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奠边事件 我从法新社记者夏尔·斯托里的《越南战争求索》中挣脱出来,重新回到越南 北方,结束那段未了之情,为了追求历史的完整性,我也蜻蜓点水似地翻开历史的 灰色的篇章。 我在归国的前一天,张科长在孙支队长的授意下,带我到保密室去看一份六支 队编写的《会谈纪要》,详述了奠边府高炮团战士围斗苏修专家事件的经过,因为 张科长和我都曾与闻过此事,自然就特别关注它的结果。 张科长走后,我立即投入《纪要》的阅读。 《纪要》前边有一个情况说明。这个事件发生在1968年的4月25日。指挥部要各 支队认真研究,防止类似事件的发生。这个事件由莱州省、奠边县和越方外事处的 同志分别到我高炮团指挥部和六支队交谈事件发生的经过。而后由外事处副处长代 表莱州省正式邀请六支队领导到莱州省讨论此事。支队先派政治部副主任去莱州省 和越方莱州省代表范雄交换意见,结果不欢而散。《纪要》是当时交谈的记录,是 没有结论的各说各的的结果。我初到越南时,有的同志就向我介绍,说越方很善于 外交,出言非常谨慎。 这个《纪要》一开始,就看出越方的外交经验,范雄首先按事先打印的文件向 我方六支队政治部副主任任少义照文宣读,首先称颂了越中两国人民和军队之间的 友谊,并肯定了中国人民和军队对越南抗美斗争的支援,表示每个越南人民对中国 共产党、毛主席、对中国人民表示深切感谢。下面我节录越方莱州省代表范雄的文 件原文: “……我们莱州省军民和六支队三年来并肩战斗,我们亲眼看到你们不惜流血 流汗、不畏艰难,修建10号、12号两条公路,把越南人民的事业当作自己的事业。 并拿起武器,共同打击美帝,击落美帝飞机;……我们忘不了三年来与六支队结下 的深厚友谊。……对中国流血牺牲的同志,我们深切怀念。感谢六支队的国际主义 精神。…… “很可惜,最近在奠边府发生的一件事情。我们都很关心这个问题。根据奠边 县的报告和我们省的调查,情况是这样的:1968年4月25日,奠边县行政委员会主席 芦文堆率领5位同志,其中有1名苏联地质专家,结合工作参观历史遗迹。上午9点半 钟(河内时间)到A1高地,县主席看完后下山上车,在附近冲出来‘140(高指)’ 的战士,其中一名战士拿着枪不让开车。当时主席下车向同志们介绍了自己的职务, 但是战士不答应。主席又拿出省和县的介绍信。但他们推辞不看。县主席上车开了 两公尺,战士开枪打了一梭子弹。这时,140大队战士和修路战士围过来,并拿走了 车上的钥匙。这时,县主席拉住140大队一个战士的手,要求解决这个问题,战士说 我没权解决,要向上级报告。他和一个翻译走了十多分钟,找到政治处王主任(实 际是莱州高炮营政委,王主任不在现场)。县主席要求王主任解决这个问题,王回 答说还有工作,马上就走了。面对这种情况,县主席回县报告,140大队战士把苏联 专家乱打了一顿,也打了我越南同志。到12点15分,县主席和两名公安赶来,才把 苏联专家和一同被打的我方同志送进医院。 “事情发生后,奠边县干部和群众对140大队的做法很不满意。县书记去140大 队发表意见,省方龙同志(副主席)也向140大队发表意见,都见了140大队主任和 友谊股股长,说明事情的严重性。感到可惜,到现在,140大队没有向县报告。 “省行政委员会经调查认为;由140大队引起的这事件,严重违反了我们的主权。 对140大队我们不仅不满,而且很痛心,我们要求六支队调查处理这件事,要有办法, 防止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范雄宣读完毕后,由六支队政治部副主任任少文发言。任说:‘听了范雄同 志的发言。我们中越两国人民有着悠久的团结战斗的友谊。正如胡主席说的:越中 情谊深,同志加兄弟。越中友谊万古长青。我们六支队到莱州三年,和同志们相处、 工作配合一直很好,我们和越南人民之间的感情也很深。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美 帝国主义,有共同的目标——建设社会主义。我们支队能来到越南,也是为了反对 我们共同的敌人,也是执行毛主席关于国际主义的教导,履行国际主义义务,为了 尽早打败帝国主义,也为了进一步增进中越两国人民和军队之间的战斗友谊。同志 们提到4月25日奠边发生的问题,谈了看法。我们中国同志反帝、反苏修的立场,同 志们是了解的。这次发生的问题,我们也进行了了解。我们认为:问题的发生,应 由苏修分子负责。我们六支队按毛主席教导,来到越南履行国际主义义务,按照两 国政府的协议,帮助同志们修建12号公路,在执行协议过程中,苏修人员进入我高 炮阵地附近进行窥视活动,我们战士表示义愤,加以干涉,这是正当的。后又发生 强行开车,撞了我战士。战士们义愤更大,鸣枪警告,对苏修分子进行了围斗。希 望同志们理解我们战士的心情。我们过去也得到过越南同志的忠告,对陌生人进入 阵地、现场,要提高警惕。我们执行协议过程中,苏修分子进入我们阵地,我们战 士加以干涉,望同志们能够理解。对同志们提出违反主权问题,我们保留看法。我 表示不能同意这种看法。我相信同志们能够对群众解释,能够理解我们反对苏修的 立场。相信中越两国人民的友谊和团结,决不会因此而受影响。同时,我们也相信, 今后只要苏修分子不再向我们挑衅,就不会再有类似事情的发生。’ “范雄接着说:‘希望任副主任向支队领导汇报,这个问题需要双方代表讨论。 我们也很重视,也会进一步调查的。刚才任副主任谈到中国共产党反对苏修立场, 我们越南同志也知道中国共产党和苏联共产党之间的矛盾,我们相信中国同志也知 道在抗美救国斗争中,我们需要得到社会主义各国和世界爱好和平人民的援助,包 括需要美国进步人民在内的援助。在奠边A1高地打苏联专家,并不涉及中国共产党 的反修立场。……’ “任少义说:‘范同志提出的问题,可以再交谈。这些意见,我向支队领导汇 报。我们由于观点不一致,对一些问题的看法有分歧。我认为总体上是一致的,我 们共同反对美帝,共同建设社会主义。发生一点问题,决不会影响两国人民和军队 之间的友谊。范雄同志刚才说的情况有出入,奠边县主席说明身份是在最后,当时 战士们并不了解他是什么人。……” 这就是双方首次会谈的记录。我摘记之后,面对着这份记录坐了好久。怪谁呢? 我不知应该如何来评价这个事件,但我觉得国与国之间关系的微妙与敏感,六 支队漫漫长达三年的一切日夜辛劳艰难困苦流血流汗的无私援助所获得的感激之情, 是否会因为这样一个事件而付诸东流了呢?在这件事情上,很明显,越方的莱州省 和奠边县是站在苏联一边的! 这些方面,越方是怎样考虑的?苏方是怎样考虑的?不得而知。所谓坚定的反 修立场在异国土地上怎么表现呢?但是,我已经深切地体会到平时说的外事无小事 了。它在未来的两国关系上会投下什么暗影呢? (二)波涛翻滚中的小小避凤港 当我一走出上海火车站,就感到四周充满了威胁,每道路口都站着手执铁棒、 长矛、步枪的横眉立目的造反兵团,处处都留下武斗的痕迹,散发着火药气息。破 碎的楼窗新筑的街垒一派森然,一排排“彻底、干净、全部”揪出、火烧、砸烂× ××的标语,咬牙切齿地盯视着我。离国三个月,文革似乎更加白热化了,全国性 的武斗在“文攻武卫”的口号下越演越烈。延安饭店似乎相对地安静。安顿之后, 在黄昏时分我沿华山路西行到兴国路的一个弄堂里找到了孙洪林的家。 谢红梅在她的二楼三居室里热情而又激动地接待了我,她说: “我是从吴副院长那里知道你就要来的,你给他的信还留在我这里,因为这些 日子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才没有去找杨淑兰。……噢,你还没有吃晚饭吧?……” 接着就把一挂香蕉摆到我面前,“你等一下,我得去烧壶水,水壶里的水是早晨的, 泡不开茶了!” 我告诉她什么也别忙,我住在延安饭店,而且刚刚吃过饭。我把孙洪林的简短 的信交给她,并且把我在太原见到孙家杰的情况简略地告诉了她,并说他们7月份就 能完成任务,很快就回来了。我一边向她介绍越南的情况,心里却一直奇怪,我给 吴副院长的情怎么会在她这里?谈话是完全无序性的,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从这一 枝上忽而蹦到另一枝上。…… “副政委,老孙和家杰已经出去多年了,我曾经掐着指头计算他们回来的日子,” 谢红梅苍白多皱的脸上忽然涌聚起一团悲哀的愁云,“我现在倒不希望他们这么快 就回来了。……” “为什么呢?” “你看现在乱成什么样子,部队也卷到两派斗争里去了。若是家杰在上海,他 准去参加武斗,王洪文的工总司打垮了上柴联司,还有支联站,我也搞不清谁是左 派谁是右派,现在我倒不担心家杰了,担心的倒是老孙,这些日子可把我愁坏了, 他的为人秉性你是知道的,平时,就喜欢信口乱说。……什么郭兴福教学法啦,正 规化现代化啦,什么人支持他的观点啦,……现在可好,我计算了一下,凡是跟他 接触的人,平时他推崇的人,几乎全被打倒啦!……他一回来,不揪他的‘余党’ 才怪哩!……” 她顺手给我一张《工人造反报》,上面有这样一则消息: 1968年3月24日晚9时30分至25日凌晨1时30分。毛主席最亲密的战友、 我们英明的副统帅林副主席与陈伯达、康生、江青、姚文元、谢富治、黄 永胜、吴法宪、叶群、汪东兴等中央首长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中国人民解放 军各总部、国防科委、国防工办、各军兵种、驻京各军事院校,北京军区 所属各单位团以上干部、各军区参加学习班和开会的干部,以及在北京参 加“三支”“两军”①的干部一万余人。 ①三支为支工、支农、支左;两军为军管、军训。 林副主席宣布开会后,指示说:“今天,这个会是要向同志们宣布中 央最近一个重要决定,最近我们党的生活中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发生了新 的矛盾。这个问题虽然没有像刘少奇、邓小平、陶铸、彭、陆、罗、杨那 样大,但是,也比一般的其他问题要大一些。主席说,是不很大也不很小 的问题。这就是从空军中发生了杨成武同余立金勾结,要篡夺空军的领导 权,要打倒吴法宪;杨成武同傅崇碧勾结,要打到谢富治;杨成武有个人 野心,还想排挤许世友,排挤韩先楚,排挤黄永胜以及与他们地位不相上 下的人。中央决定撤销杨成武的代总长职务;要把余立金逮捕起来法办! 撤销北京的卫戍司令傅崇碧的职务。…… 我看了这则消息,心里很是悲凉,干部在一批又一批的倒台。想到孙洪林往昔 的言行,他在支队中的种种表现,回国后会没有人揭发与追究?但我还是安慰谢红 梅说: “在境外三年,文革以来的事都不沾边,原来我还担心他回国后有可能靠边站, 现在看来,回来靠边站倒是好事,躲到这三居室里写写回忆录有多么自在……” “你说到写回忆录了,”谢红梅有点谈虎色变地说,“我想把他的回忆录给他 烧了。……” “为什么?” “我看,他写的回忆里赞扬的那些人,现在全倒了,若是让红卫兵抄了去,很 可能是杀头的罪!” “我看,你还是把它藏好,等孙支队长回来后由他自己来处理。……” “一藏,翻出来就是黑材料了。……” “是不是可以转移到杨淑兰那里去?一个普通军医的家属,谁会注意她呢?” “不可以,”谢红梅断然地说,“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响当当的造反派,若是让 他们知道了,肯定会出事,现在是六亲不认的时候。……啊,刚才说了半截话,你 知道你给吴副院长的信为什么会在我这里吗?” “是啊,我正想问呢。” “是这样,吴副院长三支两军去了,他在一所大学里当军代表。……” “这个读了几年私塾的人能去管理大学?” “怎么不能?工宣队不也领导出版社和剧团吗?无产阶级必须对资产阶级实行 全面专政,向党内一切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夺权……” “他把信放在你这里做什么?” “是这样,他前几天回办公室拿东西,接到了你的信,他说不好直接去找杨淑 兰,若是她一口回绝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要我代转。” “这么说,吴副院长是同意的了?” “是啊,就是怕抱着木炭亲嘴碰一鼻子灰,”谢红梅笑了。“这是他自己说的。 他也有点自知之明,苏长宁是一表人材,他可是个一瘸一拐的残疾人。……就是杨 淑兰能接受他,两个孩子未必干!” 谢红梅把吴副院长的留言交给了我。那是写到我的信后面的几句话。我重又审 阅了自己的信,它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吗?! 吴光浩同志: 出国后,得知苏长宁和杨淑兰的关系已经疙瘩了很多年了。双方都生 活得很累,我认为搁置不如解决。我之所以请你去找杨淑兰,那是因为你 们在杨淑兰原来的丈夫牺牲前,就互相了解。从我内心来讲,杨淑兰和苏 长宁的结合带有某种无奈和误会,两人并不相配。我倒认为你跟杨淑兰更 能合得来。 我认为苏长宁和杨淑兰的关系有三种解决方法,应该择其善者而从之: 一种是目前的状况:互相惩罚,互相折磨,变恩为怨,你对我不好, 我对你更坏,你不让我舒服,我也不让你痛快,拼消耗积怨恨。……这是 下下策。是一种最愚蠢的作法; 二,不欢不散,分居分床,冷眼相对,井水不犯河水却又互相抓住不 放,貌合神离,钝刀割肉,然后陷入恶性循环,是为中策; 第三种是:明智处理,互相理解,高姿态,既然爱情已经失去基础, 那就好说好散,做不成夫妻做朋友,各自再找归宿,皆大欢喜,是为上策。 苏长宁境外三年,对杨淑兰的感情更为淡漠。杨淑兰自己持家,不仅 劳累而且孤寂,心有烦恼,无人可诉衷肠。而你也因一人,生活既难,内 心亦苦,你读过《今古奇观》中的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吗?实为最妥善之安 排!请你持此信去见杨淑兰同志:苏长宁已多次向我表示,他完全给杨淑 兰以感情上的自由。当然,他也希望杨淑兰给他以自由。在他们两人的问 题上,我是拆散之后重新组合派。你今年才46岁,杨淑兰大约为43岁。有 情者则合,无情者则散。你们可以妥为安排。我不久即回国,途经上海, 稍作逗留。一是去看看谢红梅,二是听听你们的安排结果。愿助一臂之力。 现在细想此信,并无破绽,是何原因,妨碍了吴光浩去见杨淑兰呢?他应该把 信交到淑兰手上才对?下面是他留下的附言: 谢医生:这封信的内容我全部赞成。我对杨淑兰同志的印象很好,但 我是二等残疾,文化又低,配不上她。如我持此信去见淑兰。一准非常尴 尬,所以请你代转,咱们也用一句现代话:“一切按着杨淑兰的意思办!” 我看完信后仰起脸来、问谢红梅应该怎么办好?是不是请她把杨淑兰找来,由 我当面说说清楚?谢红梅说杨淑兰这几天不在上海,回老家看生病的父亲去了。因 为我是当过三年党委秘书的人,办事喜欢牢靠。那时,还不具备什么法律观念,我 和谢红梅研究了一个君子协定,全权委托她去跟杨淑兰协商,促成这件事的完满解 决。 假如杨淑兰真能和吴光浩结合,那么关于儿女的分养、住房的安排,财物的分 配就很容易解决了。…… 回到住处之后,我立即给苏长宁发了一信。希望他与谢红梅保持联系,并将我 们的安排告诉了他,现在是万事具备,唯欠杨淑兰那一声“东风”了。我很有信心, 因为杨淑兰并不是那种固执怪癖的人。信一投入绿色信箱,我就仿佛看到苏长宁和 白玉琴陶醉在幸福中的笑容了,也算是对苏长宁在我访越期间热诚帮助的回报吧! 从静安寺公园的高音喇叭里传来了震撼心魄的“打倒×××”的吼声,我的心 忽然漾起一阵悲凉,什么命运在等待着国外归来的人们呢?“爱情是一首美好的歌, 却很不容易谱写成。”这句话是哪一位诗人说的来? (三)悲剧中的喜剧 我从上海回到南京后的第5天,就接到谢红梅的一封短信: 副政委: 事有凑巧,你前脚离开上海,杨淑兰由于不放心两个孩子,待父亲病 情略有好转就赶回上海来了。我把你给吴副院长的信和他的留言交给了她。 她思之再三,然后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你是想谈情说爱还是想过舒心 的安稳日子?她笑笑说:我都成了老奶奶了,找谁谈情说爱?活受罪!我 说:那好,你就赶快想法跟吴副院长搬到一起过。老吴这人,我知道,外 粗内秀,外拙内巧,他能和你白头偕老,绝不会把你一脚踢开!她笑笑说: 现在是他求我,不是我求他。我不踢他就是好事!我说:将来你们谁踢谁 我不管,咱们先得一脚把苏长宁这个坏小子给踢开!你看不上我?我还看 不上你呢! 她愣愣地说:这一脚怎么踢?他在国外哩!我说:在国外更好踢,咱 们写一张休书休了他!过去只准男人休妻,现在来个天翻地覆。……我当 中人,你来签字划押。……她不相信是真的,疑惑地瞪着我:你不是开玩 笑吧?我说:你没有看到黎副政委和吴副院长的信吗?她说:你说怎么踢 法?我说:这还不好办?就写,苏长宁同志:既然咱们感情不合,我首先 向你提出离婚。请你签字画押寄回。她说;财产呢?孩子呢?房子呢?我 说:你真有点婆婆妈妈,这还不好办?房子你们有三间,吴副院长有两间, 都是公家的,家具也是公家的;孩子前一个归你,后一个归他,其实,他 们过几年都远走高飞了;财产?有什么财产?除了军装外还有什么东西? 你有300元存款就是大富豪了!她说:我们有175元存折,……我说:一百 元判给你,七十五元判给他。咱们得欺负欺负这些臭男人,把他踢翻在地 再踏上一只脚! 我说得杨淑兰仰天大笑,我就趁热打铁,我说等苏长宁在离婚书上签 字寄回来,手续就托吴副院长去办。现在分管公检法的是陈建军,是吴副 院长当副团长时的小参谋! “哎呀!你说的是小陈啊!”杨淑兰把手一拍说,“这个混小子能管 公检法啦,他以前见了我左一个杨大姐右一个杨大姐,恭恭敬敬就像我的 儿!” 我立即写了张纸,要她签字,她仔细思谋了一会,决心就动摇了,她 说:“我的沪生(她的大儿子,今年十九岁了)不答应怎么办?他可是个 性情古怪的楞头青,他和吴副院长合不来怎么办?” 真是好事多磨,这个混小子的脾性特怪,比我家的家杰还别拗,他准 不让吴副院长进他的家。这样被踢出去的既不是苏长宁也不是杨淑兰,很 可能是吴光浩了!我们本想办好事,结果半路跳出个拦路虎来,你说应该 怎么办?…… 谢红梅的这封信很值得玩味,也叫人啼笑皆非,一锅将要做熟的饭让她们做夹 生了。前一段,谢红梅表现得很机智,后面关键时刻,却表现得太女人气了。我立 即给她回了个短信: 谢医生: 您好。事情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九!第一,杨淑兰既同意与苏长宁 离婚,也同意与吴光浩结合,这就是未来皆大欢喜的基本保证;第二,在 即将成功时,忽然出了个“假设敌”!你们把他当成了真对手,在他面前 退却了。现在您再急火烧,很可能成了夹生饭。沪生这个混小子我知道, 是个颟顸鲁莽不讲理的刺儿头。 我之所以说他是假敌手。理由有三:一,他未必真正干涉母亲的婚姻, 因为苏长宁也并不是他的生身父;二,他已十九岁,又是烈士子女,可以 动员他去当兵,即使不当兵,离家独立工作的机会多得很;杨淑兰怎样生 活可以与他无关。三,杨淑兰可以到吴光浩那里去,不跟孩子们住一起, 沪生要踢也踢不到。……她们的二子申生是1953年生,今年15岁,可以随 母亲去住,或是杨淑兰两头照看,用不到为后来还不存在的困难找烦恼。…… 你们既然有了假设敌,就当真敌打,应该以智取胜: 你不妨和杨淑兰商量好,让她在家装病,要沪生回家照看她几天。这 个沪生准不干,恨不能一脚把他母亲踢给别人去管。摆脱老人的拖累,这 是一些青年人的通病,他准愿意给他母亲自由,至于他父亲姓苏还是姓吴 他并不在乎,因为都不是他的生身父! 根据此情,你可以去跟吴光浩商量。再说,现在全国武斗夺权这么厉 害,各派自顾不暇,谁还顾得上一个老太太的婚姻问题呢?躲在漩涡边上, 办完算事! 信寄走之后,我又给苏长宁写了一信,把基本情况告诉他,事在人为,让他见 机而为。10天之后,忽而又接到谢红梅一信,我又感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副政委: 接到你的信后,杨淑兰表示积极配合,打发申生去找沪生,说她病了, 要他回家看看。这才知道沪生在前一天的两派武斗中受了重伤——被一颗 土造炸弹炸烂了肚子,几个钟头就死了。申生不敢告诉杨淑兰却来告诉了 我。我刚要去找吴副院长了解。情况,研究怎么办。在弄堂口上正好碰上 他,他说:我刚从杨淑兰那里来,工总司刚刚抄了她的家,去翻沪生藏在 家里的黑材料。听到沪生惨死,她当场就昏倒了。他说已经打电话要医院 派人去救护。让我抽空去看看她。……说实在话,全国大武斗,死个混小 子不值得悲哀,心想:这对杨淑兰也许是件好事,你说的“假设敌”不存 在了,没有什么遗憾的。 接到了苏长宁的来信,是你到上海时我们交谈后给他的第一封信的回 复,他附来了与杨淑兰脱离关系的请求书,正好,只要杨淑兰签上一个同 意就行了。这事,吴光浩出面不合适的话,我就拉上杨淑兰一齐去找分管 公检法的陈参谋,谅无问题。 同时接到老孙和家杰的来信,都简单得只有半页纸。他们都说在越的 情况已由你详细介绍过了,不多赘述,只是讲他们7月份即可完成任务。…… 我给你发信时,顺路去看杨淑兰。苏长宁的信,只能找个合适的时间 再给她!…… 我给谢红梅复信只强调了一点:想法要吴副院长多多照看杨淑兰,借以培养他 们的感情。…… 此后,我一直企盼着苏长宁归国后,好梦得圆,如愿以偿。唯乔文亚归国后渺 无音讯,他写在留言信上的地址,我已留给了阿娟,记忆不起,而且也不想去查讯, 他的遭遇绝不会是美妙的。 孙洪林归国后,第二天就受到了隔离审查,把他打成罗瑞卿的余党,是反对林 副统帅突出政治的黑干将,无奈他在境外三年,实在查不出真凭实据,一个劲地逼 他写检查。直到1971年“九·一三”林彪在温都尔汗摔个粉身碎骨后,对他的审查 才撤销; 苏长宁则因几篇学术论文被打成医学界的反动学术权威,下放到市郊农场劳动, 旋即又调回医院在革命群众监督下工作。……他的唯一的收获是和杨淑兰离了婚, 还能和白玉琴时常见面。本来离婚时,列在他名下的苏申生,写了两封与父母断绝 关系的绝情信,跟随六八届的中学同学上了北大荒。…… 吴光浩人粗心细,审时度势,激流勇退,在一次阑尾炎的小手术后,借口身体 欠佳,从激流的漩涡中挣脱出来,退出了三支两军,不失时机地和杨淑兰结为伉俪, 相依为命,而且第二年喜得一子,起名幸福,以反映他们的欢愉之情。 唯苏长宁和白玉琴在苦恋苦熬,直到1976年“四人帮”被粉碎之后,他们才毫 不张扬地结了婚,10年的热恋有了归宿。我想:他们得来不易的幸福,定当万分珍 惜的吧? 想到乔文亚和黎氏娟的命运,除了“无望”“悲惨”之外,我想象不出他们的 前面还会出现什么样的光明的前景,想到我对黎氏娟的:“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 花明又一村”之说,纯粹是哄小孩了,心自怅然,黎氏娟那凄苦的面容有时还在我 的眼前浮现,只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越来越轻淡了。 (四)不和谐的短曲 历史是多么奇妙。当我站在云南麻栗坡烈士陵园那依山而列的墓碑前面时,无 论如何不能把它和在越北土地上的“万世知思墓”联系起来。原来,曾经从这里开 过去多少援越部队和援越物资?“越南人民取得抗法、抗美的胜利是和中国人民的 无私支援分不开的!”这不但是中越人民的共识,而且也是举世皆知的事实呀! 而现在他们在用20万部队入侵柬埔寨的同时,在中越边境,用中国援越时的机 枪、步枪、迫击炮、冲锋枪、火箭筒进行数以千计的挑衅,在中国的领土上挖战壕、 筑掩体、埋地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仅仅是一个“东南亚的小小霸主梦”是不 够的,仅仅是由于抗美的胜利,缴获了大量武器而自称第三军事强国的自大狂也是 不够的,仅仅一个利令智昏更是不够的。他还强大不到南与柬埔寨北与中国同时开 战的那种力量! 这里面必须有一种更高层次的历史缘由,还有隐藏在深层次的一种战略运筹, 它必然有一个终极目标和达到这个目标的精神支柱和物质力量。我并不想用直观直 感的感情愤慨地大骂一通或是谴责一番,而是想透过波浪翻滚的国际迷雾看看更广 阔、更深远的历史纵深,这将是一种非常有趣的历史现象。因为任何事物都不是孤 立的,是不是有大战略深隐其中? 从烈士陵园回军部所在地——落水洞,沿着新开辟的野战公路踽踽而行。我首 先想到了黎东辉一家,他们在这一场遗憾的战争中应该怎么办?黎文英能在火线上 对着孙家杰开枪吗?黎氏娟怎么样?她的黎念乔或是乔思娟今年也应该10岁了,她 怎么办?她原来就是民兵小队长,现在她应该29岁了,还没有超出越南“游击民军” (近似中国的基于民兵哟年龄,那么,她能举起枪来瞄准乔文亚吗?她知道她的 “本家阿叔”也在老山前线吗?不可想象!不可思议!也许她家已经重新回到安沛 城区,和北部边境相去甚远,她对这场战争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她和乔文亚的 爱情浪漫曲已经彻底唱完了! 我急切地想知道一个人的感受,那就是在412部队当侦察科长的孙家杰,这个1 966年“北上反修、南下反帝”的红卫兵,在保卫太原为越南人民洒下鲜血的红卫兵, 面对当前的敌人,他是怎么想的呢?他在老山前线,我还是从孙洪林那里知道的, 这位在文革中受尽磨难而后提前离休的支队长,躲在他的兴国路的三居室里,一头 扎进《世界战争史》和《世界探险史》的海洋里去自欣自慰自欢自偷去了。因抄家 而失回忆录,因回忆录而遭大难,故“述而不作”,坚决不写“不堪回首”的回忆 录了。 孙家杰归国后,竟然未受父亲牵连,参加了“三支”“两军”,后来进高级步 校深造,他的思想是谋略型的,性格却是机敏型的,富有冒险精神,当了一年侦察 股长因成绩卓著,被破格升为侦察科长,因为他太熟悉丛林战争了!第一次带侦察 队越境就抓回了两个俘虏,其中一个是中尉! 现在,他到前沿去了,通了一次电话,他坚决不同意我去,因为要过两道炮火 封锁区,没有必要冒险。结果,他第三天就从前沿回到军部来了。 像他爸爸一样健谈,而且更加无拘无束,近似信口开河: “昨天是朋友,今天是敌人,明天又是朋友,……这种变化历来就是正常的! 这一点,你们当作家的比我们更清楚,毛主席不是讲过吗,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只要看清那个爱和恨的缘故,今天合纵,明天连横,我 看,什么主义、什么制度都是假的,只有国家利益才是真的!……”孙家杰向我表 示了一下歉意,“我得吸烟,蹲在前沿的猫耳洞里,什么也不能干,只好吸烟,个 个烟瘾特大。……” “你吸,我不在乎!”我表示部分地赞同他的意见,“今天合纵,明天连横, 就看利害!” “所以,苏修一入侵珍宝岛,头号敌人美帝就不那么头号了!牢不可破的友谊 也就不牢靠了!这就是现实。你看透了,出现什么情况也都无所惊悸了,四十而不 惑,我刚到而立之年,就已经觉得凡事不惑了!” 我不由微微笑笑,这个孙家杰比当年的孙洪林“狂”多了,言谈之间充满着自 信。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父亲的挫折,很大成分来自出言不慎,可是,儿子似乎 没有从老子身上吸取教训,反而更锋芒毕露了!真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了。 “可是,我这次到老山前线来,在上海停留了两天,我倒觉得你父亲已是耳顺 之年,反倒诸多迷惑了!” “你们这一代和我们这一代知识构成不同。爸爸的许多固有观念和知识都没有 更新,他落后于时代了!……” 我并不全部赞成他的自以为现代化的观念。但是,他们的优势也是很显然的。 他们接受的信息量比我们大得多。我向他提出了在烈士陵园时我感到的不解之处。 他说:“我可以向你介绍一下当前越军的情况。我们1968年回国之后,越军又连续 进行了几次较大的战役,先是1971年的9号公路战役,1972年的广治省战役,再就是 1975年春天的西原战役和胡志明战役,直到4月30日解放了西贡。…… “在整个抗美战争期间,他们积蓄了中国和苏联的大量军事援助,而且还收缴 了几十亿美元的美式装备,利用这些装备,很快就组建了空军、防空军和特工部队。 而且把师扩大成军,现在有一、二、三、四军。他们吸取了中国和苏联的许多成功 的经验,把越军的单一兵种发展成一支多兵种的正规军、地方军和民兵游击队相结 合的武装力量。 “陆军是越军建军最早的兵种,仅是陆军很快就扩展到一百多万人,各种坦克 和装甲车已达到2000多辆,而且大多是美国的新式武器,兵多将广、装备精良,竟 然以第三军事大国自诩,变得不可一世了! “越军编有7个兵种司令部,4个军部,6个军区,一共有60多个师,恐怕有150 多万人,此外还有生产师、工兵师和运输师。……许多地方武装还不算在内。 “我特别向你介绍的是越军新建了特工部队,这是在陆军侦察分队基础上组织 的独立兵种。就像美国的特种部队,常以班组单独行动。专门渗透到我后方对指挥 机关、交通枢纽、机场、仓库进行突袭。他们的口号是;‘以小胜大,以少胜多, 险中取胜’捞一把就走。 “越军自从1975年以来,就以我国为主要作战对象,所以他们的部队主要放在 越北地区,的确有点‘远交近攻’的架势。……你所说的不太理解,他们为什么在 进攻柬埔寨的同时,还向我们挑衅,这种自陷腹背受敌的战略无非后面还有一个超 级大国的支持。……” 孙家杰好像又回到了他的高级步校的课堂,他在我面前打开了一本袖珍世界地 图,你看: “越南的漫长的海岸线,你思考过1974年的中越之间的西沙海战吗?” “我当然知道,却没有研究。” “你想想,是1974年1月,那时候,离解放西贡还有1年多的时间,他们就在西 沙挑起争端了!那么,越南的漫长的海岸线和谁相邻呢?当然是我国的南海诸岛, 这里不但有巨大的海上资源,而且也是东南亚地区的战略要冲,法国走了,美国走 了,谁来填补这里的战略真空?那里,自然是中国的海域,在小学课本上,就知道 中国最南端是曾母暗沙,可是,中国的海军还没有有效控制这个地区的力量。……” 孙家杰故意停顿了一下,让我作深深的思考,而后他竟然用启示的口吻说: “是谁想在马六甲海峡、暹罗湾争霸称雄?是谁的眼睛紧盯着金兰湾、岘港这 些海军基地?在这个大背景上再看具体目标:谁想实现印支联邦?谁想在东南亚地 区称王称霸?自己既有庞大的军事力量又有过硬的后台。……这就不是不可思议的 了!…… “因为你忙于别的创作,不可能转过来仔细研究越南问题,就像我父亲一样, 把精力放在了世界远古史、中古史和现代史,却很少研究当前。而我在来参战之前, 就认真研究过:越南首先要控制的还是老挝。因为当时法国殖民者对越、老、柬三 国实行统一统治。可是越南黎笋集团在自己取得独立后,却不让别人独立,其实对 越南抗美取得胜利起决定作用的是中国人民的支援,是提供运输通道——胡志明小 道的老挝、柬埔寨,是他们为越南解放力量提供了庇护所。可是,黎笋集团却继承 了法国殖民者的衣钵,步‘印支联邦’的后尘,在做小霸主的迷梦。 “首先,他们先向老挝派驻重兵,占领了老挝的重要城镇和战略要地,老挝本 国军队不足40000,而越军驻扎在老挝的却近70000人。1978年12月,黎笋集团挟持 了一个傀儡韩桑林,以他邀请为名以15个师的兵力大规模攻入柬埔寨,1979年的1月 7日占领了金边,……20万越军杀人柬埔寨,首先是疯狂地屠杀和掠夺:1979年2月 17日——这是越军占领金边后的40天,我们开始了对越自卫反击战,这无疑对民主 柬埔寨是一个有力的支援。……” “一个国家蜕变得多么快!” “见利忘义嘛!”孙家杰笑笑说,“聪明人有时办蠢事,那就是利令智昏!” “是啊,是啊,就像苏联进攻咱们的珍宝岛。……” “这样,咱们就可以把自卫反击战也纳入世界大战略了,”孙家杰猛吸了几口 烟,变得异常兴奋起来,“你看到苏联用自己的特种部队摧毁了不听话的阿富汗阿 明政权后,又换上了卡尔迈勒了吗?接着就是大军开进阿富汗,你不觉得十分有趣 吗?” 一阿富汗是个小国穷国,是个山地高原国家,1978年1月,我访问巴基斯坦时, 站在开伯尔山口,从望远镜里瞭望过这个国家,除了大山还是大山,看不到一点绿 意。……” “国家不在小也不在穷,这里有个地缘关系,一个强盗撞开你的大门,目的并 不是劫掠你的门板。如果你不是站在巴基斯坦的开伯尔山口,而是站在阿富汗的兴 都库什山上向南方看,你见到的就不止是沙漠和干旱的高原了。那里可以通过伊朗 到达绿色的波斯湾,到达蓝色的阿拉伯海,当然也就到了印度洋。……只要撞开一 扇门,就可以进入大院,东屋西屋南屋都可以随便进,这就是世界级的眼光。……” “卡尔迈勒不见得就唯命是从!因为还有另一个超级大国!” “那就再换马,也许下一个死得比阿明更惨!不过,你在作品中提到这些事件 时,最好别用残酷二字,你用幽默和欣赏乃至赞叹的笔调来写,效果会更好!” “哟,没有想到你还研究过文艺美学:喜极而哭,悲极而笑。……” “所以,我建议你们搞军事文学的作家,先去军事院校蹲上三年,……战争, 本身就是最美的艺术,是一种低层次或是高层次的游戏……” “我想听听你的战争游戏论。” “先说战斗,当我越境捕俘,抓到那个混蛋中尉时,我是面带微笑的,对敌人, 我从不咬牙切齿。激发仇恨,那是对战士而言的,当你什么都看透了时,就用不到 感情冲动了。我和颜悦色地审问他,当得知他是越北太原人时,我说,‘你小子真 不够朋友,我是用高射炮保卫过你的家乡的呀!我为你的家乡流过血。’这小子最 初不信,我把高地上长的什么树都告诉了他,他信了,我说,‘你把什么都说出来, 我请你喝茅台酒,咱们交个好朋友,如果你落在别人手里,你准会很难受!……我 向他挤挤眼递给他一支烟。他什么都跟我说了,我跟另外那个俘虏一对证,全都是 真的!” “不错!”我由衷地笑笑。 “这就叫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孙家杰得意地笑笑,“再说战略, 你想想,法国扶持保大,美国扶持吴庭艳,苏联扶持阿明,越南扶持韩桑林。听话 则保留,抗拒就换马,如出一辙,如法泡制。弱时被人打,强时打别人,经验人人 接受,教训却很少记取,你不觉得非常有趣吗?我可以预言,继法国、美国在越南 失败之后,越南在柬埔寨、苏联在阿富汗也将失败。……” “这是高明的预言。”我用椰榆的口吻笑着说。 “这高明的预言不是我的,这是规律!” “就像盗贼总是被捉,盗贼总又不断!” “这又应了那句古话:利令智昏。” 后来,孙家杰向我详谈了一次与越军特工队斗智和越境捕俘的经过,还谈了他 在战场上的尚没有结果的爱情。……后来,我写了一个中篇《战地情思》;因为这 部《丛林战争》是为中越深厚的战斗友谊而写,自卫反击战仅是一个使人遗憾的短 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