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5 月10日阴雨我帮Soya办理了转学手续。 阿信升做副厨。 我依旧在汽车修理厂里。我已经渐渐开始不耐烦了,我想我该换一份工作。 但是我知道孙老板不会乐意我辞职。也许我可以帮他管帐什么的,我讨厌指甲缝 里洗不干净的黑边,和身上一股机油味。 在以前的流浪生活里,我即使再落魄,也没有干过蓝领的活。我身上流淌着 的贵族的血让我不屑低下这个头。 5 月23日晴Soya在新学校过得很好。他又有了很多新朋友。 ………… 7 月3 日晴Soya开始打暑期工。我和孙老板谈过,他同意让我试试。我终于 告别了满手机油的生活。 7 月10日晴孙老板的朋友来了信,说玛尔莱特似乎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9 月18日阴发现Soya又长高了许多。他就仿佛终于等到冰雪融化的树苗一样。 他将有他健康正常的生活,而我只是个有12年记忆的流浪吸血鬼。 我们的世界终将有分离的一天。 10月24日晴我们认识一年了。 12月9 日小雪我加了工资, 想了半天, 最后给Soya买了双球鞋. 。 Soya反而问我为什么不给自己买点东西。可我实在想不出该给自己买什么, 我又不会再长高。 最后我告诉他,我在等他将来长大了,给我买下玛尔莱特的旧市政楼。那栋 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让我感觉非常亲切。 ………… 2015年6 月4 日Soya足足长高了十公分。 9 月13日晴Soya跟我说,他的同学把我当作了他的父亲。女同学们都非常喜 欢我,把我称做Soya的帅哥老爸。他说他的亲生父亲也很英俊,不过没有什么人 记得他了。 我突然希望当他长成成人,或是一个老头子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他的身边, 不然那场面未免太怪异了。 10月24日雨Soya用打工的钱给我买了一双袜子,他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11月1 日晴学校足球赛,我去观看。Soya所在的队虽然吃力却还是在最后获 胜了。 那一刻有女孩子冲过去拥抱他。我不禁笑了,有英雄的地方就有爱英雄的女 人,年龄完全不是问题。 2016年5 月6 日雨今年雨季真长。 天气很潮湿,我的身体也很不舒服。也许是NRS ,它偶尔让我头痛。 6 月14日雨头痛。 6 月18日阴我居然晕倒了! 那是昨天的事。Soya在房间里叫我,我试图从沙发上站起来,结果反而倒下 了。 Soya一整天都在我床边,很显然他给吓坏了。我好不容易才劝他去复习。 ………… 2016年1 月6 日大雪很大的雪,我和Soya出去堆雪人。他发育得很好,比同 龄孩子更高大健壮。如果他是我亲生儿子,那我一定是一个无比骄傲的父亲。 这样想着,我忽然有点向往拥有一个孩子。可是我有这个资格吗?有资格爱 人,有资格组建一个家庭吗?当十二年过去,我忘记了他们。我该怎么办?他们 该怎么办? ………… 10月16日雨我整理家中一个大柜子的时候,发现格子底下贴着什么东西。我 取出来一看,发现是一个纽扣磁盘,上面有一个标志,是我这辈子,不论经过多 少个十二年都不可能忘记的标志。 翼蛇我知道这东西是属于谁的。 只是我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竟然是那个帮会里的人。而我居然帮他养孩子? 我该愤怒吗?我该后悔吗?我不知道。 Soya已经像是我自己的孩子,有他在的地方是一个家。 而人,真的该固执于过去的往事吗? 10月24日阴今天是我们认识三周年。 我一直没有把我发现的事同Soya说。他虽然来自那个地方,但是他也痛恨那 个地方,从这方面来说,我们是一条路上的。 三年前这个男孩还是个瘦小苍白的孩子,只有一双眼睛格外精神。不知道三 年后,这个男孩会变成什么样? 命运这样神奇。 2017年3 月6 日雨Soya遇到了发育中让他恼火的事,他开始变声了。感觉上 像只小公鸭在叫。 他已经是少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 阿信多喝了点酒,他说他发现我一点都没变。他并不知道我的事。我现在也 不去Soya的学校了,我不想让他的同学把我当成怪物。 4 月24日雨孙老板的一双儿女要来M 市了。他非常兴奋,他同孩子们已经多 年不见了。他的太太去世有几年了,这些年他一直孤单一个人。 我想Soya可以同孙家的孩子做朋友。 5 月2 日晴Soya踢球的时候把手摔折了,他得和石膏相伴一个月。 傍晚的时候,孙老板带着他的孩子上门来。 男孩子叫孙少康,和Soya一样大,女孩子叫孙少洁,要小一岁。他们都长得 像孙老板,有着浓密的头发。孙少康和Soya很快就熟悉起来,他们开始聊足球。 孙少洁有双灵动的大眼睛,白净秀气,像个玩具娃娃。她很内向,也许是因为年 龄的原因。她一直安静地坐着,听我和孙老板聊天。 我很喜欢这个孩子,她让我想起了我的小表妹洁西卡,一样的文静但是聪明, 喜欢静静听大人说话。洁西卡后来嫁了一个法国人,生了三个可爱的孩子,在七 十三岁的时候去世——这都是我离家很久以后打听到的。在她的记忆中,表哥一 家人早就死于那场火灾了。 5 月6 日阴Soya的同学来看他。 这帮生活在单纯平静的环境下的孩子们都有着最平凡最正常的生活气息。Soya 和他们在一起时,不再是那个机心复仇的少年,而是个M 市里最普通的学生。和 玛尔莱特的纷争没有半点关系。 这才是他本来该过的生活。 5 月8 日晴孙家兄妹来玩。孙少康和Soya在房间里看录像,孙少洁没有和他 们一起。小姑娘一直安静地坐在客厅里。我问她会不会下西洋棋,她点点头。我 和她下了几盘棋,她的棋艺非常精湛,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把棋下得这么好,实 在很难得。 我问她是否有专门培训过,她摇头。我才发现我从来没有听过她的声音。那 并是不因为她害羞了,而是她恐怕不会说话。 不久她哥哥就证实了我的看法,他告诉我和Soya,他妹妹以前遇到过意外, 受了伤,不能说话。 孙少康说到这些的时候,那表情和Soya提到他父亲被杀时一模一样。 ………… 9 月20日孙老板今天喝了点酒,和我谈到以前的事。他说他的妻子其实不是 难产死的,而是死于仇杀。 因为保护费的原因,他得罪了一些人。那一天他带着儿子去学校注册,妻子 和女儿留在家中。那些人冲进他的家中,将他妻子强暴并且杀死。因为小女儿不 停哭喊,那些人割破了她的喉咙。 他和儿子回来的时候,警察正把他妻子的尸体抬下楼,血从白布里浸出来。 小女儿在医院里救活了,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神智都不清醒,而且伤到声带,成 了哑巴。 孙老板其实是个老实人,他虽然想报仇,但是他不想让两个孩子再有什么闪 失。于是这些年来他一直忍气吞声地过着。可是儿子很不理解父亲的行为,觉得 父亲是懦夫。 孩子在自己没有做父母前,是永远都无法完全理解父母的。 10月24日晴Soya在忙着收拾屋子。我看着这个高高的身影,看他已经开始变 得宽阔厚实的肩膀。 没由来地羡慕他。他可以成长得如此光明正大,生活于他是一种尝试,是一 个挑战。而我却只能站在阴影里。 ………… 2018年1 月1 日晴我们去操场堆雪人。 Soya和孙少康打雪仗,孙少洁一直在我身边。我看她孤零零地,便堆了个小 雪人给她。 小姑娘很高兴,她在雪地上写我的名字,然后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 一下。 多可爱的孩子,如果我有女儿,也一定像她这样。她是女孩子,不用像男孩 子那样背负复仇的重任,希望她能获得幸福的生活。 ………… 8 月17日晴今天天气不错,大扫除,少洁过来帮我忙。看得出来她将来一定 是一个秀外惠中的女孩子。 中午的时候,我们坐下来吃饭看电视。新闻里说玛尔莱特发生暴动,少洁忽 然惊恐起来,像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跳起来跑进厕所里,瑟瑟发抖。我花了好 大力气才让她镇定下来,然后送她回家。 我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反常,因为她看到电视里出现的那个标志。翼蛇。 10月20日阴Soya告诉我,少康因为他父亲把妹妹送进特殊学校的事很生气, 他觉得妹妹没有问题。 不过少洁智商非常高,她连跳了两级,都还是班上第一名。 孙老板有心事。今天有人来找过他。 11月10日雨孙老板已经把我当成了心腹。他同我说,他年轻的时候曾三次救 过一个人的命,现在这个人是当地最有势力的人之一。对方知道了他在M 市,也 知道了他家的遭遇,而且因为和玛尔莱特的那帮人有仇。那人找到了他,提出要 帮他报仇。 孙老板很苦恼,因为他们的对话让放学回家孙少康和Soya听到了。 11月12日小雪Soya蠢蠢欲动。我同他谈了一次,告诉他,他现在就想冲去报 仇未免早过头了。他冷静了下来,好好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读书。 但是孙老板就没那么舒服了。少洁晚上跑到我们这里来哭,比画半天,告诉 她哥哥和爸爸在吵架。我们跑去孙家,孙少康几乎失去了理智。最后是Soya给了 他一拳,才让他安静下来。 12月24日雪孙少康还在和父亲冷战。可怜的孙老板,可怜天下父母心。孙少 康实在是个感情用事,容易冲动的人。 Soya送了我一个暖水袋,少洁送了我一双她自己织的手套,上面有我的名字。 我送了每个孩子一条围巾。 ………… 3 月15日雨Soya参加了学校演讲比赛。 这个英俊笔挺的少年在台上就城市规划和贫民安置侃侃而谈,他不凡的谈吐 和气质为他赢来了掌声和景仰。他捧着奖杯的时候光芒四射。 据说他和孙少康是学校里出名的超级帅哥组合。女孩子们都很羡慕孙少洁, 说她有两个王子。这的确值得羡慕。Soya非常爱护她,他同情她,怜悯她,把她 当作一个水晶娃娃一样呵护。 ………… 12月24日阴Soya15岁了。 1 月1 日雪我不大舒服,所以没有跟孩子们堆雪人。少洁见我不去,也不想 去,但是我还是劝着她去了。不过她一直站在一边看男孩子们玩,缩着身子,似 乎有点冷。Soya便用大衣把她包起来。 他是非常懂得照顾人的。而且我觉得他和少洁很合适。 1 月20日雪我又发作了,差点晕倒。 少洁吓哭了,她一直守在我床边不肯走。后来我说她是大姑娘了,不应该待 在男人的房间里,她才红着脸跟着她哥哥回去了。 Soya忽然说,他发现少洁长大了。他老成口气让我发笑。 他红着脸说,他好几个同学都很喜欢少洁,他才发现少洁也跟着他们一起长 大了。我开玩笑问他喜欢少洁吗?他脸更红了,反而一直摇头。 2 月18日雨Soya和孙少康在学校外和人打架。 有人欺负少洁,他们把人约到学校后山,两个对十个,打得对方落花流水, 并且没有让学校或警察抓到。 他们一身狼狈地回来,不停炫耀。我有点生气,又有点自豪。不过少洁似乎 很生气,给他们上药的时候下手很重。她表示她自己可以对付。 这点我倒相信。这个小姑娘其实远不像看上去那样柔弱,她其实非常有心机, 甚至超过Soya。她心思细腻,聪明,理智到有点狠心。我很难想象孙老板那样的 老大粗会生出这么一个女儿来。 3 月12日雨我想我发烧了,我梦到了过去。 我站在父亲面前,他却没有看我,对母亲说:“天晚了,你们明天回去吧。” 母亲伤心地问:“不能多呆几天吗?我们坐了两天的火车才来到伦敦的。” 我却已经拉着母亲的手说我们回去吧!可她没有理我,全副心思在那个男人 身上。可对方丝毫没有让步,说:“你们在会打搅我工作的。” 他们还在讨价还价,然后我晕倒了。父亲把我抱起来,对母亲说:“你要接 受事实,这孩子能活这么大已经是奇迹。”母亲哭着求他:“我现在只有他了, 他也是你儿子,你救救他吧!” 然后父亲把我抱到他的实验室,给我吃药,各种奇怪的药。他对我说:“儿 子,你的生命是由药物组成的,你已经不是上帝的孩子了。” 醒来的时候Soya趴在床边睡去,看样子我病得不轻。 我摸他的脸,他的头发。他健康且正常,他是上帝的孩子。 3 月20日雨Soya看着阿西的遗物对我说,他一定要让他们成倍地尝到这滋味。 那一刻我迷惑,我几乎想说最好的报复就是比对方生活得更好。 可我已经不能回头。 ………… 12月24日晴Soya十六岁。 八年已经过去。我还剩下四年的时间。 为什么神不肯给我多一点时间? 2021年 1月7 日孙老板再次和我长谈。 我想时间差不多到了。 1 月10日雪我和Soya长谈。我问他是愿意选择报仇,还是和我和朋友过平静 的生活。 他说报仇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在玛尔莱特吃过太多的苦,他一定要回去。 他要改造这个城市,让她成为一个真正的月光之城,皎洁,美丽,安定。 他的野心大得让我不知道说什么。 1 月20日雨 少洁接受了声带修复手术,手术很成功,他们说她很快就能又说又唱了。 Soya非常高兴,他承诺等她好了,他们一起去歌城唱歌。 1 月22日雪 孙少康已经开始和帮会里的人接触,孙老板拿他没有办法。 他告诉Soya,帮会里的大哥很器重他,专门派了人带他到各处的场子里转。 我看得出Soya听得非常心动。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血液是处于沸点的。 我告诉Soya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被利用,成为两帮相斗下的炮灰。但是Soya 说即使这样他也不怕。如果让他平庸苟且地过一辈子,他宁愿先杀了自己。 最后他告诉我,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玛尔莱特F 区里那些千千 万万像阿西一样在连月光都照不到的阴暗里生活着的人。 我虽然嘴上没说,但我想我心里妥协了。我也曾像他这样执著于报仇,是漫 长的岁月消磨了我的意志,我在Soya的身上感受到了曾经那份的澎湃之情。 ……………… …………………… ………………………… 有人推门进来,啪地拧亮了灯。 林岚立刻合上本子,惊讶地回过头去。 林善雅笑眯眯地走了进来:“看书怎么不开灯?当心伤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岚合上本子站起来。 善雅没理会她。她在书房里随意走动,摸摸摆设,又翻了翻书。 林岚就是再迟钝也已经发觉不对,她立刻向门外冲去。跟她来的有四个保镖, 一个在车里,一个在客厅,两个在门外。现在本该在门外两个保镖已经不知去向。 取代他们的是另外两个黑衣男人,拿枪对着她。 林岚站住,她知道这时候再跑已经太迟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