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旅馆出来,我把这事儿给戈尔曼讲了,他笑得前仰后合,瘦瘦的脸上那些 条纹变得通红。“罗马王子那儿去恳求怜悯!”他不停地说:“罗马王子——那 儿去恳求怜悯——” “这是惯例,运气不好的人就是可以找当地官员帮忙,”我冷冷地说。 “罗马王子根本没有同情心,”戈尔曼告诉我,“要是你饿了,他会把你的 四肢剁下来给你吃。” “也许,”阿弗卢埃拉插话了,“我们该去找找‘飞人旅店’,他们会给我 们东西吃的。” “他们不会给戈尔曼的,”我说,“我们必须相互照应。” “我们可以把食物拿出来给他,”她说。 “我看还是先到王子的宫里去为好,”我不改初衷,“弄清楚我们现在的情 况,然后,如果必须的话,再临时想办法找住的地方。” 她没再说什么,于是我们一起到了远在河对岸的罗马王子的宫殿。这是一座 宏伟的宫殿,前面有一个巨大的露天广场,四周围绕着大圆柱。在露天广场,一 群乞丐朝我们拥过来,有些甚至根本不是地球人。有个家伙胡须像绳子,满脸皱 纹,鼻子也没有,朝我冲过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嚷嚷着,要我救济救济他,戈尔 曼一把推开他,可是,没过多久,又一个长得同样古怪的家伙,皮肤坑坑洼洼的, 还泛着冷光,手脚上都长有眼睛,抱住我的腿,念叨着圣意的名字请求我可怜可 怜他。“我只是个瞭望人,还不是个穷光蛋,”我说着,指了指我的车,“我也 是到这儿求人可怜的呢。”可是他仍然不松手,哭哭啼啼地述说着自己的不幸, 声音倒还柔和,就是听不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终于,我不顾戈尔曼强烈的反 感,扔了点儿吃的在他胸前的大口袋里。然后我们费力地朝宫殿的门口挤去。 在门廊的地方,我们看到了更为骇人的一幕:一个残废了的飞人,瘦弱的双 腿蜷曲着,一只翅膀半开着,另一只完全不见了。他嘴里喊着另一个飞人的名字, 朝阿弗卢埃拉飞奔过来,扑在她身上,泪如泉涌,把她的护腿弄得又脏又湿。 “担保我住旅店吧,”他恳求道,“他们把我撵了出来,因为我是跛子,可是如 果你能担保我……”阿弗卢埃拉解释说她刚到这里,无能为力。可这个残废的飞 人仍不放手,戈尔曼非常敏捷地把他像一捆干骨头一样提了起来,扔到一边。我 们继续朝门廊走去,不久又碰到三个面色温和的阉人,他们询问了我们的来意后, 便让我们进到旁边的警戒线里,警戒线由两个瘦小的索引员牵着,他们俩同时盘 问起我们来。 “我们是来求见王子的,”我说,“求王子给我们恩赐。” “接见日要在四天以后,”右边的索引员说,“我们将记录下你们的请求。” “我们没有地方睡觉!”阿弗卢埃拉突然叫了起来,“我们饿坏了!我们… …” 我制止住了她。这时戈尔曼正在他那大口袋里摸索,掏出来一把闪闪发亮的 东西:一些金块,上面印有鹰钩鼻、大胡子的头像。 这是他在废墟里挖出来的。他扔了一枚给刚才拒绝我们的那个索引员。那索 引员把金币吹了吹,大拇指滑过明亮的金币正面,接着迅速地把它塞进衣服的线 缝里。另一个索引员满怀期待地等着,戈尔曼微笑着也给了他一个。 “也许,”我说,“可以在里边安排一个特殊的接见会。” “也许吧,”一个索引员说,“先进去吧。” 于是我们进入空旷的中殿,沿着中心走廊往前走,便是后殿。 王子的宝座就安放在里面。这儿的乞丐更多……他们手里拿着世袭的特许状 ……还有成群的朝圣者、传信员、史学家、乐师、记录员、索引员。我听见有人 在低声祈祷,闻到一股浓浓的薰香味,还感觉到地下锣鼓的震动。戈尔曼告诉我, 在过去的纪元里,这儿曾经是古老的宗教——基督教的教堂,而且尽管是罗马世 俗政府的所在地,它仍然保持了一些神圣的特征,这不禁使我更加怀疑他是伪装 成丑人的史学家了。可是我们怎么才能见到罗马王子呢?我发现在我左面有一个 装饰华丽的小礼拜堂,一排由气宇轩昂的商人和地主组成的队伍正慢慢朝里边走 去,再往前看去,有三个头骨安放在一台询问器上面……一台记忆库的输入装置 ……旁边有一个身材结实的记录员。我让戈尔曼和阿弗卢埃拉在走廊等着,然后 排进了队伍。 队伍移动得很慢,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我才到询问器面前。 三个头骨茫然地盯着我,里面还有营养液,冒着泡沫,汩汩作响,维系着已 经死亡,但是功能尚存的大脑,因为现在里面几百亿染色体连接体充当着无与伦 比的记忆器的角色。记录员看到队伍里有个瞭望人,很是惊讶,但是未等到他开 口发问,我先脱口而出了:“我刚到罗马,来求王子恩赐的。瞭望会拒绝了我, 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受到接见?” “四天以后再来。” “我已经不只四天睡在路上了,现在我必须要好好休息休息。” “公共旅馆……” “可我不是无会人!”我打断了他,“公共旅馆是不会接纳我的,瞭望会在 这儿设有旅馆,而且我被‘瞭望人旅店’拒绝是因为团会最近出台了新的政策, 另外……你明白我的处境吗?” 记录员不耐烦地说:“你可以申请特殊求见。可能会被拒绝,但你可以申请。” “在哪儿?” “这儿,说明你的要求吧。” 我把我在公共场合的称呼告诉了头骨,以及两个旅伴的姓名和身份,我们的 处境,这一切都被头骨接受并传送到城里的各级大脑里。我完成以后,记录员说 :“要是批准了,会通知你的。” “这期间我们该呆在哪儿?” “恐怕就在宫殿附近为好。” 我明白了。我可以加入那群呆在露天广场不幸的家伙中去。他们当中有多少 人请求过王子的特殊照顾,几个月,甚至几年过去了,却依然还在那儿苦苦等候 王子的召见?他们睡的是石板,吃的是讨来的面包屑,靠着一线愚蠢的希望生活! 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返回到戈尔曼和阿弗卢埃拉那儿,讲了事情的经 过,说现在我们还是随便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戈尔曼是无会人,任何一个专 为他们这种人开设的又脏又臭的公共旅馆都欢迎他,阿弗卢埃拉也许可以在飞人 团会的旅店里找到住处,至于我,只有睡在大街上了……这对我已经不是第一次 了。然而我还是希望我们几个不要分开,我已经把我们当一家人看了,尽管这对 于一个飞人来说是很荒唐的想法。 我们朝出口走去,这时我的时钟轻轻响起来,我又该进行瞭望了。无论我在 哪里,环境如何,嘹望时间一到,我就必须抛开一切马上开始瞭望。于是我停了 下来,打开瞭望车,启动仪器,戈尔曼和阿弗卢埃拉站在我旁边。进出宫殿的人 脸上都带着嘲讽的笑容;瞭望的名声不太好,因为我们已经瞭望了这么久,所谓 的敌人却依然从来没有出现过。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不管在别人看来是 多么可笑。有些人认为是虚空的形式,却是另一些人一辈子的事业。我努力使自 己进入状态。世界从我身边消失,我进入了太空,沉浸在熟悉的快乐里,搜寻那 些熟悉或不太熟悉的地方。我的思维无限宽广,快速穿行在无数星系之间。有一 支舰队失踪了吗?这些军队在训练是为了征服地球吗?我每天要瞭望四次,其他 同伴也跟我一样,只是时间上有些许差异,这是为了避免留下没人监视的空当时 间。我不觉得这是愚蠢的职业。 我刚刚结束瞭望,就听见一阵洪亮刺耳的喊叫:“罗马王子驾到!回避!回 避!” 我眨了眨眼睛,喘了一口气,彻底从刚才的状态中摆脱了出来。一队阉人抬 着一辆镀金御轿,从后殿出来,正沿着中殿朝我这边过来。御轿两旁是四个衣着 华丽的宦官,他们戴着漂亮的面具,前面是三个矮而壮实的大块头丑人,他们的 喉咙经过改造后,声音很像牛蛙从共鸣囊发出来的。我急忙收拾我的东西,越急 越笨拙,这时丑人们已经很近了,喉咙里牛蛙般的声音震耳欲聋。戈尔曼试图帮 帮我,我朝他嘘嘘嘴,意思是不是瞭望会的人是不允许碰我的仪器的。我推开他 ;突然,几个开路的阉人出现在我面前,准备用亮晶晶的鞭子抽我。“圣意在上,” 我大叫了起来,“我是个瞭望人。” 接着,传来一个深沉、冷静、洪亮的声音:“让他去吧,他是瞭望人。” 一切都停滞了,罗马王子说话了。 开路的阉人退了回去,丑人也停止了他们的音乐。抬御轿的阉人将轿子停放 到地上,所有在中殿的人都朝后退,只有戈尔曼、阿弗卢埃拉和我站着没动。轿 子上微微发光的活动帘子打开了。两个宦官急忙走上前,双手伸过声波轿栏,去 扶他们的主人。声波轿栏嘟的一声,像一声哀鸣,消失了。 罗马王子出现了。 他竟然如此年轻!跟一个男孩子差不多,头发又黑又浓,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他生来就是要当统治者的。尽管年轻,他依然威风凛凛,薄薄的嘴唇紧绷着,鹰 钩鼻子轮廓分明,冷峻深沉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池子。他身穿统治者团会镶着宝 石的外衣,但是在他的脸颊上,却印着地球卫士团会的双杠十字星,脖子上围着 史学家团会的披肩。统治者团会的人可以再加入任意一个团会,而一个统治者不 同时是地球卫士团会的人才是怪事。可我觉得惊讶的是这个王子居然也是史学家 会的。那个团会可不属于脾气暴躁的人。 他看着我,有点感兴趣,说:“这儿可不是你进行瞭望的地方,老头儿。” “是瞭望时间到了,陛下,”我回答说,“我刚才正好在这个地方,我必须 立即瞭望,这是我的职责。我不知道您会在这儿出现。” “你没发现什么敌人吧?” “没有,陛下。” 我刚想抓紧时间,充分利用巧遇王子的机会,求他帮忙,然而他对我的兴趣 像一只燃烧殆尽的蜡烛一样很快就消失了,他转过头去,我不敢再叫他。他皱着 眉头,摸着下巴,盯了戈尔曼很久,然后目光落在了阿弗卢埃拉身上,眼睛突然 亮了起来。“过来,小飞人,”他招手示意着说,“你是这个瞭望人的朋友吗?” 她点点头,看样子吓坏了。 王子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她,她轻飘飘地就落到御轿上去了。 年轻的统治者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把她抓进轿帘。两个宦官迅速地恢复了 声波轿栏,但是整个队伍却原地不动。我呆呆地站着,健壮的戈尔曼也一动不动, 像根棍子一样。我把车推到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时间过了很久。王宫的人都默 默地站着,也不敢看王子的轿子,只好望着别的地方。 终予,轿帘再次打开了,阿弗卢埃拉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脸色苍白,不住 地眨眼睛,看上去有点惊慌失措,脸颊上淌着亮晶晶的汗水。她差点摔倒在地, 一个阉人扶住她。她外衣里面的翅膀微微竖立,这使她看起来很像个驼背,我知 道她心里非常痛苦。她踉踉跄跄地朝我们跑过来,全身哆嗦,一句话也不说;他 扫了我一眼,一把扑在戈尔曼宽阔的胸膛上。 轿夫抬起御轿。王子出宫去了。 等他走了以后,阿弗卢埃拉声音嘶哑,结结巴巴地说:“王子答应我们在宫 里的旅店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