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费老太太的遗嘱公布。她果真把那个书桌和几副首饰留给了林岚。 在林再三保证亲自取了东西就回来后,关风终于同意让她离开医院,由保镖 护送去费园。 再度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 寒冷的午后,灰色的天空飘着小雪。书房里有扇窗户没关,风吹过书架,纸 张发出单调的声音。这里已经远没有了生气,似乎连灯都没有以前明亮。仆人都 已经离去,无人升火,房间阴冷和萧索。 曾经,费老太太就是在这间房子里,一边同父亲的灵魂交谈,一边写她最后 一本小说。林岚相信她的话,她一定是真的看到了。这间屋子里有那么多回忆, 一定有不肯安息的灵魂,等待机会对人诉说往事。 她站在窗户边,外面天色阴翳,雪渐渐大起来,白茫茫的一片。寒气更加逼 人。 忽然想到,已经是12月末,一年又将过去。 他们就在这春秋交替中老去,只有Kei 不受时间的控制,永远那么年轻。 她不知道。在自己都已经垂老之际,再见到依旧年轻的情人,是怎样一番景 象。 也许在他们心中,根本没有所谓年龄,只有爱情。 林岚从那个保险柜里取出那个匣子。 里面有一本资料夹,翻开来,日记的残页就存放在里面,每一页都已经加了 护膜。 林岚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坐下,借着盏光线微弱的台灯,幽幽默念封面上的字 :“如果再见到汝在多年之后,我如何贺你,以沉默的眼泪。” 拜伦的诗,她很喜欢这句。 忽然一个雷电在头上裂开,闪电的光呈现奇异的蓝光。下雪天怎么会有这么 怪异的现象? 林岚疑惑地往窗外望,恍惚中她好像产生了幻听,觉得有谁在外面说话。 她搁下本子站起来走了出去。 偌大的客厅里一片狼籍,有人倒在地上,血流得到处都是,一地玻璃碎片。 外面雨很大,哗哗地冲刷着落地窗外的阳台。 她听到有人在争执。 “你曾经打算杀他?” “他是你最大的威胁。” 这么熟悉的声音!林岚几乎叫出声来:Kei ! Kei 的容貌似乎和她所见的没有什么变化,同样有些消瘦,同样冰冷但是优 雅高贵。 他面前的年轻男子背对着林岚,她看不到他的脸。他懊恼痛苦地抱着头,说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他是少洁的哥哥!你这样她会多伤心。” Kei 放柔了声音,说:“少洁现在是你的妻子,她已经选择了你,你不应该 让她失望。” 男子吼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她爱的是谁!” Kei 闭上嘴,冷漠的脸掩不住无奈和哀伤。 他的声音似乎能催眠:“你说过会好好照顾她的。” 男子道:“我当然会。我不会像某人一样利用她!” “我没有利用她!” “那为什么她会这么轻易地就答应嫁给我,带着她名下的财产和客户网,和 她哥哥决裂?你同她说了什么,Kei ?你真的那么在乎报仇?” Kei 反驳道:“难道你不想报仇?” 男子指着他:“是的,我一定要报这个仇。但我不会利用深爱自己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同意结婚?” 男子语塞,而后垂下头。 “你已经走到这步,不能回头了。Soya。” 林岚忍不住叫出声:“Soya!费铭!” 她想走过去,但是不论怎么努力,他们之间的距离都没有缩短。 而这时费铭低声道:“这时候我真恨你,Kei 。” Kei 蓝灰色的眼睛带着伤痛和怜悯注视着他,声音透着凄楚无奈:“穷孩子 拣到一个神,他对神许愿,希望能成为一个英雄。神答应了,帮助他实现愿望。 但是孩子渐渐发现愿望其实并不美好,成功总是建筑在枯骨上的,朋友经不起岁 月和利益的考验,爱情不过是镜花水月……” “别说了!” “他后悔了!他开始怨恨曾经敬爱的神……” “叫你别说了!” “他不需要神了,他要神走……” 一声响亮的耳光,费铭喝:“滚!” Kei 静静转过身,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开。 他走过林岚身边的时候,她不禁伸手想拉住他。可他的身体穿过她的手臂。 他走上楼去,重重关上房间的门。 年轻的费铭坐在沙发上,脸埋在双手里,肩膀痛苦地抽搐着。 有人轻轻走了过来。 那个穿着白色睡衣年轻秀美的女子在他身边坐下,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费铭一动不动。他说:“他变了。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女子的表情淡淡的,说不请是喜是忧。“你不该对他说那样的话。他所做的 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不该不信任他的付出。即使不是为了报仇,他对你的爱,也 是最真挚的。” “少洁,你也认为我错了?” 女子像看着一个孩子一样看着他,“不,你不会错,因为你是费铭。” 费铭苦笑:“Soya可以犯错,但是费铭不行,是吗?” 女子柔柔笑。 费铭痛苦道:“少洁,你也真不愧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 女子倾身过去搂住他,说:“你再这样下去,会失去所有爱你的人。” “我还有学优他们。” “他们敬你,却未必爱你。跟着你,他们才有荣华富贵,如果有一天你不能 给他们这些了,他们会立刻将你弃若蔽履。” “Kei 也这么说。” “他没有说错。” 费铭大怒:“你还为他说话,你就那么爱他?他几乎杀了你哥哥!” 女子柔美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Kei 特有的冰凉的冷漠。“我哥哥?他都不认 我了?我还认他做什么?他忘了爸妈的死,我是不会忘的。Soya,我现在全力支 持你了,你一定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天,这就是Kei 教导出来的人?这就是媒体里那个亲切温柔天使一般善良的 第一夫人?连亲人多可以这么干脆地背叛的第一夫人? 费铭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从妻子寒冷疯狂的眼神里,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 他缓缓低下头:“真的……只有Kei ……是一切都为了我……” “你知道就好。快去向他道歉吧,他从来不会计较你的。”女子娇媚地一笑, 手放在腹部,“为了我,也为了孩子。” 费铭看着她的腹部,“孩子……你确定真的不告诉他孩子的事了……” 女子坚定决绝地点头。 一声响亮的碎裂声打断了楼下的谈话。在这雨夜里,仿佛碎了一座养花的玻 璃房子一样恐怖。 费氏夫妻发觉不对,急急冲上楼去。林岚也发现自己的意识随着他们移动。 门没有锁,但里面已经没有了人。窗户开着,风和着雨从外面恼羞成怒地刮 了进来,桌子、地上,满是碎片和书本的残页,纸张翻飞。 “Kei ?”费铭试探着呼唤,似乎不敢相信。 没有回音。 费太太冲到窗户边,望下去。路灯下,那个身影只一闪,就消失在了街角。 “Kei !”她抓住丈夫的手,“去追他,叫人去追他!” 费铭如遭雷轰,两眼发直。他呆呆站了半晌,蹲了下去,把纸张一点点拣起 来。 费太太忽然哭了起来,开始那么冷静镇定地劝说丈夫和哥哥撕杀的女人,这 时候痛哭起来。 她似乎也明白了丈夫的举动,她说:“是。他不会回来了。仇已经报了,而 他也知道我们不再需要他了。” 费铭说:“究竟是他利用了我们,还是我们利用了他?” 费太太拽着手上一张纸,贴在胸前。 本子自林岚的怀里掉到地上,打开了。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跳着。 残页已经很陈旧了,泛黄的纸页在岁月中褪去了光泽,磨去了边角。 她极为小心翼翼地翻了开来,落出一张照片。一张在匆忙中偷拍下的照片, 镜头都给什么遮了一部分:费铭的婚礼上,那对新人站在镜头前,微微笑着,平 静宁和。他们身后不远的角落里,一身白色西装的Kei 正站在人群里,默默注视 着另外一个方向。 扉页上写着“Kei2013.10”。 林岚的眼睛一阵热。 “10月25日晴 今年的秋叶黄得特别早,仿佛把鲜活的生命在夏天里尽情消耗完了一样…………”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