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周末,林岚回家看母亲。 其实所谓的家,是孙家。 关家原本的房子早在父亲去世后就变卖了,林女士带着一双儿女住在娘家, 一直到再嫁。而后,林女士很快怀孕,生下儿子,忙得分身乏术。等到小儿子可 以离手,才发现两个孩子同她已经很生分了。 林岚有时就想,她将来在夫家受了委屈,是否有娘家可回? 孙家是孙叔叔的女儿孙世瑜的娘家,不是她林岚的。 孙家老仆一见是林岚,立刻朝屋子里喊:“是二小姐回来了。” 继父孙承宪从书房里走出来。五十多岁,相貌堂堂,声音洪亮,对人总是笑 眯眯,非常和蔼。 林岚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孙叔叔。” “小岚来了。你妈同她几个牌搭子去逛街,晚饭前会回来。阿青,去叫世文 下来。” 林岚暗地里苦笑,这也是她不爱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林岚避着他,就是因为继父总想亲上加亲。以前想撮合关风和孙世瑜,结果 孙世瑜嫁了他人。现在又把主意打到林岚和孙世文头上。 他也不想想,他们差不多是一起长大,要能成,早就在一起,还用等到长辈 撮合? 孙世文本是个白皙英俊的青年,只是今天似乎才刚睡醒,头发凌乱,打着呵 欠下楼来。忽然看到林岚,大吃一惊。 “小岚来了?失态,失态!”他尴尬地笑。 林岚问:“听说你接了一个经济大案,忙得够戗吧?” “审判昨天已经下来。赢了!” 林岚立刻恭喜她:“孙大律师的大名这下更加如雷贯耳了!” 孙承宪呵呵笑:“你别夸他。男人把事业干得好是理所当然的。” 不久,林丹雯回到家。 五十开外的人,保养得极好,看上去四十出头。同林岚站一起,所有年轻小 伙子都会由衷称赞她们像姐妹。 她一进门就抱怨:“都二十二世纪了,居然还会堵车。二环几乎瘫痪了一半, 也不见电子交警的影子,却见巡逻队在来回走,怪吓人的。” 孙承宪点头:“最近治安突然坏了起来,太空港都有抢劫杀人事件,简直倒 回去了七十年!” 孙世文说:“刚有新闻,有人举报说二环的青龙高架上安了炸弹。不过似乎 并没有找出来。大概又是虚惊一场。” 林女士这才看到女儿,板着脸道:“林大小姐,稀客啊!” 林岚别过脸吐舌头,给孙世文看到,笑她。 阿青端菜上桌,大家坐下来吃饭。 隔壁客厅有台古董留声机,正在放着一首老歌。一个女声如怨如泣地唱着: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间聚散,能不能多些快乐片段 ……” 林岚心中一动:“这放的是什么歌,怪好听的。” 母亲答:“好老的歌了,叫《城里的月光》。”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护他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让幸福撒满整个夜 晚…… “妈妈其实是彻底的新时代女性,可是上一点年纪就开始装老。穿旗袍,听 老歌。” 林女士妙答:“那有什么办法?玛尔莱特本就是个浅薄的移民城市,我惟有 装成旧时代的人,才显得有些重量。” 孙世文说:“本市华人占百分之七十,为什么没有一个中文市名?” 林岚立刻道:“早有诗人称玛市为月光之城。moonlightcity 。” “美则美矣,没有中文学的意境。” “玛尔莱特几百年前是个生产电灯的工业小镇。想想,可以叫光城。” “明城会更好听。” “光明之城,意义非凡。” “听起来真像欧洲奇幻小说里的圣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两个长辈在旁边看着,露出笑容。 母亲忽然发现不对:“阿岚啊,你手上这戒指,哪里来的?” 那正是伊弘从墨西哥带回来的那枚黑石头戒指。 “伊弘给的。” 母亲不悦:“怎么戴这个指头?” 林岚笑:“你女儿手粗,戴得下其他指头,何必往无名指上套?” 母亲哼了哼,“那个伊弘,整天游手好闲,放着工作不做,满世界乱跑。他 说他家在美国有生意。我问过人了,人家说是有一家姓伊的华商,不过在华盛顿 开一家小小电器行。他却在你面前充阔公子……” 林岚哀号:“妈,你怎么去打探人家私事?” “这哪里是私事?难道还有关起门来做生意的?” 林岚全无了心思,放下筷子,“我吃饱了。我先回去了。” 继父喊住她:“那么急?叫世文送你。” “不用!他才忙完工作,让他休息。”林岚逃似的。 孙世文叹口气,“来,我送你吧。”悄悄拉了林岚一把,“我赶约会,彼此 方便。” 林岚一笑,由着他把自己拉出门。 车开出孙家大院,才松口气。 孙世文笑,“送你回家?” “才八点,回什么家?到郁金香广场把我放下来好了。” “最近治安不好,单身女子还是不要夜游的好。” “不过是想去透透气。” “林阿姨要知道你深夜泡吧,不知做何想法。” “我能管她怎么想。长久以来都照着长辈的意思循规蹈矩地过。小岚,你改 姓吧;小岚,你读医吧;小岚,在自家医院工作吧;小岚,你看这个男孩子怎么 样?这辈子大概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了。” “这辈子?如今人类平均寿命八十岁,你才活过人生的四分之一。” 林岚叹息:“我也希望人生中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是抱着美酒和俊男度过的,” “刚好。我从我舅家带了好酒,在后箱里,分你一瓶。” 这两个是半兄妹,也是酒友。 林岚好奇:“什么酒?” “‘一生钟情’听说过吗?劳伦斯哈德威斯公爵家地窖里的珍藏,世面上足 值三千多玛币。” “三千玛币等于一生钟情?”林岚抿着嘴在换算,“那不是一口就喝去三年 爱情?” 孙世文把车停在郁金香广场边,不忘嘱咐:“早点回家。” 林岚带了好酒,自然要去酒吧喝个痛快,她是那种喜欢在酒吧喝自己酒的人。 酒保一见是她,裂开嘴笑:“林小姐,一个月没来了。” “想念我了?” “想念你的小费。”他说老实话,转身取来林岚私用的杯子。 这时林岚突然觉得有一道诡异的目光盯住她的后背,让她浑身不舒服。 正要回头,酒保低声喝:“别动!”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