是“萨尔斯- 凯塞林的话语像是醇酒”这一说法传扬了出去。 绯雨晴在军人俱乐部里赌博的时候听到两个醉醺醺的军官在高喉大嗓的交谈: “小凯塞林也真算得条汉子了,我说。别看他年纪轻轻,打仗还真不含糊哟!” “原先跟他在一起的利安德尔,就、就是那个三王子,你见过没有?” “怎么的?” “要说作战,他现在比凯塞林有名多了。犀利的要命。”军官用手胡噜着短发, “不过说到为人却不能跟咱们的长官比,刻薄寡恩得很!” “什么意思?就是说不厚道吧?”另一个军官静了片刻,突然凑近同伴,“你 说,凯塞林别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缺点吧?” “啊?怎么说?” “不然他就完美得有点过头了。一定有些什么缺点我们不知道,不然这还叫人 吗?” 绯雨再也忍不住,一口酒差点呛出喉咙。 萨尔斯并不知道自己获得了这样别致的高度评价,现在他正要去帝都。一方面, 他那正在帝都凯德担任军务府高级参事官的好朋友,被人传为“军纪严明、刻薄寡 恩”的利安德尔中将——十九岁的中将!——联系他,请他来凯德一趟;另外,他 自己也很急迫地想去见一见国务尚书,对他讲述自己研究很久的边防将士轮替制度 的改革。到了凯德之后,虽然他并没有跟国务尚书怎么联系,但是斯菲克斯的领主 的意见应该还是受重视的。萨尔斯满怀信心的想要说服国务尚书,可是跟他得到的 热情招待相比,实际的回答却是缺乏诚意的。须发皆白的老尚书把自己的职责推得 一干二净:“请大公殿下原谅老朽昏聩,咳,老了,眼看着下一届国务尚书推选在 届,殿下您不妨期待着新晋的卓越表现吧!哈哈……” 萨尔斯只好离开。他碰了一个软钉子,外表不动声色,心里却相当失望。在外 面等得相当无聊的利安德尔却没有觉得怎样,他轻描淡写地说:“国务尚书眼看着 就要进元老院了。元老院就是所谓‘老贵族不死,只是渐渐远去’之所。他现在乐 得装糊涂,你不要介意。你来这里本身,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萨尔斯挑起金色的眉毛,惊异而不乏愉快的望着好友。 “你调回凯德了,进入参谋本部,担任作战处长。” “这又是你的堂叔们的安排——”萨尔斯低声笑了起来,“看来我注定要在帝 国的政局里泥足深陷了!” 利安德尔正要回答,就见尚书府前急匆匆走过一群人,为首的一人衣着华丽、 气宇轩昂,本来正待大步流星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一眼看见了萨尔斯,猛然停住了 步子。 “尊敬的萨尔斯殿下!”他毕恭毕敬地打着招呼,三十多岁的男子谦卑地像个 小学童。 “啊,周阁下,您好。”萨尔斯微笑道,对方喜出望外地向着周围的人递着眼 神,“是的,我当然记得您。——周伯爵他是我家的封臣。”他随即向利安德尔解 释道。 利安德尔的眼光闪动了片刻。等到那一群人离开之后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萨 尔斯,我看凯德很适合你哦。在这里我才能直观地感受到,什么叫作‘贵族的首席 ’。” 萨尔斯没有马上回答。向前走了几步他才回身淡淡一笑:“什么贵族首席,即 使是也仅仅是在斯菲克斯有意义。这里是亚兰斯王家之地。我的殿下。” 利安德尔也是一笑。两个人不言不语继续走了片刻。萨尔斯还是率先打破了沉 默:“对了,眼看到了十一月,你的生日也快到了吧。” “是啊,你送我什么好呢?上次你送我的那座岛,我觉得很多余。” “那是你没有眼光。那今年还是老样子好了。不过往常的生日祝福,都是一些 普通的吉利话,今年我倒要别开生面。” “这倒有趣,你祝愿我什么呢?” “我最近看到一些伟人传记,却发现很多人纵然纵横捭阖一世,死亡之时却难 得安宁。”萨尔斯恶作剧地笑着,“我祝愿你能体面地死在床上,你的手握在你爱 的人手里。” “听上去不错。”利安德尔一本正经地表示满意。刚才的不言不语一扫而空。 毕竟两个人都太年轻了,关于死亡的语言才能轻松地化作玩笑吧。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