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推着我的瞭望车匆匆离开了这个发光的球形建筑物,猛 然钻进一条又黑又冷的街道。寒夜已经匆匆降临;马上就到九点,我又该瞭望了。 戈尔曼的嘲讽在我的脑子里轰鸣。这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把我们诱到 “真理之口”面前,让我承认自己信仰的失落,让阿弗卢埃拉也说了真心话,而 残忍的他自愿说出的话却是他无需隐瞒的,故意让我伤心透顶。 难道那个“真理之口”是个骗局?戈尔曼真能撒了谎却毫发不损?“ 有生以来我从未在不属于自己的瞭望时间内瞭望过。此时的情况很糟糕,我 等不到九点了。蹲在寒风凛冽的街上,我打开我的瞭望车,调节好仪器,像潜水 员一样迅速进入瞭望状态。 我扩展的意识向着星星怒吼。 我像天神一样漫步在无尽的宇宙,感到太阳风的冲击力,但我不是飞人,不 会被它的力量击垮的。我飞过这些愤怒的光粒子,进到太阳边缘黑暗的地域。另 一种压力扑面而来。 前面有星际飞船。 这不是载着外星游客到我们这个古老的世界上来观光的游船、也不是注过册 的商务运输船、收集星际气体的勺形船,更不是运行在双曲线轨道上的补给船。 这是少见的外星军事飞船,黑乎乎的,气势汹汹。我无法判断数量,只知道 它们正朝地球方向飞去,有很多灯,推动着前面的锥形偏斜能源器。这锥形体正 是我以前感觉到过的,头天晚上我也感觉到了,它通过我的仪器轰隆隆地进入我 的大脑,像一个水晶立方体将我团团围住,透过这个水晶体,它的应力结构一览 无余,光芒四射。 这就是我瞭望了一辈子等待的东西。 我受过训练,能够感觉到它。我曾经祈祷过,希望永远都不要感觉到它,后 来,在空虚无聊之际,我又希望能感觉到它,再后来,我已经不太相信这回事儿 了。托丑人戈尔曼的福,蹲在罗马“真理之口”外面寒冷的大街上,我提前瞭望 的时候,终于感觉到了。 训练有素的瞭望人只要确信自己的判断,就应立即中断瞭望,马上发出警报。 我按惯例调换了一个又一个频率,进行了全方位的观测,仍然感觉得到那种迅猛 无比地朝地球进发的巨大力量。 要么是我看花了眼,要么就是入侵真的到了。然而我却无法从瞭望状态中摆 脱出来发警报。 我恋恋不舍地逗留在那里,检索感觉数据,抚弄着仪器,终于重新树立了信 心。我暗暗地警告自己,我在浪费宝贵的时间,我的职责就是要从这种拿命运开 玩笑的可耻状态中摆脱出来,马上通知地球卫士。 终于,我挣脱瞭望状态的束缚,回到我守卫的世界。 阿弗卢埃拉正在我身旁,咬着手指,一脸茫然惊慌、六神无主的样子。 “瞭望人,瞭望人,你听见我了吗?怎么啦?有什么情况吗?” “外星入侵来了,”我说,“我瞭望多久了?” “半分钟吧。我不知道。你闭着眼睛,我以为你死了呢。” “戈尔曼说的是真的!入侵马上就到了。现在他在哪儿?去哪儿了?” “我们从大嘴那里出来后他就不见了,”阿弗卢埃拉低声说。 “瞭望人,我吓坏了,好像天都塌下来了。我得飞走了,我现在不能呆在这 儿。” “等等,”我说,想抓住她,但没抓住她的手臂。“现在别走。 我得先发警报,然后……“ 但是她已经开始脱去外衣,裸露出上半身,单薄的身子在夜光中泛着微光。 旁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全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我想让阿弗卢埃拉留在我身边, 可我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于是我转过身,回到瞭望车旁。 像在梦中一样,一个因长久的期待而产生的梦,我的手伸向那个我从未用过 的按钮,它将把警报传送给地球卫士。 已经有人发出警报了吗?有人跟我一样感觉到了威胁,却不像我这样疑惑彷 徨,已然发出警报了吗?没有,没有。真那样的话,我这会儿该听到罗马上空响 起刺耳的警报声了。 我的手触摸到按钮了,但我瞥见了阿弗卢埃拉,已经除掉身上的累赘,跪在 地上祈祷,让柔弱的翅膀充满力量。她很快就要飞到空中,我就抓不住她了。 我急忙发出警报。 突然间,我意识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朝我们走来。是戈尔曼,我想;我从 仪器上直起身,双手径自朝他伸去;我想紧紧把他揪住。然而来人不是戈尔曼, 而是一个殷勤的圆脸侍从。他对阿弗卢埃拉说:“别着急,飞人,罗马王子让我 把你带到他那儿去。” 他一把抓住她,她试图挣脱,胸部一起一伏的,眼睛怒视着侍从。 “放开我!我要飞!” “这是罗马王子的命令,”侍从说,把她箍在自己粗壮的臂弯里。 “今晚罗马王子另有要事,”我说,“不需要她了。” 这时,罗马上空响起了警报声。 侍从放开了阿弗卢埃拉,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做了个圣意保 佑的手势;朝空中望了望,咕咕哝哝地说:“警报! 谁发的?是你吗,老头儿?“ 大街上的人们立即狂奔起来。 阿弗卢埃拉赤脚跑过我身旁,翅膀半开着,消失在人群里。在令人毛骨悚然 的警报声里,公共喇叭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播送防卫和安全指示。一个脸颊上有地 球卫士标记的瘦高个子朝我冲过来,嘴里乱喊一气,然后又继续跑到街上去了。 整个世界好像都乱了套。 只有我一点都不惊慌,仰望着天空,还真有点希望看见入侵者黑色的飞船在 罗马城的高塔上面盘旋。 “戈尔曼?”我喊道,“阿弗卢埃拉?” 我成孤家寡人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怪怪的空虚。警报已经发出,入侵者已经在路上,我再没什 么事儿可干了。现在真的是不需要瞭望人了。我恋恋不舍地抚摸着我的破车,这 么多年它一直跟着我。我的手指滑过那些斑斑驳驳、坑坑洼洼的仪器;然后,我 转过身,扔下瞭望车,独自一人走在昏暗的大街上,感到一身轻松。我在实现生 命的价值的同时也失去了生活的意义。周围是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