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回到家,电话恰好算准时间似地响起,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面孔出现在屏幕 上。那正是林岚异父弟弟孙世宣,今年十七,正在加国西安大略大学读书。 少年笑眯眯道:“姐,下班迟了,还是约会回来?” 林岚白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很好,又长高了四公分,就是怀念家里的饭菜。” “你善雅表姐在你那里玩得怎么样?” “呵,善雅姐就在身边。”孙世宣扭过头对着一边招手,“来,我姐叫你。” 一个妙龄女子探出脸,时下流行的暗色皮肤,大眼丰唇,让人眼前一亮。 林岚瞪大眼睛,“善雅,你吃了什么神丹妙药,瘦了一大圈?” 林善雅冷哼,“是不是猪八戒变嫦娥了?” “看样子你过得不错。” “过得猪狗不如才是。吃不惯,怀念姑姑的红烧猪蹄。” “每个人都景仰我妈的厨艺。” “奶奶对我依旧刻薄。交通拥挤,我想换租到离学校近点的公寓,结果她说, 办一张空轨交通卡,不过二十元。” “外婆为人勤俭,我当年留学也是这么过来的。” “你少为她说话!” 林岚笑。善雅口直心快,她知道她的话再无礼,也是没有恶意的。 善雅挥挥手,“不说这个。我爸最近怎么样?” “上次是家里聚会见过一面,舅舅胖了些。” “依旧抱着酒瓶,满脸通红?” 林岚咳一声。 林善雅冷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也就那点出息。难怪奶奶瞧不起他,连 带瞧不起我。我又不是儿子,更是雪上加霜。” 林岚叹口气,“善雅,你何必计较这些。你从小就是高材生,年纪轻轻已是 遗传学博士。没有林家,你也依旧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自己的人生价值,干吗 需要别人来肯定才存在?” 孙世宣在那头好奇地望。善雅不欲小表弟知道那么多事,忙转移话题:“放 假我尽早回去,我们姐妹俩去旅游。” 挂了电话。 费老先生的纪念活动还没有消停,电视新闻里正报道费铭生平,说他是如何 奋斗的。最初,也不过是个运输公司的伙计,得到老板赏识,加入了组织,好好 培养,一步一步往上爬。 “英雄是孤单的!”忽然冒出这么感性的一句话。 的确,因为英雄和智者向来比常人要看得高,看得远,自然会没有人共鸣而 孤独。 上帝是公平的,凡人总是热闹而碌碌。 而林岚的生命里,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叫Kei 的神秘男人。 每日去Kei 那里报到,是必修的任务。虽然明知道这份差使担着不小的责任, 承受着病人全部的埋怨,但此刻已经不容回头。 Kei 并不在,房间里放了一个花瓶,里面插着好几只黄色和白色的郁金香了。 “谁送来的,好美啊!” “病人要求的。”护士说,“他醒来的时候看天气那么好,就说想要几朵红 色的郁金香。我们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红色的。” 爱花的男人不会是个难于相处的男人。 门忽而打开了,Kei 由几个护士陪同着回了房间。一身漂白的衬衫,金发垂 肩上,脸色苍白,看到了林岚,冷冷笑了。 他显然是刚做完检查回来。也许正憋着一肚子气,林岚恰好主动送上门来。 果真,开口就是:“林医生,朝九晚五,勤勤恳恳。在学校的时候也一定是 特优生。” 他眯着眼睛,睫毛又长又直。天下真有这么俊美的男人。 林岚历来喜欢运动型的男生,高大健壮,古铜色皮肤,浓眉大眼,笑起来露 出洁白牙齿,可以单臂把女生抱起。她喜欢这种原始健康的美和这种浓郁的男性 气息。 可是Kei 不同,他高挑却消瘦,白皙到苍白,英俊却有一种疏离的高贵,像 是月亮上的神。 林岚说:“我每天必须来看你两次,每次均不会待很久,你不用担心我打搅 了你的生活。” “林医生不必这么客气。我在这里并没有生活可供人打搅。” 林岚叹口气,“Kei ……先生,你既然已经答应协助研究……” “呵!答应?”他打断她的话,“我莫名昏倒街头,醒来的时候就被人收监。 没人问过我是否同意!” 林岚忐忑不安。 “玛尔莱特不是已经民主自治了?还是本市官僚对付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可 以一手遮天?” 林岚冷汗潺潺他冷冷地逐字逐句地说,“我答不答应协助研究,其实区别不 大。因为我是人,我有独立人格,我会说不,于是他们不能像对待小白鼠一样生 杀予夺。而且,既然已经被发现,落到这里,也好过被黑社会抓去。虽然自古官 匪就是一家……” 他蓝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几分冷酷几分蔑视。林岚脸微微发烫,在这样的注 视下。 Kei 继续说:“林医生,我奉劝你一句,这事远比你想象得复杂。你若能抽 身,趁早离开。反正,一个健康医师可有可无。” 林岚几乎是当场落荒而逃跑。 Kei 远比看上去要成熟世故,且精明老练,她的一点心理活动都逃不脱他的 法眼。 这点颇像林岚的一个大学教授,每次去找他要分的时候,他总是从眼镜后扫 一眼,说:“那把理由拿来。”让人不寒而栗。 他有一双犀利的眸子。 走出医院大门,林岚站在路边迷茫了片刻,往郁金香广场走去。医院离那只 有二十多分钟路。 郁金香广场,玛市的中心广场,以前叫月亮广场,费铭执政上台后给它换了 名字。它是玛尔莱特发展的见证,从当初的流莺区到现在的国际购物中心,它总 是活跃在玛尔莱特市民的生活中。 郁金香,TULIP ,是他最心爱的大女儿的名字。本市还有个中心花园叫ROSE, 是以他小女儿的名字命的名。 所以说做权势者亲属总有他的好处。学医有什么好,林岚就不希望父亲把某 个新发现的病菌以她的名字命名。 广场中心有喷水池,和所有喷水池一样满是许愿硬币。有少男少女正在池边 许愿,银色的硬币划一道优美弧线落入池中。 有孩子缠着父亲给她买糖果,父亲溺爱地将女儿高高抱起。 记忆中,父亲关仲开总是留连实验室,有时一个星期也见不到一面。 有人拉林岚的衣服,她低头一看,是买花的小女孩,拿一束红色的郁金香, 说:“小姐买束郁金香吧。今天是本市的独立纪念日呢!” 林岚捧着一大束郁金香加一瓶珍藏的马提尼往回走,离医院还隔一条街的时 候,她站住了。 关风同两个陌生男子走出医院大门,坐进一辆高级陆上车里。车扬长而去, 林岚留意到车并无牌号。 那两个男子正当中年,神情严肃,气质冷峻,腰杆笔直,行动干脆利落。 那是常年的特定生活培养出来的举止。他们是军人。 早听人说,林氏正同军医院合作。可是亲眼看到,却又觉得似乎有哪个环节 不对。 关风啊,大哥。你到底在想什么?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