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然而,计算部的情况却跟试验部不一样。由于“超级战士”计算部暂时待命, 没有具体任务安排,这使计算部的保密教育有一点无的放矢的感觉。科技干部们普 遍提不起精神,许多人虽然人到了会场,但是却听不进去,有的还说怪话。 陆雅蕾因为压根就没想着要参加什么任务,她显得比哪个人都超脱,她坐在会 场上,却继续思考着自己的AR理论,在一张纸上悄悄推算着,上面讲什么,周围议 论什么她都一副充耳不闻、我行我素的样子。 坐在主讲台上的计算部何政委看着台下无精打采的样子,十分不满,但是,又 觉得发火没用,就停止教育,针对会风苦口婆心地说:“同志们,大家左右看一看, 这还像部队在开会吗?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任务暂时没有我们的份,不等于永远不 需要我们,我们得随时做好上阵准备,像大家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行呢?今天大家不 认真听,明天基地组织保密考试,你们考不及格怎么办?” 朱铁江、夏敏等青年科技干部发牢骚:“考及格又怎么样啊?”“让试验部的 人去考嘛,又没有我们的事情,折腾我们干什么?”“还是让我们回机房做点实实 在在的事吧。” 蒋承先忍不住从前排站起来,转过身,他想看看是谁这么不听招呼。大家看着 蒋承先,立刻不说话了。 蒋承先不怒自威地说:“接着说啊,怎么不说啦?我给大家多次说过,想当一 个好科学家,想做成一件事情,必须耐得住寂寞!整天吵吵嚷嚷、心浮气躁、怨天 忧地、目光短浅的人,是不会有前程的!今天没任务,不等于明天没有!明天真来 了任务,就你们这样子,也完不成!你们没打过仗,但是看过打仗的电影、电视, 小打小闹,用不着配预备队,配预备队都是准备打大仗、打恶仗,最后关头发挥关 键作用的。我们现在就是预备队,而且,我希望大家沉住气!还要争口气!明天不 是保密考试吗?咱们偏偏要考好,成绩压倒风洞试验部。我可有言在先,谁要考不 好,不要怪我蒋某人不客气。对不起了,何政委,你接着讲。” 会场秩序立刻好了许多,何政委又开始讲了起来。 但是,陆雅蕾依然埋头搞自己的研究,根本就没听何政委讲了什么。 试验部在参加基地保密考试之前,宣布了纪春明、涂震等几个青年科技干部提 升职务的命令。纪春明被任命为第一试验室副主任,接替徐长杰留下的位置,负责 全室工作,而徐长杰在时就有意为李栋留着的副主任位置依然空着,并没有提拔李 栋。 李栋虽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但是,挫折感是有的。毕竟,梁冬走后, 清华来基地的博士只剩他一个了,其他院校来的博士也不多。即使不比学位,比学 养、能力、水平和影响,他也比纪春明、涂震等受到提拔的其他几位青年科技干部 有优势。不过,李栋心中的那点挫折感很快就过去了,自己闯了那么大的祸,能够 留下来,仅受到严重警告处分,还立了二等功,各级领导已经相当给他面子了。而 且,室里只提一个副主任,仍然空着另一个位置,这明摆着是把提升的希望给他留 着的。再说,他本身也不是那种把职务看得很重的人,他也不是冲着当官来基地的。 这么一想,李栋也就很快平静了。 基地保密考试前一天,试验部搞了个摸底测试之后,早早就放大家自由活动, 放松一下。李栋没像平常跟费聪他们一块儿去踢足球,而是独自夹着“沈氏理论”, 爬到小山坡上去。山坡下是一大片油菜田、小麦田,绿油油的。一阵风吹过,带着 湿润和清新的田野之气扑满鼻孔。早春的阳光下,一群群鸟儿在田里觅食,不时受 惊般飞起,在低空盘旋、滑翔,李栋仿佛看到鸟儿的羽毛在奇妙地抖动,风的力量 便在羽毛抖动中化为飞翔的动力。 李栋痴迷地望着滑翔的鸟儿,脑子里充满了对风的联想……。 费聪找到山坡上来,看到李栋,走到李栋身边,顺着李栋的目光望去,却什么 新奇的东西也没发现。 费聪问:“看啥呢?” 李栋转眼看一下费聪,没回答。 费聪就碰他一下:“说话呀!” 李栋说:“听说沈总年轻的时候,夏天没事就爱来这里看稻田,看风吹稻浪, 看鸟儿翩翩。他一定是受到了大自然的什么启发,才总结出不朽的‘沈氏理论’。” 费聪说:“我还听说沈总的耳朵特灵,有风吹过,他立马就判断出是几级风。” 李栋赞叹:“不光是耳朵灵。沈总的眼睛、鼻子、皮肤、感觉,都灵敏异常, 面前的树叶一晃,他闭上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风向、风力。风是杂乱无章 的,可在沈总眼里,风是温顺的,听话的,有颜色的,有形状的,也是有感情的。 沈总是风的化身,是风中的精灵,是风之子。他是上帝赐给中国空气动力学界的, 我们能够跟着他从事空气动力学事业,是幸福的!” 费聪说:“李栋兄,你演讲啊。你对沈总有这么高的评价,啧啧,真是难得。 我听着像散文诗。可是——”费聪欲言又止。 李栋追问:“可是什么?” 费聪说:“你不想想,纪春明当上了副主任,为什么宁可让另一个位置空着也 不提你?弟兄们背后都给你打抱不平呢!谁都知道,鱼雷任务最后是你主持搞出来 的,可是他们还揪着我们打坏风洞的事不放——” 李栋一听,就冲费聪冒火了,说:“住口!我都想得通,你们有什么想不通的。 我李栋压根就不是来当官的,是来干事情的!‘超级战士’来了,又要有事情做了, 我想静一静心,找找灵感。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却眼睛就盯着那顶乌纱帽!” 费聪不服气地说:“你让我把话说完——他们是不是对我们地方大学来的这些 人仍有成见?” 李栋不以为然,说:“废话!沈总当年也是地方大学来的,蒋总也是。听说林 司令也是。不要没事找事,自寻烦恼。是不是这次没提你当个工程组副组长什么的, 想不通啊?” 费聪被李栋说穿心思,又见李栋真是不在意没被提拔的事情,也就不吭声了。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看时间不早了,就相约着一起回了营区。 然而,对于李栋没被提拔,却提了自己,纪春明感到不理解和过意不去。就在 李栋和费聪在山坡上闲聊的时候,他找到沈总,问沈总,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李栋 虽然犯了错误,但是,论资历、能力也应该先提拔他啊。沈东山却不客气地说: “为啥就应该提拔他?难道你不应该,你不够格?” 纪春明解释道:“我只是觉得,组织上应该首先考虑李栋。” 沈东山在这种事情上从来是不讲情面的,就说:“组织上怎么着,是组织上的 事。提拔你,是信任你,你好好干就是了。至于李栋,你关心一下可以,但是,你 没必要操心,你也操不了这个心。他要想不通,他会来找我,没你的事。” 沈东山这一说,纪春明就只能讪讪告辞了。 基地保密考试结束了,令许多人惊讶的是,在几百名参加考试的科技干部中, 居然就陆雅蕾一个人没考及格。 这个结果令蒋承先哭笑不得。他既恼火陆雅蕾的任性和固执,又对她如此一心 一意于AR理论研究佩服和欣赏。不过,他觉得陆雅蕾这么做,还是过分了。他专门 从机关要回陆雅蕾的考卷,找陆雅蕾谈话。陆雅蕾一脸不在乎,说:“反正那个‘ 超级战士’主要是吹风,与我们计算没关系,保密考试我及不及格,无所谓嘛。” 蒋承先皱起眉头说:“我不这么看。真要是个先进的东西,就离不了我们搞计 算的人,不信你等着看。再说了,这种考试对你来说,稍微花一点点时间就对付过 去了,大家面子上都好看,而且考及格也不影响你的AR理论研究啊。” 陆雅蕾不认蒋承先这个理,说:“鲁迅先生就说过,最大的浪费是时间的浪费、 生命的浪费,无端浪费别人的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明知没有用,我为什么要花 宝贵的时间呢?哪怕一点点时间,我也可以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啊。” 蒋承先被噎住了,他无法说服陆雅蕾,想了想,还是鼓励陆雅蕾道:“这件事 已经这样了,我就不多说了。你这么有志于AR理论研究,不管怎么样,我会坚决支 持你的。” 陆雅蕾听到蒋承先这么说,高兴地说:“谢谢先生。” 蒋承先无奈地摇摇头,说:“你呀,尽给我出难题。你忙你的去吧,一会儿别 又说我浪费你的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了。” 陆雅蕾调皮一笑,走了。 这时,计算部一名年轻参谋小张走进蒋承先办公室,把一份名单递给蒋承先, 说:“蒋总,基地来通知,调我们6 名同志到风洞试验部帮助工作。” 蒋承先接过名单一看,一共有6 个人:陆雅蕾、叶小梅、夏敏、朱铁江、廖薇、 潘志雄。 蒋承先看了一眼,疑惑地问:“张参谋,这个名单是什么时候定的啊?” 张参谋问:“怎么了?” 蒋承先说:“陆雅蕾保密考试不及格,怎么还有她?” 张参谋说:“就是这两天定的。可能没人会想到她不及格吧。怎么办?要不单 独让她补课、补考一下?” 蒋承先说:“算了,换一个人吧。” 张参谋说:“也行,蒋总你看着办。回头我重新给基地报个名单。蒋总,对这 次任务,我们很多科技干部意见很大呢。” 蒋承先明知故问:“都有什么意见呀?” 张参谋说:“超级战士试验任务,没我们的份,大家都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又 抽我们的人去协助,这算什么呀?大家都希望您给他们顶回去,他们不是能吗?让 他们吃独食得了。” 蒋承先沉下了脸,批评张参谋不要意气用事,“超级战士”是国家的大事情, 不是试验部自己的事情,只要任务需要,该抽人就抽人,该协助就协助。张参谋被 训得哑口无言地走了。 向计算部抽人的主意,最先是李栋、纪春明提出来的。一开始沈东山并不同意, 他希望全面锻炼一下试验部的年轻人,提高试验部计算机操作水平和数据处理能力。 但是,由于超级战士谁都没见过,沈东山也担心试验难度太大,仅凭试验部一家之 力不能按时完成任务,就同意了李栋和纪春明的要求。 但是,计算部那边很多人正如张参谋给蒋承先汇报的,对试验部抽人颇是抵触。 他们争相劝夏敏、叶小梅等人,大意是,既然他们从沈老总到下面的人都不把计算 部放在眼里,就让他们包打天下吧,坚决不去当配角。 夏敏说:“我老公虽然在那边。但是,我听大家的。不去,这口气咱们是得争 一争。” 朱铁江说:“我们一块找蒋总反映反映,让我们去给他们当助手,想得美,做 梦去吧。让蒋总给他们顶回去,坚决不去。陆姐不也不去嘛。” 有人纠正道:“听说原来名单有她的,她考试不及格,没资格,换了廖薇,不 算她。” 人声鼎沸,群情激昂。蒋承先闻讯赶来,大家一看蒋承先的脸色就都不敢吭声 了。 蒋承先拉着脸说:“怎么不说了?都说啊。什么你们我们的?我们都是基地的, 都是人民军队的,国家的!没有什么你和我!只有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才算是个 合格的风洞人!戏还没唱呢,就争什么主角、配角。主角怎么了,配角又怎么了? 哪一个主角不是从配角干出来的?你们6 个人,谁要不愿去,说一声,我马上换人。 你,夏敏?” 夏敏吓得一哆嗦,赶紧小声答:“我、那就去吧。” 叶小梅立即说:“我愿意去。” 朱铁江不等蒋承先问,赶紧改变主意说:“我也愿意去。” 另外三人也纷纷点头表示愿意去。 蒋承先脸色和缓了一些,他让六个人作好准备,听候出发通知,就背着手走了。 蒋承先一走远,叶小梅就拉住夏敏的胳膊,伏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可真会 装的,‘那就去吧’,谁不知道你跟你老公过蜜月啊,这下,你们可以天天度良宵 了。” 夏敏说:“得得,你别得便宜卖乖,你不就盼着早点去,好天天和纪春明在一 起啊,你就美吧!” 叶小梅心里就想听夏敏说这话,夏敏真说了,她又感到害羞了。 “超级战士”主要进行高速风洞试验。基地高速风洞作为国家国防科技的重要 战略资源,由于六十年代中后期立足于打世界大战、核战争的特殊的背景,建设在 二、三百米深的隧洞中。从风洞隐蔽性很强的大铁门走进去,一切都显得壮观而神 秘。 李栋、纪春明、费聪等很多人正在风洞中忙碌。风洞内灯火辉煌,机器隆隆作 响。身着迷彩服的科技干部们,有的检修仪器仪表、电子设备,有的搬运着器材、 物资,有的在调试电脑、编写程序,还有的互相配合着、响应着在测试线路。场面 热闹而繁忙。 大家边干边饶有兴趣地猜测,“超级战士”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栋估计是最新一代战机的雏型,纪春明觉得更像远程导弹,费聪认为说不定 宇宙飞船或者太空作战卫星之类。 这时,夏敏、叶小梅等人进来了。 夏敏喊:“纪副主任,我们来报到了。” 叶小梅立刻热辣辣地望着纪春明。纪春明抬起头,与叶小梅火热的目光相遇, 纪春明这一次没有躲闪,叶小梅脸上立刻飞起两片红晕。纪春明对几个人说:“欢 迎欢迎!” 不过,纪春明和李栋没看到陆雅蕾,都感到奇怪。 夏敏解释说:“陆雅蕾另有任务,来不了。” 李栋听了,并不相信,但是,碍于当时场面,不好细问。纪春明则没怀疑夏敏 的话,热情地说:“噢,我手上有油,就不一一握手了,敬个礼吧。” 纪春明向几个人敬了个礼,李栋、费聪等人随即鼓起掌来。 随后,夏敏等人由纪春明带着分配到数据处理的各个岗位。 李栋等人继续忙着做吹风前的准备工作。 费聪凑上前问:“李栋兄,你不会是和陆雅蕾闹别扭了吧?如果是你的不是啊, 赶紧给人家姑娘道个歉。你别看我那口子挺咋乎,真要处理数据,搞计算,还是陆 姐大姐大啊。她不来,这戏唱不顺的。” 李栋自从上次跟陆雅蕾闹别扭之后,两人一直绷着。本来,他还指望如果这次 她来了,两人见了面,一起散个步或者吃个饭就一切摆平了。没想到,她居然没来。 看来,她说不定还在生着他的气。李栋想到这儿,也颇是窝火,心想,再大的气, 也没必要拿这么重要的工作使性子啊。他决定下了班打个电话先问问她,再视情况 去趟基地,跟她当面谈谈。 沈东山听说陆雅蕾没到试验部来,当天下午就去了计算部。他直接找到蒋承先。 蒋承先说:“人都给你派去了,你还想干什么?” 沈东山笑着说:“来给你送一盒洋酒,感谢你老兄鼎力相助。” 沈东山把酒放在蒋承先面前,说:“都知道你爱抽洋烟,爱吃洋饭,爱喝洋酒, 养了一身的洋毛病,就差找个洋老婆了!” 蒋承先被沈东山说笑了:“你个沈大炮,整天编排我。”他拿起酒来细细看了 一下文字说明。 沈东山问:“还不错吧?” 蒋承先答:“不错,正宗法国货。” 沈东山说:“我的学生从国外回来休假带给我的,我首先想到了你。” 蒋承先微微一笑,说:“想到我,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 沈东山掏出烟斗抽烟,说:“瞧你说的!是鸡给黄鼠狼送礼来了!” 蒋承先知道沈东山要说正事了。 果然,沈东山说:“任务来了,心里有点不踏实。想找人说说话,可我找谁去? 只有来找你聊聊嘛!” 蒋承先心想,还在绕弯子,他也不点破,顺着沈东山的话说:“他们搞的很神 秘,连你都心里没底了?这说明这个任务确实不一般,来者不善呀,会是新一代战 机?” 沈东山说:“我给北京华天儒院士打过电话,他什么也不说。” 蒋承先点点头道:“不说,就大有名堂。” 沈东山说:“所以,才决定向你求援,把这个任务完成好。” 蒋承先心想,总算转入正题了,就带着嘲讽的语气说:“不是求援。是可怜我 们计算部,分一杯羹给我们塞塞牙缝。” 沈东山无心计较蒋承先的语气,说:“你个老东西,别再讽刺人了。说正经的。 你也是领导小组的副组长,和我一样,责任重大,没有退路!” 蒋承先故意摆摆手,说:“我那是挂名的,不算不算。你不是老说我们计算部 没用吗?这下怎么又有用了?” 沈东山一听,起身拿起酒,欲走。 蒋承先奇怪了,问:“干啥去?” 沈东山说:“拿回去自己喝!和你说不到一起,要是小两口,非离婚不可!” 蒋承先以为沈东山真生了气,就说:“哎哎,放下,你放下,送来的东西再拿 走,不像话嘛!” 沈东山重新坐下,说:“老兄,我从来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我是觉得,杀鸡 不用牛刀,将来搞大项目,才能更好地发挥你们的作用。哎,陆雅蕾无论如何你得 给我派过去,你现在派去的那几个人,顶不了她一个。” 蒋承先这一下完全搞清沈东山来的目的了,就说:“那是瞎吹捧她,看她长得 漂亮,越传越邪乎。我给你派过去的都是精兵强将,你沈大炮就不要挑三捡四了。” 沈东山难得求人地赔着笑说:“我没挑三捡四,我就想把陆雅蕾要过去。” 蒋承先说:“她呀,不是我不派她去,她保密考试不及格,没资格参加这个试 验。天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回去路上小心点呀!” 蒋承先拎起酒,把沈东山晾在那里,走了。 沈东山有些急了,说:“哎哎,你个老蒋,你慌啥呀,别走嘛。保密考试不及 格算啥啊,我给机关说说——”。 蒋承先不回答,也不回头,气得沈东山牙痒痒的愣在那里。 李栋要到基地去找陆雅蕾,他去向纪春明请假,纪春明很不好意思,让李栋别 搞这么客气,他要到哪儿去,跟旁边费聪或者别的人说一声,就行了。李栋认为那 样不好,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跟以前一样无组织、无纪律。纪春明由衷地说:“李 栋,我发现你跟过去比,变多了。怪不得沈总都说你现在像干大事的人了。我们这 一次确实很需要陆雅蕾,沈总在蒋总那儿碰了个软钉子,你去请她,是再合适不过 的了。” 李栋从加班现场回宿舍换了便装,到羌坪镇去搭地方车。路过镇上一家老字号 卤肉锅盔店时,想起陆雅蕾特别喜欢吃这种卤肉锅盔,他自己也有些饿了,就买了 两个。准备一个自己吃,一个给她带去。锅盔烤的火候很好,面脆里软,中间满满 地夹着肥瘦相宜的卤肉,色香味都有了。然而,当他拦了一辆卡车,爬上车厢,准 备吃自己那一个时,突然又舍不得了,他心里想着陆雅蕾,就把自己那个重新放进 小纸袋,外面再套上一个小塑料袋,放入贴身的衣兜里。一想到到了陆雅蕾那里, 两个锅盔可能还带着自己的体温没有变冷,他心中就充满甜蜜,也充满对陆雅蕾的 爱,上次吵架的不愉快也忘记了似的。 李栋到基地的时候,陆雅蕾正在自己的小型机房加班。电脑屏幕上,根据她算 出的数据和编写的程序生成的一架战机,外形怪异,速度奇快,平飞、俯冲、拉起, 穿云破雾,屏幕角上,数字不断闪动、变幻。突然,战机头部和机翼起火,显然是 超高速飞行,与空气剧烈摩擦产生了超高温,很快,战机解体,碎片散落,定格在 屏幕上。 陆雅蕾怔怔地看着变得虚无的屏幕,疲惫的脸上写满失败的痛苦。她难过地闭 上眼睛,泪水不可遏止地涌满脸颊。 李栋站在机房门口,轻轻敲门,叫她:“雅蕾,雅蕾!” 里面传出轻轻的抽泣,却没开门。 李栋急了,伸手一推,门并没有锁,一下就推开了。陆雅蕾面色苍白,瘫坐在 电脑椅上,满脸是泪。 李栋扑上去,一把抱住她,问她:“雅蕾,你怎么了?” 陆雅蕾双眼发直地看着李栋,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眼珠半天都不转动一下。 李栋抬眼看到电脑屏幕上定格的飞机碎片,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说话呀!” 陆雅蕾“哇”地大哭起来,扑倒在李栋怀里。听到陆雅蕾痛哭,李栋反而不担 心了,他听说过,女人只要大哭不会出大事,世上确实也少见有女人嚎啕大哭着走 上绝路的。他轻轻揽住她,听她诉说。 陆雅蕾说:“我以为,自己摸到AR理论的大门了,可是门都没敲开,又失败了。 几个月了,我好笨、好笨啊。” 陆雅蕾哭得很伤心。 李栋却笑了,说:“这个理论,连我这个堂堂力学博士都仅是看过一点皮毛介 绍,具体怎么回事,根本搞不清。你没摸到门,是正常的,如果你几个月就摸到门 了,还不得获诺贝尔物理奖呀?如果真那样,那可不得了,咱这小小的基地装不下 你不说,我也得退避三舍,哪还敢和你世界级名人谈恋爱啊!” 陆雅蕾见李栋笑,不哭了,伸出拳头在他胸脯上打了一下,说:“人家难受你 还笑,你还讽刺我?” 李栋一使劲,把陆雅蕾抱起来,坐自己腿上,温柔地用手指帮她梳理凌乱的头 发,又拿出手帕帮她擦干脸上的眼泪。陆雅蕾细腻光滑的脸慢慢泛起红润,一双眼 睛也变得有神了。 李栋说:“没摸到门,就停一停,休息休息,没准,放一放,又找到新的路子 了,是不是?” 陆雅蕾说:“你别安慰我。我被它迷住了,它像魔鬼,又像天使;像天堂,又 像地狱,我真不知道如何对付它了。” 李栋说:“我劝你向春明学习。我有次到他宿舍,他宿舍新挂了一幅蒋总给他 写的横幅,四个字:”学会放弃“。你呀,也应该学会放弃啊。这就像谈恋爱,如 果谈崩了,失恋了,哭一场,啥事都没有了,过段时间,想谈了,再找一个就是了。” 陆雅蕾瞪着李栋说:“那是你!我不行的,我投入了,就把魂交出来了,没留 退路的。” 李栋跟陆雅蕾相识以来,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发现陆雅蕾的固执那是骨子里 的、认死理的,一头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的。要想说服她,几乎不可能。李栋就不 再劝陆雅蕾,说:“先不说这个,你饿了吧?” 李栋说完,变戏法似地从贴身衣兜里拿出两个喷香的锅盔,陆雅蕾见了,两眼 发光,破涕为笑,几乎是一把抢过来,一手一个,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嗯,真香。快给我倒杯水。”陆雅蕾吃得腮帮子都鼓着,插空吩咐李栋。 李栋笑了,替陆雅蕾倒了一杯热水,劝她慢慢吃,没谁跟她抢。陆雅蕾很快把 两个锅盔都吃完了,精神状态也立刻好了起来。 李栋小声问:“好吃吗?” 陆雅蕾点点头,孩子气地伸出舌头舔舔手指头上的碎屑,说:“我一天多没吃 饭了,好香哎。” 李栋说:“我在羌坪镇买的,怕凉了,专门放衣服里面,怎么样,疼你吧?” 陆雅蕾感动地点头,答:“嗯。” 李栋打趣说:“还说我没你的AR理论重要,现在应该体会到了,我还是很重要 的吧?” 陆雅蕾敷衍道:“你很重要。” 李栋揽过陆雅蕾,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尽可能委婉地说:“这一次,先放一 放你的尖端理论,这段时间呢,就算跟我出去散散心,等过些日子,回头再搞。” 陆雅蕾一下惊觉了,她推开李栋,盯着李栋问:“你是说,让我去搞‘超级战 士’?” 李栋充满期待地点点头。 陆雅蕾说变就变,坚决地说:“不行!” 李栋没想到陆雅蕾这么不好说话,就耐心地问:“为什么?” 陆雅蕾说:“我保密考试没及格,不符合要求。” 李栋说:“沈总给基地汇报过了,这不算什么。有解决办法。” 陆雅蕾仍然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那也不行。” 李栋不理解了,问:“你说说,总得有个理由吧?” 陆雅蕾神采飞扬起来,恢复了常态,说:“这个‘超级战士’,他们搞得神神 秘秘,其实我早猜到了,八成又是个模仿的东西,没多大价值。我陆雅蕾天生喜欢 创新,搞全新的东西。” 李栋说:“谁不喜欢创新,搞全新的东西?‘超级战士’,没准就是个全新的 东西!” 陆雅蕾说:“算了,我还天生有个毛病,不喜欢凑热闹,你们有那么多精英参 加进去了,我还是从AR理论这里创新吧,一旦它成功,中国的飞行器,一下子会跨 上一个大台阶,至少我们在这个领域的研制不会受那些发达国家的制约了。” 李栋说:“可是,你现在门都还没摸到,单枪匹马,还早着呢……等到地老天 荒,何时是个头?” 陆雅蕾看了李栋一眼,说:“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放弃的。你让我学会放弃, 我学不会,也不想学。我也不想听到你的泄气话!永远不想听到!我说过,我不想 凑热闹,但是,如果‘超级战士’揭开面纱,真有吸引我的地方,我再去也不晚。” 李栋有点忍无可忍了,说:“陆雅蕾,你太狂妄了!在你眼里,我不重要,‘ 超级战士’也不重要,只有你所谓的狗屁AR理论重要!你简直就是个怪物!” 陆雅蕾一下子气炸了,对李栋说:“你,你才是个怪物!鼠目寸光!你凭什么 强加于我?仅仅因为我爱你?我再爱你你也不能强加于我什么。我不喜欢你这样,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李栋没想到陆雅蕾翻脸不认人,脸都气青了,没好气地说:“好,我走!”他 摔门而去。 陆雅蕾尽管在气头上,但是,见李栋真的生气走了,心里还是很难受。她强使 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手收拾散乱的书籍和资料。两行泪水忍不住又顺着脸颊流了 下来。 陆雅蕾不愿意参加“超级战士”任务,这引起很多人的非议,也引起林延河、 陈浩的关注。 在基地召开的一次“超级战士”技术准备会后,林延河、陈浩专门找蒋承先了 解情况。陈浩先问蒋承先,陆雅蕾那么痴迷的AR理论到底怎么回事? 蒋承先想了想,就解释说:“要从技术上说清楚,那话就长了。我只说最核心 的一点,它主要解决超高速战机的气动问题。现在的战机,飞到二倍多音速,就差 不多了,是吧?AR理论将来要是突破了,它将从理论上解决三倍多、四倍多甚至更 高速度的战机气动问题。意义非同小可啊,西方发达国家这几十年来都在这个理论 上投入许多人力、物力,但是,都还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突破。” 林延河听说过一些,就点头说:“这确实是一个前沿课题。真突破了,那不得 了。但很多老专家告诉我,凭陆雅蕾一个在读博士的一人之力,很难成功。她不会 白忙活吧?” 蒋承先说:“即使白忙活也是有意义的。何况,现在是白忙活,也许再过二十 年、三十年之后,就会有结果,就会为空气动力学研究带来重大突破。” 陈浩问:“陆雅蕾就因为这项研究,不热心眼前工作。是这样吗?” 蒋承先说:“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她眼前的工作就是做这个研究啊。我个人 觉得,每一个研究单位,都应该有几个人,始终盯着尖端的、长远的东西,不能光 盯着眼前。陆雅蕾就是这样一个人,只想成为一个纯粹的科学家,做最有挑战性的、 创新性的事情,这是她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之处,也是她最可贵之处。” 林延河说:“蒋总啊,我支持你。让她坚持下去,不要动摇。” 蒋承先说:“当然,如果眼下任务真的需要,她也可以临时抽出来。” 林延河、陈浩听到蒋承先这句话,都满意地点了点头。林延河希望蒋承先好好 跟陆雅蕾谈一谈,基地希望她能够发挥自己的优势,为“超级战士”气动试验做点 工作,试验结束之后,她可以继续自己的研究。 蒋承先答应了。 当天傍晚,吃过晚饭,蒋承先就叫陆雅蕾陪他散散步。 蒋承先边散步边语重心长地对陆雅蕾说:“在别人眼里,你越来越成为一个特 殊人物了,是个另类。你得注意一下。我不希望你这样。一个想搞特殊化的人,往 往容易走火入魔,必须溶入集体之中,才能不掉队。” 陆雅蕾知道蒋承先叫她散步,决不仅仅是跟她谈这个,就笑嘻嘻地说,她没有 搞什么特殊,怎么成为一个特殊人物了。 蒋承先说:“保密考试不重视,对‘超级战士’也不当回事,还不特殊吗?我 觉得,这个‘超级战士’任务,你还是应该去参加,这对你的研究也许短期看不到 什么好处,但是,长远看,肯定会有很多启发的。这些启发如果你不去,很可能闭 门多少年你都悟不到。你要认真考虑我的意见。” 陆雅蕾说:“那个东西只有足够先进,才能吸引我,否则——”陆雅蕾担心说 下去破坏蒋承先散步的兴致,就不说了。 蒋承先也没再给陆雅蕾多说什么,他是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她的,一切要 由她自己去判断、思考、作出选择,他相信陆雅蕾的理性和通情达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