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天,涧春竟然病了。 那天我一上午没有见他的身影,以为他上午的课排满了。到午餐时间,在餐厅 仍未见到他。看到他同寝室的阿彬,就装作心不在焉地问:“嗨,阿彬,今天课多 吗?噎,今天怎么没见涧春来吃饭?” “噢,他早晨就没起来,说头疼。” “哦?是吗?”我问。 阿彬说:“中午我回寝室见他还在睡。叫他吃饭,他说吃不下。”我有些焦虑 起来。涧春啊,你怎么了你啊?我三口并两口把饭菜吞下肚,便迫不及待地一路小 跑到他的寝室。 他躺在床上,朝里侧睡着。 5 月的天气,已是够热的,可是他却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严严实实的。 “你怎么了涧春?睡着了吗?”我轻轻地带着点焦急的口气问涧春。 他慢慢地翻过身来,微微地睁开眼睛。他的脸色虽然显得红扑扑的,可是整个 人全无往日的风采。前一天还好好的,一夜不见,竟是憔悴了许多,让我顿时有一 种揪心的痛。 “我头疼得像要裂开。”他有气无力地说。 “是不是昨天玩得太累了?”我问道。 “不是的。”涧春说。 “是不是发烧了?你有没有体温计?”我问着,用手背按试了一下他的额头, 滚烫。 “没有。”涧春摇了摇头。 “你等等,我有,我马上去拿。”我边说边跑去自己的寝室翻箱倒柜找那根刚 进大学、要住集体宿舍时好像母亲给放在箱子夹袋里的一直没有用过的体温计。还 好,它在。母亲真是个细心人。 一路再跑回涧春的宿舍。一边跑,一边在责怪自己,昨天实在让涧春太累了, 看了博物馆,再去逛老街,吃了印度的咖哩饭,又到外滩看夜景,一直到晚上11点 半才回来。自己的腿脚酸痛得要命,可想而知,涧春也一定很疲惫了;况且,上海 的天气与北方很不同,气温虽然比北方明显高出许多,可是非常潮湿,尤其是暮春 之夜,湿泠泠的,极易感冒。外地的朋友到上海,很多会不适应。 一边在责怪自己,一边又心疼涧春。哎,让他够受的。巴不得我能代替他才好。 我真地舍不得他生病呀! 一边心疼涧春,一边又埋怨他同寝室的人,怎么没有人关心他一下呢?就这么 让他一个人躺着吗?一个人只身在外,尤其生病时,没有体贴,是最使人难过的。 记得自己刚进大学时,那天也是感冒发烧,一个人躺在宿舍里,四周静得出奇,只 有自己因发烧而勃勃跳动的心的声音,还有浑身的不适。这时候,最想家--温暖而 有亲情的家。 给涧春一量体温,老天,39.6度。我急了,不行,马上得去医务室,让校医看 病。可是看着他全身无力的样子,怎么办呢?走去医务室要有一段路。我想还是我 去找校医,好说歹说让她来寝室给涧春看看吧! “发烧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我亲自出马?”那个年纪大些的校医今天正好不在, 只有我们平时叫他“牛黄医生”的那个在。他一向是个坐北朝南的人物,因为教授 们除外,无论哪个学生去看病问药,找到他手里,十有八九是给两包“牛黄解毒片”, 所以大家背地里都叫他“牛黄”. “牛黄解毒片”这玩意儿吃不死人,说实在的也 医不好人,多半是年轻人体质好,吃了几片,“上通下达”的,病也好了。因此他 的市场也挺“牛”的。见我请他“出诊”,他没好气地对我说。当然,他嘴上是这 么说,真的不出诊,说老实话,他也不敢。 “他一点气力也没有了,39.6度的高烧,医生,你就帮帮忙吧!他是新来我们 学校的。”我改国语而用上海本地方言吴侬软语地请求他。 他准备了些药剂什么的,跟我一起来了。 到了涧春的宿舍,他拿出体温表,再给涧春量一次体温。我说刚才已经量过了, 但是医生总是最自信的人,除了他自己的检验,其它的一律不可信。两分钟后,结 果出来了,39.4度。 “要打针!”--“牛黄”今天的药方终于与往常有所不同。 涧春看起来挺怕打针,求饶着对“牛黄”说:“是否可以不打针?我从小就怕 这个。” “牛黄”的话倒也干脆:“不可以。这么高的热度,怎么可以不打针, 你准备把自己烤熟啊?!”“牛黄”今天也幽了一默。 平时这人可是不太会有笑容的,总是一付“专家”的脸色,见有人来看病,常 是一句“放之四海皆如是”的话:“你来看病啊?嗨!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昨天在 球场上见你打球,看你就是不注意着了凉。”--他任何时候都是一个“先知”--其 实他根本不认识那病人,只因为他是一个“病理专家”. 今天“牛黄”看来挺高兴, 也许他亦觉得涧春长得蛮可爱,像邻家男孩,病焉焉的样子,着实让人怜惜。 涧春也实在是老实得可爱:“医生,可不可以轻一点啊。” “忍着吧,谁叫 你不注意得病呢!”“牛黄”边说边麻利地拿起药水瓶用针抽出药剂,又拿出了酒 精棉球,房间里顿时充满了一股医院的味道。 “牛黄”的话,使我又在心底里升腾起一种深深的自责。我用满荷着歉意的目 光,看着涧春。 涧春只能掀开被子,可怜兮兮地翻过身去,褪下一点内裤。涧春的皮肤真好, 臀部的轮廓在他穿的那条白色的内裤里显露无遗--圆圆的、翘翘的。 见“牛黄”用酒精棉球在涧春的臀上好一阵地擦,我觉得仿佛是擦在我的心里 --我的心里又酸又痛。酸的是,看到心爱的人就这么顺从地躺着,简直像一只要被 屠夫宰杀的羔羊;痛的是,尖尖的针好像是要扎在我的屁股上一样,我条件反射似 地抚了一下自己。 “小伙子,也别太紧张了,3 年5 年地发一次高烧,不是什么坏事,你将来就 不会得癌症了。”“牛黄”调侃着说。 “为什么?”涧春不解地问。 “因为癌细胞经不起高烧,全被杀死了呀!”--“牛黄”真是越扯越远。 打完针,“牛黄”又留下了几片药,叮嘱涧春一定多喝水什么的。 “牛黄”背着药箱走了,他的底气十足的声音已经在房间里彻底消失,这时候 宿舍里只有涧春和我两个人,房间里一片宁静。 我在涧春的床边坐下,柔柔地注视着他,心里不知说什么好。 “还难受吗?头还疼吗?”我由衷关切地问,同时给他掖了掖被。 “闻到酒精的气味,我的不适减去了大半,现在觉得好了很多。”涧春说。他 的脸色还是因为高烧的缘故,红红的,与我刚进他宿舍时见到的唯一不同,就是他 的眼睛里开始渐渐恢复了光彩。 涧春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他自己的,说:“噢,比 你热好多噢。”我抓起了他的手,小心地把它放进被子里,说:“别伸出来,好好 地出一身汗,我想烧很快就会退的。” “遵命,首长同志。”涧春开玩笑地说。 看来他的精神好了许多。我知道现在他不能太多说话,睡眠是最好的良药。 “吃了药,睡一觉吧!这样可以恢复得快一些。”我说。 涧春像个孩子一样对我咕囔说:“迷迷糊糊睡了一上午了,一直睡怎么睡得着 呢?要么,要么你在这里坐着陪我。” “好好好,我陪你就是了。我看看小说书, 你睡觉,好吗?”我笑着对他说,其实这正是我心里想的。总愿意和他在一起。也 许爱就是这样的,说是两情相悦也好、不忍分离也好,在相爱的人之间,没有什么 可以成为阻碍。 他给我每多一次笑容,我就会在心灵深处激荡起多一层爱的波澜。 我不再怀疑,涧春和我一样,在我喜欢他的时候,他也同时喜欢了我。 给他吃了药,看他安心睡下,我给他又掖了掖被子,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一 下,他的浓浓的头发黑亮黑亮的,真是柔顺极了。我真想把双手插在他的一头秀发 里。我想那种感觉一定很美、很美…… 他睁着他那双使我痴迷的眼睛,对我笑了笑,平静地睡了。 我想是药力的缘故,他看起来好像很快地睡着了。我哪里有心思看什么小说书, 我趁机好好地看着涧春。看看房间里没有人,我大胆地俯下身子,吻了一下他的脸, 热热的。 也不知道他睡着没有睡着,只觉察他的睫毛随着眼皮的微颤而晃动了一下。我 的脸突然也像发了烧似的,火辣辣起来。 我细细地看着他,好大一会儿,才轻轻地站起身,想着他已睡着,就让他好好 睡一觉吧,我呢,趁这机会出去给他卖些水果什么的。 可是刚站起来,还没有跨出小半步,涧春就发声了:“怎么要走?” “你没 有睡着啊?”我一下子很窘很窘。 “你不陪我啦?”涧春说。 “我想……我想你睡着了,出去给你买些水果来。”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什么都不想吃,只要你陪着我就行了。”涧春说。 我能说什么呢?出去买水果是我所欲,留下陪着他也是我所欲,两者不可得兼, 只能是舍出去买水果而取留下陪他者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