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外面又下起了雪。不过下午三点,天色已暗似黄昏。山间的风卷着碎雪呼啸 而过,能见度最多不过十多米。 门外走廊上传来隐约说话声。林岚听出有善雅的声音,把身子凑到门上。 善雅大概在和那个叫罗杰的男人说话。他们两人的关系一定不融洽,林岚隔 着门都可以闻到一股火药味。 善雅说:“父亲没有下命令,你就不能动他们。你也知道违背了父亲命令的 后果。” 她嘴里的“父亲”肯定不是舅舅。Father或许指的是教父一类。 罗杰回道:“父亲交给了我自主权,我在这里完全可以做决定。” “是‘一定的’自主权,先生,可别把形容词省略了。”善雅尖刻地回驳道, “还有,要做决定,也轮不到你,伊弘才是决策人。” “你以为我会由着你们两个勾搭到一起吗?”罗杰冷哼。 “闭嘴。”善雅恼怒,“别把我和他扯到一块儿!” “啊,是!你眼里只有父亲。” 善雅一顿,声音更加尖锐:“罗杰,我以前只是认为你像只豺狗,现在觉得 你简直是一只臭虫!” “我说错了,林小姐?父亲应该很感动于你对他的敬爱和忠诚。” “别用这种语调提到父亲,你还不配!” 罗杰发出刺耳的无赖的笑声。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加了进来:“这个时候在人质门口吵架可不是明智的选 择。” 善雅哼了一声:“伊弘,我们已经等了一整天了。” 罗杰也抱怨:“现在雪那么大,兄弟们防御得很辛苦。我们不能在等父亲的 指示,该主动转移地点了。” 伊弘大概是点了点头,“的确不能等了。罗杰,你去叫他们准备陆上车。” 善雅立刻问:“悬浮车不是快点?” 罗杰嗤笑:“苯女人,悬浮车会被卫星监视,连这都不知道?” “好了。”伊弘有些不耐烦地阻止了他们的争吵,“准备好了给消息,我就 把人带出去。” “两个一起?” “当然。” 罗杰说:“多一个人,多一个麻烦。那个女人实在没什么用处,不如处理… …” “不行!”另外两个人同时喊道。 善雅怒冲冲道:“林岚是关氏第二顺位继承人,你可别小瞧了她的价值。” 罗杰哼了哼,蹬蹬走了。 伊弘对善雅说:“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不如先走一步。我们回头会合。” 善雅一口拒绝:“不。我想和你们一路,我要跟着里面这两个人。” 伊弘显然不同意:“你的任务也已经完结。父亲专门嘱咐过我们要看好了, 不希望你出意外。请你配合一下。” 善雅仍有不甘:“我同林岚姐妹一场,最后陪陪她,有什么不合情理的?” 伊弘笑:“是吗?多么感人的姐妹情。” “我知道你心里在先什么?伊先生。但我建议你还是多想想回去以后怎么想 父亲解释你为什么在林岚那里一无所获。” “我是否一无所获,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伊弘冷冰冰道,“你想跟就跟着 吧。若有什么意外,我概不负责。” 林岚听到这里,立刻撤身。 刚坐回沙发上,门就打开了,伊弘站在门口,但是没有走进来。他不带感情 的视线在关氏兄妹脸上扫了扫,问:“都还住得习惯吗?” 林岚很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有幽默感,答道:“环境不错,就是客房服务太 差。” 善雅哧一声笑,“看样子伊先生安排的人,服务都很不专业啊。” 伊弘没理会她的冷嘲热讽。 善雅走进屋里来,盯住林岚,说:“我还真的很好奇。姨爹的那个病毒报告, 你真的没看过?” 林岚迎着她,笑:“看没看过又如何,总之是我们先得到了。” 善雅瞪她一眼。伊弘倒是微微弯了弯嘴。手腕上的通讯器发出轻响,伊弘知 道准备好了,挥手叫手下带着人跟着他们下去。 林岚穿的依旧是来时那件毛衣,又在昨天的拉扯中被烂许多,这时走到户外, 凛冽寒风如刀,吹得她感觉像是在被凌迟。那种浑身温暖被瞬间夺走的寒冷让她 哆嗦地缩成一团,吸入大量冷空气的肺都在痉挛。 伊弘眼神闪了一下,忽然动手脱下自己的大衣,一扬手,披在了她身上。 林岚一怔,然后立刻被人一把推上了车。 善雅紧跟着上来,厌恶地看着她身上的衣服,讥笑了一声。 她现在终于卸下面具做回她自己,可是这样的她嫉世愤俗、刁钻刻薄,活脱 脱一个商业电影里的反面女角。林岚真不懂她好生生的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伊弘坐上了副驾驶座。车立刻发动,顶着风雪向林区行驶而去。 善雅发觉不对:“罗杰呢?” “他在前面开路。”伊弘头也没回。 “不是去J 区吗?” “这个时候怎么能回城。我们要出境。” 善雅叫起来:“可是父亲不是说要我们不得已的时候就回J 区那里?” 伊弘从容道:“现在并不是不得已的时候。” “你怎么可以不商量就擅做决定。” “我已经同罗杰商量过了。” “那我呢?”善雅叫。 伊弘还是那冷冰冰的语气:“我说过,你任务已完,这里没事可让你插手。” 善雅忿忿地念着什么,拢紧衣服侧过脸去,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林岚看着好笑。同伙之间关系这样糟糕,还怎么合作? 陆上车在风雪中艰难地行驶着,虽然车上有雪地行驶装置,但是大雪已经把 山路掩埋,他们只有缓慢地摸索着前进。 林岚裹着大衣,手缩在衣服里,头靠在关风的肩上。车窗外愈加阴暗的天, 她有种渺小地漂浮在人世间的感觉。车内无人交谈,只余车发动的那点微弱声响。 他们对面坐着两个持枪的男子,现在也有点松懈,枪渐渐耷拉了下来。 一个多小时过去,车终于艰难地爬下半山,驶进了松树林公园。冬日树林比 平日稀薄了很多,但天色这么昏暗,林里的明亮程度不比夜晚强。 坐对面的两个男子都把枪垂了下来,垂着眼睛在走神。善雅上了车就在养神, 看着也似乎睡着了。只有前面的伊弘,还挺着着腰板坐着。 林岚打了个呵欠。关风也像睡着了,她靠着他眯着眼睛。 管他的呢,即使把他们拖去屠宰场,也要在之前偷一个好眠。 对面的男子干脆把枪搁了下来。 车突然猛刹住,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车上所有人都给弹起来。 男子警觉地摸枪,问:“怎……” 伊弘转过身来对准他们两个扣动了扳机,把他们后面的话永远埋葬在了肚子 里。 善雅这时才回过神,跳起来,正要叫喊,林岚的手猛地从衣服底抽出来,把 手里握着的东西扎进她的脖子里。 善雅瞪着惊慌的眼睛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软软倒下。 关风这才回过神来:“岚……你这是……” “没事。”伊弘说,“是麻醉剂。” 可是另外两个男人头上烧焦的窟窿表示他们完全没有善雅幸运。关风往前看,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估计也已经断气。 他震惊无比,看向身旁的妹妹。林岚有些不敢看他。 “你怎么……你和伊弘……” 林岚简短回答:“注射器在衣服口袋里,我摸到了。” 这时伊弘已经把司机和两个男人搬出车外,丢弃到雪地里。他回来,看着倒 在地上的善雅,皱起眉头。 林岚忙道:“别!她醒来前就会给冻死的。” 伊弘说:“你放心,有人会来找她的。这边上头的很看重她。” “我再怎么也不能把她就这样丢在冰天雪地里!” “带着她麻烦会很大。” 林岚说:“她在我们手里,也是一张挡箭牌。” 伊弘同意了,他当即动手摘下善雅身上防身的手枪和短刀交到林岚手里。 “枪里的能源是满的。我当初教你的涉及还记得吗?” 林岚苦笑:“扣扳机谁不会,瞄不瞄得准才是考验真工夫。” 关风问:“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和我们的人会合。”伊弘答,“部长已经亲自和我联络,第三小分队在 四个小时前找到病人,他们在基地等我们。” 林岚急忙问:“Kei 怎么样了?” 伊弘硬邦邦地说:“反正还活着。” 那语气里的火药味和酸劲,让林岚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 伊弘这下才打开了车上的卫星导航,开足马力,车向西疾驶而去。不过一刻 钟,接应他们的人来了,四辆看似普通的悬浮车围在他们这辆车的周围,一直把 他们护送到森林公园边界上的一个度假山庄。 林岚笑道:“又是度假山庄。以后出门旅游可得多份心思了。” Kei 已经在里面。他经过一夜风雪,旧伤发作,又冷又饿,现在状态很不好。 林岚走进去,就看他躺在那里,身上插着管子,双眼紧闭,面色如纸。她摸摸他 的手,冰得吓人。 大概是有知觉,Kei 这时张开了眼睛。 “呵,林小姐。” 林岚对他嫣然一笑,声音温暖柔软:“我们都安全了,你且好好休息。” 伊弘刚才一直站在旁边。看到这里,他板着脸大步走开,随行人砰地一声关 上门。 林岚恼怒又无奈地扭头向他离去的地方瞪了一眼。 Kei 笑:“他很重视你。” 林岚不屑。 “他是什么人,怎么穿着卢卡的衣服?” 林岚惊:“那就是卢卡制服?” “是啊。”Kei 说,“看你给我的资料,这个帮会的势力从玛尔莱特撤除有 半个多世纪了,现在不知道怎么又回来了。” 林岚歪着嘴道:“大概是你的个人魅力所致。” Kei 知道她指的是病毒。他笑笑,说:“他们这次制造的混乱规模这么大, 恐怕不得到我不罢休。有这样的追求者,真让人头痛。” 林岚问:“你怎么逃脱的,后来躲去了哪里?” Kei 说:“就刚才那个男人,是他把我带出医院。车到半路,有人出来拦截, 大家都忙着应付,那个人大概故意松懈看守,我便乘机逃脱。后来就一直乱逛, 看到城里突然戒备森严,警察个个都如临大敌,我就想这次不是小小绑架这么简 单。我想你只带了四个保镖就去费园,恐怕也有危险。” 林岚也把自己的经历同他讲了。犹豫几秒,没同他说自己得到的遗产正是他 的日记。她不知道怎么从头说起。 她想起了日记里最后一句没有完结标点的话“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忧伤。而我 将把这段记忆留下,重新开始我的旅程”。 几十年前,KEI 选择遗忘那段痛苦的经历,是他自己的决定,即使他已经忘 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