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先生们,让我们在马恩河战斗吧!”
加利埃尼当即看出巴黎守军的机会来了。他毫不踌躇,便决定尽速对德军右翼
进行侧击,并说服霞飞停止向塞纳河后撤,立即在全线恢复攻势,支持他这一战略
行动。虽然以莫努里的第六集团军为核心的巴黎守军是由加利埃尼指挥的,但从前
一天起,整个巴黎营地及其所有部队均已划归霞飞统一指挥。因此,要第六集团军
发动进攻,必须有两个先决条件,即霞飞的同意和第六集团军的近邻英国远征军的
支持。这两支军队当时都驻在巴黎和克卢克的翼侧之间:莫努里在马恩河北岸,英
国远征军在马恩河南岸。
加利埃尼召来参谋长克莱热里将军,举行了一次克莱热里称之为“他为重大问
题而召开的长时间会议之一——这些会议一般约开两分钟到五分钟之久”。这时是
9月3日下午8 时30分。他们一致同意,如果次晨克卢克的前进路线不变,他们就使
用一切压力,促使霞飞立即发动一次联合进攻。他们命令巴黎营地的飞行员一早就
起飞侦察,并于上午10时前汇报情况,以便“据以作出重大决策”。
但翼侧攻击的成败,正如伊尔斯肖埃将军所告诫的那样,“取决于先头突击部
队的突破能力”,而第六集团军却并不是加利埃尼所希望的那种强有力的精锐部队。
它在开到指定阵地时,已全都疲惫不堪,有的分队在9 月2 日一昼夜就兼程行军三
十七英里。疲惫影响了士气。加利埃尼和他的袍泽们一样,认为后备师“作用平平”,
而莫努里第六集团军的大部分恰恰又是由后备师组成的。其第六十二后备师在节节
退却中,既无一日休整,也无一日停止过战斗,军官丧失了三分之二,现在只有中
尉级后备军官可资补充。第四兵团则尚未到达。唯一差强人意的是巴黎居民——那
些尚未南逃的居民——的“沉着和决心”。
9 月3 日傍晚,冯·克卢克抵达马恩河,而他所追赶的朗勒扎克第五集团军和
在他外侧的英国远征军已在当天早些时候渡过马恩河。这两支在仓促退却、陷入疲
惫和混乱之中的军队,虽曾一再接到炸毁桥梁的电令,或许正因为电令纷至沓来,
但都未炸毁,或只是炸毁了桥的部分结构。克卢克占领了这些桥头堡以后,不顾最
高统帅部要他与比洛将军保持并头齐进的命令,准备立即于次晨渡河,继续他追逐
第五集团军的内圈行动。他曾三次向最高统帅部电告他即将横渡马恩河的意图,但
与卢森堡的无线电通讯比与科布伦次的通讯还要困难,这三份电报直到次日方才到
达。德军最高统帅部由于两天来失去了与第一集团军的联系,因而对克卢克拒不执
行9 月2 日命令一无所知,待至他们发觉时,克卢克的先头部队已经渡过马恩河。
9 月3 日那天,德军行军二十五到二十八英里。据一位法国目击者谈,士兵们
到达宿营地时,“倒在地上,疲惫不堪,只是迷迷糊糊地嘀咕着:‘四十公里!四
十公里!’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在随后的战斗中,不少德军就由于累得寸步
难行,简直是在睡梦中被俘的。当时酷暑可畏,这些德国兵,只是“明天或后天”
可到达巴黎的希望在使他们勉力前进。而军官们也不敢拆穿对他们的蒙骗。在企图
一举消灭法军的狂热中,克卢克既累垮了他的士兵,也远远地超越了他的给养车队
和重炮队。在东普鲁士作战的他的同胞冯·弗朗索瓦将军,作风就迥然不同了。弗
朗索瓦将军在全部大炮和弹药车队到达以前,绝不轻举妄动。不过弗朗索瓦是在面
对战斗,而他只认为是在追击、扫荡残敌,就此疏忽大意了。在他看来,法军在十
天节节败退以后,决无在一声军号之下,便可掉转头来进行反击的士气和能力。他
也从不担心他的翼侧。“将军对巴黎方面毫无顾虑,”一位军官在9 月4 日写道。
“在我们摧毁法英联军残部以后,他就可回师巴黎,让第四后备兵团享受领队开进
法国首都的荣誉。”
9 月4 日,克卢克一面向前挺进,一面直言不讳地告诉最高统帅部,他无法执
行要他留在后面作为德军先遣部队的侧卫的命令。要让比洛赶上来,势必停止进军
两天,他认为这将削弱德军的整个攻势,给敌人以重振旗鼓、自由行动的时间。事
实上,确实是由于他的部队采取了“大胆的行动”,马恩河才为其他德军开放了渡
口,所以,“现在所期望的是要尽量利用这一胜利带来的有利条件”。克卢克越说
越气,要求了解究竟为何“其他”部队——指比洛而言——在得到“决定性胜利”
以后,总是要“吁求支援”。
比洛获悉友邻军变“统帅部指定作为第二集团军的后方梯队为其前方梯队”时,
怒不可遏。象大多数德军到达马恩河时一样,比洛所部也已疲惫不堪。第十后备兵
团的一个军官写道:“我们毫无办法。士兵摔倒在沟渠里,躺在那儿喘息不止。…
…上马命令来了,我就伏在马背上,头靠在马颈上。我们又饥又渴。一种听天由命
的感觉支配着我们,这样活着并没有什么意思,死了也算不了什么。”豪森的部队
抱怨它们已经“连续五天没有吃到过煮熟的东西”。在邻近的第四集团军里,一个
军官写道:“我们整天在火辣辣的酷暑中行军。士兵满脸胡子,浑身尘土,活象是
一群行走的面粉袋。”但是这种不惜士兵极端疲劳,不顾他们情绪低落的进军情形,
未能引起野战指挥官们的警觉。他们都和克卢克一样,深信法军已无恢复战斗的能
力。9 月3 日,比洛报称法国第五集团军已被“决定性地击败”——这样的报告在
他已是第三次或第四次了——并且已经“溃不成军,逃往马恩河南岸去了”。
法国第五集团军,尽管不是什么“溃不成军”,但情况显然不妙。朗勒扎克毫
不掩饰他对霞飞已经失去信心,并和总司令部派来的联络官争吵不休,对发来的命
令挑剔不已,所有这一切都影响了他的参谋人员,而这些人员又是一半对一半地在
相互闹意见。上上下下都感到心烦意乱,忧心忡忡,加上在法军节节退却中长期作
为殿后,更是积愤已久,神经紧张。离敌最近的第十八兵团司令马斯·德拉特里将
军对所部的情况显得“焦虑不安”。但是不管如何焦头烂额,第五集团军还是渡过
了马恩河,和敌人拉开了相当的距离,足可以说得上已和敌人脱离接触,从而实现
了霞飞重新发动攻势的条件。
霞飞虽然想在“数日之内”发动反攻,并已向政府作了汇报,但是究竟如何反
攻他说得并不具体,而法军总司令部则更是沮丧,情绪沉重。每天从各军返回的联
络官,都是意气消沉,有一个说,军中在“吹着一股失败主义之风”。总司令部又
要后撤了,经安排再撤三十英里,迁往塞纳河畔夏蒂荣,并于两天以后即9 月5 日
搬了家。十天以来,法国丧失了里尔、瓦朗西安、康布雷、阿腊斯、亚眠、莫伯日、
梅济埃尔、圣康坦、拉昂、苏瓦松等十个城市,丧失了一些煤矿、铁矿、麦区和甜
菜区,还丧失了六分之一的人口。9 月3 日,从克洛维到路易十六每个法国国王都
在那里的大教堂举行加冕典礼的兰斯城,作为不设防城市放弃给比洛的军队了,整
个法国笼罩着一片乌云。两星期后,德军在从马恩河败退的余怒中,炮轰了这个不
设防城市,终于使这里的大教堂,同遭到浩劫的卢万图书馆一样,对全世界来说,
都成了德国人所作所为的一个象征。
霞飞仍是镇定自若,稳如泰山,他一日三餐,照进不误,夜晚10时就寝,从不
破例。但在9 月3 日,他面临着必须执行这个时期以来一直使他显然不安的那个任
务。他下定决心,朗勒扎克必须离开。他提出来的理由是朗勒扎克“体力衰退和精
神不振”以及现已众所周知的与约翰·弗伦奇爵士“不愉快的个人关系”。由于即
将反攻,而在这次反攻中,第五集团军将起关键作用,英军的参加也是必不可少的
条件,因此,朗勒扎克必须撤换。尽管朗勒扎克坚定地指挥了吉兹战役,但霞飞坚
信在那次战役以后,他“在精神上垮下来了”。此外,朗勒扎克对命令从没有停止
过批评和挑剔。这虽不足以证明精神状态的低落,却触怒了这位总司令。
霞飞极少个人主见,善于听取别人的建议,因此,他或多或少自觉地听从了作
战处一伙教条主义权威们的意见。一位法国军事评论家曾把这一伙描绘为“一所教
堂,在它之外,人们是得不到拯救的,谁敢揭露它教义上的谬误,谁就永世得不到
它的宽恕”。朗勒扎克的罪孽就在于他曾经是正确的,而且还大声嚷嚷。战争一开
始,朗勒扎克曾正确地指出,低估德军右翼力量将是一个致命伤,结果正是由于犯
了这个错误,大片法国领土沦于德军铁蹄之下。在沙勒罗瓦战役中,当受到比洛和
豪森两军两面包抄的威胁时,朗勒扎克撤出战斗的决定,拯救了法军左翼,使它免
于覆灭。正如冯·豪森将军在战后承认的那样,朗勒扎克的此举打乱了以包围法军
左翼为出发点的德军全部作战计划,最后迫使克卢克不得不采取迂回的内圈行动,
以图席卷第五集团军。至于朗勒扎克的决定撤离,是出于恐惧抑是出于明智,无关
重要,因为恐惧有时就是明智,而且这次的撤离实为今天霞飞所准备的反攻创造了
条件。但所有这一切只是在时隔很久,法国政府作出为时已晚的抱歉姿态,授予朗
勒扎克荣誉勋位勋章以后,才被人们所认识的。但在战争爆发一个月的惨败中,朗
勒扎克大不敬的行径使自己成了法军总司令部难以容忍的人物。因此,他率军南渡
马恩河之日,就成为他被送往泰皮恩悬崖泰皮恩悬崖(Tarpeian Rock ),古罗马
抛掷犯人之处,这里指朗勒扎克将被撤职。——译者之时。
朗勒扎克的情绪,在那次撤退以后,也确实并不十分稳定可靠。毫无疑问,他
跟总司令部之间的互不信任(不管这是哪一方面的过错),以及他跟约翰·弗伦奇
爵士之间的互不信任,都使人感到让他在紧急关头担任集团军司令,是个风险。霞
飞认为采取一切可行措施,以防即将到来的进攻失败于万一,是必要的。因此,他
在后两天中又撤换了一些人,使他在战争开始后的五周内共撤掉了两个集团军司令,
十个兵团司令和三十八个即占半数的师长。接替他们的是一批新的、大部分也是较
优秀的人物,内中包括三位未来的元帅:福煦、贝当和弗朗歇·德斯佩雷。即使说
在撤换中不乏有失公允之处,整个军队却得到了改善。
霞飞乘车前往第五集团军司令部那一天的所在地塞赞。在约定地点,他会晤了
第一兵团司令弗朗歇·德斯佩雷。天气酷热,这位兵团司令见霞飞时,头上裹着浴
巾。
“你觉得自己能统率一个集团军吗?”霞飞问道。
“不比谁差,”弗朗歇·德斯佩雷回答说。霞飞只是两眼盯着他,他耸耸肩解
释说:“越是往上,越是容易干。幕僚多了,帮手也多了。”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霞飞继续前进。
到了塞赞,霞飞单独同朗勒扎克退入一间房间,对他说:“我的朋友,你已精
疲力尽,而又下不了决心,你得放弃第五集团军的司令职务了。我不愿意告诉你这
个,但我不得不这样做。”当时的情况,照霞飞的说法,朗勒扎克思考了一下回答
说:“将军,你说得对。”然后他就象如释重负。但照朗勒扎克自己的说法,他提
出了强烈的抗议,并要求霞飞提供证据,而霞飞只是一再重复“犹疑不决,下不了
决心”,并抱怨他经常对他的命令提“意见”。朗勒扎克反驳说,这不能用来作为
反对他的理由,因为事实证明,他提的意见都是正确的,当然正因为它们是正确的,
所以才招致了麻烦。但是显而易见,霞飞听也不听,“面部露出对我极不耐烦的样
子,两眼回避我的目光”。朗勒扎克终于放弃了斗争。霞飞走出来的时候,据他的
副官说,面露“极度紧张之色”,这在霞飞是罕见的。
这时,弗朗歇·德斯佩雷奉召前去。他正在吃饭,刚喝上一大口汤,就站起身
来,又喝了一杯酒,披上上衣,赶往塞赞。在一个十字路口,一批军用物资正在不
慌不忙地进行交接,他无法通过,于是跳下车来。他那壮健结实的体格,榴弹炮弹
般的脑袋,平顶式的头发,炯炯有光的黑眼珠和偏高而富有权威的嗓音,在部队中
是尽人皆知的,所以他一出现,所有的人马车辆就象着了魔似地给他让路。在以后
的日子里,随着形势和他个人情绪的日趋紧张,他在各兵团之间来回奔波,碰到道
路阻塞时,他的办法就是掏出左轮从汽车里向窗外开枪。在英国部队中,他后来以
“拼命的弗朗歇”闻名。在他的袍泽们看来,他已从他们所熟知的一位兴高采烈和
友好的、尽管是严格的司令变成了一个暴君。他变得凶残、专横、冷酷,对幕僚如
同对士兵一样,进行恐怖统治。当朗勒扎克在塞赞刚把机密卷宗移交给他从而交卸
了集团军司令职务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只听见接电话的埃利·杜瓦塞尔在反复地
说着:“是,将军;不,将军,”并且越说越激动。
“是谁啊?”弗朗歇·德斯佩雷厉声问道。回答说是第十八兵团的马斯·德拉
特里将军,他坚持他无法执行次日的任务,因为士兵太疲劳了。
“让我来接,”这位新上任的司令说。“喂,我是德斯佩雷将军。我已接任第
五集团军的司令。你得进军;要么进军,要么就倒下去死掉;这没有什么可以多讨
论的。”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9 月4 日来临了,一些地方尽管相隔遥远,都有着高潮即将来到的感觉,这种
感觉,是大事临头的前夕有时会出现的一种超感官的预兆。在巴黎,加利埃尼感到
这将是“决定性”的一天。在柏林,布吕歇尔公主在日记中写道:“人们议论的尽
是有关预料中的进占巴黎问题。”在布鲁塞尔,已是叶黄枯落的时候,阵阵疾风把
落叶吹满街头。人们感到秋意萧索,寒气袭人,如果战火持续一冬,正不知如何是
好。在美国公使馆里,休·吉布森发觉德军司令部里“气氛越来越紧张”,已有四
天没有公布胜利捷报了。“我肯定今天一定会发生大事。”
在卢森堡的德军最高统帅部里,人们的紧张情绪,随着德国历史上的胜利时刻
即将来到而达到了顶点。疲惫得不堪忍受的德军将在马恩河完成在萨多瓦萨多瓦
(Sadowa),村庄名,现属捷克斯洛伐克,在赫腊德次- 克腊洛佛附近。1866年普
奥战争期间,普军在此击溃奥军主力。——译者和色当开始的事业。德皇以胜利者
的口吻向一位从柏林来的大臣说:“今天是战争的第三十五天,我们包围了兰斯,
离巴黎只有三十英里了。……”
在前线,各路德军并不把这场决战看作是一场战斗,认为只不过是围歼而已。
“重要消息,”第五集团军的一位军官在日记中写道,“法国人已向我们提出停战
要求,并愿偿付一百七十亿的赔款。”不过,他还是清醒地加上了一句,“现时我
们还拒绝停战。”
他们认为敌人已被击败,任何与此相反的迹象都是不受欢迎的。当克卢克的参
谋长冯·库尔将军接到报告说,在蒂埃里堡附近有一支法军队伍在边撤退边引吭高
歌时,他顿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疑虑,但他却忍住不言,“因为一切有关新行动的
命令已经下达了”。除了极少数类此的事例外,德方从不怀疑敌人在准备反攻,或
者说在其指挥决策中丝毫感不到对此有何戒心。不过,事实上是有迹象可寻的,只
是活动在敌区的德国情报机关未能搜集上报而已。9 月4 日,德军最高统帅部的一
个情报员来到王储司令部说,整个前沿阵地形势很好,并且说:“我军各路在乘胜
前进。”
但有一个人不以为然。毛奇和霞飞不同,他对自己的命运可能毫无信心,而且
他也不是往往被自信蒙住眼睛的,所以他看事物是看实质而不是看假象。在这点上,
他跟朗勒扎克相似。9 月4 日那天,他显得“严肃持重,闷闷不乐”。他对那位刚
才与德皇谈话的大臣黑尔费里希说:“我们军队里的马几乎没有一匹能再向前迈进
一步了。”他沉思片刻后接着说:“我们不能欺骗自己。我们获得了成功,但不是
胜利。胜利意味着消灭敌人的抵抗力量。当成百万军队在战场上厮杀,胜利者必然
有虏获,但我们的俘虏在哪儿呢?在洛林有两万,其他地方合计起来,或许也只不
过一两万人而已,再说,从缴获的大炮数量较少的情况看来,我认为法国人正在作
有计划、有步骤的撤退。”毛奇道出了一般人所讳言的看法。
是日,德军最高统帅部终于接到克卢克要横渡马恩河的电报,可是为时过晚,
已无法制止。克卢克就这样把翼侧暴露在巴黎袭击之下,使毛奇焦虑不安。报告相
继而来,说开往巴黎方向的铁路列车络绎不绝,这“显然是军队的调动”。同一天,
鲁普雷希特又报称,法军从他的战线上撤走了两个兵团。至此,敌人的抵抗力量并
未完结的事实是再也不能回避的了。
正如塔彭上校所指出的那样,法军的调动可能意味着要“从巴黎向我们右翼发
动进攻,而我们的右翼却无后备力量可资补充”。这个问题毛奇和野战指挥官们是
意识到的,而且感到棘手。德军在法军后撤期间与其后卫部队连续作战所受的损失,
不能象法军那样容易得到后备力量的补充。德军的战线始终存在着缺口,因而大家
感到两个兵团要是不调往东普鲁士就好了。毛奇现在打算从左翼调军增援,尽管鲁
普雷希特在那里刚于9 月3 日向摩泽尔河再次发动了进攻。但事有凑巧,就在毛奇
这一建议送达鲁普雷希特总部时,德皇刚好亲临该部视察。而这位皇帝,深信不疑
最后这一击定可摧毁南锡防线,因此对鲁普雷希特和冯·克拉夫特的反对调走一兵
一卒极力支持。换了别人,也许会力争不让,但毛奇不然。自从8 月1 日那晚在精
神上受了打击以后,战局的变幻莫测和艰难困苦不是增强而是减弱了他的意志。既
然未能为右翼搞到增援,毛奇只好决定停止右翼前进。
当晚草拟了命令,并于次晨一早发给各军。这道新令实际上公开承认了右翼的
失败,公开承认了德国为取得胜利而践踏比利时中立地位计划的失败。这道日期为
9月4日,也就是入侵比利时整整一个月的命令,对形势作了正确的估计,它指出:
“敌军已摆脱我第一、第二两集团军的包抄进攻,一部分已与巴黎守军会合。”敌
军正从摩泽尔河战线撤走,朝西移动,“很可能是要在巴黎战区集中优势兵力,威
胁我军右翼”。因此,“第一、第二两集团军必须留在原处,面对巴黎东线……抗
击巴黎敌军的任何进攻”。第三集团军应继续朝南向塞纳河挺进,其余各军则按照
9月2日前令行事。
在胜利即将唾手可得之际忽然停止右翼的进攻,这在不出两周就将继毛奇担任
德军总司令的陆军大臣冯·法尔肯海因将军看来,简直是神经错乱。他在9 月5 日
日记中写道:“只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我们的总参谋部已完全昏了头。史里芬
的指示再也不管用了,毛奇智穷才尽了。”这倒不是毛奇的智穷才尽,而是德国人
的时机不多了。毛奇从法军的行动中,已正确地看到它们对德军外侧构成的威胁,
并采取了恰当的和明智的措施作为对策。他的命令的唯一缺陷只是为时太晚。虽然
如此,如果不是加利埃尼赶紧行动,他的命令还可以及时挽回危局。
9 月4 日拂晓,巴黎飞行员的侦察报告使加利埃尼看到“必须立即行动”的时
机。克卢克向东南方向的迂回进军,已使他的殿后部队成了莫努里所部和英军进攻
的明显目标,如果莫努里所部和英军及时发动进攻的话。上午9 时,在还未取得霞
飞同意的情况下,加利埃尼就向莫努里发布预令:“我的意图是派你军会同英军进
攻德军翼侧。你必须立刻作好部署,准备今天下午出发,作为巴黎营地部队向东全
面运动的先驱。”莫努里本人则必须尽速亲自来巴黎会商。
然后,加利埃尼竭力设法从霞飞那里取得一项“迅速而果断”的决定。他们两
人之间昔日曾是司令与部下的旧关系,其影响依然存在。他们彼此也心照不宣:官
方已正式指定,如果霞飞发生任何事故,加利埃尼将接任总司令之职。由于加利
埃尼熟知霞飞对他的影响怀有抵制和不满情绪,因此对说服霞飞并不寄予期望,而
是先发制人,迫他就范。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先与波尔多的普恩加来通了电话,
他说,他认为有一个可供我们立刻重新发动攻势的“好机会”。
9 时45分,加利埃尼与法军总司令部接通了电话,这是一系列电话交锋的开端,
所以他后来说:“真正的马恩河战役是在电话里打的。”这次是由克莱热里将军跟
作战处处长蓬上校通话的,因为加利埃尼不愿跟职位低于霞飞的官员通话,而霞飞
又是一向不愿接电话的,他对电话素有反感,他总是推托说,他“不会使用电话”。
其实,他的真正理由,象其他身居高位的人一样是着眼于历史记载,唯恐在电话中
说的话给别人记下来,而他本人又无法控制这种记录。
克莱热里把发动第六集团军和巴黎营地所有可投入作战的部队进攻克卢克翼侧
的计划作了一番解释;他说,最好是在马恩河北岸发动进攻,这样,9 月6 日就能
交锋;不然就在南岸进攻,但这需要推迟一天时间,好让莫努里渡过马恩河。但不
论在哪边进攻,克莱热里要求总司令部都得发布一项命令,着第六集团军当夜进军。
他强调了加利埃尼的信心,他说,加利埃尼认为全军停止后撤,结合巴黎方面的行
动转入全面反攻的时刻已经到来。总司令部必须作出决定了。
总司令部是宁愿放弃首都的,加利埃尼则截然不同,他一开始就是从巴黎必须
设防固守这一信念出发的。他是从巴黎的立场来观察全线的,他并不直接了解野战
军的情况。他决心要抓住克卢克迂回行军给他提供的机会,他深信他的行动必然会
促使发动全面反攻。这是一个大胆的,甚至是一个急躁的计划,因为在对其他部队
缺乏全面了解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正确判断究有多大的胜利机会。加利埃尼认为他
已无选择余地。这也许是他具有一种伟大司令官对于时机到来的直觉,更大的可能
是他感到法国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道路可走。
上午11时,莫努里赶到巴黎听取指示,但霞飞那里仍无回话。中午,克莱热里
再次打电话请示。
在这期间,设在巴尔一所学校里的法军总司令部里,作战处的军官们正聚集在
作战挂图前面,热烈议论着加利埃尼的联合进攻计划。一个月来,法国军事方面的
种种希望的惨遭破灭,虽使一些人产生了谨慎从事的心理,但另一些人,则始终是
主张进攻的狂热信徒,他们回击了主张小心谨慎的每一意见。霞飞在旁倾听了他们
的争论,并由他的副官米勒尔上尉记录。“部队已经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吗?这不
成问题,他们是法兰西人,对节节退却已经受够了,只要听到一声进军号,他们就
会忘掉疲劳的。福煦和德朗格尔两集团军之间有缺口吗?这可由迪巴伊集团军的第
二十一兵团前来填补。各集团军还未作好进攻的准备吗?这可以问一问各野战指挥
官,看他们怎么回答。至于英军的配合嘛?啊,这倒是个更加棘手的问题。谁也不
能给它的司令下命令,只能同他协商,而且时间又不多了。但是,现在重要的问题
是必须抓住这个时机,否则稍纵即逝。克卢克如今还能补救他的错误,第六集团军
的行动势必会引起他的注意,使他看到他所面临的危险。”
霞飞没有提供任何意见就走了,他跑到贝特洛将军的办公室去同他计议。贝特
洛反对这个计划,他的论点是,各集团军不能贸然掉过头来,它们必须按原定计划
撤到强有力的防线,并让德军更深入地投进罗网。而尤其重要的是,只有在来自洛
林阵地的两个兵团进入阵地以后,才能取得必要的数量上的优势。
霞飞一言不发地两脚分开跨坐在有草垫子的椅子上,面对着贝特洛的作战挂图,
考虑着问题。他的最后的反攻计划,本来就包括使用第六集团军进攻敌人右翼这个
打算在内的。可是,加利埃尼现时却逼他立即行事。霞飞希望再有一天时间,好让
增援部队赶到,让第五集团军作好部署,让他有较充裕的时间争取英军的配合作战。
所以克莱热里第二次打电话来时,给他的答复是:总司令择定在马恩河南岸进攻;
克莱热里对拖延表示异议,给他的答复是:“推迟一天意味着可投入更多的兵力。”
此时此刻,霞飞必须作出一个更为重大的决策:是执行原定计划向塞纳河后撤,
抑或现在就抓住时机冒险与敌决一胜败。酷暑逼人,霞飞走出门外,坐在学校运动
场上一棵垂柳的树荫里。他生就是个裁决者,他首先汇集各人的意见,加以分析整
理,然后权衡这些人的个人系数,酌予调整,最后宣布他的决定。这些决定始终是
他的决定,成功了,荣誉是他的;失败了,责任也由他承担。眼下摆在他面前的问
题是法兰西生死存亡的问题。在过去三十天中,法军把它准备了三十年的伟大事业
付诸东流。现在是拯救法兰西,再次考验它不愧为1792年的法兰西的最后时机。入
侵者距霞飞坐的地方仅四十英里,而离最近的法军还不到二十英里。桑利斯和克雷
两个城市在克卢克部队过后一片火海,桑利斯的市长且已丧生。此刻,要是法兰西
在各集团军尚未准备就绪以前就转入反攻而失败了的话,又将怎样呢?
因此,必须立即查明各集团军能否及时准备就绪。由于第五集团军处于关键地
位,霞飞发了一个电报给弗朗歇·德斯佩雷:“明日或后日由第五集团军全军会同
英军和巴黎的机动部队攻打德国第一、第二两集团军,似属有利。请告知你集团军
能否照此执行并有把握取胜,速复。”同样的电报发给了福煦;福煦此时正与弗朗
歇·德斯佩雷相邻,面对着比洛。
霞飞依然坐在树下思考着。大半个下午,这位身体臃肿的人物,穿着黑色的军
上装,宽松下垂的红裤子,和一双不装马刺、不摆架势、副官为之遗憾的军靴,就
这样默默无言,巍然不动。
也就在这天下午,加利埃尼携同莫努里于1 时驱车离开巴黎前往英军司令部,
该部当时设在南面二十五英里位于塞纳河畔的默伦。关于他请英军给予支援的要求,
于盖上校已给了他否定的答复。于盖说:约翰·弗伦奇爵士已“采纳参谋长”阿奇
博尔德·默里“慎重从事的意见”,将不参加进攻,除非法国人保证守住从英军阵
地到海边这段塞纳河下游的防线。这两位法国将军的车子从巴黎南下的车队旁开过,
于3 时到达英军司令部。穿着苏格兰短裙的岗哨挺拔地行了举枪礼;屋子里面的一
些军人正在忙于打字;而他们的元帅和他的要员却连影子也找不到,看起来参谋部
已被局势“搞得晕头转向了”。找了很久,总算找到了默里。他说,约翰·弗伦奇
爵士出去视察部队了,何时可望回来,他说不上来。
加利埃尼力图向这位参谋长说明他的进攻计划,并说明为什么英军的参加是
“必不可少的”,可是他始终感到这位英国人“极不愿赞同我们的看法”。默里反
复解说,英国远征军现时正在按照总司令的正式命令进行休整和等候援军的到来,
在总司令未回来之前,他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在约翰·弗伦奇爵士依然未见出现的
两个多小时内,经过一番口舌,加利埃尼好容易说服了默里将进攻计划和要求英军
参加的建议扼要地记录下来;但所有这一切,“看起来他并不十分了了”。告别时,
他得到了默里的许诺,元帅一回来便通知他。
与此同时,在塞纳河上游三十五英里的布雷举行了另一个英、法两军会议,约
翰·弗伦奇爵士也未出席。弗朗歇·德斯佩雷力求修好朗勒扎克留下的紧张关系,
跟这位元帅约定3 时在布雷举行会谈。为此,他还佩戴了维多利亚高级爵士勋章的
绶带。他的汽车到达布雷时,给一名法国哨兵拦住。哨兵向他报告说,电报局里有
一份电报在等他启阅。这就是霞飞询问他关于发动进攻意见的电报。弗朗歇·德斯
佩雷一面盘算着这份电报,一面在街上大踏步地走来走去,越来越焦急地盼望那位
英国人的到来。一刻钟后,一部罗尔斯- 罗斯汽车疾驶而来,坐在司机旁的是一个
“体格魁伟的苏格兰高地军人”,而从车子后座走出来的并不是那位面色红润、身
材短小的元帅,却是一位“其貌不扬,但有一副机智相的个子高大的家伙”。此人
就是威尔逊,陪同他来的是英军情报处长麦克多诺上校。他们在路上被耽误了,因
为遇见一位巴黎妇女在路旁遇到困难,威尔逊不惜花费时间,殷勤相助,给她的汽
车加了油,并给她的司机送了几张路线图。
他们一伙走进市政厅三楼一个房间,那个苏格兰高地军人留在室外警戒。麦克
多诺揭开厚厚的台布看看台底下,打开通向隔壁卧室的一扇门,张望床底下,拍拍
被褥子,又打开壁橱,并用拳头敲了敲墙壁。随后,他在回答弗朗歇·德斯佩雷有
关英军部署问题时,还摊开一幅作战图,图上用蓝色箭头表明他那条战线上的敌人
的确切位置,他还精辟地分析了德国第一、第二两集团军的动向。给弗朗歇·德斯
佩雷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你们是我们的盟军,我不对你们保密,”弗朗歇·德斯佩雷说道,随即大声
宣读了霞飞的建议。对此建议,“我将立即电复我部已作好进攻准备。”他用钢铁
般的目光凝视着客人说道:“我希望你们是决不会迫使我们单独作战的,你们将填
补第五、第六两集团军之间的空隙,这是十分重要的。”接着,他把接到霞飞来电
后短短一刻钟内脑海里酝酿的确切作战计划,提纲挈领地说了一遍。这个作战计划,
是根据他个人的设想,从莫努里部队将于9 月6 日在马恩河北岸发动进攻出发的。
威尔逊就象他那次对待福煦一样,又一次和一位精力充沛的法国将军商议,满口表
示同意。两军的部署,两军各自于9 月6 日黎明必须到达的阵地,以及两军攻击的
方向就此决定下来了。但威尔逊要弗朗歇·德斯佩雷看到这事要得到约翰·弗伦奇
爵士的赞同,特别是默里的赞同,是不容易的;不过他答应尽力争取。他动身前往
默伦去了,弗朗歇·德斯佩雷则把双方商定的一致意见上报给霞飞。
在巴尔,霞飞从树荫下站了起来。他没有等弗朗歇·德斯佩雷和福煦的回电,
便打定了主意。他走进作战处,要求立即草拟一道命令,“将巴黎守军设想的局部
行动扩大到协约国军左翼的全面反攻。”战斗决定于9 月7 日开始。剧烈的讨论停
止了,作战处顿时寂静无声。退却终于结束,掉转身来的时刻到来了。人人投入了
草拟详细作战命令的工作。为了避免泄漏风声给敌人的危险,决定非到最后时刻,
不发布命令。
其时正6 时。6 时30分,霞飞进入餐室,宴请两位日本军官。席间,有人轻声
低语对霞飞说:弗朗歇·德斯佩雷已说服英军参与进攻;第五集团军有重要文件送
来。一日三餐,神圣不可侵犯,国际交往方面的礼节同样神圣不可侵犯,何况现时
协约国正在满怀希望地进行磋商,争取日本在欧洲方面提供军事援助。霞飞不能中
途离席,只好失礼地“匆匆用完”这顿饭。霞飞在看弗朗歇·德斯佩雷干脆的回电
时,就象被推入水中非游不可似的。弗朗歇·德斯佩雷以并不比“要么进军,要么
就倒下死掉”婉转多少的口吻定下了第五、第六两集团军和英军三方面确切的作战
时间、地点和条件。战斗可于9 月6 日开始;英军愿“改变它的作战方向”,但要
以第六集团军支援它的左翼为条件,所以第六集团军必须于某时某刻开到乌尔克河
的某线,“否则英军将拒绝进军”;第五集团军将于次日继续后撤到大莫兰河南岸,
并于后天进入阵地,从正面袭击克卢克部队,与此同时,英军和莫努里则进攻其翼
侧。福煦部队“大力参加”对德国第二集团军的攻势,是个必要条件。
弗朗歇·德斯佩雷最后说:“我部能于9 月6 日作战,不过,部队的情况并不
十分良好。”这是一句不加掩饰的真话。随后,当弗朗歇·德斯佩雷告诉第三兵团
阿什将军已决定于次晨开始进攻时,阿什“宛如挨了当头一棒”。
“发疯啦!”阿什竭力反对。“全军已经精疲力尽,睡不上,吃不上——已连
续行军和战斗两星期啦!我们缺少武器、弹药和装备。情况很糟。士气低落。有两
名师长我不得不换掉。参谋处一文不值,毫无作用。要是我们有时间在塞纳河后方
休整一下,……”
同加利埃尼一样,德斯佩雷认为法国除此以外别无其他选择;也同加利埃尼一
样,德斯佩雷直接而大胆的反应后来证明是个决定性因素,而这是他的前任未必能
做到的。其他不可靠的司令也一概被清除掉了。那天,马斯·德拉特里被撤职,由
德卡斯特尔诺部队的冲劲十足的德莫迪伊将军接替。至此,第五集团军已经完成了
撤换司令的工作,五个兵团司令撤换了三个,十三个师长撤换了七个,并撤换了相
当一部分的旅长。
在德斯佩雷答复的“机智大胆”的鼓舞下,霞飞通知作战处改按德斯佩雷部署
的地点草拟作战命令,但9 月7 日的进攻日期保持不变。他从福煦那里接到了同样
肯定的答复。不过福煦只是简练地说了一句他“准备出击”。
可是,亨利·威尔逊回到英军总司令部后,得到的则是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
默里甚至没有等约翰·弗伦奇爵士回来,就发命令要英军于当晚开始再向西南方向
后撤十到十五英里——“这简直叫人痛心”。威尔逊也看到默里记录的加利埃尼的
作战计划,于是他立即致电巴黎,说明“元帅尚未回来”,同时也谈了英军的后撤
计划。不过,威尔逊当时似乎并没有把后撤计划通知德斯佩雷,这也许是他存有说
服约翰·弗伦奇爵士撤销这一计划的希望的缘故。
约翰·弗伦奇一回来,就陷入了乱糟糟的一大堆叫人难以决断的计划和建议之
中,有霞飞写于那天所有事情发生以前建议英军在塞纳河作战的来信;有加利埃尼
向默里提出的建议;有威尔逊与弗朗歇·德斯佩雷达成的协议,而默里本人又在他
身旁窃语不休,竭力主张后撤。在这众说纷纭之中,约翰·弗伦奇爵士茫然不知所
措,孰是孰非,决断不了,因此索性避不采取任何行动。对默里已经发出的后撤命
令,他听之任之;关于法国人提出的种种要求,他通知于盖说:“鉴于情况不断变
化”,他要“对局势再作一番研究,才能决定行动”。
大约也就在这个时刻,加利埃尼从默伦回到巴黎。他看到威尔逊的电报,也看
到霞飞下午12时20分发来的电报。霞飞的电报重申了中午电话中所表示的意图,即
莫努里应于9 月7 日在马恩河南岸发动进攻。这本不是什么新消息,但联系到威尔
逊的电报,看来它对加利埃尼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时间在消逝,克卢克在前进,
加利埃尼眼看他的时机正在消失,于是下定决心,采取强制手段。这次,他亲自挂
电话给法军总司令部。霞飞起初还想回避,想让贝兰接听,但加利埃尼坚持非亲自
与总司令通话不可。根据霞飞的副官当时的电话记录,加利埃尼说:“第六集团军
已作好准备在马恩河北岸进攻,现在要改变既定的进军方向,在他看来已不可能,
他坚持应照原定时间和地点发动进攻,不作任何改变。”
霞飞在同他的老上司面对面的通话中,也许是又一次受到加利埃尼这样富有权
威性格的人带来的精神压力,也许如他后来所说那样,由于担心加利埃尼仓卒促成
的莫努里的行动会把法军的整个策略暴露在敌人面前,他不得不“违背他的心愿”,
把总攻的日期提前一天。这时候,他已从福煦和德斯佩雷得到保证,他们两军已经
做好战斗准备,并认为后者以其魔力已从英军那里获得了同样的保证,当然他不知
道这个保证已经变卦。不管怎样,他“已如加利埃尼所愿”,批准或默认了让第六
集团军从马恩河北岸发动进攻,并且同意9 月6 日开始全面进攻。加利埃尼立即于
傍晚8 时30分向已在行动的莫努里重申了他早先给他的进军令。在法军总司令部里,
参谋们根据提前作战的需要,调整了进攻阵地。晚上10时,也就在毛奇签署了要德
军右翼停止前进的命令后两小时,霞飞签署了第六号通令。
通令充分意识到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机,它开宗明义第一句就指出:“利用德
国第一集团军的冒进和集中左端协约国的全部兵力进攻该军的时刻已经来到。”接
着,通令按照弗朗歇·德斯佩雷答复的内容,规定了第五集团军、第六集团军和英
军的行动计划。参加总攻的命令也分别发给了第三、第四两集团军。
夜尚未阑。霞飞刚签署通令,于盖送来了消息,说约翰·弗伦奇爵士拒绝批准
任何联合作战计划并表示要对局势“再作一番研究”。霞飞大吃一惊。重大决策业
已定下,命令已在途中,拯救法兰西的战斗在三十六小时内就将打响。而这支盟军
的参战计划正如福煦所曾说过的,原来是以不牺牲英军一兵一卒为其目的的,可是
它据守的阵地诚是命运作祟,正好是整个战线命运攸关的要冲,如今它又再次临阵
撤退了。由于电文译成密码和拍发都需要一定时间,所以各项命令按原来的打算要
于次晨才能到达各集团军。霞飞于是将第六号通令特制了一份副本,派专使送往英
军司令部,这是他所能想到的说服英军的唯一办法。可是当专使于凌晨3 时抵达默
伦时,英国远征军的三个兵团业已遵照默里当天下午的命令,开始星夜撤军了。
在敌人方面,也过早地于9 月5 日破晓就进军了。克卢克在竭尽全力向前推进,
企图席卷法军翼侧。待到上午7 时,他接到毛奇的无线电令,要他掉转头来对付其
翼侧将遭袭击的危险时,他的部队早已在途。队伍展开长达三十多英里的四个兵团,
正在向大莫兰河挺进。克卢克并未让它们停止前进。对法军在其翼侧集结的警告,
他并不置信,或者是并不重视。他不相信当各路德军“正在整个前线全面乘胜前进”
之际——德国人向有完全信任自己公报的习惯——敌人能有余力威胁其翼侧。他也
已开始注意到法军的后撤也许并不是完全溃败的种种迹象,但正因为如此,他认为
就更不该放松压力,给敌人以喘息机会,让他们能够“重整旗鼓,进行反扑”。因
此,克卢克对毛奇的命令不屑一顾,率领全军继续前进,并把他的司令部前移二十
五英里,驻在大、小莫兰河之间的勒贝。傍晚,德国第一集团军的各路部队开到距
英国远征军和弗朗歇·德斯佩雷部队十英里到十五英里的一条战线,前哨相距不到
五英里。这将是它们向前挺进的最后一天。
那天夜晚,德军最高统帅部委派的一个全权代表来到克卢克的司令部。鉴于电
讯联系困难,加上克卢克生性暴躁,毛奇特地派了他的情报处长亨奇上校从卢森堡
驱车一百七十五英里,亲自前来说明发布新命令的原委,并督促贯彻执行。克卢克
及其参谋人员得悉鲁普雷希特所部在法军堡垒阵线前,就象王储所部在凡尔登外围
一样,已陷于僵局,“不禁大吃一惊”。亨奇上校叙述了法军调动的种种迹象,以
及最高统帅部根据这些迹象作出的“敌人的强大部队”正在往西移动,威胁德军翼
侧的推测。最高统帅部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决定作绝非得已的后撤。因此第一集
团军务须折回到马恩河北岸。为了聊表慰藉,亨奇上校说,“后撤可以从容从事,
没有仓促的必要。”
同时,留在马恩河北岸作为德军翼侧后卫的第四后备兵团发来了令人不安的证
实法军行动的消息。消息说,它与一支配有重炮的至少有两个半师的敌军发生了遭
遇战。这里所说的敌军当然就是正在向乌尔克河前进的莫努里部队的一部分。尽管
法军的进攻已被“顺利地击退”,但第四后备兵团司令已下令一俟夜幕降临就后撤。
克卢克屈服了。他在越过马恩河之后两天来驱军前进的路程是多余的,现在不
得不原路折返。他当即草拟了命令,规定于次日,即9 月6 日晨,首批撤回两个兵
团,其余兵团将接着撤退。在他从列日出发已经前进到巴黎一线以后,再要他后撤,
在他确是个痛苦的时刻。如果他遵照统帅部的命令,始终作为比洛后方的梯队,或
者甚至在那天上午7 时就停止前进,他现在是可以率领全军对付敌人对他翼侧的威
胁的。按照他的参谋长库尔将军的说法:“德军最高统帅部和第一集团军参谋部丝
毫没有料到法国全军的一场大举进攻已迫在眉睫……没有一点儿迹象,没有从俘虏
口中供出一言一语,报纸上也没有哪段消息提供过任何警告。”如果说克卢克在当
时对前途还茫然无知,但有一点他是不可能不明白的,那就是在德国时间表上只剩
下四天的时间,中止追击,立即撤回,决不是胜利的预兆。
9 月5 日,对协约国来说,看来是更为暗淡的一天。那天上午,它们的代表在
节节败退迄未取胜的情况下在伦敦开会,签订一项相互约束的条约,“在这场战争
过程中,不得单独媾和。”
在巴黎,莫努里问加利埃尼:“万一挫败,我们的撤退路线是……?”加利
埃尼两眼不禁黯然,答道:“无路可撤。”作为万一大难临头的打算,加利埃尼给
巴黎守军各区司令发布了一道密令,饬令他们上报本地区宁予破坏而不使落入敌手
的一切资财,甚至象位于市中心的纳夫桥和亚历山大桥也需炸毁。他对伊尔斯肖
埃将军说,万一敌人突破,留给他们的只能是“一座空城”。
在法军总司令部里,德卡斯特尔诺发来的一份报告,似乎使人感到甚至在发动
总攻以前就有遭到极大不幸的危险。德卡斯特尔诺报告说,他感到压力很大,也许
要被迫撤离南锡。霞飞命令他再坚守二十四小时,以待作出决定;如果届时情况不
可避免,他同意撤退到德卡斯特尔诺信中提出的第二道防线。
为了在这次进攻中取得前所未有的数量上的优势,霞飞冒着极大的风险从第三
集团军调出一个兵团,从摩泽尔河前线调出两个兵团,但这些增援部队尚未到达前
线。因此,在必须将发动进攻的决定上报政府时,霞飞小心地为自己安上了万一失
败时的遁辞。他电告总统和总理说:“由于加利埃尼过早地发动了进攻,我已下令
停止退却,接着我也转入了进攻。”后来,在霞飞有计划地企图贬低加利埃尼在马
恩河一战中的作用,甚至想把某些事实从记录中抹掉的那个时期,这份电报被白里
安发现了,并出示给加利埃尼看。他说:“这‘过早’两字值千金。”
9 月5 日上午,霞飞对英军意图仍捉摸不定,“极度焦虑”。他电恳米勒兰以
政府名义施加影响。他说迫在眉睫的战斗“会带来决定性成果,如失败,也会为国
家带来极严重的后果……我指望你能提请元帅注意这次进攻的决定性的重要意义,
不要再另有盘算。倘我对那里的英军能象对那里若是法军那样发布命令,我就可立
即转入进攻”。
是日凌晨3 时,亨利·威尔逊接到于盖交来的霞飞第六号通令,但于盖不准携
带该令前来的德加尔贝上尉会见任何英军高级将领。在此期间,每发生一桩争执,
于盖总是心怀恶意得出奇,一贯以中心人物出现。德加尔贝上尉眼看此事非由较高
级的将领出面解决不可,于是立刻赶回法军总司令部。上午7 时威尔逊将第六号通
令交给了约翰·弗伦奇爵士,并在整个上午劝他与法军合作。再说,德加尔贝上午
9时30 分回到法军总司令部,什么确实消息也没有带来,只是说英国人对待进攻的
态度象“温吞水”。据默伦市长告诉他说,约翰·弗伦奇爵士的行李正在运回枫丹
白露。
霞飞感到必须“不惜任何代价”要让英军参加战斗,就是驱车一百十五英里前
往默伦也在所不计。他先用电话通知对方说他就来,随即带领一名副官和两名参谋
出发了。尽管途中遇到不少路障,还要为进餐而不可避免地停车,他的开赛车的司
机终于在下午2 时把他送到约翰·弗伦奇爵士驻节的那个城堡。
元帅站在桌旁等候霞飞到来,在他的两边是默里、威尔逊、于盖以及参谋部的
其他一些官员,于盖“和往常一样,看起来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个朋友似的”。霞飞
走上前去,这一次他与往常不同,首先发言,说话时也不象平常那样简练扼要,而
是感情激动,滔滔不绝,且不时地助以手势,“好象要把他的心掏出来,放到桌上
似的”。他说,“决定性的时刻”已经到来,他的命令已经发出,不管发生什么情
况,为了拯救法国,就是剩下最后一连法军也要投入战斗。“法国全体人民的生命,
法国的国土,欧洲的未来”,全靠这次进攻了。“我不能相信英军在此紧急关头会
推卸它的责任……对你们的不参加战斗,历史将作出严厉的审判。”
霞飞用拳猛击了一下桌子。“元帅先生,英国的荣誉处在危急存亡之中!”
约翰·弗伦奇爵士一直在“心情激动地专心地听着”,待听到最后一句时,顿
时面红耳赤。在场的人陷入一片沉寂。这位英国元帅的泪水渐渐地涌上两眼,流下
双颊。他竭力想用法语说些什么,但怎么也说不出来。“该死!我讲不清楚。告诉
他,我们愿意竭尽全力。”
霞飞以询问的眼光看着威尔逊,后者翻译说:“元帅说,‘行’。”其实这是
用不着说的,约翰·弗伦奇爵士的眼泪和语气已说明问题。默里急忙插嘴说,英军
此刻已撤到通令指定阵地后面十英里的地方,因此要到上午9 时才能发动进攻,而
不能如霞飞的要求于上午6 时出动。这话反映出来的小心谨慎,在尔后的日子里是
能时时感到的。霞飞耸了耸肩说:“那也没有办法。不过我得到了元帅的诺言已足
够了。”接着,一齐吃了茶点。
就在霞飞离开期间,法军总司令部按计划在进攻前迁到塞纳河畔夏蒂荣。是日
傍晚,约在亨奇上校警告冯·克卢克的同时,霞飞回到了那里。他走进作战室重申
了早先的决定之后,对聚集在那里的军官们说:“先生们,让我们在马恩河战斗吧。”
他签署了准备翌晨军号一响就向部队宣读的命令。在通常情况下,尤其是在公
告上使用法语的时候,需要花上一定的气力,才能使人听起来不那么炫耀。但是这
一次的措词则很平淡,而且近乎陈腐,然而传达的信息却严肃坚定,毫不妥协:
“现在,战斗已经打响,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人人必须牢记,已不再是往后退的时
候了。必须全力进攻,击退敌人。部队如感到不能前进,则必须不惜代价坚守阵地,
宁死不退。在当前形势下,决不容许失败。”
仅此而已,炫耀的日子已成过去。它没有叫喊“前进!”或号召战士们去光荣
捐躯。经过1914年头三十天的战斗以后,预示前程,绝少光荣业绩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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