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李先生见这七十老妪还画着艳妆,心中便升起一丝厌恶,但因着答应了小凰, 便勉强道:“起来吧。” “谢皇上。”张美人站起身,脸上是难掩的兴奋,上前拉住李先生的袖子, 道:“皇上请进屋来,让臣妾为您弹奏一曲,臣妾的琵琶弹得可好了。皇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撒娇的意味,老脸也一片娇羞,令她那本就满是皱纹的 脸上又添了几道沟壑,白色的粉簌簌往下掉。李先生胃里一阵翻腾,一把推开老 人,转身就走,边走边对小凰道:“小凰小姐,对不起,我实在做不到,你找其 他人吧。” 小凰一怔,连忙追上去,急道:“你别走啊,等等……” 张美人一时愣在那里,见李先生远去,口里叫了一声“皇上”便倒了下来。 思及自己多年的等待,她眼泪汹涌,冲得脂粉一道一道,发髻散落,白发铺 了一地。 “皇上……您嫌臣妾老了啊……” 忽然,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她抬头,见到一张比刚才那人更加俊美的脸, 依然身穿黑袍,头戴皇冠,眼中满是温柔。 “皇上……” “美人,朕来迟了。”皇帝抱起她,揽入怀中,“你等朕很久了吧,朕对不 起你。” “皇上!”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张美人心中满是辛酸与委屈,“我… …我还以为皇上不要我了。“ “朕怎么会不要你呢?”皇帝宠溺地抚摩她的白发,“你是朕最宠爱的妃子 啊。” 张美人抬起头,看着这英俊的男子,眼中几许不安,几许期待:“皇上,我 真的是您最宠爱的妃子吗?真的吗?” “当然。”皇帝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爱意,整个世界都仿佛温暖起来,“美人 ……我爱你。” “爱……”一滴晶莹的泪自她脸颊缓缓滑落,她的身上放出万千光华,白发 变成了青丝,皱纹变作了凝脂,臃肿变成了窈窕,唇似樱桃,腰如杨柳,手如柔 荑,即使是蕊宫里的仙子,也及不上她的万一。 小凰没有追到李先生,回到后院却看见美丽得如同嫦娥的张美人躺在夷梦的 怀里,紧闭双眼,一脸幸福的微笑,娇媚的身子正一点一点化为五彩的泡沫,在 细雨中向天空升去,融入雨雾里。 “大……大人……” “我本来不想用迷幻术的。”夷梦跪在院子里,背对着小凰,看不清神情, “但到最后,我也只能给她一个梦罢了。” 雨终于停了,厚厚的乌云散开,久违的太阳露出金色的容颜,向茫茫大地洒 满温柔的光。 市区医院的产房里,一位温柔善良的母亲生下了一名女婴。婴儿嘹亮的哭声 在医院里回荡,一直传到窗外那棵大树上。茂密的枝叶间,一位漂亮的女子静静 地立在那里,看着病房里那快乐的母女,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会得到幸福的。”小凰道,“永别了,张美人。” 老妇人拿出玉,和夷梦的那块拼在一起,竟接得天衣无缝,接缝处闪过一道 银光,玉璜便分毫不差地合在了一起,成为一块玉璧,再也不能分开。 深夜,天边一钩残月。 山里寂静无声,隐隐可以听见远处的狗吠。 新月村的东边是一户老式的深宅大院,温柔的月光洒下,隐约可见红墙黑瓦, 雕梁画栋。宅子的深处种着许多稀奇的花草,怪石嶙峋,虫鸣声不绝于耳。 陶婉从梦中惊醒,听到院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宛如一双金莲踩在草丛中, 从她的窗外轻轻走过。 陶婉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不禁想起前几日小姑姑给她讲的鬼故事,难道…… 难道真是…… 她下了床,壮着胆子来到窗边,颤抖着伸出手,将蓝底碎花的窗帘掀开一个 角,向外望去。 她看见一盏白色的纸灯在院子里亮着,闪现微弱的烛光。那灯的样式很古旧, 四四方方,用几根竹条扎成,外边糊着上好的白纸,上面有把,下面有穗,中间 托着一只白蜡烛,也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东西。 握着灯把的,是一只惨白的手,白得让人全身发冷。顺着那只手一直看上去, 才发现是一个女人,穿着清初的旗袍,白底黑边,像是丧服。她那长长的头发一 直拖到地上,融进了夜色里。 看着那女人缓缓转过头,陶婉惊恐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漆黑的 夜空。 “灯女——” 古意盎然的小店,熏香缭绕。 店主夷梦用一只小镊子细心地拨动香炉里的香料,并从旁边真丝手绢里盛着 的几颗黑色丸子里挑出一粒,轻轻放进去,盖上炉盖,一股沁人心脾的胭脂香味 立刻充满了整个店堂,令世界都变得迷幻起来,如痴如醉。 “夷梦大人!”一声欢快的叫声打破了这静谧的美丽,夷梦仿佛从梦中惊醒, 不满地看着粗鲁地冲进来的小凰。忽然,她皱了皱眉,小凰的身后居然还跟着一 个女孩,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发及肩,戴着白框眼镜,穿身白色校服,双手拘谨 地提着一只装满书的黑色提包,文文静静的样子。 “这位是……” “夷梦大人,我来介绍。”小凰将那女孩往前推了推,道,“她叫陶倩,是 我刚交的朋友。” “你好。”夷梦礼节性地笑笑。 “夷梦小姐,您好。”陶倩鞠了一躬,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嘴角现出两个 小酒窝,“很高兴见到您。” “你太客气了。”夷梦转过身,“坐吧,我去泡茶。” “谢谢。”陶倩在红木桌旁坐下,小凰兴高采烈地陪着她说话。夷梦用刚煮 开的热水泡了一杯代代花茶,递到她面前,道:“陶小姐,这是代代花经七道工 序所制成的茶,香味独特,兼有安神明目的功效,给小姐你喝正好合适。” 陶倩吃了一惊,道:“您怎么知道我最近睡不安稳?” 夷梦笑了笑,自己端起另一杯轻呷了一口,道:“你的黑眼圈那么严重,怎 么会看不出来?况且你的眼中存着一丝恐惧,似乎在害怕什么……陶小姐,不知 你方不方便告诉我们你的困扰呢?” “对呀。”小凰拿起桌上精致的桂花糕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道:“夷梦大 人看人很准的,你心里有什么就说出来吧,憋在心里多难受。” 陶倩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小凰,又看了看满脸微笑的夷梦,显出悲伤与不安 的神情,道:“这……这种事……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信的。” “你不说,怎么知道别人不会信呢?”夷梦盯着她,那眼神,仿佛有着某种 魔力,让陶倩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