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富樫祐三(当时是亚洲丸的大副,三月十四日谈话) “嗯,我确实在亚洲丸上干过。一九三六年,亚洲丸下水时,我就作为大副在 船上工作。亚洲丸当时是一艘日本跑欧洲航线的最高级的客货轮,是三菱长崎造船 厂为对抗德国船而建造的,排水量为一万七千吨,时速为二十一节,一等客舱装有 冷暖气设备。大东亚战争开始后,被改造成航空母舰,后来在菲律宾海域沉没了。 继亚洲丸之后,三井客船公司又让阿根廷丸就航了,这是用于西行绕地球一周 航线的船只。此外,日本邮船公司还建造了用于欧洲航线的新田丸,但是在就航之 前就爆发了太平洋战争,阿根廷丸和新田丸也都被改造成航空母舰,后来也都沉没 了。 我在亚洲丸被海军征用之前,一直在这艘船上担任大副,以后担任战时标准船 的船长。所谓战时标准船,就是按战争期间规定的统一规格建造的货轮,没有特点, 在这种船上工作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亚洲丸从门司港开往大连,再经香港、新加坡、科伦坡、亚历山大港,到意大 利的那不勒斯港,整个航程共需四十五天。 你说的俄国人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总之,因为他们是一伙怪客。在到达意 大利的那不勒斯之前,他们一步也不离开客舱,饭要送到客舱吃。反正就是一步也 不出船舱。 你去过那不勒斯吗?如果没有去过,请你去看一看。正如意大利谚语所说的: “看了那不勒斯,死了也甘心”。那不勒斯是一座雄伟的港口。我到过许多港口, 但没有一个港口象那不勒斯这样漂亮。我下船已有三十年了,现在还常梦见在大海 里航行,在港口上停泊呢。那不勒斯港常在我梦境中出现。那不勒斯的景致非常壮 观,尤其是夜景,真令人感到身临仙境一般。在月光下,躺在甲板的靠椅上向远处 眺望,维苏威山的峰巅烟雾缭绕,沿山按排列的房屋鳞次栉比,灯火辉煌。提起那 不勒斯,话就没个完。先不说这个,还是回到俄国人的事上来吧。那些家伙确实可 疑,所以事隔四十年我还记得。 亚洲丸十二月一日从门司港启航,十二月二日夜驶进大连港,五日那天,又驶 出大连港。在大连除上旅客外,还装上了满洲的豆油运往欧洲。我从驾驶台上看苦 力把豆油运进船舱。不一会,看见陆军军官带领着部下走上舷梯。 那个军官很快来到驾驶室,问我:“船长在吗?”他身披斗篷,腰间系着皮带, 皮带上挂着一支手枪。他通了姓名,但是我不记得了,也不可能记得。 船长叫前田德三,是从美国船上的服务员逐渐锻炼成长起来的。我们称他为 “老头子”,五十多岁了,还是个光棍。我自己也终于没有娶到老婆,现在托福在 养老院受人照顾…… 船长说:“我是船长。”那个军官态度蛮横,心里好象窝着火似的。他说: “我有事要和船长商量。”船长说:“那就请到我的房间来吧。”说着就把他带到 船长室去了。两人谈了约三十分钟才出来。把那个军官打发走了以后,我问船长: “‘是什么事呀?”船长怒吼般他说道:“把船客名单拿来!” 我急忙把船客名单拿去,迅速地一页一页地翻着一等舱船客的名单,用手指指 着问道,“是这个吗?”船长说:“你说什么?”“听说这些俄国人是根据陆军的 特别命令到那不勒斯去的。” 人数已记不清了,我想大约有十个或十五个俄国人。名字也没有记住。 啊,啊,还有一个日本人混在里面,这是肯定无疑的。在航行期间,我看见了 这个人,他肤色浅黑,身体瘦削,目光敏锐,沉默寡言。 船长告诉我:“这个日本人和他们是一起的。他如果要你办什么事,你都给他 照办。此外,他还说,俄国人要是打电报和外面联系,或者和船上哪个人谈话,你 如果看见了,就立刻告诉这个日本人。” 那个日本人的名字吗?哎哟,我记不得了。反正不是军人。象是个潦倒的无赖。 礼帽戴到眉毛下,身穿驼色厚外套,嘴里叼着埃及基里亚齐牌香烟,一副风流潇洒 的模样。头上厚厚地擦上了廉价的发油,从身边走过时,散发出一肚冲鼻子气味。 那些俄国人穿着新做的西装和大衣,给人一种不太自然的感觉,他们自己也似 乎觉得束手束脚的。你问我有没有照片上的这个人……他叫什么名字?叫留西柯夫 吗?不记得了。 船长非常不高兴,因为他讨厌军人。就是我也讨厌啊。因为他们总是互相指责 对方抢夺了巴掌大的一小块土地,想点子算计对方,这就打起仗来了。 夜晚你走上甲板,看看大海和天空,水天相连,无边无际,你就为之倾倒。 虽然没有悲伤的事,但泪水却缀籁而下,你似乎觉得灵魂象似被洗测了一般, 使头脑变得有哲理。你懂吗? 就这样,亚洲丸运载着那些可疑的家伙启航,离开了大连,平安无事地按照预 定的时间到达了那不勒斯。在船航行过程中,那些俄国人一步也没有走出一等客舱。 一起乘船的日本人,就是那个象是无赖的人,他好象是照料俄国人的。 有事时,总是由他来联系。一会儿来说,俄国人要香烟啦,一会儿又来说,俄 国人叫拿酒来,或者叫上饭啦,他就干这种事。他的后台是军队,所以,尽管他很 年轻,却摆着一副臭架子,相当跋扈。 那时因为欧洲局势紧张、恶化,所以日本人不太搭乘亚洲丸。在香港,欧洲人 蜂拥而上,把客舱住得满满的。这些人都是因日华事变而从中国撤出来的人,所以 都对日本抱有反感,我也被他们挖苦过。 在航行期间,那帮家伙还有什么事呢?对,船停泊在香港时,那个杀害大杉的 甘粕正彦上船拜访了那伙人。甘粕正彦是乘汽艇到亚洲丸上来的,在甲板靠椅上和 那个同行的日本人嘀咕了半天。我想,这不是曾在报上见到过的那个人吗?老头子, 即前田船长告诉我:“他就是杀害无政府主义者大杉荣的甘粕正彦。”过了大约两 小时,甘粕乘接送船客的汽艇回去了。他在临回去的时候,郑重其事地对老头子说 :“请多关照俄国人。”除此之外,没有发生别的事。拍给他们的电报不送给他们, 也没有人向什么地方拍电报。 没有看见他们和其他船客谈话。甚至连船长举办的晚餐会,他们也没露面。 幸亏亚洲丸装备了冷暖气设备,否则,在印度洋上会把他们烤焦的。 记得是一月十四日到达那不勒斯港的。进港不久,水上警察乘汽艇来进行入境 检查。那伙人站在一等舱船客最后面不显眼的地方。 入境检查一结束,他们就乘汽艇上岸了。我和船长站在舷梯口甲板上欢送他们 时,看见迎接的人已经来到码头。因为船和码头相距五百米,看不太清楚,但当这 伙人一上岸,我们就看见有人走过来和他们握手。他们在来迎接的人陪同下,一个 跟着一个走了,立刻消逝在一排排房屋的后面。” 留西柯夫如果出国了,他应当是领取了护照的,发护照的国家首先是日本,也 可以认为是满洲国。为此,我决定找当时在日本外务省和满洲国外交部[ 注1]的有 关人员作些了解。 日本外务省尚健在的有关人员为数不少,但是他们难以确认日本外务省是否发 给留西柯夫护照了。 另一方面,寻找当时的满洲国外交部的有关人员不是轻而易举的。我的调查首 先从查与“满铁” 有关的人组织起来的“满铁会”开始,请“满铁会”会员把他们所知道的一九 三八年满洲国外交部的有关人员的姓名告诉我。结果找到了十四个人的姓名。再把 这十四个人的姓名和厚生省保管的《原旅满归侨名单》进行核对,只有六个人的姓 名连同住址一起查清了。其中育一人是同名同姓的另外一个人,有三人已经故去, 剩下的两人中有一人已于一九五七年从原住址搬走,下落不明。 雨谷弥三郎是六个人中的最后一名,是我第四个调查的对象。他向我提供了宝 贵的证言,因此,同时对外务省进行的调查可以停止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