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地下墓室 彼得回大教堂干他的活去了,而我们则在那儿等着太阳下山。安德鲁告诉我, 到大教堂地下墓室的最好办法,就是从它附近一栋废弃房屋的地下室进去。等到 天黑后,我们从那里进入不易被人发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我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紧张。 在之前极力说服安德鲁及彼得时,我总是试图让自己说话听起来信心满满的,可 说老实话,我真的很害怕班恩。我把史布克的包翻了个遍,希望可以找到些能派 得上用场的东西。 当然,那根用来捆住巫婆的银链子是必不可少的,我把它系在腰间,用我的 衬衣遮住。可我心里明白,扔银链子套住木桩是一回事,而用它套住班恩又是另 一回事,两者的难度差别是显而易见的。接下来要准备的就是盐和铁屑了。在把 火绒盒放到上衣口袋之后,我在左边的后兜装了满满一兜铁屑,右边则装了一兜 的盐。这种盐铁混合物对付大部分鬼怪都还是挺管用的。在我最后对付麦凯琳那 个老巫婆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 可是我心里也很清楚,光凭这些就想对付班恩这样法力强大的怪物,恐怕还 是有困难的。要真有这么简单的话,史布克上次肯定就能轻轻松松搞定了,还要 我现在做什么?不管怎样,反正现在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只要能想得到的法子都 得试试。把这些东西和银链子准备好之后,我感觉好多了。毕竟,我这次并不是 去消灭班恩,只是想把它挡开一阵子,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把我师父救出来。 最后,天终于黑了。我左手拿着史布克的手杖,右手拿着装着斗篷的皮包, 跟着安德鲁穿过那些黑乎乎的街道,朝大教堂的方向走去。夜空被浓密的乌云遮 住了,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雨。我现在开始讨厌神父镇了,讨厌那些鹅卵石街 道和围起来的后院。我想念那些连绵不断的小山和开阔明朗的空间。但愿我能早 点儿回到齐本顿,接着过史布克和我一起上课的生活! 想着自己在那里的学徒生 涯可能从此就要结束了,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当我们走到离大教堂很近的时候,安德鲁带我走进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夹 在依山而建的两排房子背后。最后他在一扇门前停住了,轻轻地拔出门闩,然后 点头示意我跟着他,进入一个很小的后院。院子里一片漆黑。他轻轻地关上院门, 径直朝那栋房子的后门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用钥匙把锁打开,我们就到房子里面去了。把我们身后的门 锁好后,安德鲁点燃了两根蜡烛,递了一根给我。 “这栋房子已经废弃二十多年了。”他说道,“估计以后也会这么一直废弃 下去。你也知道,像我弟弟这样的驱魔人在这个镇上是不受欢迎的。这栋房子经 常闹鬼,所以大多数人都不愿接近这里,甚至连狗也远远地绕开。 他说这个房闹鬼是对的。史布克曾经在后门背面刻了一个记号。 那是希腊字母“y ”,它用来代表游魂或幽魂。在字母右下角写的是“I ”, 表明这是个一级的幽魂,非常危险,它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人精神错乱。 “他的名字叫马帝·柏恩斯。”安德鲁说道,“他在这个镇上杀害了七个人, 也许更多。他有双巨手,他就是用这双手把那些受害者活活掐死的。那些受害者 大都是年轻的女性。人们传说,他把那些受害者带到这儿,然后就在这个房间里 把她们掐死。不过,最后有一个妇女拼死抵抗,用一根帽上的饰钗刺进了他的眼 睛。他后来因为血液感染而死去。约翰曾经打算劝说他的幽魂离开,但后来权衡 之下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你师父总打算着有一天再回到这里,消灭班恩。所以, 他希望这条通往地下墓室的通道到时候还在。你想,肯定没有人愿意买一栋闹鬼 的房子吧。” 突然,我感觉房间里空气变得很冷,蜡烛的火焰也开始闪烁不定。有东西正 在靠近!而且它来的是那么迅疾,我还来不及再喘一口气,它就进了屋里。尽管 我看不见它,但我感觉有东西就潜伏在厨房远处的角落里。那东西正死死地盯着 我。 糟糕的是,那些魔法最高的幽魂可以隐形,这个幽魂就属于那一类。马帝· 柏恩斯的幽魂正通过隐形向我显示它的强大,同时还让我知道它正在看着我。更 麻烦的是,我可以感觉到它的恶意。我们打扰了它,估计它正铆着劲儿要给我们 一点苦头吃,让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是不是我搞错了,这里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安德鲁问道。 “确实挺冷的。”我说道,但没有提及那个幽魂的存在。我完全没有必要把 这事告诉他,他现在已经够害怕的了,要再把实话一说,他就会更加害怕。 “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安德鲁说道,然后带着我朝地下室的石阶走去。 这栋房子是典型依山势而建的房屋,就像镇上其他房屋一样:楼上两间,楼 下两间,屋檐下有个阁楼。而厨房通到地下室门的位置简直和赫尔索的那个一模 一样,就是在我成为史布克学徒前的第一个晚上,他带我去的那个。那栋房子也 经常有鬼魂出现,为了看看我是不是干驱魔人的料,史布克要求我在午夜到房子 下面的地下室去。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是我永生都不会忘记的,现在想起来仍让我 不寒而栗。 安德鲁和我顺着台阶走到了地下室。铺着石板的地上除了一堆旧垫子和地毯 之外,几乎空无一物。地下室里看上去还比较干燥,但却有种发霉的味道。安德 鲁把他手里的蜡烛递给我,然后很快把那些旧垫子和地毯拖开,露出一个活板木 门。 “进入地下墓室的入口有很多。”他说道,“但这条是最容易也是危险性最 小的,因为在这儿基本上不会受到村民的干扰,他们绝对不会到这个闹鬼的房子 里来的。” 他打开活板门,我看见一道石阶一直往下延伸,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从 下面传来一阵湿泥土和腐烂的气味。安德鲁从我手里拿过蜡烛,让我在上面等一 会儿,然后自己一个人先下去了。不一会儿,就听见他在下面喊道:“你可以下 来了,但是不要关上活板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还可以从那儿逃出去!” 我把皮包和我们的斗篷都留在地下室里,然后跟着他下去了,但手里还拿着 我师父的那根手杖。当我走完台阶到了下面时,想不到我居然站在鹅卵石上,而 不是开始想的那样,以为下面是一片泥泞。这个地下墓室居然和上面的街道一样 铺着鹅卵石。难道这都是镇子建立之前,那些住在这里奉班恩为神的小矮人们铺 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神父镇上鹅卵石街道的灵感说不定还是从这里得到 的呢。 安德鲁没说什么就埋头往前走,我知道他是巴不得越快越好,其实我又何尝 不是这样呢? 一开始那条地下隧道还是挺宽的,可以两个人并肩前行。地道的顶部也镶着 鹅卵石,只是高度特别低,安德鲁只能低着头向前走。怪不得史布克把那些人称 为“小矮人”。这条地下隧道的建造者们肯定要比现在的人矮小得多,所以才会 修得这么矮。 我们并没有走多远,隧道就开始变得狭窄起来,不少地方还变了形,似乎是 被上面的大教堂及其他建筑物挤压得变形了。而且不时发现有些地方,像镶在隧 道顶部和两边墙壁上的鹅卵石都脱落了,黑色的烂泥浆从两边墙上渗出来。远处 隧道深处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除了滴水声就是我们的靴子踩在鹅卵石上发出的 回音了。 很快,那条隧道变得更为狭窄了,我不得不走在安德鲁的后面。突然,前面 的隧道分叉了,分成了两条更小的隧道。我们走了左手边的那条,不久便看见左 边墙壁上一处凹进去的地方。安德鲁停了下来,举高手中的蜡烛,这样就可以看 见里面的东西了,那是一个墓室。眼前的场景真令我毛骨悚然!那里面有几排架 子,架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骨头:带着两个眼窝的头盖骨、腿骨、臂骨、指骨, 还有一些说不出来是什么部位的骨头,大大小小混在一起,而且都是人骨! “在地下墓室里有很多像这样的小墓室。”安德鲁说道,“跟紧点,千万别 走丢了。” 那些骨头看起来都很小,就像是小孩子的骨头。应该是那些小矮人的遗骸吧。 我们继续往前走,很快我就听见了哗哗的流水声。走过一个拐角后,我发现 那其实是条小河,而不是我原来想的一条小水沟。 “这河水从大教堂前面的主街流过。”安德鲁一边说,一边指着那黑乎乎的 流水,“我们可以从这儿走……” 河里面总共有九块又宽又平的大石头,但每块石头只有上面部分露在水面上, 很明显安德鲁是要我踩着石头过河。 安德鲁又一次在前面带路。只见他毫不费力地在那些石头间跨来跨去,几下 子就到了河那边,然后他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从那些石头上走过来。 “今天晚上运气还不赖,”他说道,“要是碰到有大雨的话,水就会没过这 些石头,那时再过河的话就比较危险了,因为湍急的河水随时都可能把你冲走。” 我们继续往前走,水流的哗哗声也慢慢远去了。 安德鲁突然停了下来,从他的肩膀看过去,我可以看到前面是一扇门。那扇 门真是壮观!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扇这样的门。从地板一直到屋顶,从左边的墙 壁一直到右边的墙壁,一张金属网状的大门把整个隧道封得死死的。那些金属在 安德鲁烛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看起来好像是一种富含银的合金。我想它一定是 一个能工巧匠精心制作的,因为上面一根根的金属棒并不是单一的圆柱形实心棒, 而是由好几根很细的金属棍拧成的螺旋棒。它的设计也很复杂:门上面有很多奇 怪的图案,这些图案呈现出一种几何状的变幻,你看的时间越长,图案就变幻得 越厉害。 安德鲁转过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这就是那个银门。好了,现在你 告诉我你能感觉到附近有什么东西吗?就是那些黑暗中的东西,有没有?这很重 要的。” “好像没有……,”我说道。 “不要说好像!”安德鲁突然声色俱厉起来,“你一定要确定到底是有还是 没有!如果我们让那个怪物逃了出来,那么整个郡都得完蛋,而不光是神父镇这 一个地方。” 我并没有感到寒意,以往每当有黑暗中的东西接近我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 一种彻骨的寒意,这是一个很好的预警信号。而我现在没有这种感觉,说明一切 都很正常。但史布克总是对我说,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为了确定无疑,我又 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集中精神好好感觉了一下。 没有任何东西,我感觉不到任何黑暗中的东西。 “一切正常。”我告诉安德鲁。 “你能肯定吗?你真的可以肯定吗?” “我肯定。” 安德鲁突然双膝跪地,把手伸到后兜里,拿出一把小钥匙。金属网上有一扇 弯曲的小门,但是门上的那个微型锁几乎就贴着地面,这也是为什么安德鲁会跪 得那么低的原因。他很仔细地把那把小钥匙插进锁里。此时我忽然想到了他作坊 里面挂在墙上的那把巨型钥匙,人们没准儿会认为钥匙越大就越重要,但是现在 恰好相反。还有什么比安德鲁手中那把一点儿都不起眼的小钥匙更重要呢?现在 整个郡的生死存亡都在这一把小钥匙上了。 那扇门看起来很不好开,安德鲁很费劲地不断调试着钥匙的位置。最后他终 于转动了钥匙,打开了那扇门,然后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问我。 “你现在决定还要继续吗?” 我点了点头,然后跪下,把手杖先送进去,然后自己也爬了过去。安德鲁在 后面马上把门锁上了,然后从网眼里把钥匙塞给了我。我把钥匙装在左边的后兜 里,把它深深地挤在兜里的铁屑里。 “祝你好运,”安德鲁说道,“我会回到地下室等你一个小时,要是出了什 么意外情况你就赶紧出来。如果过了一个小时你没有回来,我就回家了。我也很 想多帮你一点,但我只能帮到这儿了。汤姆,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我真希望自 己有勇气和你一起过去。” 我谢过他之后,转身左手攥着手杖,右手拿着蜡烛,独自一人走进了黑暗的 地下墓室。不一会儿,我就开始害怕了,心里七上八下:我是不是疯了?我居然 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来到了毁灭者的老巢,要知道它随时都可能出现,说不定它已 经知道我来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给自己打气。毕竟安德鲁打开银门的时候它都没有 跑过去,这说明它并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还有,要是这个墓室真的像人们宣 称的那样大,那么班恩现在很有可能还在数里之外呢。事已至此,除了硬着头皮 继续往前走,我还能怎么样呢?史布克和艾丽丝的性命现在就指望我了。 走了大约一分钟,我来到一个分叉口,分别通向两条地道。我记起彼得曾经 叮嘱我的话,不假思索就选择了左边的那条。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感觉周围的 空气一下子寒冷起来,我发觉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在远处烛光照不到的地 方,有一些很小的像蝙蝠一样的东西,闪着微弱的光芒飞来飞去。它们到处都是, 在隧道两侧的墓室里飞进飞出。在我靠近的时候它们就全都消失了。虽然我和它 们没有近距离的接触,但我可以肯定的说,它们就是那些小矮人们的幽魂。这些 幽魂并没有让我感觉怎么样,主要是那个毁灭者班恩,一直在我头脑当中打转, 让我一想到它就直打哆嗦。 我一直走到了拐角处,然后就转弯了,顺着路开始往左走,我忽然感觉脚下 有什么东西,差点儿被它绊倒。我踩上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软软的,粘粘的。 我倒退了两步,把蜡烛举过去好看清楚一点。这一看不要紧,我差点儿瘫倒 在地上,全身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手上蜡烛的火焰也不停地颤抖起来。那是一 只死猫,让我感到心惊胆战的并不是因为它死了,而是因为它死的样子。 我想它可能是在追老鼠或者蝙蝠时无意间跑到这个墓室里的,但是没有想到 会死得这么惨。它肚皮贴地,两颗眼珠凸了出来。这只可怜的猫已经被挤压成了 一块大肉片,整个身体的厚度不到一英寸厚,就像是一张贴在鹅卵石上的纸一样, 但是它伸出来的舌头仍然泛着淡淡的光泽,这说明它刚死不久。一股巨大的恐惧 感攫住了我,使我全身战栗。这只猫肯定是被班恩压死的。如果我被它发现,我 的下场就会和这只可怜的猫一样悲惨。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赶紧跑开,把那一幕恐怖的场面远远抛在了后面。最后 我终于到了石阶脚下,就是彼得说过的能通向一扇木门的那段石阶。如果彼得说 的没错儿,那么木门后面就应该是神父们的酒窖了。 我爬到石阶顶端,用史布克的钥匙开锁,没用多长时间我就把门打开了。进 到里面之后,我顺手把门关上了,但我并没有锁上。 那个酒窖很大,有很多巨大的啤酒桶,一排排生了锈的酒架上摆满了酒瓶。 可以看得出来,有些酒瓶已经很久没人动过了,因为上面布满了蜘蛛网。整个地 下室一片死寂,像是已经被废弃了很多年。这里是绝对不会有人的,除非有人提 前知道我会来而专门在这儿等我。蜡烛只能照亮我周围很小的一个区域,除了离 我最近的那个酒瓶以外,我什么都看不清楚,谁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呢。 在彼得离开安德鲁家的时候,他告诉我神父们只会每星期到酒窖一次,来取 他们需要的酒,其他时候他们是做梦都不愿意到这个地方的,因为这可是班恩的 老巢呀。但是对于奎斯特那帮人他就不敢肯定了,因为他们不是本地人,对于这 个忌讳也不是很了解,他们想喝就到酒窖来取,一桶酒哪够他们喝啊。 我小心翼翼地穿过酒窖,每隔十步就停下来听听有没有什么动静,最后我终 于看到了那扇通往走廊的门。同时在左边的天花板上,就在那面墙的上方,我看 到了彼得所说的那个活动木门。在我们家的后面也有一个类似的门。我们家的房 子曾经被叫做“酿酒庄园”,因为它以前就是一个酒厂,给附近的农场和酒馆供 应啤酒。彼得已经给我解释过了,这个活板门是为了方便酒桶和箱子搬进搬出的。 有了这个活板门,运送酒桶的时候就不用费劲地绕过长老会堂了。他还说过这是 逃跑的最佳路径,我想他是正确的。因为如果我们从这儿逃出去的话,顶多被人 发现而已;而要是再从银门那儿走,说不定就碰上班恩了。特别是史布克刚刚被 他们关了这么长的时间,肯定是没有力气和它较量的。而且还不止这些,还要考 虑到对史布克的诅咒,无论他信与不信,我们都没有必要拿生命来冒险。 在那个活板门的下面放着很多酒桶,我把蜡烛放在一个酒桶上,把手杖也靠 在了那只桶上,然后我爬上另一个酒桶,这样我就可以够到活板上面的锁了。把 锁安在两块活板门的中间,无论从外面还是里面都能把它锁上和打开。有了史布 克的钥匙,打开那把锁就很简单了,锁虽然是开了,但是我并没有把活板门掀开, 因为我怕打开之后外面的人就会发现,而我想逃出来的时候才打开它。 我很轻松地打开了通往走廊的那扇门,在转动钥匙的时候我转得很慢,生怕 发出任何声响。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意识到,史布克有这么一个锁匠哥哥真是太幸 运了。 接下来我慢慢地推开了房门,然后走进了那条长长的,狭窄的,铺着地板的 走廊。那条走廊似乎已经长久地被人遗忘了,但在前面靠右手大约二十步的地方, 有一扇关着的门,上面的壁龛里插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我想那一定是彼得让 我当心的守卫室。在走廊的另一端是另外一扇门,那儿的石阶肯定是通往上面那 些房间的。 我顺着走廊慢慢地朝第一扇门走去,一路沿着阴影,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走。 快靠近守卫室时,我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声音。有人在咳嗽,有人在大声笑,还有 人在低声嘟哝着什么。 突然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因为我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很大的声音, 但我已经来不及躲了,门被人猛地推开,门扇几乎撞到我身上,但我很快往回退 了一步躲在了门后,身子紧紧地贴在墙上那粗糙的石头上。我只听见重重的靴子 声走到过道上来了。 “我得回去干活了。”一个人说道。我很快就听出来,这是奎斯特的声音, 他正和一个站在屋内门旁的人说话。 “派人去把那个彼得给我找来。”奎斯特继续说道,“等我审讯完另一个人 的时候就把他带过来。一个小家伙从凯恩斯神父那儿溜跑了,那个彼得知道谁应 该为此负责,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即使不是他放跑的,他至少也应该向我禀报 情况,他居然想隐瞒这一切。现在就去把我们那位好兄弟五花大绑带过来,对他 用不着客气。绳子要勒进肉里,让他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光吓唬他是不管用的。 你们信不信,烧红的烙铁很快就会让他招认的!” 奎斯特的话音刚落,守卫室里就爆发出阵阵粗鲁的笑声。奎斯特关门时,他 身后的黑色长斗篷被带动的气流吹了起来,然后他就径直朝远处走廊尽头的台阶 走去了。 这时,他只要转身或者回头看一下就会立刻发现我!谢天谢地,他并没有这 么做。我原本还担心他可能会在关押囚犯的房间前面停留,但让我放心的是,他 继续大踏步沿台阶往上走去,直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可怜的彼得兄弟!他马上就要被捉来审讯,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没法去 通知他。显然我就是刚才奎斯特提到的那个小家伙。他们准备拷打彼得,因为是 他把我放走的!不仅如此—凯恩斯神父已经把我的事情告诉了奎斯特。而现在奎 斯特已经捉住了史布克,他很可能也会来抓我的。所以,我必须在他来抓我之前, 赶紧把我师父救出来。 当我正要沿着走廊朝关押囚犯的房间移动的时候,我差点儿犯了个大错误。 奎斯特的命令肯定会被马上执行的,所以马上就会有人从守卫室出来。好在我及 时想到了这点。果不其然,守卫室的门又打开了,走出两个手持长矛的卫士,大 步朝台阶那儿走去。 当门又一次从里面关上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暴露了但幸运之神又一次眷顾了 我,那两个卫兵也没有转身或回头看看。等他们走上台阶,消失在我的视线后, 我又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直到远处他们靴子走路时发出声音的回音也消逝了,我 的心跳才慢慢平稳了些。就在那时,我听见从前面的囚室里传来一些声音,有人 在大声哭泣,还有人在低声祈祷。我急忙朝那些声音奔去,最后来到一扇厚重的 铁门前面,铁门上端三分之一的部分是铁栅栏。 我举着蜡烛靠近铁栅栏,往里面望去。在烛光的照耀下,这个囚室看起来真 是很糟糕,而里面传出来的味道更难闻。在这间小房间里居然关了大约二十多人。 有些人躺在地板上,看上去似乎睡着了。还有些人背靠着墙坐着。靠近门边站着 的是一个妇女,刚才我听见的就是她的声音。我刚才还以为她是在做祷告,其实 她是在自己胡言乱语地说着什么。她的眼睛茫然地打着转,看来这可怕的经历已 经让她神智失常了。 我并没有看见史布克,也没有看见艾丽丝,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在里面。 奎斯特所有准备要烧死的囚犯都被关在这里。 我抓紧时间,把手杖放在地上,把锁打开,然后慢慢地拉开门。我想到里面 去找找史布克和艾丽丝,但门还没有完全打开,刚才那个疯女人就一下子跳了过 来,挡住了我的路。 她突然冲我大喊大叫起来,唾沫星子四处乱溅。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 的声音很大,我赶紧回头看看,生怕她把守卫招来。短短几秒钟,她身后就站了 几个人,把她不断地往前推,一直推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在那个女人左边有一个 女孩,看上去和艾丽丝差不多大。她有双很大的棕色眼睛,一副善良的面孔,于 是我打算向她问问。 “我正在找人……”我把声音压得很低地说道。 但我还来不及往下接着说,只见她把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想说什么,露出 两排牙齿,一些牙齿已经断了,另一些则是黑色的虫牙。但她并没有说什么,而 是从喉咙里爆发出一阵狂野的笑声。好像被传染了一样,她周围的人也变得歇斯 底里起来。这些人备受折磨,这么多天死亡的阴影一直在他们头顶盘旋,一旦看 到了生存的希望,要他们安静下来或保持理智是没有用的。他们纷纷把手伸过来, 其中一个块头很大,长手长脚的男人,目光粗野,第一个抓住了我的左手,很感 激地上下摇晃着。 “谢谢,谢谢!”他大声叫着。他的手握得那么紧,我觉得我的骨头都要被 他捏碎了。 我好不容易把手挣脱出来,捡起手杖,后退了几步。现在那些守卫随时都会 听见这里骚动的声音,会走出守卫室到走廊来看个究竟。如果史布克和艾丽丝不 在那间囚室里该怎么办?如果他们被关在其他地方又该怎么办呢?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些了,因为后面有人在粗暴地往前推,我根本身 不由己,很快就被这帮濒于疯狂的囚徒推过了守卫室,不一会儿又被推到了通向 地下酒窖的门口。我回头望了望,看见身后有一堆人跟着我。虽然这会儿他们不 再大喊大叫,但在我听来声音还是很大。现在我只希望那些警卫已经喝醉了。没 准儿他们已经适应了这些囚犯吵吵闹闹,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越狱发生吧。 一进入酒窖,我就爬上一个酒桶,稳稳地站在上面,然后迅速把那活板门向 上推开。透过那开着的活板门,我看见大教堂外墙的一块石头扶壁,外面的冷风 和湿气透过活板门吹到我脸上。原来外面正下着大雨。 其他一些人也正往酒桶上爬。刚才对我说谢谢的那个男人很粗鲁地用胳膊肘 把我挤到一边,然后自己准备从那个活板门爬出去。不一会儿,他就爬出去了, 然后向我伸出手,准备拉我上去。 “快点!”他低声说道。 我迟疑了。我想看看史布克和艾丽丝是否逃出了那个囚室。但我这一迟疑就 晚了,因为一个妇女已经爬上了酒桶站在我身边,并把手伸向那个男人,那个男 人则毫不迟疑,抓着她的手腕,把她从那个活板门拉了上去。 之后我再想出去就难了,因为旁边人太多了,他们有些人甚至为了早点儿出 去而大打出手。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另一个男人放倒了一个酒桶,然后 把它滚到那个直立的酒桶边,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台阶,爬上酒桶就更容易了。他 帮一个老妇人爬上酒桶,并帮她站稳,而上面那个爬出去的男人则抓着她的手腕, 把她慢慢地拉了出去。 囚犯们正从那个活板门逃出去,不断还有人从囚室出来到酒窖,我不停地看 着他们,希望史布克或者艾丽丝就在他们中间。 突然,我脑海中冒出另一个念头。万一他俩中有人过于虚弱而动不了,不能 走出囚室呢? 我别无选择,我必须回去看看。于是我从酒桶上跳下来,但为时已晚:只听 见从囚室那边传来一声惊叫,而后是一阵愤怒的声音。接着就听见走廊上传来阵 阵沉重的靴子声。一个高大魁梧的守卫手持长矛跑进了酒窖。他四处看了看,大 吼一声,张牙舞爪地朝我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