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是一个美丽男人。混血的美丽。 金光透过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眼珠在眼皮下不住转动,秀挺的眉毛正 轻轻拧着。 林岚知道他在做噩梦。但睡着了的他看上去那么无害,如孩童般。 突然,他的眼皮一动,瞬间就张开了,林岚一眼就望进了那片蓝灰色的海里。 她急忙直起身子来。 对方也很吃惊,坐起来,盯着林岚身上的白大褂,抿着嘴不说话。 林岚迅速镇定下来,自我介绍道:“我是林岚,是您的护理医生,请多指教 ……”手悬在空中,他没有去握。她停了几秒,把手收了回来。 他一直在打量林岚,视线从白大褂转到她的脸,又从脸上转回到白大褂。他 穿着件宽松的亚麻衣服,林岚可以从这个高度看到他的锁骨。他很瘦。 这个人有一双漂亮的蓝灰色的眼睛,戒备地注视着林岚,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林岚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坐下,说道:“我们将要共同相处一段时间,希望 我们相处愉快。” 他冷冷看她,还是不说话。 林岚问:“我可以叫你Kei 吗?” 他依旧沉默,惜言如金。谨慎如一只掉入陷阱里的小白兔。 林岚微微笑,极其耐心地改用英语问:“昨夜睡的可好?” 没有应答,他眯起了眼睛。 “昨天下了好大的雨,怕是今年夏天最后的雨了吧?很多人在雨夜是睡不着 的,风筝音苦雁书遥,也不知会有什么入梦来。你做梦吗?” 他一直盯着她的脸。 林岚继续说:“梦比现实好,即使是噩梦,醒来便无事了。这个困住众生的 凡尘反而永无止尽折磨着我们,直到盖棺才算完结。” 他的目光一直定在林岚脸上,一点没有欲念的认真严肃,反而让她不好意思 起来。记忆中,还从没有这样给一个异性盯着看过,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合适,只 有摸摸头发。接着说:“玛尔莱特的秋天是最美的。可惜这里是楼顶,若是院宅, 那定有番别样景色。栀子花未谢,又有秋菊添香,如果可以看到海,那夜晚海上 的月色,撩人非常。以前有文学家形容其像倾城美人。” 他美丽深邃的眼睛看着她,有着孩子一般的专注。 林岚对他笑了,直接问:“为什么不说话?我说的你不爱听吗?你喜欢听什 么?” 他的眼睛带着点惊讶看着她。 许久,他才开口,悦耳的声音与空气产生共鸣,纯正的英语自然流泻:“你 身上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林岚不解,“医院里都有这味道。” “人死了也是用这种药水泡着的吗?” 林岚一怔,说:“科学已经发达,现在保存尸体的药水无色无味。” Kei 像一只庸懒的猫,仰视着林岚,嘴角带着微笑。“我的医生?” “是。从今天起我负责照料你的营养和各方面健康。” 他显得很迷惑,又拧着秀美的眉毛,问:“你多大岁数?” “二十五。” 他点点头,然后把头侧着,仿佛在思考什么。林岚考虑找点话题把对话继续 下去,他突然出声:“你想知道什么?” 林岚一怔,感觉到他明显的敌意,忽而笑起来。 “我只负责照顾你的健康。” 他闭上眼睛侧过身去,他的领口很大,这一动,林岚瞟到了他背上的纹身: 好像是一双翅膀。 不能飞的翅膀…… “你一定遇到了很多艰难的事。” 这个叫Kei 的男子一旦开了口,也就不大吝啬言语,说:“我突然失去了一 切……我突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然后呢?没有你认识的人出现吗?没有人帮助你吗?” 他转过脸,直视林岚的眼睛,用他那双忧郁明亮的大眼睛。 “换作别人,通常会问:你是怎么失忆的?关于那时的事你是否还记得?你 当时身上没带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吗?这样的问题。” 林岚微笑:“不急,这些问题都会一一问到的。” 他又沉默了一会,说:“偌大的世界,我只知道自己。你小时候后迷过路吗, 医生?” “我能理解。陌生的环境,谁都不认识,也没有人来帮助你。那时才发现路 很长,天很大,世界很空旷。而自己是那么渺小。” 这番话起了作用,他这回把身子也转了回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自 己小时候的事。” “你定有个会温柔抱着你的母亲和一个把你高高举起的父亲。” 他嘴角抽了一下,垂下眼睛,没有接话。他的目光扫过林岚手上拿着的资料 本,问:“我的资料?” “是的。”林岚翻了翻,“多奇怪,体检表明,你曾经动过大手术,你的右 肺下叶已被切除。” Kei 突然站了起来,消瘦的他个子却并不矮,想必落难之前也是玉树临风的 人物。 白色的衣服在林岚眼前一晃而过。KEI 站在落地窗前,抬起苍白的手,解开 胸前的纽扣。 林岚吃了一惊,觉得脸上的温度在提升。 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东方人里的白,可以说是种柔和的月色,在这昏暗的 房间里,仿佛散发着光芒。米白色的衣服从他的肩膀上滑落,滑下胳膊,腰,落 到了地上。 林岚瞪着他胸口,微微张开了嘴。 他低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手抚摩上了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虽然 经过了很久的时间来愈合,但伤口的颜色还是比周围皮肤的颜色要深点,带着粉 红色。它是如此嚣张地附在那片光滑的肌肤上,如此地不协调。 “你说的可是这个?”林岚吃惊的表情把他逗乐了,他笑意加深。“我估计 是失忆前弄的。很大……但不痛。” 林岚坐在那里动不了,他俯视我的眼睛,补充到:“阴雨天和情绪激动时这 里会不舒服,但平时,它只是个痕迹而已。” 林岚呆呆想到,他的记忆是否也和这伤一样,虽然失去了,但一定还是留有 痕迹在的。 她把衣服递给他,“请穿上吧,小心着凉。” 他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转过身往那张大床走去,掀开被子把自己裹住, 睡觉去了。 林岚尴尬地站在那里,怔了片刻,才离开了房间。 外面,关风在等着她。 林岚把手上的东西交给护士,边走边说:“脑部扫描看来,他的大脑并没有 受过伤。他说他忘记了过去,但还有待证实。” 关风说:“你可以给他催眠。” 林岚冷笑,“说得简单。在他眼里,我同你等无异。他哪里会配合我?有人 要卖你,你还会倒帮着数钱?我甚至怀疑他会懂得反催眠。” 关风没理会妹妹话里的讽刺,“有总胜于无。” “哥,他现在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不相信任何人,且具有攻击力和杀伤力。 我先要能先和他沟通,才可谈取得信任一步。” “安全方面,你可以放心。” 林岚忽然想起一点:“他胸口的伤那么大,应该是枪伤,你们去查过吗?” “早就查过,一无所获得。也许不是在本市受的伤,也许没有去正规医院治 疗。” “那么重的伤,黑市医生能应付得了?” 关风笑,“你别忽略了NRS 体质的愈合能力。” 这NRS 病毒越传越神,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也许就此繁衍出新人类,发生地 球人类史上的进化大转变。而她林岚等人会因此名载史册,永垂千古……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