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全世界都知道,马恩河战役以德军撤退而告终。在乌尔克河和大莫兰河之间,
德国人在他们时间表只剩下四天的时间里,失去了获得“决定性胜利”的机会,从
而也失去了赢得这场战争的机会。对法国,对协约国,以及最终对于整个世界,马
恩河的悲剧在于没有获得本来可以获得的最大胜利。
莫努里对德军翼侧的进攻和冯·克卢克的转身迎战,使德国第一集团军和第二
集团军之间敞开了一个缺口。因此这一战役的关键,在于德军能否在弗朗歇·德斯
佩雷和英军利用这一缺口突破德军中路之前,击溃法军两翼——莫努里和福煦。莫
努里在被克卢克几乎即将击败的时候,得到第四兵团的增援,六千名士兵在巴黎一
下火车,就由加利埃尼征用的市内出租汽车急速送到前线,从面守住了阵地。福煦
在圣贡的沼泽地区,在豪森部队和比洛的部分部队的强大压力下,右翼节节败退,
左翼步步后撤,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他发出了著名的命令:“勇往直前,进攻!
德军已成强弩之末,能坚持到底者胜!”弗朗歇·德斯佩雷击退了比洛的右翼;英
军开进了缺口,但行动过于迟缓,过于踌躇;亨奇上校再度作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出
场,建议后撤,因而德军能及时撤退,避免了全线被突破的厄运。
当德国人的胜利唾手可得,法国人的灾难迫在眉睫,全世界这些天来眼看德军
步步进逼,气势汹汹,协约国军节节败退,溃向巴黎,人人为之惶恐不安,不可终
日之际,这一战力挽狂澜,转败为胜,因而被称为马恩河的奇迹。曾为法国提出
“意志”的奥秘的亨利·柏格森,从中看到曾经拯救过法国的奇迹重又出现于眼前,
他断言“这是圣女贞德赢得了马恩河战役”。突然受阻于象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一
垛石墙面前的敌人也抱有同感。战斗正酣的时候,毛奇曾伤心地写信给妻子说:
“法国的冲动眼看行将消失,但顿又熊熊燃烧起来。”克卢克事后追述德国在马恩
河失败的根本原因时也说道,“压倒一切的原因在于法国兵具有神速恢复元气的非
凡特质。士兵宁死不屈的精神是人所熟知的,是每一作战计划所估计在内的;但已
连续后撤十天,餐风宿露、疲惫不堪、徒具形骸的士兵竟能在一声军号下拿起武器,
冲锋陷阵,则是我们从未估计到的,这在我们的军事学上也可能是从未研究过的。”
不管柏格森是怎么说的,决定马恩河战果的绝不是什么奇迹,而是最初一个月
中固有的各种设想、错误和行动。也不管克卢克是怎么说的,德军司令部在作战中
所犯的错误对于导致这场结局则和法国士兵的气势磅礴起了同样的作用。如果德军
不抽调两个兵团东去对付俄国,那么其中一个就可部署在比洛右翼,填补他与克卢
克之间的缺口;另一个就可与豪森共同作战,可为他额外提供一支力量,挫败福煦。
俄国人忠于诺言发动的一场准备不周的进攻,将这两支部队拖走了。法国情报处长
杜邦上校曾对此赞扬备至。他说:“让我们向盟军致敬,它们是受之无愧的,它们
的失败是我们得以取胜的一个因素。”
凡此“种种假设”,不胜枚举。如果德军未对它的左翼投入过多兵力,企图进
行两面包围;如果它的右翼未超越补给线过远,也未使士兵过于疲乏;如果克卢克
能跟比洛保持齐头并进,甚至在最后一天,能挥师回到马恩河北岸,而不是向大莫
兰河继续挺进;那么,马恩河一战的结局也许会迥然不同,六个星期战胜法国的时
间表也许会如期完成,但是要有这样的可能,必须具备一个首要的、决定性的条件,
那就是六个星期的时间表决不可建立在借道比利时的基础上。把比利时增列为敌人,
姑且不谈引起英国参战后对整个战局的影响,不谈对世界舆论的最终影响,就马恩
河一战而言,不仅减少了可以调来的兵力,同时却又为协约国方面增加了英军五个
师的力量。
在马恩河,协约国军获得了它们在边境战役中任何一处所未能获得的数量上的
优势。这种优势,部分是由于德军调走了几个师的兵力所致,但主要是由于法军从
第三集团军和坚守阵地、毫不畏缩的德卡斯特尔诺和迪巴伊两集团军中调来了几个
师的缘故。在整个后撤期间,当其他各集团军弃阵而退的时候,这两个集团军始终
坚守着法国的东大门。它们几乎连续不停地打了十八天,直到9 月8 日毛奇最后迟
迟承认失败,下令停止进攻法国堡垒防线时为止。如果法国的第一、第二两集团军
在任何时候稍有退却,如果它们在鲁普雷希特9 月3 日最后一次大举进攻时有所示
弱,德国人就会赢得他们的坎尼之战,法国人就不会有在马恩河、塞纳河或其他地
区反攻的机会。如果说马恩河之战是个奇迹,那是由摩泽尔河之战促成的。
要是没有霞飞的挂帅,就不会有阻挡德军进攻的协约国军阵线。在十二天灾难
性的后撤期间,是霞飞坚定不移的信念挽救了法军惨遭土崩瓦解的危险。一位比霞
飞更具有卓见、英明果断的司令,也许会避免战争初期所犯的根本性错误,但在节
节败退以后,法国所需要的正是霞飞所具有的那种气质。很难想象有其他任何人能
够把法军从一系列的后撤中挽救出来,并保持它的战斗力。不过在反攻时机到来的
时刻,仅霞飞一人是不够的,他原来拟订在塞纳河停止撤退转为反攻的计划也许是
很好的,但为时太晚。是加利埃尼看准时机,并在弗朗歇·德斯佩雷强有力的配合
下,促成了提前反攻。是那个在马恩河战役中没有份儿的失宠的朗勒扎克,使法国
摆脱了原来的那份愚蠢的第十七号计划,从而使尔后的恢复成为可能。具有讽刺意
味的是,他在沙勒罗瓦作出撤出战斗的决定,和后来由弗朗歇·德斯佩雷接替他的
职位,对反攻来说都是必要的。虽然如此,提供一支反攻的军队的,还是那位临危
不惧的霞飞。“1914年,如果我们没有他,”霞飞的最后的继承人福煦说道,“我
不知道我们的情况将是个什么样子。”
全世界将永远不会忘记出租汽车在这次战役中的业绩。当时,已有百把辆出租
汽车在巴黎军政府服役。克莱热里将军估计,如果再有五百辆,每辆载五名士兵,
到乌尔克河行程六十公里,往返行驶两次,就可运六千人去情况危急的前线。下午
1时发布了征用命令,定于下午6时出发。警察通知了街上的出租汽车。司机们情绪
激昂,立刻卸下乘客,并自豪地向乘客们作了解释,说他们要去“打仗了”。他们
把车子开回车站加好油,便按照命令开往指定地点;到规定时间,六百辆汽车已整
整齐齐地排成队伍,集合好了。加利埃尼应邀到场检阅。他平时是极少流露感情的,
但此时此刻,则非常激动。他大声说:“看,这至少是件多么不平凡的事啊!”夜
幕降临,这些出租汽车满载着士兵,会同卡车、公共汽车和其他各种类型的机动车
辆,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好一幅1914年的最后一次英勇进军,旧世界的最后一批
十字军的画图。
在马恩河战役未能取得全胜之后,接踵而来的是德军向埃纳河后撤,双方为争
夺海峡港口向海岸的急进,安特卫普的陷落和伊普雷的战斗。在伊普雷战役中,英
国远征军的全体官兵名副其实地发挥了一息尚存战斗到底的精神,坚守了阵地,在
佛兰德地区击败德军。英国人英勇战斗的真正纪念碑,不是建立在蒙斯或马恩河,
而是建立在伊普雷,最初一批英国远征军中有五分之四的官兵在这儿牺牲。此后,
随着寒冬的来临,战争残酷地逐步陷入堑壕战的对峙阶段。这条战壕,象一道满生
坏疽的伤口,从瑞士边境横贯法兰西和比利时,一直延伸到海峡,它决定了要打一
场阵地战和消耗战,来一次残酷的、浑身沾满泥巴的、疯狂的大屠杀,这就是人所
共知的历时四年之久的西线战事。
史里芬计划失败了,但它却成功地使德国人占领了整个比利时和法兰西北部直
到埃纳河为止的整片土地,正如克列孟梭执政时期的报刊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不
知疲倦地提醒读者所说的那样,“德国先生们仍然呆在努瓦荣”。他们的来到那里
并深入到法兰西腹地,是第十七号计划的过错造成的。它让敌人过于深入了,以致
法军后来在马恩河重振旗鼓进行反攻时,欲赶走他们而不能。它让敌人突破了,以
致后来不得不付出惨重的生命代价,才把他们堵住和牵制住,而这种牺牲恰恰使1914-1918
年的战争种下了1940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祸根。在被第二次世界大战毁坏以前的圣
西尔教堂里,有一块为大战中阵亡战士建立的纪念碑,上面只铭刻着一句话“1914
年应征士兵永垂不朽”。内阁成员马塞尔·桑巴的侄子安德列·瓦拉尼亚克,以他
的亲身经历对死亡率的情况作了进一步的说明。他于1914年到达服役年龄,8 月大
战爆发时因病免征入伍,到同年圣诞节时,他发现和他在公立中学同班的二十七个
男同学中,他是唯一的幸存者。根据《法国军队》的记载,仅仅8 月份一个月,一
百六十万名在战场上作战的各军士兵中,法军的伤亡,包括死亡、受伤和失踪在内,
共达二十万零六千五百十五人。这一数字不包括军官、卫戍部队和本土军的伤亡在
内,因此伤亡总数估计接近三十万人。其中大部分是在边境战役的四天里伤亡的。
马恩河战役的伤亡数字没有单独发表过,但如把迄至9 月11日的估计数字和8 月份
的数字加在一起,则战争头三十天全部伤亡人数,要等于三十个象一个苏瓦松或贡
比涅那样大的城市的全部人口。确切数字无从获悉,按照法军最高司令部严格规定
的政策,不得发表任何可能对敌有用的消息,因而伤亡名单也未发表。和其他参战
国的比较数,也付阙如,因为各参战国的伤亡数字的统计,所包括的时期和根据都
不相同。但在大战结束以后,我们知道各国伤亡数字占各国人口的比例是:法国1:28,
德国1:32,英国1:57,俄国1:107 。这是一个永远弥补不了的错误。第十七号计划
的失败与史里芬计划的破产同样是致命的,两者合在一起导致了西线的僵持局面。
西线的战事,每天吞噬着五千人,有时多达五万人的生命,消耗着大量的军火、能
源、金钱、脑汁以及许多训练有素的人才,从而吸尽了协约国军的战争资源,并使
在敌后开辟新战场,如进攻达达尼尔海峡这类本来可以缩短战争的努力,都以失败
而告终。这种由于第一个月的错误而造成的相持战局,决定了以后战争的进程,结
果也决定了和约的条款和两次大战间歇时期的世界形势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情况。
人们如果不怀有某种希望,就不能忍受这样一场规模巨大而痛苦的战争——他
们希望这场战争的浩劫今后将永不再发生,他们希望在战争不管怎样打到结局的时
候,它将为未来的美好世界奠定基础。犹如进军巴黎的光芒闪烁的幻想,能使克卢
克的士兵继续前进一样,在一度曾是郁郁葱葱的田野和随风飘舞的白杨树而今是弹
痕累累的荒原和断枝残干的上面,隐现着人们憧憬的一个美好世界的幻影。正是这
个美好的幻影,使残酷无情的进攻具有真正的价值和意义,不惜付出成千上万的生
命,来夺取十码之地的阵地或夺回一个潮湿的战壕。每当秋天来临,人们总是说战
争不会再打过冬天,到了春天仍看不到战争的结束。这时使士兵和各个国家继续战
斗下去的,只是通过这场战争人类将能获得些美好生活的希望。
战争终于结束了,它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结果,其中最为突出而又非其他一切可
比的结果是:幻想破灭了。D ·H ·劳伦斯劳伦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1885-1930
年),英国小说家,颓废派文学的重要代表。——译者为他的同代人写了个言简意
赅的总结:“对这一代人说来,以前的一切豪言壮语都一笔勾销了。”如果他们当
中有人象埃米尔·韦拉朗那样,怀着痛惜的心情回忆着“我过去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是因为他知道1914年以前的那种豪言壮语和伟大的信念,都一去不复返了。
马恩河战役之后,战争不断扩大和发展,直到把东西半球的国家都卷了进去,
并把各国陷入任何一种和约都无法解决的世界冲突之中。马恩河战役之成为影响全
世界的决定性的战役之一,并不是因为它决定了德国的最终失败或协约国的最后胜
利,而是因为它决定了战争还须继续打下去。霞飞在开战前夕对战士们说过,不能
后退。后来,也确实没有后退。各国被困在一个陷阱里,这是一个在战争头三十天
里没有打出结局而形成的陷阱,这个陷阱过去没有出路,现在仍然没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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