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事实证明,沈东山让李栋再等两天确实是有先见之明的。他在这支科研部队工 作几十年,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知道知识分子最受折磨的莫过于不想做的事却 要被强迫去做,而想做的事情就是不让做。李栋那两天确实是度日如年,沈东山要 再“熬”他一下的效果无疑是达到了。此外,要让李栋出来做事情,徐长杰那边的 工作好办,让他们再顶两天,等大家都精疲力竭却又进展缓慢的时候,李栋能够出 来带领一批青年人接替他们,他们是求之不得的。沈东山感到需要摆平的是林延河、 陈浩那儿,自己原来对李栋处理的调子唱得那么高,心里其实暗藏了以进为退的用 心,现在时机来了,他得在两位主官面前替李栋以后的从宽处理作好铺垫。 沈东山专程到基地找到林延河、陈浩,在小会议室向两位主官汇报“深海7 号” 的最新进展。 林延河、陈浩听完,神色都很严峻。林延河目光直视沈东山,问:“你想拖期?” 沈东山答:“也拖不几天,顶多十天、八天吧。” 林延河脸色变得很难看,说:“拖十天、八天,亏你说得出口?我和陈政委给 人家海军同志白纸黑字签有协议,保证按时交付鱼雷修正数据。前不久,海军的同 志打电话问我,我还给人家拍过胸脯。现在,海军的人都在路上了,准备到基地住 在基地招待所等我们的结果。你让我和陈政委的脸,往哪搁呀?” 沈东山却一点不急的样子,说:“我去给海军的同志解释嘛。” 林延河被沈东山这个软钉子碰得差点没闭过气去。陈浩有点看不过去,就批评 沈东山:“老沈,沈老总,你们风洞试验部,从没拖过基地的后腿。还有3 天时间 嘛,我们又不是不清楚,你再努把力,好好组织攻关,应该争取按时完成嘛。” 林延河说:“对,你老人家亲自上!试验部全体动员、全力以赴。拚命也得争 这口气啊。” 沈东山听了,装着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既然两位主官这么说,我这把老骨 头就再拚一把。不过,我有言在先,特事特办,如果我们按时完成任务,希望基地 对有功的同志重重奖励。” 林延河、陈浩心里有数了,看来“深海7 号”吹风试验不是不能按时完成,是 这个表面看上去粗拉拉的沈东山,心里有点小九九。不过,林延河、陈浩了解沈东 山,他决不是为了他个人邀功讨赏,他一定还有更深的意图。他们想到了眼前各单 位比较难办的安排转业干部,或许他想借此少走点人,甚至想留下某个人。不管怎 么,林延河、陈浩都能理解。 林延河爽快地回答:“重重奖励!没问题,你告诉大家,基地决不会亏待有功 的同志!” 沈东山释然了,万事俱备,只等着回去通知李栋上了。沈东山向两位主官告辞。 林延河看沈东山的表情,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陈浩却还有一点不放心,叮嘱 沈东山:“沈总啊,有什么困难你给基地提,这个任务你得亲自辛苦,一定要按时 完成啊。” 沈东山心想,杀鸡焉用牛刀。他有所保留地回答:“陈政委放心,我们会尽力 的。” 沈东山说完,向林延河、陈浩敬了个礼,出了小会议室,回试验部去了。 陈浩、林延河站在会议室门口目送沈东山从走廊消失,陈浩就问林延河:“你 什么时候听说海军的同志已经上路了?” 林延河轻轻一笑说:“对这个老沈,你不把话给他说绝,他不会给你交底。前 几天海军的同志是打电话问来着,但是,我让他们等通知,如果推迟几天也希望他 们能够理解。人家客气得很,说即使推迟十天半个月也没关系,只要能够最后帮助 他们解决问题就行。” 林延河说完,跟陈浩相视一眼笑了。 沈东山在“深海7 号”试验现场宣布:根据任务需要,后面的试验由李栋主持。 李栋根据自己深思熟虑的新方案,先调整下疲惫已极的老同志休息。徐长杰不 放心,主动要求带少数几名老同志帮助把把关,李栋想了想,就同意了。然后,纪 春明、费聪、涂震等憋着一股劲的青年科技干部被推上一线。纪春明被李栋指定为 最核心的控制系统负责人,同时负责整个试验的技术安全工作。费聪带着一批年轻 人,将老同志们冷落一旁的十几台新型计算机重新启用,装上了他们自己编写的一 系列小软件,负责数据分析处理。涂震则按照李栋的要求,赶制了一些新的天平、 传感器,并对整个测量系统配置进行了优化。 重新组织后的试验现场,显得生机勃勃。沈东山到现场去看了看,对年轻人不 拘一格的创造力和旺盛的士气很满意。 徐长杰感叹:“不服老不行啊。没用他们的时候,这不放心哪不放心,现在李 栋用起他们来了,才觉得他们比我们有冲劲。” 沈东山却说:“还是要看结果,成功才是硬道理。” 李栋要向沈东山和徐长杰汇报,沈东山摆摆手,让他赶紧忙自己的。他们有眼 睛,自己能够看得清楚。 半天之后,一切按照李栋的新思路准备就绪。徐长杰等几位老同志见李栋他们 有板有眼,完全走上正轨,根据沈东山的意思,陆续回去休息了。试验现场完全成 了青年科技干部们的天下。 试验展开前,全室十几个年轻科技干部自发地列队搞了个小小的仪式。他们热 烈鼓掌,欢迎李栋讲两句。 精神抖擞的李栋也不推辞,站到队列前声音洪亮、中气很足地问:“同志们! 弟兄们!我们只有3 天时间,不,只剩两天半了,能不能完成任务?” 大家吼叫着回答:“能!” 声音在风洞大厅回荡,“能——能——能”,嗡嗡地,余音不绝。 李栋手一挥说:“好!现在各就各位,进行最后30分钟准备!” 大家立刻五、六人一组或者三、四人一列,迅速跑向各自的岗位。 试验现场立刻变得繁忙和紧张起来……。 两天之后,李栋组织的“深海7 号”试验取得圆满成功,试验数据与数值计算 数据吻合性很好,这样,基地就如期向海军交付了鱼雷试验的技术报告,向海军正 式提出修改鱼雷设计的建议。 这个消息让基地上下都感到很振奋。不过,最高兴的除了李栋他们,就是一直 密切关注他们一举一动的陆雅蕾和夏敏。 夏敏从费聪那儿第一个获得试验成功的消息,立刻找到陆雅蕾,满脸灿烂地对 她说:“陆姐!他们成功了!他们成功了!他们的数据,和我们计算得出的,很一 致!” 两个姑娘高兴得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她们不约而同地想,要跟自己的男朋 友好好庆贺一下。 然而,就像任何事情的影响都有正面和反面一样,李栋等年轻人在“深海7 号” 中崭露头角,也让面临走、留的一些中年科技干部感到更深和更切实的忧虑。 李栋发现,徐长杰主任在他们成功之后,似乎就变得更寡言少语了。 一天傍晚,徐长杰在大多数人都下班离开之后,才走出厂房,他因为心中有事, 走到厂房外,突然停了脚步,眼神复杂地回望厂房出神。 李栋最后一个出厂房,看到徐长杰站那儿,就关心地上前打招呼:“徐主任, 早点回家吧?” 徐长杰看到李栋,点点头,但是他似乎没有听清李栋说的话,声音很大地问: “你说什么?” 李栋知道徐长杰耳朵不好,是长期在风洞工作落下的后遗症,就提高声音重复 :“我说,你早点回家吧。” 徐长杰听清了,答:“噢,好。我这耳朵都是被这风洞闹的,仿佛成天都在嗡 嗡嗡响,就好像天天在做吹风试验。夜里也响,经常睡不好觉。” 李栋说:“主任,以后我们年轻人多干点,你嘛,就多动嘴,指导指导就行了。” 徐长杰叹气,突然有些伤感,话中有话地说:“是该歇歇了。” 李栋觉察到异常,问:“主任,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徐长杰恢复常态,说:“没事,没事。李栋,你来得正好,我正想给你聊聊呢。” 李栋说:“主任,你说。” 徐长杰说:“这座风洞,当初我与沈总一起参加建造的。建成之后,我们的远 程战略火箭、各种卫星、各型导弹、飞机,我国几乎所有的飞行器,都在里面做过 试验。社会上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飞机呀、火箭呀、导弹呀,还有这么个摇篮。 就连这附近的老百姓,与我们相邻几十年了,鸡犬之声相闻,他们很多人仍然不知 道,我们这些穿军装的人究竟是干什么的,更不知道风洞是怎么回事。” 李栋说:“所以,这儿的人,一辈子只能当所谓的无名英雄,永远也不会站到 前台来。” 徐长杰看着李栋,目光里有关心,更多的是期待,他说:“既然是定数,命中 注定,那么,就横下心来,默默地当一个无名英雄吧!不要羡慕别人脖子上的花环。 尤其得明白,干这个,往往比的是耐力,看谁能坚持住。” 李栋明白徐长杰这是在叮嘱他,就回答道:“主任,我明白了。” 徐长杰拍拍右耳,似乎它又有毛病了,不自觉又大了声说:“李栋,以后你会 经常做试验,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耳朵,只要吹风试验,就不要怕麻烦,务必戴上耳 罩。” 李栋郑重而感动地点点头,说:“主任,我记住了。” 徐长杰又说:“注意人身安全,不光是保护了自己,等于也给国家保护了人才。 以后国家的任务肯定会多起来的。靠谁干?还不是靠你们年轻人。搞科学研究,不 仅要看谁干得多,也要看谁干得长。当然,这两者有时是统一的,有时不一定统一。 不管怎么样,干得长我觉得比一时半会干得多更值得提倡。” 这时,夜色渐浓,李栋感受到一丝寒意,就劝徐长杰:“主任,天色晚了,天 气凉,咱们回去吧?” 徐长杰却似乎有许多话似的,说:“李栋,你让我把话说完。我和范伯勋一个 学校出来的,一块来这儿的,和他相比,我比他幸运。他有一个梁冬,我有一个你, 可是梁冬跑了,你留下来了,而且这次出手不凡。你将来干出再大的事,我都认为 是正常的,我不会吃惊,我会一辈子为你骄傲。沈总没有看错你啊。” 李栋突然意识到徐长杰说这么多话,是不是因为要转业,要离开部队了?想到 这一点,他有些难过,他觉得,不管从哪个方面说,部队都应该留下徐长杰这样的 中年骨干的。李栋觉得自己应该为徐长杰做点什么。 “深海7 号”吹风试验如期完成之后,沈东山一直等到从海军传来“深海7 号” 改进设计后打靶成功的消息,才决定解决对李栋铁饼事故的处理问题。 沈东山把李栋叫到办公室,说:“李栋,‘深海7 号’海军那边新的试验结果 很理想。你这次干得不错。现在,你可以提一个要求,包括你希望组织上对你损坏 风洞一事如何处理。你有什么想法、打算,都可以说说。” 沈东山这么惦记了结他的错误,李栋很感激,不过,他此刻显然并不关心自己 的事情,他心里想到了徐长杰,就沉默着。 沈东山以为李栋有顾虑,就鼓励道:“这个要求你可以大胆提,不要有任何思 想负担。” 李栋仍然沉默着。 沈东山担心李栋想法太多,就强调道:“你只能提一个,提多了没用。只要你 提出来,我去找林司令、陈政委,就是和他们吵一架,闹一通,我也要满足你!” 李栋问:“只能提一个?” 沈东山点点头。 李栋便说:“我希望你想办法留住——徐长杰主任。” 李栋这个要求令沈东山大感意外,他猛地一愣,一时竟不知是该答应还是不答 应。 李栋说:“一定不要让他走,我们还离不开他,这个事业还需要他,这是我李 栋惟一的请求!” 沈东山被李栋感动了,他抖动着手,摸出烟,划了好几下,才让火柴着了,点 燃烟斗。他说:“你还可以另外提一个要求。” 李栋说:“不,就这个。” 沈东山被难住了,凭心而论,他也是不想让徐长杰走的。但是,现在事情比较 复杂,试验部今年的转业指标基地卡得很死,必须完成,而徐长杰如果坚决不想走, 沈东山也可以想想办法留他,可是最近徐长杰找他谈过,流露出不想让部队为难, 想走的念头,这就让沈东山很难办。他不好跟李栋说得太多,也不想把徐长杰的事 情跟李栋的事情搅到一起,就对李栋说:“你的想法我知道了。” 李栋的脸上写满了失望,沈东山装着没看见,因为他想不出更好的回答。李栋 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就客气地告辞,离开了沈东山的办公室。 对李栋损坏风洞事故究竟如何处理,林延河、陈浩在一次科技干部考评会上让 参加会议的领导们谈谈意见。他俩都让沈东山先说说看法,沈东山推托不过,就简 明扼要地说:“如果非要我说,他这次为鱼雷试验作出了突出贡献,给他记个二等 功,这是奖;然后,让他卷铺盖走人,像梁冬一样,按战士复员!这是罚!” 沈东山此言一出,林延河、陈浩都愣了。 主管科研的黄副司令说:“让李栋这样的博士也按战士复员?不妥。沈总啊, 这样的人才,怎么能放走?” 沈东山反问:“那黄副司令,怎么罚?” 黄副司令说:“处分、记过、降职、降衔什么的,都可以考虑嘛!” 沈东山说:“这样处理他,不如让他走人,走了干净!” 蒋承先心里有数,帮沈东山的腔道:“我看沈总的想法可以考虑。清华博士又 咋了?我们基地人才有的是,别说走一个、两个,就是走三、五个也不在乎嘛。旧 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重新去招几个就是了。” 蒋承先话音一落,沈东山就颇是感激地看了蒋承先一眼。 基地杨总工程师也是个很认真的人,一听蒋承先这么说,就有些急了,责怪蒋 承先这么说有点不负责任,没搞到他的人头上,他自然不心疼。现在外面的博士哪 有那么容易招的?他认为对李栋的处理要慎重,如果按沈总的说法,那是一棍子把 人打死了,还是要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李栋既然在鱼雷试验中立了功,完全可以 在处理之后,通过教育,让他继续为基地建设作贡献。 杨总这一说,大家都纷纷赞同。 沈东山见火候未到,依然继续反对,说:“处理了他,比如降了职,降了衔, 他面子上怎么挂得住?留下他,估计以后找个对象都难,谁嫁这样的人?所以还是 让他走了省事。” 杨总说:“他不是和陆雅蕾挺热乎吗?” 沈东山转头问蒋承先:“蒋总你说说,真要给他降职降衔,让他丢人现眼的, 陆雅蕾还会要他吗?” 蒋承先心领神会,立刻呼应:“非吹不可!陆雅蕾心高气傲,打死她也不会嫁 个被降职降衔的家伙。” 林延河、陈浩把沈东山和蒋承先的一唱一和看在眼里,二人完全看出,沈东山 是故意以攻为守,根本就没有让李栋走人的意思。他不过以这种方式,争取对李栋 更有利的结果罢了。 林延河就说:“我看别争了,政委,你说说。” 陈浩点点头,说:“林司令让我说,我就说个意见。处理李栋,有个前提,用 《智取威虎山》里面的台词那就是——老九不能走!” 大家一听就笑起来,气氛变得活跃。 陈浩说:“必须在这个前提下,进行处理。当然,我还要提醒大家一下,我们 既不能因为李栋搞鱼雷试验有功,就抹掉他的过。也不能因为他损坏风洞的过而不 奖他做鱼雷试验之功。最后怎么处理,希望试验部的同志回去正式报个意见上来。 我们基地党委再研究。林司令,你看呢?” 林延河说:“我没啥要说的了,沈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东山说:“既然不让李栋走,那就得于公于私都要全盘考虑如何对他以后的 工作和生活有利。他有功,要重奖,充分调动积极性;他有过,要处罚,充分吸取 教训。不能让人家跌了一跟斗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各位,是不是这个理?” 所有人都明白了沈东山的用意,有的开玩笑道:“你早一点这么说嘛,故意搞 个套子让我们钻什么?讨论个鸟啊。” 大家在笑声中散会。 沈东山一出基地办公大楼,就叫住蒋承先,抱拳说:“老兄,谢谢了!” 蒋承先说:“不用谢,我是帮陆雅蕾,不是帮李栋,更不是帮你。” 沈东山笑着说:“还不是一样!” 蒋承先说:“不一样!我看出来了,小陆是真的爱李栋。既然真爱,那就早点 办事。结了婚,李栋就成了我们计算部的女婿,我要把这个女婿招了来,就算是他 倒插门吧。你那边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再好的人才放你那儿,也白搭!” 沈东山噎得好一阵说不出话来,怔了半天才冲着蒋承先的背影喊:“你个老蒋! 你就没安好心!你等着吧,看是李栋倒插门到你那儿,还是陆雅蕾进婆家来我这儿!” 蒋承先转过头,哈哈一笑说:“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看是陆雅蕾这边魅力 大,还是李栋的本事大。哈哈哈。” 一个星期一早晨,试验部在办公楼前举行升旗仪式后,罗政委宣读了基地政治 部和试验部政治部关于对“深海7 号”试验作出突出贡献人员的奖励通令,同时宣 布了试验部党委对于李栋的处理决定。 罗政委戴好老花镜,先宣读基地政治部的奖励通令:“同志们……这次‘深海 7 号’任务是基地在特殊时期接受的一项紧急型号任务,基地上下发扬‘风雷精神 ’,团结协作,圆满完成任务。特别是计算部和试验部的青年科技干部表现突出, 经基地常委研究决定,给试验部李栋同志记二等功一次!给计算部朱铁江、夏敏和 试验部纪春明、涂震4 名同志记三等功一次。希望全体同志尤其是青年科技干部向 这些立功的同志学习,安心部队工作,努力为基地的建设和发展作贡献。”罗政委 宣读完基地政治部的通令后,提议鼓掌向立功的同志表示热烈祝贺。李栋、纪春明、 涂震等都兴奋不已。等到掌声平息,罗政委开始宣读试验部党委关于对李栋损坏风 洞事故的处理决定。“……李栋同志的错误,性质恶劣,后果严重,影响很坏,鉴 于事故之后李栋同志能够充分认识错误,积极改正错误,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的目的,经试验部党委研究并报基地党委批准,给予李栋同志行政严重警告处分一 次!希望李栋本人和全体同志充分吸取教训,努力工作,切实履行党和国家赋予我 们的神圣使命。宣读完毕,散会。” 集会的队伍有秩序地带开、解散。 徐长杰带着全室人回到风洞试验室,费聪等一群年轻人围住李栋,这个给他一 拳,那个给他一掌,既高兴,又亲热,都沉浸在一种成功的快乐中。这个结果似乎 也出乎李栋预料,他的表情是兴奋的、感激的,他急于想告诉陆雅蕾,但是,碍于 兄弟们都围着,他又脱不开身。 纪春明没有上前闹,但是,他的表情也是抑制不住的高兴,他没想到自己也能 立三等功,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李栋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他此刻心里涌起对李栋 的佩服。 徐长杰看着一群年轻人终于享受到创造的乐趣和成功的快乐了,眉宇之间流露 出喜悦和欣慰。 沈东山远远地看了李栋一眼,心里也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 只有范伯勋心里有些酸溜溜的。梁冬走了之后,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在 他看来,梁冬那样的人留着反而是个祸根。他认为李栋比梁冬也好不到哪儿去。李 栋损坏风洞之后,他更是觉得李栋走也是早晚的事。但是,现在看来,沈东山依然 执迷不悟,对李栋宠着、护着。他冷冷地站在远处看着李栋,小声地自言自语: “博士就是好,上边当个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怕你们高兴太早,他再惹个 事,看你们是哭还是笑……。” 这时,好像有个小虫子落到了他脸上,他伸手用力拍一下,什么都没打着,有 些晦气地走了。 李栋独自坐在金龙河边望着河水出神。此时夕阳西下,遍地余辉。金龙河浮光 掠金,浪涛轻柔地拍打着李栋脚下的河岸。 李栋想着最近发生的一切,想着陆雅蕾,他突然觉得心中对未来的生活和工作 充满热情和向往。对《掷铁饼者》的研究,虽然闹出事故,但是,却给了他无穷的 启发。他想,如果将来国家的任务越来越多固然好,即使仍然有一段时间没任务, 他也不会像以前那么无聊,那么消极地等待,他可以搞研究,选择有价值的课题, 像陆雅蕾瞄准她的AR理论那样。 想到这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折叠的信封,那是他一直珍藏的美国KL大学 空气动力研究所邀请函,内容是英文的,他早就烂熟于心: 尊敬的李栋博士: 美国KL大学空气动力研究所很欣赏您的才华,非常希望您能够到我所工作,我 们愿意提供一切必要的帮助和保障。我们已与美国住北京大使馆、上海总领事馆进 行过沟通,您可以前往接洽。 我们在大洋彼岸,热切期盼您的到来! (注:此邀请函不受时间限制。) 美国KL大学空气动力研究所 1990年6 月5 日 这封邀请函是清华的导师转给他和梁冬的,内容一模一样。梁冬就是靠这封邀 请函出国的,李栋相信他已经在异国他乡找到自己的位置。李栋之所以一直保存这 封邀请函,也是他曾经打算,如果在基地实在呆不下去了,他也准备离开部队之后, 去美国。 而现在,李栋却突然不想再留着这封信。他咬咬牙,仿佛下了最后的决心,要 把信撕毁。但是,转念一想,这封曾经引起过自己许多遐想的信件撕碎了可惜,就 学着陆雅蕾的样子,把信折叠成一架纸飞机,伸舌头在纸飞机的头部、翼尖上舔了 舔,然后站起来,用力把它向金龙河扔了出去。纸飞机在水面上飞翔,质地很好的 信纸不时反射一缕夕阳的余辉,在晚风中飘着,最后打了一旋,落到水中,在滔滔 波浪中顺水漂向远方。 李栋目送纸飞机消失,就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心里踏实了,表情放松了。 一直想找他谈谈的沈东山,找了好几个地方,终于问到线索,找到金龙河边。 沈东山走过来,李栋也发现了他,急忙站起来:“沈总,你咋到这儿来了。” 沈东山坐到李栋旁边说:“找你啊。你刚才扔的什么呀?” 李栋说:“是一封信,普通的信。” 沈东山掏出烟斗点燃一斗烟,说:“怕是不普通吧?” 李栋不好否认,也不想解释,就没说话。 沈东山却猜到大概,说:“我想起一件事来,梁冬跑了以后,基地保卫处的人 找你谈话,你说起有一封美国KL大学空气动力研究所的邀请函,当时你说,你已经 把它烧掉了。几个月来,我一直惦记这事。我知道你不会烧掉的。不过,刚才你扔 的,会是它吗?” 李栋没想到沈东山眼睛这么毒,仿佛看穿了他心中的一切,就不好意思地承认 道:“是啊,就是它。” 沈东山转头看着李栋,问:“这样做,你不后悔吗?” 李栋说:“你在这里呆了几十年,都没后悔,我会吗?” 沈东山感慨地说:“李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现在对你,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我没看走眼啊,好小子!” 沈东山动情地给了李栋一拳。 李栋也感动地说:“沈总,其实我更愿意把您当成我的导师,精神上的导师。 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就想,好好做点事吧!” 沈东山露出从未有过的高兴,说:“啥也别说了。走,到我家喝两杯。” 李栋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蒋承先让陆雅蕾到他的小楼谈了一次。 那天天气晴好,阳光灿烂。谈话在小院子里进行。蒋承先告诉陆雅蕾:“给你 说个小秘密,当初沈东山通过基地陈政委给我打电话,求我给李栋博士介绍女朋友,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把你介绍给他。但我那时担心李栋不安心在基地工作,怕委 屈了你,觉得也许另一个小伙子更适合你,就很快改变了主意,推出了夏敏。哪想 到,命运就是命运,命运之神还是用无形之手,把你们拴到了一起。” 陆雅蕾惊讶地听完,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一出戏,真是有种阴差阳错的感觉。不 过,还好,缘分就是缘分啊。想到这儿,陆雅蕾就说:“蒋先生,实在是有点对不 起纪师兄啊。” 蒋承先说:“不存在对不起的问题,爱情嘛,就像体育比赛,跑不过别人,只 能怪自己。王八看绿豆,对上眼才算数。” 蒋承先这个有点俗的比喻把陆雅蕾逗笑了,她对蒋承先说:“先生,天气这么 好,拉支曲子吧?” 蒋承先问:“想听哪一支?” 陆雅蕾说:“《红梅花儿开》。” 蒋承先答应了:“好吧。那你去把琴给我拿出来。” 陆雅蕾跑进楼拿出手风琴,帮蒋承先把挎好,蒋承先立刻投入地拉了起来。 基地在试验部召开了一转业干部摸底座谈会。沈东山担心徐长杰把握不住自己, 提前给他打了个预防针,让他就带两只耳朵去听,啥也不要说。徐长杰理解沈东山 的用心,沈东山不想让他走,但是,他现在的想法跟前一阵子不一样了。 座谈会的规格比较高,基地陈浩政委亲自听取大家的意见。 但是因为话题太敏感,场面比较冷淡。 基地政治部秦副主任主持会议,见大家发言不积极,频频提示:“啊,哪位同 志讲一讲?” 徐长杰终于忍不住了,说:“我讲两句。几个月前,我确实有些担心,担心我 们这些年轻科技干部经不起考验,接不上我们的班。现在看来,我低估了他们。别 的不说,就说鱼雷任务吧,我们老同志五天才能处理完的数据,人家一个晚上就完 成了;我们一个礼拜才能完成的吹风试验,人家只用三天就干完。现在再说对人家 不放心,就有点强辞夺理了。我觉得,我们这一茬人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可以把 阵地交给年轻人了。” 陈浩对徐长杰的表态很满意,频频点头。 沈东山却一个劲给徐长杰使眼色,想制止他说下去。徐长杰故意装作没看见。 范伯勋和几位面临转业去留的老同志更是对徐长杰的发言十分不满意,他们顾 不上一些领导在场,也顾不上讲什么客气了,直接向徐长杰“开炮”。 范伯勋阴阳怪气地说:“老徐,听说这批转业摸底的名单里面,没有你呀。” 范伯勋旁边一个老同志立刻应和:“是啊老徐,你刚才表态,是啥意思啊?想 代表我们要滚蛋的老同志?”“是啊,既然你说可以交班了,怎么自己又不走啊?” “老徐,你不是打算留下来,对年轻人扶上马,再送一程吗?”一些老同志三言两 语,都把矛头对准徐长杰,发出讥讽的笑声。 沈东山变了脸,埋下头“吧嗒吧嗒”抽烟,他不好在这种场合替徐长杰说什么。 徐长杰说:“同志们,我刚才话还没说完,总得让我说完嘛!今天当着陈政委、 沈总的面,当着众位老同志的面,我表个态——今年,我徐长杰一定走!痛痛快快, 无牵无挂,回河北老家去!” 刚才指责徐长杰的几位老同志愣住了,一时脸上有些讪讪的,很是尴尬。 陈浩带头鼓掌,而且冲着沈东山。他对试验部转业名单迟迟定不下来,一直不 放心,今天开这个座谈会的目的,他本来也没抱太高的期望值,就想跟这些不愿意 走的老同志交流、交流,听听他们到底都有些什么想法,再作计议。而徐长杰这一 表态,把僵局打破了。徐长杰都这样,其他老同志还能说什么呢? 沈东山只好也跟着鼓掌。 座谈会很快就结束了。 散会之后,沈东山叫住徐长杰,两人一块往家走。 沈东山感慨道:“长杰,你一辈子都听我的,到头来,最后一次偏偏就没听我 的!” 徐长杰说:“是呀,我听了一辈子你的话,到末了,总得让我自己给自己做一 次主吧?” 沈东山看到徐长杰一副轻松的样子,也打心眼里替徐长杰高兴,从理智上说, 部队不养老,像徐长杰这样的情况,毕竟早晚要走这一步。早一点走,到地方安顿 下来,也是好事情。 一个月后,转业名单最终定下来了,全基地像徐长杰一样四十岁左右的老同志 转业了160 余名。而且,让许多人没想到的是,徐长杰要求离开,直接“解放”了 范伯勋。徐长杰替下了他。但是,范伯勋的爱人姜玉萍还是转业回上海了,这意味 着老两口在未来的日子里将两地分居了。姜玉萍有些伤心,范伯勋却为自己能够留 下来高兴得很,他甚至专门做了两个菜,在家里喝起了小酒。 范伯勋边喝酒边对姜玉萍说:“徐长杰走是应该的,他手下的人,确实超过他 了。我这边就不同了,我的五个徒弟,都还不成器,没法挑大梁。那么,我留下来 有利于模型自由飞这个事业,有利于继续传帮带!” 姜玉萍说:“要是梁冬不走就好了。” 范伯勋瞪眼道:“少拿梁冬来说事!” 姜玉萍有些生气了,说:“两口子分别,本应该难过的,你却比谁都高兴。哪 有你这样的人。” 范伯勋说:“各得其所嘛!你回到朝思夜想的上海,我留下来继续从事自由飞 事业,有啥要难过的?过几年,等你退了休,再回来陪我嘛。” 姜玉萍吃了一惊:“天爷,你还想在这呆多久?” 范伯勋说:“熬过了这个坎,能呆多久就呆多久!模型自由飞,以后只要大任 务下来,会有一个大发展的!我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那一天吗?我还要评副研 究员、研究员,要在这个行当里出人头地!” 范伯勋一副雄心勃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