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车开到目的地已经是傍晚。林岚滴米未进,风雪却更大,刮得人站不住脚, 可视度不过五六米,而且积雪已经没过脚踝。 玛尔莱特已经好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林岚感觉面如刀割,手脚都已经失去知觉,但是仍旧奋力向前方的电机厂跋 涉。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做Kei 的医生真是件苦差事,需要强健的体魄和粗大的神经,还需要无限好 的耐心,才能坚持下来。 显然乏人照料的厂房就在眼前,两旁都是非民用房,小巷里没有半个人影。 忽然,林岚绊住了什么,重重跌倒在地。 她扭过头仔细看,雪里似乎埋着什么,好像是一个人? 她忙把积雪刨开。 那是个人,一个男人,身穿黑色劲衣的男人。身体已经僵硬,面色灰白,散 发着死亡的气息。他的颈子一侧血肉模糊,身下的冻雪都被染成了红色。 林岚一眼就看出这个男人的颈动脉破裂。 男子的双手程爪状,显然生前经历过什么极其恐怖痛苦的事。他的领角上烫 有一个图案。林岚认得,就是那个长有膜翅的盘蛇。 她翻开他周围的雪,发现点滴血迹似乎是一路往南延续,向废弃的厂房而去。 她跟了过去。 厂房里已经清空大半,空旷且昏暗,白日最后一点光芒正逐渐从高高的窗户 上消失。风把没有关严的门窗吹动得砰砰响,脚踩在地上的薄冰会发出清脆的喀 嚓声。 林岚小心翼翼往里走,试探地出声道:“有人吗?” 回音反反复复。 “Kei ,你在吗?” 没有回答。 一个废机器后面伸出一只腿来。也是黑色的衣服。 林岚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了过去。 那个人也已经死了。在他的身旁,还躺着两个同伴,也和他一样的命运。其 中两个的脖子上血肉模糊,血已经冻结住,还有一个似乎是给拧断了脖子。 林岚忍不住后退。 她所见过的尸体是解剖室里被特殊方法保存着的,也有的肢体残缺,但完善 的保存技术让它们看上去非常不真实。而眼前的,是货真价实的死人。死于暴力 的人。 即使她知道Kei 做这一切是迫不得已,还是觉得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捂住了她的嘴巴。 林岚的尖叫被堵在了嘴里。 刚要挣扎,身后人说:“是我。” 是Kei 。林岚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Kei 一个人,脸上和身上血迹斑斑,疲惫,但是眼睛里似乎有火在燃烧。那 是被激发了的兽性。 “你没伤着?”林岚问。 “没有,不是我的血。” “还有两个人呢?” Kei 一指不远处的废机器旁的两具尸体。 林岚哆嗦了一下,强笑道:“干净利落,专业手法。” KEI 显然不欣赏这个笑话,板着脸。 “他们有没有通知其他人?” “我不清楚,我当时失去理智。” 林岚叹气说:“那我们得赶快离开。虽然我关了车上的天线,但我的保镖随 时可能会找到这里。” Kei 没动,他忽然捂住胸口,缩成一团跪倒在地。 老天! 林岚忙扑过去:“怎么了?你哪里受伤了?” Kei 整个人冰冷发抖,一只手死死捂着胸口。 林岚明白过来,忍了那么久,他胸口的伤在这恶劣的天气里终于发作了。 她立刻脱下外套给他裹上,“能站起来吗?” Kei 痛苦地摇头,手还死死抓着胸口,可见痛得非常厉害。林岚把他的手扳 开检查,伤口呈紫色,甚是恐怖。 “我得带你回去,天要黑了,我可不想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冻死在街头。” 林岚把Kei 的手放肩上,“帮个忙,加把劲站起来。” 她拼了最后的力气终于把Kei 扶上车。他一进开着暖气的车里,立刻裹紧大 衣倒在后座上。 她又从后备箱里取出毛毯。她的大衣沾满了雪,遇热融化,他不可以裹着湿 衣服睡觉。 Kei 还很清醒,只是又痛又冷,林岚几乎是用抢的,才把他手里的大衣扯了 过来,给他把毯子裹上,然后开足了暖气。 雪渐渐融化,水从他们俩的头发上滴下来。 林岚不住问Kei :“冷吗?还冷吗?”一边跪着帮他把毯子裹紧,拿毛巾给 他擦头发。 还好她终于找到他了。感谢上帝,如果你存在的话。 Kei 很快冷静下来,一把抓住林岚的手,说:“我很好!现在已经很好了! 你别这样!” 她怎么样了?林岚发着抖疑惑着看他。 Kei 低声说:“对不起。” 然后俯身抱住她,头埋在了她肩膀上。 那一瞬间林岚哭了起来,很自然很放肆的。 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样哭,说实话她自从父亲去世以后都没有正经地哭过, 那中呜呜出声的哭泣。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宣泄感情。 Kei 的身体是冰凉的,她的也是,他们两个都如同湿棉花。 他的手也很有力地抱着她。 许久,林岚才把头抬起来,眼睛已经通红。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别 过脸擦眼泪。 “还好我找到你了。我们先离开这里,跟我回去。现在不能回我的公寓了, 不过我们有地方去。” 林岚带他去的地方,是个上等住宅区里一栋漂亮的独门小别墅。 “这里是?” “我弟弟名下的房子。这里空置了一年多,但是我记得地点和大门密码。啊, 暖气还能用!” “他们不会查到这里来?” “这是我所能找到的最保险的地方。好了,健康最重要,快去洗澡吧。” 等林岚出浴室时,KEI 已经吹干了头发,端着一杯白兰地坐在客厅里。 “哪来的酒?” “吧台里。” “孙世宣那个小混蛋,我就知道。” “冰箱上层还有冻肉,估计还能吃。” 林岚耸肩:“一年前的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Kei 立刻摇头。 林岚对他说:“把上衣脱了。” 他瞪大眼睛。 “天!”她叫,“我不会非礼你,我只是要给你的伤口上药。” 他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她不住打喷嚏,神情狼狈。 Kei 的伤口颜色已经褪了回去,身上一些擦伤只需要消毒就可以。林岚相信 以他的愈合能力,明天这些伤口就会消失。 她关上医药箱。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拨通关风一个很少使用的私人号码。 关风低声问:“你在哪里?” “我和Kei 在一起。”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难道……” “不,他逃脱了。我找到了他。” “你们在哪里?” “就在……”手机被Kei 劈手夺了过去。他断了通话。 林岚跳起来:“你在做什么?” Kei 说:“林小姐,我告诉过你,你身边有探子。” “你怎么知道的?” “我苏醒后咬断一个人动脉的时候,听他同伴惊呼:她骗我们!” “她?” “是。” 林岚懊恼地坐下:“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在这里并不安全。” “联络你最信任的人。” “我最信任的就是我哥哥。” “他身边绝对有不应该在的人。” 林岚站起来,“那我们现在能去哪里?” Kei 想想:“也许我们可以直接联系……你们那个什么军部。” 林岚反对:“谁知道探子出自哪里?有可能是黑社会组织,也有可能是内讧 的产物。我不可能就这样把你送出去。” “一定是外部。内部人会直接找你哥哥要资料,或者绑架的是你。” “噢,这世界上有个词叫‘勾结’。或者他们内部也有探子。” “我当然知道。我的经验告诉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可信的只有自己。” “你真的认为我应该联系军部?要知道我们两个聚在一起,方便了有心人一 箭双雕。” Kei 不耐烦起来:“我们就呆在这里等,看哪方人先找到我们。他们要什么 就给他们什么!用我做实验也好,问你要你父亲的实验记录也好!给他们!” 林岚噤声。 Kei 声音放软,道:“亲爱的,在你打电话前,可以去试着煮一下那块冻肉 吗?我从早上到现在滴米未进。你们华人不是有句话,不做饿死鬼什么的?” 林岚看着他轻松自在地坐下来,打开电视。她暗骂了一声,进厨房开始处理 那块肉。 她不知道一块冰冻了一年多的肉是否还可以食用。但她也饥肠碌碌,而这房 间里除了肉就是酒。 她把肉解冻了,闻了闻,似乎没什么异味。放到火上,肉很快发出滋滋的声 音,渐渐有香气飘起。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