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凌晨时分,长滨市中心人民广场上欢乐的人们还未散尽,雪地上还燃放着焰火 和鞭炮,松林间,秧歌队还在扭着,锁呐声、锣鼓声不绝于耳。 一辆摩托车飞驶而来,沿广场外侧道路冲向市公安局大门。在哨兵阻拦下,摩 托车紧急刹车,车轮溅起大片雪花,形成一道十分好看的雪雾。一名解放军干部跳 下车来,出示证件,快步跑入大楼内。 潜伏敌特于除夕夜在城里城外几处进行骚扰的消息,迅速报告给了长滨市高层 领导。长滨市委、长滨军区、长滨市公安局、长滨铁路局领导人紧急研究面临的重 大敌情,制定作战计划。 长滨市公安局。作战室。 室内烟气很重,灯光显得朦胧。会议仍在继续。 齐同江说:去年12月,敌人阴谋虽然没有得逞,但我们也没抓到打冷和放石头 的特务。目前我们掌握敌特线索不多,而且还没有最后确认,从钻石老K 送出来的 情报看,长滨市隐藏的敌特中有代号为银狐、黑熊和秃雕、山猫、孤狼、猎犬和野 猪等。据我们分析,银狐、黑熊很可能是东北地下技术纵队的首要分子,秃雕和山 猫负责联络,猎犬和野猪是直接组织暗杀行动的头目,孤狼可能是个杀手。但这些 代号都是什么人,目前无法确认,实施抓捕无从下手啊。 庄孟周说:因此,我们首先还是要在搜索敌台上下功夫,顺藤摸爪找到潜伏敌 特的头目,以掌握空投时间地点,抓捕空投敌特。然后,可采取冒名顶替的办法, 打入敌人内部,摸清东北地下技术纵队全部人员情况和行动计划,控制或诱导主要 成员,逐一抓捕其他潜藏的敌人,肃清东北地下技术纵队残余成员。 吴成中问:现在我们掌握多少情况?电台在那里? 齐同江说:从最近测听到的电台讯号分析,除了已经破获的多部电台之外,敌 人可能还藏有三部电台,两部在市区,一部在远郊,电讯监测正在逐步缩小范围。 我们分为三组分头行动,一组二组负责搜索敌台,三组连夜清查敌伪档案,寻找可 能留存在档案中的潜伏敌特名单。然后,突审在押的国民党保密局长滨站站长陈安 寿,继续深挖由长滨站直接派遣的潜伏小组。 罗华山说:三部电台要仔细甄别,不要误打了我们的内线。 庄孟周说:一定要严格保密,保护好我们的内线,不然我们就会失掉一个耳目。 齐同江继续介绍:保密局长滨站原为军统北满站,军统在这里的特务组织以北 满站为轴进行特务活动,戴笠死后改为保密局长滨站,成为原北满地区敌人特务组 织的核心。长滨站的主要任务是,在北满特别是长滨地区范围内,派遣特务,设置 潜伏小组,搜集情报,组织实施暗杀和其他破坏活动。前段时间抓获的几名潜伏敌 特,只是外围组织的小喽罗,没有取得有价值的情报。因此,深入突审陈安寿,可 能会获得新的线索。 罗华山说:现在我们的侦听监测小组正在市区内进行搜索。 齐同江说:陆天海已经奉命正在清查敌和档案并立即突审陈安寿。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一名公安干部接听电话后报告:龙山铁路桥守桥部队报 告,半小时前发生枪战,有一股匪徒企图炸毁大桥,巅覆一列即将通过大桥的军列, 守桥部队与骑兵巡逻队将其全歼。 长滨军区参谋长罗华山走到墙边地图前,作战参谋立刻为他指出龙山铁路桥的 位置,罗华山看着地图沉思不语。 吴成中问:老罗,你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别闷着不说话。 罗华山指着地图说:这股敌人有点反常,龙山铁路桥位于铁路支线,并非主席 专列必经之路,袭击这座桥目地何在?如果是想夺取武器装备,这二三十个人来对 付武装押运的军列和守桥部队,力量又显太弱。如果是流窜的残匪,他们又是从何 知晓军列通过龙山铁桥的准确时间呢? 长滨铁路分局局长杜长林站起来说:军列运行时间是严格保密的,除局长、总 工之外,只有公安科主要负责人和值班调度长等几名干部知道。沿线守桥道班只是 在军列到来之前才能接到通知,但也只是知道通过时间,并不知道是什么车通过。 这股敌人得到如此准确的情报,显然是铁路内部暗藏的特务向他们通风报信。 长滨铁路局公安科长刘达山连忙接上来说道:我们铁路内部经过前一阶段的清 查,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股敌人也许是一伙土匪,碰巧遇到军列经过,借机打劫。 庄孟周严肃地说:这绝不是偶然。在这个非常时期,我们必须高度警惕,不能 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铁路内部还要继续深挖,对那些留用人员要逐一审查。去年年 底发生的铁路线上放置石头和打冷枪的那笔账还没有清算,这次又发生袭击军列事 件,我们岂能善罢甘休?必须追查到底。这也许就是一个突破口。 齐同江向一名公安干部命令道:命令陆天海立即赶到龙山铁路大桥,查清那里 的情况。 凌晨,长滨市区内一条街道。 街上没有路灯,路上积雪已经斑驳,两侧是黑黝黝的楼房和低矮的平房,除了 寥寥几处随风摇摆的红灯笼,别无一丝光亮。一辆美式中吉普缓缓行驶在雪地上, 车内几名公安人员正在紧张地进行无线电讯号测向,电波声时断时续。 凌晨。长滨市郊。 又一辆帆布车蓬的美式中吉普缓缓行驶在高低不平的村路上,车内隐约传来断 断续续的微弱的电波声。远处隐约显示着几个村落,偶尔传来几声狗叫,使夜色愈 发显得静谧。 还是凌晨。长滨市区马德路蓝山咖啡馆。 咖啡馆里只有二三个客人,一个白俄提琴手闭着眼拉着小提琴,自顾自地陶醉 在多脑河之波的旋律里。 营业厅里,走来一个身着黑色马夹打着黑色领结的侍者,对一个老板模样的英 俊男子恭敬地问道:老板,客人已经不多了,是不是该早点打烊呀。 英俊男子温和地说:忙什么?关了门,这些单身客人可就没地方去了,还是继 续营业吧。我们也是单身嘛,和客人们一起守岁不也是很好吗? 侍者连忙笑着答道:老板,您想得真周到,那就营业吧。 英俊男子也笑了,脱去西装,取一条白毛巾擦了擦手,走到一架三角钢琴旁坐 下,随着小提琴手的旋律弹奏起来。和谐的钢琴伴奏使白俄提琴手愈加兴奋,更加 卖力地拉着多脑河之波。一位客人起身,请一位女客人跳舞,宽敞的客厅里,华乐 兹舞舞得天衣无缝。客人们都为这优美的乐曲和娴熟的舞蹈鼓起掌来,客人们如沐 阳光,春风满面。 这时,代号孤狼的潜伏特务走进门来,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摘下蒙面的黑色围 巾,要了一杯红色威士忌,慢慢地啜着,并十分懂行地欣赏着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 随着节奏轻轻摇晃着。 英俊男子虽然十分专注地弹着钢琴,但进来的孤狼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眼 睛的余光注视着孤狼面前那条黑色的围巾,眼前闪过黑暗的胡同,围着围巾的孤狼 在他枪口的威胁下举起了枪。他怀疑进来的这个男子就是胡同里与自己不期而遇的 枪手,于是他又再次审视这个男子,似乎是已经把他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还是在这个凌晨,陆天海带人在长滨市公安局档案室里,正在查找线索。 档案室的屋内排列着许多高大的木制档案柜,木格子里堆放许多满是灰尘的发 黄的纸张和一册册档案薄。侦察科长陆天海带领女侦察员柳如梅和林木根、李茂财 等人,正在清查缴获的敌人档案。他们分别把一些陈旧资料文件放在桌上,借助灯 光和放大镜,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不时地在小本子上做着记录。地上已经堆放了 一些旧报纸书籍和一些纸壳封面和蓝布封面的档案薄,封面上国民党徽记十分刺眼。 侦察员林木根打开一册《保密局长滨站人员名册》,逐行逐页仔细地查找核对。 柳如梅翻开笔记本,轻声念道:保密局长滨站下设督查处、侦审处、情报处、总务 处。1949年8 月以后,少将督查处长张国卿逃往台湾,安震东、陈牧、陈寿岚、郭 子襄等均被处决。少将站长陈安寿在押。一名中校总务处长捕后释放,经查无异常 活动。 侦察员李茂财翻开几册名单,向陆天海报告:科长,这些资料里没有东北地下 技术纵队的档案,估计是敌人逃跑时带走或已销毁。 柳如梅翻开一本名册,找到其中几页,一边核对一边说:除被捕的、处决的和 逃台人员外,中统特务丁子一、李耳和季美娟等下落不明。季美娟曾参加过电讯技 术培训,估计是报务员,他们如果真潜伏下来,一定是使用了化名。 陆天海拿出另一本名单,一边翻看一边说:这几个人也不在撤退人员名单中。 这是一个重要线索,应立即报告指挥部,他们有可能担任潜伏任务,就藏在长滨市 哪个角落里。小柳跟我去提审陈安寿,其他人继续查。 陆天海带着柳如梅来到公安局的审讯室。 一张木桌前坐着陆天海和柳如梅,他们身后还站着两名手持汤姆式冲锋枪的公 安战士,墙上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标语。 原国民党保密局长滨站少将站长陈安寿,坐在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陆天海说:陈安寿,我们已经打过多次交道了,我党的政策你也都清楚,不必 我多说了。48年年底,我们仅用20多天,就基本摧垮了你们这个保密局长滨站,以 及你们在长滨的大部分特务组织,那些个少将、上校、局长、旅长和书记长等一批 首恶分子都已经被处决。30多部电台和大批武器装备,也都悉数搜缴。但我们知道, 你们的东北地下技术纵队还在活动,还有电台在向台湾发报送情报。现在需要你再 详细交待东北地下技术纵队的情况,你要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不得隐瞒。 陈安寿楞了一下,随即作出一脸苦相,咧着嘴说:保密局长滨站与东北地下技 术纵队没有横向关系,我虽然是少将站长,但没有极特殊情况,没有联络员带毛人 凤手令来找我,是不允许我们与其他潜伏组织发生横向联系的。而且他们原属中统 局,后归属保密局,一直由毛局长直接调遣指挥。中统与军统一向不和,相互戒备, 我不可能了解他们的情况啊。 柳如梅举起手里的一个记录本,冷笑道:1949年8 月13日晚,原军统局北方区 中将区长文强,召集你和国防部二厅的一个少将行动组长,还有吉林和合江两个省 党部书记长,还有绥靖总队、警备司令部的头子,就在原来的大和旅馆二楼会议室 里,密谋潜伏计划,其中有个人,名叫丁子一,他是不是东北地下技术纵队的人? 你不会不记得吧? 陈安寿眼珠转了转,若有所思,静默片刻说:是有这回事。这是一次特殊安排, 因为军统不能统领国防部,也不能直接领导省党部和绥靖总队,而新一军的郑洞国 已经不可靠了,所以校长,不,是蒋介石,写了手令,就由文强来召集。那天是有 个叫丁子一的,他是中统的人,级别又不高,所以我和他不熟。文强也没有对我们 交待他们的任务,我不知道他的下落。 陆天海说: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把当时的情况完整地写下来,凡是你认识的和 当时见到的人,都写清他们所属是军统或中统,包括他们的职务和任务。 陈安寿连连点头应承。 一名公安干部急匆匆走进审讯室,与陆天海耳语。陆天海示意柳如梅继续审问, 转身快步走出审讯室。 陆天海带着林木根和李茂财两名侦察员跑下楼梯,冲到院子里,跳上一辆已经 发动的吉普车。吉普车快速冲出院门,卷着一路雪花,向夜色中驰去。 除夕之夜,丧心病狂的潜伏敌特收买小股土匪夜袭龙山铁路桥,企图给我东北 地区的公安人员制造错觉,转移视线,却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给我公安人员提 供了有利线索。正月初一凌晨,长滨市公安局侦察科长陆天海带领两名侦察员接到 命令后立即赶赴龙山铁路桥。 吉普车在铁路沿线简易公路上巅簸着急速飞驰,车灯向前方夜色中射出两支光 的长剑,忽高忽低地在黑夜里划过一道曲线,象是在波浪中起伏摇摆,在巅簸中渐 渐向龙山铁路大桥靠近。 龙山桥头的一片空地上,临时架起了几盏汽灯,几匹战马啃着雪地里露出的枯 草,空气中似乎还飘移着火药味,雪地上堆放着缴获的武器,二三十具血肉模糊的 敌人尸体,在雪地上排列成两排。一些战士正在逐一进行检查,从敌人尸体上搜出 的乱七八糟的物品,摆放雪地上一条军毯上。 吉普车急驶而来,停在空地边上。陆天海跳下车来,向哨兵出示证件。一名干 部跑过来,查看证件后敬礼:科长同志,长滨军区守备二团骑兵连连长向你报告, 一小股敌人一小时前企图袭击军列,全部被我歼灭,共二十三名。 陆天海说:一个活口也没留下?你们动作太快了。 骑兵连长笑着说:好长时间没仗打了,战士们都憋着劲呢,这帮龟孙也是太不 抗打了,我们还没过瘾呢,一个冲锋就把他们全报销了。 陆天海问道:是否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这些人的身份? 骑兵连长说: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证件,看他们使用的武器和穿着,再看他们这 种老娘们起哄的打法,简直就是一帮毫无训练的到处流窜骚扰的土匪。 侦察员林木根抢白道:同志哥,你们倒是痛快了,机关枪一阵突突,马刀一阵 乱砍,这倒好,一点线索没有了。 陆天海拦住他的话:分工不同嘛,不要责怪人家,我们抓紧勘察,争取从死人 身上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陆天海带着助手在敌人尸体中间巡视,借着灯光仔细查看一个个面目狰狞的脸。 李茂财用一部老式的德国莱卡照相机,对着死尸脸部逐一进行拍照,闪光灯在黑夜 里不时地闪烁着刺眼的银光。陆天海蹲在地上翻看着军毯上的杂物。除了烟袋锅酒 葫芦就是些老旧的金银首饰,还有几张三四十年代的美女画片。陆天海翻了翻这一 堆毫无价值东西,发现了几个由骨头磨制的造型十分粗糙的小老鼠,每只老鼠尾巴 上还拴着一条牛皮编制的细带。他翻来覆去反复审视着,然后把它们装进衣袋收好, 对骑兵连长说:这些东西我先借用一下,你做好记录。接着问道:这股敌人从哪个 方向来的? 骑兵连长伸手指向铁路西侧山坡:是从西边坡后摸上来的。陆天海向铁路西侧 黑黝黝的山坡上看了看,转身牵过一匹战马,对骑兵连长说:带上几个人跟我来。 说着和两名助手跨上马向西跑去。 骑兵连长立刻命令:一班二班,上马,跟我来。一队骑兵随后跟进,扑向远处 的山坡。 陆天海带着一队骑兵,沿着敌人进攻的足迹,一直追踪到山坡上,在几株树后, 月光映照的雪地上发现了有人停留的痕迹,在几乎过膝的雪地上,两行马蹄印向龙 山铁路桥相反的方向延伸。陆天海跳下马,仔细查看,在雪地上捡起一个烟头,掏 出一张纸包好烟头装进衣袋里,对助手和骑兵连长说:这里有两个人停留过,他们 没有跟随敌人进攻,但并不是督战,而是监视或等待战斗结果,然后悄悄撤离,这 是一条重要线索,说明敌人攻击军列并不是真正目的,而是在掩盖另一个企图。我 们必须找到这两个家伙,挖出根底,了解他们的真正目的。陆天海说着在雪地上铺 开一幅地图,林木根用一只手电筒为他照明。 这是一张长滨地区的军用地图。陆天海很快找到龙山铁路桥的位置,手指顺着 等高线向大桥西侧移动,在黑瞎子岭、狍子屯、黄泥洼子几个地名上划了一个圈, 然后用手指测量距离,对两名助手说:这几个村屯距龙山大桥约五到十公里,方圆 约十五平方公里,没露面的这两个家伙,很可能隐藏在这一带,或者还有部分敌特 也可能潜伏在这里。 陆天海又对骑兵连长说:我们立即沿着他们留下的马蹄印追下去,天亮前完成 对这一带的搜索侦察,注意,这只是搜索侦察,不要打草惊蛇。连长同志,给我两 个班配合行动,你带其他人继续沿铁路线执行巡逻任务。情况紧急,不必请示,天 亮后,由我向军区首长报告。 骑兵连长随即下达命令,一队战士们翻身上马,战马整齐列队。陆天海进一步 交待任务:我们顺着敌人留下的足迹,一直追踪下去,看看这股敌人到底来自何方, 他们的巢穴在哪里,是否还有残余的同伙。到达目的地后,骑兵连的同志负责对东 北方向进行布控,防止敌人向深山老林逃窜。立即出发! 陆天海带领骑兵趟着没膝的积雪向西边山坡下追踪而去。此时,已是东方微明, 一抹鱼肚白浮出山林树梢,点点胭脂红渐渐洇成一片淡淡晨霞。 这是1950年2 月17日凌晨。长滨市区胜利大街。 半白半蓝的天空上,星星已经隐去,一弯月芽如钩,半遮在飘渺的薄云后面, 象半明半暗的遮面云纱后时隐时现的半只独眼,无声审视这仍在沉睡的城市。 一片松林下的大门上悬着“胜利公园”,附近街道两旁的民房门下,在晨风中 摇摆的灯笼,已经不再显得红火了,路面上可以看得见随处散落的鞭炮纸屑。 一辆无线电监测车沿街路缓缓行驶,车内监测仪、测向机虽然仍在工作,红绿 的小灯还在闪动着,却都无声无息,没有一丝电讯信号。静默中,侦察员们显得十 分疲惫。 电讯监测车沿街道渐渐远去,街旁一幢日式小楼上,二楼一扇蒙着厚厚布帘的 窗户后,慢慢掀开一角,一只手指在窗户上揉搓着,霜花融开一个小洞,一只眼睛 贴在玻璃后面,向街道上窥视。 日式小楼屋内。宽大的席梦思床边小柜上,亮着一盏幽暗的小台灯,画着半裸 飞天仙女的穹型玻璃罩下,缀着小巧的彩色玻璃珠流苏,灯下一只浑身散发着烤蓝 的美式左轮手枪,还有一只美式手电筒。代号秃雕的东北地下技术纵队的联络组长 邵正昆斜倚床上,看了看手表,懒散地问道:过去了? 窗户旁边那个披散头发的女人就是代号山猫的报务员冷月萍。她放下窗帘回身 说:可算过去了,时间快到了,赶快起来吧。 邵正昆打着哈欠说:毛人凤比戴老板还能折腾人啊,非得改变发报时间又要启 用新密码,害得我半夜对密码,一大早又搅了我这回龙觉二房妻的好梦。我就不信 共产党那些破仪器能测出我的电台来。说着慢慢起身披上衣服,拿起手枪,又蹲下 来,掀开床脚下的一块地板,取出一本竖排中文版的《圣经》,然后轻轻拉开房门 来到走廊,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沿着木楼梯走下缓台处,打开楼道里一只昏暗 的小灯。墙上挂着一幅盛开的樱花图,他伸手在众多的樱花中按了一下,缓台处的 墙壁缓缓拉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暗道。 昏暗的小灯之下,暗道内显现出窄小的楼梯。邵正昆关了灯,走进暗道,冷月 萍跟在他身后,那面墙无声地关闭。暗道内,狭长的密室里摆放着桌椅,桌上是一 部美式电台,电台的天线沿墙壁爬上去,在密室顶部钻到室外。冷月萍打开电台戴 上耳机调整频率,邵正昆翻开圣经查看后写出一组组数码,冷月萍对照数码按动电 键开始发报。 屋外,天边晨曦微明,隐约看得见墙壁里穿出来的电线,藏在屋檐下纵横交错 的爬山虎的枯枝后面,形成网状。晨空里陆续响起节日的爆竹,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爆竹声中,电键枯燥地敲击着,发出嗒嗒嗒的单调钝音…… 台北。保密局电讯室。 电波声连续不断地传来,女报务员们忙碌着收报抄报:我已派出小股行动队对 铁路支线进行骚扰迷惑。他们正在加紧编制新的行车计划,估计与毛泽东回国路线 和时间有关。请尽快派人并送炸弹。银狐。 毛人凤在电台边上焦急地等待着。译电员刚把电报译文写完,毛人凤急不可耐 地一把抢过来,眼珠上下不停地转动着。 布莱德端着咖啡一边喝着一边得意地说:忙了一夜的中共侦听人员想不到我们 改变了频率和发报时间,更想不到我们启用了新的密码。要解开这套密码的迷底, 恐怕他们还没有这样高明的破译人员吧? 毛人凤说:顾问先生不愧是高超的谍战专家,英国人破译德国的迷语机,掌握 了大量情报,美国盟友破译了日本人的密码,干掉了山本五十六。然而,等到共产 党弄清这套密码,毛泽东早已粉身碎骨了。 布莱德更加得意地卖弄:局长先生,美军曾有一套密码在硫磺岛战役中大显身 手,为盟军赢得巨大胜利,目前它仍然是绝对机密,非极特殊情况才能再次启用。 我们现在的这套密码虽然不能同它相比,但其隐密性绝对可靠。 毛人凤点头附和:是啊,我相信世界上最高明的数学大师也对付不了它?哈哈 哈…… 布莱德拿起一个硕大的烟斗点燃,极其傲慢地吐出一团烟雾:今天是你们中国 农历寅虎年大年初一,我要给中共一个特殊的新年礼物。立刻发报,在铁路支线继 续骚扰,炸个涵洞或桥梁,让他们在支线上去忙碌吧。同时,命令银狐,迅速搞到 新的行车计划,到手后立即报来。派遣人员不日将空投东北,到达后立即着手实施 暗杀计划。 毛人凤补充说:命令孤狼,伺机刺杀长滨市共产党高级首领,制造动乱,混水 摸鱼,以策应银狐完成计划。 随着布莱德的话,女报务员的手指在电键上急速地敲击。 冷月萍在日式小楼密室里收听电讯信号,在抄报纸上急速抄录一些数码,然后 交给邵正昆。邵正昆对照《圣经》把数码译成汉字,用密写药水把电文抄在一张包 装香烟的锡纸上交给冷月萍。冷月萍把锡纸卷成长条形,藏在一只蝴蝶形的发夹中, 别在头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祖母绿的翡翠戒指戴在左手的中指上。邵正昆用火 柴烧掉抄报纸,伸手关了灯,密室里漆黑一片。 晨曦初上,路边兀立的指示牌上马德路三个字显得色彩斑澜。路两侧是一些建 筑风格各异的二三层小楼,其中一幢巴洛克建筑风格的小楼临街的门楣上,高悬着 蓝山咖啡馆那字体似乎放荡的牌子。小楼尖顶上的避雷针旁巧妙地隐藏着一根电台 天线,一直通向二楼的一个窗口。 屋内,一部改装成收音机的电台上,绿色的小灯刚刚关闭。英俊男子的背影伏 在桌上快速书写着,桌上放着黑色呢子礼帽,旁边椅背上搭着那件黑色的呢子大衣。 他抄收完电报,在一张纸上写上电文,然后折成一只飞机放进衣袋。 早晨。两辆监测车驶入广场环路,进入长滨市公安局。监测车上走下几名侦察 员,他们相互看了看,用目光询问着,却都无言地摇了摇头,有些沮丧地走进楼内。 他们走进电讯监测科,各自寻找沙发和椅子休息,一边七嘴八舌地发着劳骚。 一个侦察员说:这一夜算是白费劲了,中波短波长波找了个遍,啥也没逮着。 有人应对说:真是怪了,敌人好象全都无影无踪了,一点讯号也没有了。 又一个侦察员拉长声音说:敌人也是人啊,大年三十还不休息一下? 齐同江带着两个扎白围裙的炊事员,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走进来招呼着:同志 们,给大家拜年了,来吃饺子。 侦察员们也纷纷给齐同江拜年,但明显热情不高。齐同江笑着说道:怎么啦? 都闹情绪了?同志哥哟,反动派是不一个早上就能消灭的,不要急躁嘛,敌人是不 会甘于寂寞的,他早晚要跳出来。跟他们既要斗勇更要斗智,现在是比耐力的时候, 只要我们沉住气,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总会抓住他那狐狸的尾巴! 侦察员们围过来拿着碗筷盛饺子,盆中正升腾着热气。 清晨。黑瞎子岭村长腾着袅袅炊烟。 远离村庄的山林边上,有两间不易发现的草屋和一个牲口棚,槽头拴着两匹马, 四周围着简陋的木栅栏。 两匹疲惫的马喷着白雾,沿山林小路蹒跚而来。指挥土匪攻击龙山铁桥的猎犬 和野猪,正滚下马来,猫着腰向周围瞄了一眼,远离村子的独立农屋四下不见一人, 他们便打开木栅栏走进院子,将马匹藏在屋后,推开屋门。 一阵寒风卷进屋内,一个獐眉鼠目瘦条脸的家伙连忙关紧屋门,回身从锅里取 出尚有温热的窝头,又端出一碗咸菜,放到一个黑乎乎的炕桌上。两人顾不得脱掉 笨重的皮袄,也顾不得讲话,把狗皮帽子和两支手枪扔到炕上,抓起窝头咸菜胡乱 往嘴里塞着,弄得脸上和乱糟糟的胡须上到处都是,头上还直冒热气,嘴里还嚷着 :快换马,套爬犁! 天色开始明亮,一片山岭下的村庄已经升起缕缕炊烟,村子里时而响起鞭炮声。 远远看去,青黛色的山岭下铺着皑皑雪白,原野上点缀着一些火红的灯笼,显得分 外耀眼。 陆天海带着两名助手和一群战士骑着战马,在山林中搜索前进,雪地上有两行 马蹄印通向山坡下。他们沿着马蹄印一直追踪到山下一条村路上,然而,路上已经 遍布杂乱的车辙和脚印。陆天海和战士们跳下马来,在路面上仔细辩认,但已无法 分清从山林中趟过来的马蹄印究竟去向何方。陆天海打开军用地图,确认前方村庄 是黑瞎子岭,然后命令道:一班长,你带一班迅速控制前面黑瞎子岭东侧进山的道 路,严格盘查进山的人。二班随我进村侦查。 一班长翻身上马,带着一队骑兵向东面山口奔去。陆天海带着林木根和李茂财 及另一队战士成散兵队形向村中包抄过去。 村中有几个村民看到骑兵进村,略显惊慌,不知所措地呆立不动。一群放鞭炮 的孩子却兴高采烈地围拢过来,不停地叫着:解放军!解放军! 陆天海笑呵呵地冲着发呆的村民说:乡亲们,过年好啊!不远处村路上跑来两 个人,一个上身穿着灰色的旧制服,斜背着一只驳壳枪,下着肥大的棉裤。一个完 全是地道的农民打扮,背着一只三八式步枪,显然是村里的干部。背驳壳枪的人热 情地握着陆天海的手说:解放军同志大年初一就来我们村,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吧? 俺是这黑瞎子岭村的村长,叫王长福,他是村民兵队长,叫大柱子。大冷天的,别 叫同志们冻着啦,咱们到队部说吧。 陆天海带着战士们随王长福来到一座低矮的草房前。草房虽然很旧,但也还贴 着大红的福字和一幅春联,上面写着: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感谢毛主席。 王长福热情地礼让着,陆天海也礼貌地请他和大柱子先进屋,回身对林木根和 李茂财使了个眼色,二人转身向村里走去。战士们把马拴在草房前的木栅栏上,陆 续走进屋内,只留下两名哨兵警戒。 屋内还很暗,大柱子点燃一只马灯,陆天海借着暗淡的灯光巡视四周,除着一 张旧木桌几把木椅和屋角地上放着一些农具之外,没有其他摆设。王长福说:俺们 这疙瘩是个穷地方,没什么好招待解放军的,请抽口烟吧。 陆天海坐在桌前摆摆手:村长不必客气,先坐下说说村里自然情况吧。 王长福介绍说:黑瞎子岭村有三十来户人家,土改时划成份,定了两户地主一 户富农三户中农,其余的都是种地的、打猎的、挖参的和采药采山货的。村里有村 长、会计、妇女主任和民兵队长四个干部,还有十二名基干民兵。俺村和周围的狍 子屯、黄泥洼子是一个党支部,一个民兵连,支书和民兵连长都在狍子屯。 陆天海问:这附近山里有土匪吗?村里有人当过土匪吗? 大柱子说:东边黑瞎子岭上过去有一绺子土匪,报号钻地龙,其实就是耗子, 49年7 、8 月份就叫解放军给打散了。村有两个人在这绺子里混过,其中还有个绰 号叫快枪双镖,听说是使双枪的,还有段传说,说他打枪快,一眨眼就撩倒俩劫道 的。但从去年上秋,就一直没见他们回来。狍子屯和黄泥洼子村也有几个,大都不 知下落,只有狍子屯回来两个,现在也都被管制务农,表现还算老实。 陆天海拿出一个骨头做的老鼠让两人看:你们见过这个东西吗?这是做什么的? 又代表什么? 王长福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说:没错,这就是钻地龙这个绺子的标志。48年冬天 俺上黑瞎子岭打猎,被他们抓住,幸亏俺们村里那两个人给讲情,证明俺是村里猎 户,才放回来。在山里俺见过这个东西,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陆天海说:这伙土匪可能还在这一带活动,昨天夜里有二三十人袭击了龙山铁 路桥,被我军全部消灭。但很可能还有残余小部土匪,也可能就隐藏在这一带的山 林里。希望村长能做好土匪家属的工作,请他们配合解放军查到土匪的踪迹,彻底 扫清这股土匪。 这时,林木根和李茂财已经在村里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回到村部, 走进屋来,向陆天海微微摇头。陆天海站起来说:村长,这些日子你们要多注意村 里动静,如有情况,马上向支部和区上报告,还要加强警戒,防止土匪来报复啊。 茂财,你去通知一班撤回来。说着带领战士们去出草房。骑兵们在村外山坡下汇合 后,在陆天海带领下沿山路飞驰而去,马蹄踏在雪地上,腾起一路白烟。 瘦条脸从独立家屋走出来,在牲口棚里牵出两匹马来,很快就套好一付木制爬 犁。猎犬和野猪在屋内相互使个眼色,把枪和剩余的窝头咸菜揣进怀里走出屋来, 野猪从背后扼住了瘦条脸,啪一声扭断了他的脖子。瘦条脸甚至来不及呻吟,便抽 搐着倒在地上。两人一起把尸体拖进屋内扔在炕上,把灶坑边的柴草,胡乱地堆在 尸体上,又在炕上炕下到处散乱地扔了些柴草,掏出打火机点燃,随后窜出门去, 跳上爬犁冲出院子,一直向西边山坡下跑去。 干燥的柴草很快由浓烟燃成大火,窜上了房梁,烧穿了屋顶的茅草,直烧得噼 哩啪啦乱响。 浓烟和大火引起村里人的注意,王长福和大柱子招呼一些民兵和群众赶去救火。 还未走远的陆天海听见人群叫喊,忙勒住马回头望去,只见浓烟已升到半空,他立 即命令战士们掉转马头急速回援。 草屋已经烧塌,只剩半壁残垣,破墙后两匹马正惊慌地嘶叫挣扎。人们用雪把 余烬洇灭,在倒塌的房架子下的灰烬中发现了瘦条脸的尸体,林木根用照相机拍下 烧得半焦的尸体和一片狼籍的房屋,李茂财仔细地检查着尸体。陆天海牵过马来仔 细地上下查看,伸手摸了摸两匹马湿漉漉的身子,又抬起一只马蹄看了看,若有所 思地抬头向四处巡查。远处,已经隐于山林之后的爬犁,正在雪地上飞快滑行,向 长滨市区方向驶去。 陆天海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作战室,拱着手高声说:给首长们拜年啦!恭喜发 财啊! 作战室内,长滨铁路分局局长杜长林和铁路局公安科长刘达山正走向门外,陆 天海同他们打过招呼走进屋内。 庄孟周等人一夜未眠,此时带着疲倦的神色,正在桌前吃饺子,看到陆天海进 来,连忙招呼坐下来。 罗华山说:龙山铁桥的情况不必再说,你的临时处置很正确,当机立断抓住线 索,是一个老侦察员和指挥员的基本素质和能力嘛!先吃饺子,然后再说你追踪的 情况。 陆天海狼吞虎咽地把半盘饺子吃下肚,然后一抹嘴,掏出骨制的老鼠和烟头放 在桌上,汇报说:袭击龙山铁桥的是一股土匪,名号叫钻地龙,这些骨头磨制的老 鼠,就是这伙土匪的标志。另外还有两个家伙藏在后面,战斗结束后就马上溜走了, 我们追到黑瞎子岭后,雪地上足迹混乱无法分辨,目标丢失。我们控制了进山道路, 但未发现可疑的人。我在雪地里发现这个骆驼牌烟头,这种美国货,绝不是山里的 土匪们抽的,说明这两个人的身份特殊,极有可能是潜伏的敌特。 吴成中说: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啊。看来这两个才是有油水的,只有他们 才知道袭击龙山铁桥的真正目的。 罗华山说:同时,也说明这股敌人虽然是流窜残匪,但肯定受了特务指使,很 可能已被发展为东北地下技术纵队的外围,敌人利用他们投石问路,试探虚实,声 东击西。企图通过对铁路支线的袭击骚扰,来吸引我们的注意,牵制我们,造成主 线防守力量薄弱。 陆天海又说:有个可疑情况,远离村子一处独立农屋不明原因起火,烧死了一 个中农叫孙拐子。这个人曾经当过土匪眼线,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怀疑可能与土匪 袭击龙山铁桥有关。现场留下两匹马,从马身上的汗渍看,是跑了很长时间,而且 马蹄铁与在山上发现的痕迹极相似,我们认为这是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齐同江说:可以把这个孙拐子与袭击龙山铁桥联系起来,他可能担任外围接应, 事后被灭口,那两个不明身份的人也许就是凶手。天海他们没有及时发现这个独立 屋,错过了机会,我们的对手真是老狐狸啊,动作很快,掐掉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线 索。 陆天海红了脸,歉疚地说道:是我疏忽了。 庄孟周说:看来敌人是想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调虎离山,瞒天过海啊! 陆天海继续报告说:按照土匪们的习惯,每一次出动砸窑,都会在老窝里留下 守绺子的,他们这次袭击全部被歼,残余匪徒肯定要转移窝点。大部队搜山会吓跑 他们,我建议秘密侦查寻找残余匪徒,这是抓捕敌特的突破口。 罗华山走到地图前在龙山铁桥一带划了个圈:从这向西是松江平原,不利于敌 匪隐藏和活动,而向东是小兴安岭余脉的老林,如有残匪一定藏在这一带。我们还 是老办法,发动群众,深挖残匪,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潜伏敌特。 庄孟周说:这是个比较可行方案。就按这个方案执行吧。 长滨市郊区有一个牛马集市,往常的春节是冷冷清清的,今年大年初一一早上 却来了一桩生意。 清早的集市上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土屋里有三二个人聚在一个破炉子前烤火。 猎犬和野猪赶着爬犁进入集市,猎犬卸下套子,猎犬走到门边说道:老少爷儿们, 大过年的讨个吉利吧,哪位请上眼给瞅瞅,兄弟这两匹好马,给个好价钱吧。 牛马贩子们都手揣袖中耷拉着眼皮没搭喳,呆了半晌,才有一个长着几根长眉 的老头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下,懒懒地说道:过年不开市,你来逗闷子啊。再说了, 谁家他妈的大年初一卖牲口啊?你这马别是从哪儿偷来的吧? 猎犬着笑小心地应道:老哥,要不是家中有难事,谁能这时候到这儿来扯犊子, 老哥不是想趁机压价吧? 长眉老头咧嘴哼了一声,露出一排黄牙,接着说:这位老客不是山里人吧,眼 下猫冬,这牲口可是卖不上好价啊! 猎犬说:老哥真是好眼力啊。俺哥俩儿正是打奉天过来,是进山收皮子的,腊 月二十八要回去,让土匪劫了钱和货,俺哥俩就剩下这两匹马了,卖了马好坐火车 回去啊。 长眉老头嘿嘿一笑:俺不管你白话啥,你卖俺就买。说着来到马头前,掰开马 嘴看牙口,又说:看这牙口可是老了点,俺收了也是弄到汤锅煮肉吃,给不了几个 钱。 猎犬仍然陪着笑说:老哥,你上眼瞅准喽,这可是三岁口,正壮实呢!虽说年 关上这牲口整不上大价钱,可也别再叫俺当裤子啊,怎么着也得够俺哥俩到家的盘 缠吧? 老头不吱声,伸出一只袖子,猎犬迟疑一下,把一只手伸进他的袖口。两只手 在袖子里动了动,猎犬面露难色摇摇头,手下又动了动。长眉老头说:行不行就这 价了。猎犬一脸苦相,片刻后一咬牙一跺脚:行啊,谁叫俺摊上这倒霉事儿呢?俺 认栽了,点票子吧! 长眉老头笑眯眯地掏出一摞绉巴巴的纸币,蘸着唾沫数出一叠给了猎犬。猎犬 数也不数就把钱揣在怀里,叫上野猪直出了牛马集市。 齐同江走进作战室,把二十几张照片放在桌上:这是刚刚冲洗出来的,是被击 毙的土匪。经在押特务辩认,没有保密局指派潜伏的特务。但我们可以利用这个线 索,派人到黑瞎子岭一带走访群众,辩认照片,找到家属,筛查残余匪徒,确定抓 捕目标。 庄孟周笑着说:老齐,不愧是公安局长,说到点上了。好,方案就这么定了, 主力部队还是要放在铁路主线,公安局负责继续侦查敌特线索,具体由谁来执行呢? 齐同江说:还是陆天海嘛,他是老侦察员了,又是本地人,对这一带也很熟悉, 李茂财还做他的助手。林木根是南方人,不适合化装侦查,让他配合柳如梅继续审 讯在押敌特。 庄孟周等人表示同意。齐同江说:还有个新情况,敌人电台突然无声无息,电 讯监听组忙了一夜,没有任何新发现。 庄孟周又笑了:毛人凤又拿出他那套暂时静默的老招法了,然后一定又是改换 时间和频率,说不定还要更换密码呢。 吴成中站起来,敞开怀,大声说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难不住我们。当 年徐恩曾调查科的密码也很诡密,也是不断更换,可他的秘密情报不是照样送到我 们手上吗?我相信我们的破译人员,必要时还有中央军委情报部协助嘛! 庄孟周招呼大家坐下来:主席与斯大林于14日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 新中国外交取得第一个伟大胜利,这是对我们的鼓舞,更是鞭策啊!周总理已经亲 自过问东北地区的侦破工作,中央军委、公安部都在等待我们尽快获得重大进展。 这么多眼睛在看着我们,时间已经万分紧迫了,同志们哪,摸摸自己的肩膀,能扛 得住这份重量吗? 齐同江站起身来,拍着胸脯:庄书记,司令员,我老齐当八路就干侦查,泰山 压顶的任务,咱腿上也没打过弯。从48年到现在,我们公安局连续打了多少漂亮仗, 国民党国防部二厅三二一部队、保密局北满站、省主席梁华盛的武装突击队,全叫 我们连窝端了,少说也抓了2000多特务了。别说现在剩几个毛贼,就是他老蒋再派 一个团、一个师来,也保管叫他有来无回! 陆天海也腾地站了起来,瞪着眼说:各位首长,俺可不是瞎咧咧,从小就跟爹 进山打猎,多大个的黑瞎子,也能摢撸倒。站着撒尿的爷们儿,不知啥叫难啥叫怕。 主席的安全俺拿命来保,机枪扫射咱身子挡,铁道炸了咱肩膀扛! 罗华山哈哈大笑:好,是条汉子!用你们东北话说,是爷们儿,唾沫星子砸个 坑,撒尿也能泚道沟。可不能光白话,咱的任务可是板上钉钉,我要的是机枪不响, 炸弹不炸,一发子弹也不准打到专列上,一声爆炸也不准惊动毛主席! 陆天海立正挺胸答道:是,一发子弹也不准打到专列上,一声爆炸也不准惊动 毛主席!完不成任务,你砍俺的脑袋! 吴成中一掌拍在桌上:我不要你的脑袋!我要的是银狐、黑熊和孤狼、秃雕、 猎犬们的脑袋! 庄孟周再次招呼大家落座:同志们,万万不可大意轻敌,中情局训练的特务也 不都是草包。还是要遵循主席的教导,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按照中央批准的作战方案,我们再明确一下任务。一是堵口子,封门户。由军区部 队对专列行车路线沿途展开清理,对重点保卫目标加强警卫力量,可疑人员一个也 不准靠近。二是查踪迹,挖敌特。市公安局还要继续作深入缜密的侦查,顺着蛛丝 马迹步步紧逼,层层剥茧,把潜伏敌特给我一个一个地挖出来,银狐以下敌特一个 也不准漏网。三是锄内奸,防窃密。再次通告铁路局,由他们负责清理内部,查找 内奸或隐藏在内部的特务分子,确保专列行车路线和时间不被敌人窃取。我们要竭 尽全力,不惜代价,在最短时间内肃清潜伏敌特组织。 罗华山说:军区情报部和电讯处与市公安局配合,调整监听时间,二十四小时 不间断,无论任何一种讯号都不放过,逐步缩小监听区域,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 重新找到敌台。 陆天海接受了新的任务,大年初一这一天,首长们给了两小时的假,他和柳如 梅回了位于清水胡同的自己的家。 一条狭窄的胡同,两侧排列着高矮错落的民房,缕缕炊烟在屋顶缭绕,不时变 幻婀娜的姿态。胡同口一间房子的山墙上钉着蓝底白字的路牌,上面蓝底白字写着 :清水胡同。 沿着小路向里,胡同中间有一幢简易的砖木结构的二层楼,东西两侧各有外附 式楼梯通向二楼的露天连廊,二楼住户的门,就开在连廊的一侧。露天的连廊上堆 放着许多杂物,使本来就已经十分窄小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庞杂。各户居民们都在 门外挂着防寒的粗陋的棉帘子,虽然看上去十分不雅,但那些直接贴在棉帘上的对 联和福字,以及结着白霜的窗子上那些图案各异的剪纸,在一片灰暗的土蓝色中, 显示着红色的生动和喜庆。 陆天海快步走进胡同,一群孩子们跟上来,闹嚷嚷地叫着陆叔叔,一边争抢着 去摸他戴在腰间的手枪。陆天海笑呵呵地掏出几块糖分给孩子们,匆匆地走上楼梯 推开家门。 屋内虽然光线有些暗,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南边炕上排着一溜掉漆的炕琴, 东边靠墙摆放着铁梨木的八仙桌,正中一只香炉轻烟燎绕,两边两个果盘供着馒头 和苹果。桌上三张发黄的照片,是陆老汉和两个穿抗联军装的儿子。墙上古老的挂 钟八点刚过,陆天海解开衣扣摘下军帽,松驰地伸展双臂,畅快地呼吸,感受屋内 融融的暖意和香味。正在炕上包饺子的柳如梅连忙下地,端来洗脸水,满含温柔娴 贤的笑意:累了一夜了,快洗把脸,饺子一会就好。 陆母脸上绽开慈祥的笑纹招呼着:儿啊,快洗脸上炕歇会儿,如梅姑娘也刚进 家门,都好好歇着吧,娘煮饺子去。从腊月十八到大年初一,你们忙了十几天了, 今个儿总算能跟娘过一天年吧?说着下地端起一盖簾饺子去了厨房。陆天海摘下手 枪脱去军装,三下二下洗了脸,接过柳如梅递过来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冲着厨房 大声说:娘,不行啊,任务紧急,首长们只给了两小时的假,一会就得走。 柳如梅替他抹了下水迹,小声说:就不能多陪大娘半天?陆天海朝她一瞪眼说 :你是公安干部,不是家庭妇女,什么觉悟,不知道敌情复杂啊?过年要紧还是任 务要紧? 柳如梅忙用毛巾捂住他的嘴:就你觉悟高!动不动就训人! 陆天海扯下毛巾瞪着眼睛,见柳如梅毫不示弱地看着他,便摆摆手:好,我不 训你,耽误了任务,等吴司令训你吧! 柳如梅不屑地说:哼,我舅舅才不象你,官小可是脾气大! 陆母走进来,撩起围裙擦着手说:你俩就别斗嘴啦。我老太婆不是一点道理都 不懂,自打解放跟你进了城,就见你们没白没黑地忙乎,娘知道这是为了老百姓能 过上安稳日子,俺不会扯你们后腿,一个人照样过年,不用惦记俺。陆天海歉疚地 说:大过年的儿子也不能尽孝,苦了娘了。陆母一身豪气地说道:三儿啊,你娘虽 不能象岳母给你背上刺字,可也知道教儿为国尽忠。你爹让鬼子杀了,你大哥二哥 参加抗联牺牲了,俺又把你送到咱队伍上,打从那时起,就没正经过个年。现在解 放了,以后好日子长着呢! 灶间水开了,锅里哗哗地响,满屋是热腾腾的水蒸气。陆母和柳如梅连忙来到 外屋,一起忙着煮饺子。 陆天海坐在炕上,掏出一只木制的小哨笛悠悠地吹着一支东北民间小调:一更 里呀,月芽儿升了西啊……屋子里一片温馨。 一会儿,炕上摆上了小桌,两盘饺子正冒着热气,还有一盘炒鸡蛋,一盘白菜 炒粉条和酱油、醋、大蒜等。柳如梅进屋嚷着:快别吹你那哼呀呀的小调了,吃饺 子啦。 三人都围坐在炕桌前,陆母连着给两人夹菜夹饺子,柳如梅也给陆母盘子里放 上许多菜,老太太乐呵呵地看着她,一脸慈祥的笑纹。陆天海忙着吃饺子,热饺子 烫得他张嘴直喘,柳如梅忙把一杯水递给他,他看着杯里的水发楞,冷丁冒出一句 :现在的节气快到雨水了吧?还有二十天就到惊蛰了,时间很紧啊。你昨晚有什么 新线索吗? 柳如梅被他突然问得楞住了,迟疑一下,不知如何回答。陆天海也楞了一会儿, 很快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唉,又忘了,又忘了,前些天才学了保密手则嘛。 柳如梅说:大娘又不是外人。陆天海低头吃饺子,嘴里呜呜地说着什么,又连 忙摆手。陆母端起一个空盘子起身走到外间,柳如梅小声说:你看你,要问就问嘛, 提什么保密手则,让大娘不高兴了吧。 陆母端着一盘饺子走进来说:俺老太婆懂,你们的事俺是半句也不听,你们尽 管说,这里窗户缝溜得严实着呢,保管半个字也不会露出去。 陆天海忙陪着笑脸:俺娘不愧是革命家属,觉悟就是高。陆母笑着拍了儿子一 下:用不着拍娘的马屁,吃你的吧。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