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天的阳光,洒满解放了的城市,兴高采列的人们,正用传统的和崭新的方式, 欢度自己的节日。阔大的斯大林广场,啊,不,那是48年的名称,现在应该叫作人 民广场了。这里已经汇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 潜伏敌特冷月萍在正月初一就急于出头露面与同伙进行联系。长滨市著名的佛 教圣地般若寺相邻的斋敬堂是他们的一个秘密联络点。邵正昆按照国民党保密局对 情报人员实行秘密监控的规则,派出一个小特务跟踪冷月萍。当然,冷月萍却不知 自己身后还有个尾巴…… 天色晴朗,阳光高照,白雪衬托着郁郁青松,彩旗在寒风中猎猎飘舞,喜庆的 锣鼓合着欢悦的锁呐,伴着震耳的鞭炮,响成一片。广场上汇集着兴奋的人们,腰 扎彩绸,一边唱着一边扭着,一队头系羊肚白毛巾的腰鼓队,围着广场转着,挥动 红绸鼓棒用极为整齐的节奏把腰鼓敲得震天响。高音喇叭里播放着那首最为红火的 歌曲:“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冷月萍混在人群中。她打扮成普通市民的模样,穿着一件蓝色阴丹士林罩面的 对襟棉袄,围着白色毛线织成的围脖,右边额头黑发上簪着的一只翡翠发夹。她在 人群中移动脚步,漫不经心地观看人们扭秧歌,眼睛却在左右环顾,审视周围的人 群,渐渐地,她离开了热闹的广场中心,越过广场外围的马路,抽身向广场东侧一 条路上走去。她跨上东面人行道,在一个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前站住,买了一只糖葫 芦,同时再次回身向后巡视,确信没有人跟踪,便急急走向路边一座寺庙。 一个头戴毡帽裹着旧棉袄的小个子男人,正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般若寺是一座佛教寺庙,红墙碧瓦,飞檐斗拱,香烟袅袅,钟鼓绕梁。高大的 门楣上悬着蓝底金字的牌匾,上面镌刻着寺庙的名字:“般若寺”。大门两侧朱红 墙壁上塑着半人高的描金大字:“南无阿弥陀佛”。隔着半米高的门槛,看得见寺 院里香客摩肩擦踵,听得见高低吟唱的诵经声。 冷月萍随着进香的人流跨过门槛,径直进入庙里的第二个院子,在坐北朝南的 大殿前供桌上敬了三柱香,走上台阶进了大殿,在供桌前的圆蒲团上跪下,连连磕 头,然后直立上身,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吟诵,念了几句菩萨保佑,便 起身绕过巨大的金塑观世音,向大殿后院走去。后院诵经堂前也是人群如涌,人们 簇拥在一条甬道两旁,一位披着袈裟的长老在几名监院和住持的陪同下,沿路走来 为善男信女们摩顶祝福。冷月萍也挤在人群中,装作虔诚地施礼,接受长老祝福。 然后悄悄退出拥挤的人群,一直向寺院深处走去,那里有一座角门通向院外一条小 街。她走出寺院的角门,很快闪进街对面的“斋敬堂”。 小个男人也跟出角门,蹲在街角,斜眼盯着“斋敬堂”。斋敬堂是一家出售佛 教用品的店铺。此时,店中小伙计正忙着照应请香请供品的男女老少,显得十分殷 勤周到。另一边的柜台后面却坐着一个垂首半睡山羊胡的老头,已经谢顶的脑瓜, 如同一只不规则的长葫芦,只是后脑勺还残留一圈稀少灰发,脸上那付厚玻璃片的 圆型眼镜已经滑到了鼻子尖,下颌留着一绺山羊胡,棉长袍前襟沾着一些污渍。 冷月萍装作挑选供品,在店内环视一周,一边抬手佯装整理头发,顺手把头上 的发夹摘下来,背对店内的人们,把发夹里长条锡纸卷摸出来藏在了手里。她走到 老头面前,轻声叫道:师傅,我想请一尊瓷佛,有早年间景德镇官窑烧制的大肚弥 勒佛吗? 老头闻声抬头瞄了她一眼,懒慵而又不屑地应道:这位女居士外行了,那些粗 瓷糙胎的瓷佛泥塑是民间土窑里烧出来的玩艺儿,景德镇的官窑从来不做这等货色。 我这里除了唐山民窑的,就是本地土窑的,没有别的更好的。 冷月萍笑道:师傅,让您见笑了,我一个女人,不懂你说的那些讲究,我只要 一个大肚弥勒就行了。老头似乎懒得再说,站起来从身后架上取下一个瓷佛,放在 柜台上,冷月萍伸手来接,顺势乘人不备将锡纸卷和一张纸币一起塞到老头手里, 然后说声多谢转身走了出去。 那个一直蹲在街角的小个子男人继续悄悄跟在她身后。 屋内,老头稍候片刻,撩开身后一道棉门帘走进后屋。他站在帘后听了听外面 的动静,又把帘子拨开一道小缝窥视着,外屋人们正忙着,没有人注意后屋有什么 勾当。老头坐在墙边小桌前,打开锡纸卷划着火柴在纸下烤着。纸上很快出现了黄 褐色的字迹:银狐:继续骚扰铁路支线,炸毁涵洞或桥梁,并速将新行车计划报来。 派遣人员不日将空投东北,到达后立即着手实施暗杀计划。 山羊胡老头穿着棉袍走出门来,四下看了看,把头上棉毡罗宋帽压了压,一手 拽着棉袍下摆,溜着街边匆匆走去。他在街口叫一了辆人力车,急速赶到了长滨火 车站。 车站票房顶上大钟时针指向九点。山羊胡子老头走进票房,夹在人群中,慢慢 地向墙边一扇旅客留言板靠去,把一张纸条穿在留言板的钉子上,然后走出票房。 纸条上端左侧画着一个不显眼的圆圈。下面写着:老四:先找个郎中给老头子腿脚 上些红药,等老家来人再开刀。请郎中的钱在老地方取。大哥。 长滨市站前广场一早晨也开始热闹起来。站前广场西边的一条胡同,临街是一 溜商铺饭庄。一截半人高的女儿墙下,悬着黑底金字的一块牌匾,上面写着“吉庆 饭庄”,匾下吊四个火红的幌子,长长的穗子在风中微微晃动。初升的冬日阳光下, 一些小贩正向行人兜受着瓜子核桃糖果,向阳的墙角下蹲着些闲人,正袖着手晒太 阳。 猎犬和野猪已经换了城里人装束,两人走进吉庆饭庄。早饭刚过不久,饭庄内 客人为数不多,两人找了个靠墙角的桌子坐下,招呼跑堂的小伙计,随口点了榛蘑 炖小鸡、木耳炒白菜、黄瓜钱等和一壶烧酒,慢条斯理地边喝边吃。猎犬从怀中摸 出怀表看了看小声说道:老五,今儿个是老大规定的联络日,现在还早,咱先吃着 喝着,一会儿你去老地方取情报,我在西道口澡堂子等你。野猪嘴里嚼着鸡腿,呜 噜呜噜地应着。 野猪很快就出现在长滨火车站票房门口,眼睛在票房内巡视一番,走到售票口 排在人群后面,一会儿又来到读报栏前,通过玻璃反射向身后再度观察,确信安全 后才来到留言板前,迅速扯下那张画着圆圈的纸条揣进口袋,踱出门去。他走进车 站广场边上的一个商店,在里面兜了一圈,看上去象是在选择物品,其实是再次审 视身边左右,然后,从另一个门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车站广场的人群中。 野猪又来到指定的接头地点西道口澡堂子。 澡堂休息间里雾气腾腾,浴客们有的在鼾然大睡,有的在喝茶聊天。猎犬腰里 围着一条大毛巾,用手巾擦着上身,走到休息间一个半人高的木板遮拦着的两张床 的角落,在床上躺下来,招呼道:伙计,上茶来。一个伙计很快送来一壶茶和两个 茶杯,点头哈腰地倒完茶,说了声老板慢用,便退了出去。野猪也围着条毛巾走过 来,倚在床上,从手里的烟盒中摸出纸条,递给猎犬。猎犬看过便烧掉,并小声说 :老五,再去召集几个弟兄,准备些红药,我已选好一个目标,十二点炸了苇塘涵 洞。 野猪犹豫着,伸出右手,姆指和食指动了动,向猎犬示意。猎犬从床上支起身, 向木板外面瞟了一眼。野猪挪到床尾解开围在腰里的毛巾擦身,用毛巾挡住外面的 视线。猎犬伏下身拉开床下衣箱,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到枕旁,一层层打开油纸包, 拿出两摞纸币。野猪眼睛一亮,连忙用毛巾裹住。猎犬摆摆手,野猪便夹着毛巾走 了出去。 上午十时。陆天海和柳如梅并肩走进齐同江的办公室。 齐同江看了看手表,时针恰好走到10时。他笑呵呵地招呼道:好,到底是老同 志啊,准时归位。 陆天海说:领导不用表扬,任务这么紧,责任这么重,我在家里能呆得住吗? 齐同江说:是啊,这解放后第一个春节就让老蒋给搅和了,这笔帐记在老蒋头 上,早晚还要清算! 陆天海笑了:局长,老蒋欠我们的岂止一个春节啊! 正说着,李茂财和林木根走了进来,李茂财怀里抱着一架老式幻灯机,林木根 手拿着一叠照片底板制作的幻灯片。柳如梅拉上窗帘, 把幻灯机放在桌上,对着墙 壁调好焦距, 在一只双档片夹中装入两张片子, 来回拉动片夹,在墙壁上连续放出 一张张沾着血迹的脸和或是全身或半身的照片。齐同江和陆天海等人坐在桌前,一 张张观看照片。 良久,陆天海说:放慢速度再来一遍。 柳如梅再次放出照片。 齐同江问道:茂财,你是本地人,天海老家也离这不远,你们没发现这里是否 有熟悉的人? 李茂财说:俺老家是前甸子镇的,离黑瞎子岭不远,但镇里一般人家生活还混 得下去,可就没听说有谁当土匪啊。陆天海说:据我了解,这伙土匪大当家的钻地 龙,原是马占山手下的骑兵连长。48年大部队剿匪后,带了一伙人从牡丹江那边逃 窜过来,杀了原来的大当家钻地龙,收拢了原来绺子的一些人,又用了原来的名号。 看他们的装束,里面确实有当地人,黑瞎子岭的村长也介绍说,他们村和狍子屯和 黄泥洼子村都有人在这个绺子里。也有解放后回来的,我看就从这入手,找他们来 辩认。 齐同江赞成这个方法,又补充说:对,通过辩认死土匪,筛选出在逃的土匪, 尽管孙拐子被杀掐断了线,但只要找到这个绺子里的活口,就有可能捋着这条线继 续查下去。 陆天海说:我和茂财明天就再进山,到前甸子去查一查。 齐同江说:这个方案还要向首长汇报一次,下午你和如梅到吴司令员家去一趟, 他要请你们吃饺子啊。 陆天海和柳如梅相互看了看,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上午约十一时许,英俊男子走出咖啡馆。他穿呢子大衣,竖起衣领挡住了他的 脸,礼帽压在眉角,使人看不清他的相貌。他走进一条胡同,慢慢踱步,显得很悠 闲,其实是在查看四周的动静。他来到一个杂货店前,掏出一合烟看了看,烟盒已 经空了,他把空烟盒扔到地上,转身走进杂货店。他买了一盒哈德门牌香烟,撕去 封口抽出一支在指甲上墩着。顾客们谁也没有发现,就在他转身离去时,一只白色 的纸飞机飞落在柜台里的地面上,一只机翼上赫然画着一只钻石,钻石中心有一个 黑色字母K 。杂货店老板忙走过去把纸飞机压在脚下,一会儿,趁人不备,迅速捡 起装进衣袋。他招唤小伙计看好店铺,然后,穿衣走出门去。 接近中午的时候,一辆破旧的美式中吉普从坑坑洼洼的路上驶来,经过只有几 间房子的苇塘车站,沿铁路线一直开进远处的山坡下的林子里。车上跳下四个人, 领头的是猎犬,他指挥蹲在车边的几个人,匆匆捆绑好几筒炸药并插上雷管,接上 很长一节导火索,然后猫着腰向林边铁路下的一个涵洞扑去。几个人在涵洞里放好 炸药,点燃导火索后连滚带爬地跑回中吉普上,慌忙撤离。 远处一座低矮的道班房内,两名巡道工人正在炉子上热饭,他们没有发现涵洞 边的异常情况。不一会,传来一声巨响,涵洞被炸塌,道班房的玻璃也被震碎,哗 啦啦地散落下来。 值班工人连忙跑出去查看情况。涵洞上的铁轨已经扭曲,到处是爆炸迸起的石 头和土块。工人跑回道班抓起电话向上级报告。抢修车辆很快来到苇塘站这个涵洞, 工人们忙了半天,两条新的钢轨又重新铺在涵洞上。一辆被阻的列车拉动汽笛出发 了。 行人稀少的中华路上,零星雪片从街边树上飘落。街口一座高大院门上挂着 “中华路一号”的牌子,门旁肃立一名执枪哨兵。院中一片松林间的石甬小路,通 向一座二层楼房,楼前停放着黑亮的大吉姆和伏尔加。宽大的落地窗映着明亮的阳 光,巴洛克式的屋顶四周,飞绕着许多鸽子,一层的大客厅里传来一阵朗朗笑声。 吴成中夫人郑慧琴拉着柳如梅的手坐在长沙发上,庄孟周坐在左边单沙发上, 吴成中与陆天海分坐在右边沙发上,大家都是笑容饱满,看得出家庭似的谈话正进 行得热烈。郑慧琴拍着柳如梅的手:梅子啊,舅妈包的饺子好吃吗? 柳如梅嬉笑着:这一上午吃了三顿饺子,都把我撑着了。 郑慧琴说:老百姓都说好吃不如饺子嘛!你还嫌吃多了? 吴成中看看陆天海拉长声音说: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哟。 陆天海似乎兴灾乐祸地朝柳如梅咧着嘴:司令员说的对啊。 柳如梅嗔怪地朝吴成中说:舅舅,你可别官僚啊。我是说好吃的别吃太多了, 怕有人太享福了,会不知道好歹哟! 庄孟周看了看陆天海:一语双关,梅子是有所指的吧?现在就开始管教啦?司 令员的外甥女也不可以压人一头啊。柳如梅捂着脸晃动肩膀:庄叔说什么呢,人家 不是那意思! 郑慧琴若有所思:咱们是吃上饺子了,可不知这个年,我们的如风是怎么过的 啊。多少年没见到了,他现在哪里? 柳如梅伤感:苏北一别,再没有我哥的消息,他在哪呢? 庄孟周说:据我所知,柳世章夫妇牺牲后,你们到了延安,如风去苏联学习后 又派到上海,成功打入敌人内部,由李克农部长单线领导。现在可以告诉你,你哥 哥不愧是我们党出色的秘密党员,目前正担负极其隐密的重任啊。 吴成中站起来,豪迈地挥动手臂:好男儿志在四方,革命者处处为家。我相信, 无论在哪里,我们的风儿都不会忘记他父母是革命烈士,而他是一名身负重任的共 产党员! 屋内一片沉静。郑慧琴握着柳如梅的手,良久不语。 柳如梅眼睛里含着泪,进入回忆。 那是1938年的深秋,上海的一个深夜。 秋雨打湿街路,秋风乱舞满地枯萎的落叶,老旧的有轨电车依呀呀地驶过。凄 厉的警笛在深夜象野狼的长嚎,警车飞速驶过法国梧桐遮掩的街道。 一座花园洋房的窗口映着火光,柳世章夫妇正在烧毁文件。郑慧琴沿着胡同快 步跑来,冲进屋内,带着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如梅跑出门来。可是,前门已经被敌人 围住,她们出不去了。郑慧琴带着小如梅返身进屋从窗口跳下来,冲出后院沿房后 小路拼命跑去。 远处有一队敌人扑过来,她们迅速躲在路旁黑洞洞的门洞里。敌人冲进洋房后 院,柳世章夫妇与前后夹击的敌人展开枪战,枪声响成了一片。门洞里,郑慧琴捂 着小如梅的嘴不让她哭出声。 柳世章夫妇牺牲后,郑惠琴把柳如梅带到了苏北新四军根据地。一间茅屋里, 佩戴新四军臂章的吴成中揽着小如梅的肩膀,身边是换上新四军军装的郑慧琴,旁 边站着十六七岁模样的柳如风,他一脸愤怒,一只手紧紧地手按在斜背的驳壳枪上。 郑惠琴向吴成中讲述了柳世章夫妇牺牲的经过。吴成中脸上绷出一条条肌肉,目光 投向远方,坚定而又深邃: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郑慧琴双手扶着两个孩子的肩膀:孩子们,组织上会送你们到延安去,将来我 们一定会打回上海,会解放全中国! 柳如风咬着牙,眉宇间透着少年英气。少年柳如梅握着拳头,瞪大眼睛,眼里 满含泪水。 瞬间回忆之后,柳如梅很快回到现实,她热泪盈眶抱着郑慧琴,郑惠琴为她擦 拭着泪水,陆天海庄严地肃立无言。吴成中重重地放下水怀站起,一手插在腰间, 一手豪迈地在空中挥舞, 大声道:天翻地覆慨而慷,捷报飞来当纸钱! 郑慧琴说:那年离开上海到苏北新四军根据地时,你舅舅读过两句诗,那是陈 老总36年在梅山坚持武装斗争打游击时写的梅岭三章,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 斩阎罗,就是其中的最有气概的。陈老总说的是哪怕自己遇难了,也要到九泉之下 召集那些牺牲的老部下们,组织十万浩荡大军,去砍下阎王爷的脑袋,真是痛快淋 漓豪气冲天啊! 柳如梅激动地说:我当时不明白舅舅为什么说这样两句话,后来才知道是陈老 总的诗,确实让人豪情激荡啊。 庄孟周也激动地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感慨道:人生不外乎生与死两大 关口。生死存亡关头的抉择,最能显示出一个人的精神和气节。顾顺章的叛变、张 国焘的逃跑,是畏死怕难,遗臭万年!而陈老总视死如归,尽道取义,一定会流芳 百世!这正是自古以来中华民族仁人志士遵行不移的道义。孔子说,志士仁人,无 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子曰:生亦吾所欲也,义亦吾所欲也,二者不可兼, 舍生而取义也。苏武饮雪吞毡的坚贞气节,文天祥留取丹心的浩然正气,夏明瀚砍 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的铮铮铁骨,这正是我们的民族之魂最崇高的、最为光辉灿 烂的、最为惊心动魄的体现啊。而今天,我们就是要用胜利的消息去祭奠英烈们, 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陆天海深受感染,一脸庄重的神色。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吴成中接完电话说:庄书记,值班室报告,长滨铁路支线 苇塘站附近一个涵洞被特务炸塌。 庄孟周轻篾地哼了一声:敌人是不可能让我们安安稳稳地过年的。吴司令员, 我们现在就在支线上做出样子来给他们看。 吴成中说道:好,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引蛇出洞。我们马上增派部队到支线 护路,造成一种我们已经上当,主力放到了铁路支线的假象,诱使东北地下技术纵 队放心大胆地出来活动。再加上钻石老K 在敌人内部的秘密侦查,这一批潜伏敌特 不日将被剥下画皮。 毛人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一直视为心腹大患的上海中共地下党情报机构负 责人柳世章,虽然已在拒捕中被杀,但柳世章的儿子,打入国民党保密局内部的代 号钻石老K 的中共地下党员柳如风,却又成为了他所器重的得力干将,由他单线联 系,受命长期潜伏东北,非特殊任务不得启用。其实,柳如风是中共社会部长李克 农单线领导的秘密党员,现与长滨市委直接联系,目前,正加紧侦查国民党东北地 下技术纵队的活动,他送出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很快送到了市委书记庄孟周的 桌上。 夕阳斜照在马德路蓝山咖啡馆的屋顶。路两侧一些巴洛克和日式建筑风格的小 楼上,已经亮起了令人眼花撩乱的霓虹灯,红绿两色不时变幻着,街旁还残留着一 些旧时的广告,大幅的美人像梳着瀑布般的长发,举着透明的玻璃酒杯,杯中液体 血一样红。冷月萍裹着厚厚俄罗斯毛披肩,坐着人力三轮车从马德路上走过,来到 蓝山咖啡馆,付过脚钱后,走进了咖啡馆。矮个男人跟踪而来,蹲在对面街旁,眼 睛盯着咖啡馆的那扇钉满铜泡钉的紫铜色的大门。 冷月萍走进咖啡馆,正与一个穿着白衬衣和条纹西装马夹的英俊男子迎面相对。 英俊男子就是柳如风,他看见冷月萍不觉一楞,眼前筱然闪过这女人身穿国民 党军装的样子,但立刻恢复常态,面无表情地走过。 柳如风潇洒飘逸如梦境一般走过,冷月萍呆住了,眼前闪过这样的情景:身穿 美式军服佩少尉军衔的冷月萍与一群女军人在上课,讲台上同样着装佩少校军衔的 柳如风正在讲课,冷月萍痴迷地望着他。柳如风并不理会,仍在讲解无线电课程。 冷月萍站在厅内不知所措。她直楞楞地看着柳如风,眼中看得出已经是满含忧 怨了。她脑海中继续回想起曾经有过的情景:冷月萍穿美式军装佩少校军衔与同样 着装佩上校军衔的柳如风在走廊相遇。柳如风飘逸而过,她回眸相望。 冷月萍猛然从回忆中惊醒,她坐在一张桌前,待者送来一杯咖啡和一碟方糖, 她用小勺慢慢搅动咖啡。对面不远的桌前正坐着柳如风。 冷月萍再次进入回忆:她手拿文件夹走进一间办公室把文件放在桌上,脉脉含 情的眼睛盯着柳如风。柳如风的眼睛却只是盯在文件上,一脸的冷漠。 冷月萍回到现实,对面的柳如风眼睛低垂着,仍是一脸冷漠。 咖啡馆外,小个男人冻得坐立不安,不住地搓手又跺脚,只好悄悄溜走。这个 小个子特务回到胜利大街的日式小楼向邵正昆汇报,却被邵正昆大骂:混蛋!为什 么不盯住,回去,继续给我盯牢,看她去咖啡馆到底要干什么? 小个子特务急忙赶回到马德路。街上,正有两辆巡逻的中吉普驶过,小个子贴 在路边侧身走着,胆怯地回头看着,见巡逻车驶远,便快步穿过街道,走到蓝山咖 啡馆门前。门童见他装束便拦住他。小个子特务凶恶地推开守门的门童,闯进咖啡 馆。冷月萍与柳如风却都不见了,桌上咖啡冒着热气…… 江滨市委。庄孟周办公室。 那只白色的纸摆在庄孟周的办公桌上,机翼上的钻石和黑色的K 字十分显眼。 吴成中、罗华山和齐同江、陆天海等在座。庄孟周打开纸飞机念道:外甥一大 早收到信和约八两三钱银子。姥爷声带有变,还是用的老药方,但说话不清。有一 外甥女长住本市,可见否? 参谋长罗华山说:这是李克农部长规定的暗语,敌人电台变更发报时间,让我 们觉得他们好象是在静默,其实只是改变了时间,改在凌晨时分发报。这份情报说, 敌人又改变了频率及密码,频率为830 兆赫,发报还是老手法, 但尚不清楚密码如 何编译。有一女特务长期在本市潜伏,钻石老K 请示可否接触一下。 吴成中说:中央军委情报部今天也发来通报说,今天凌晨也监听到这个频率的 电讯信号,但密码非常奇怪。情报部正在组织专家进行破译,但需要一定时间。军 委命令我们继续严密监测,同时要积极组织有关人员进行密码破译。 庄孟周说:好,命令监测组要特别注意凌晨这段时间830 兆赫的电讯信号。罗 参谋长红军时期就是电讯专家,由你组织加紧密码破译。齐局长,下步化装侦查安 排如何? 齐同江说:我和天海研究过了,侦查的范围先放在前甸子镇和后喇叭屯一带。 那里曾经是土匪活动频繁的地方,又是李茂财的老家,天海和李茂财都比较熟悉那 里的情况。 陆天海见庄孟周的目光向自己询问,便站起来走到墙边,拉开围幔,指着地图 讲解侦查范围和意图:前甸子镇距长滨市五十二公里,距后喇叭屯十公里左右,离 大马山最近,只有六公里。大马山是钻地龙这绺子土匪的又一个窖口,而前甸子镇 又是他们与其他绺子土匪相互联系的据点,因此, 我们把这里作为侦查的重点。我 和茂财第一步先到黑瞎子岭请村干部配合,辩认被击毙的土匪,寻找其家属,并通 过其家属进一步查找可能逃窜或隐藏起来的残余土匪。第二步,化装成钻地龙的人, 到前甸子镇露露脸,在茂源货栈歇脚,等游散的土匪找上门来。如果这招不灵,我 们就进大马山。 庄孟周嘱咐道:要注意安全,不可冒然与土匪发生冲突。说完又转向吴成中: 军区部队可以出动了。 吴成中马上答道:军区已经抽调一个团的兵力分散于支线上进行公开巡逻,大 造声势迷惑敌人。 庄孟周一拍桌子站起:好!顽疾下猛药,我们两路出击!另外,我们已经请示 李部长,转告钻石老K ,可以接触那个女特务,但一定要谨慎。 按照市委和军区和部署,军区部分部队开进铁路支线进行公开巡逻,以迷惑敌 人。 1950年2 月18日。长滨铁路支线上的龙山大桥。 阳光下的龙山大桥,雄伟巍峨,漫山白雪映照,黝黑的钢铁桥身一派凛冽寒光。 一支巡逻队从桥上走过,桥下还有一队骑兵小跑通过冰冻的江面,第一骑手高举着 八一军旗,迎风劲舞发出噗啦啦的声响,骑兵们马靴都在阳光下闪亮。 远处山坡上干枯的灌木丛中,似乎趴着一只野兔,其实是野猪戴着兔皮帽子用 一架望远镜在窥视。望远镜中他清楚地看到大桥上下都是戒备森严,甚至桥头堡里 架着的机枪和解放军战士的钢盔都看得十分清晰,他收起望远镜慢慢退到坡底,爬 上一架马爬犁,顺着沟底杂乱的车辙跑去。 情报很快传到了台湾毛人凤那里。 毛人凤和布莱德正在办公室对饮,晃动的杯中,红褐色的液体象冰冷的污血一 样。隔壁隐约传来嘀嘀嗒嗒响个不停的电波声。女秘书进来报告:顾问先生,局座, 东北地下技术纵队报告,声东击西已经奏效,共产党在长滨铁路支线增派兵力。 布莱德得意忘形地怪叫道:啊哈,OK!他们果然上当了!我们在支线的骚扰, 转移了共产党的视线。局长先生,让我们用这上等的苏格兰威士忌,来做我们的第 一杯庆功酒吧。 毛人凤却并不乐观:顾问先生,李克农会这么轻易上当吗?我怀疑这是共产党 放出的烟雾弹,反过来迷惑我们!远东情报局发来密电,毛泽东已经离开莫斯科, 正沿西伯利亚铁路驶向满州里,但进入东北后的行车路线极其秘密,限令银狐必须 尽快搞到新的行车计划,不然,我们将无从下手啊! 布莱德叫着:OK!必须启用你的猎鹰了。派他配合孤狼刺杀中共长滨首脑,让 长滨的共产党群龙无首,制造更大的混乱,我们趁机乱中取胜。你们中国的兵法是 不是这样说? 毛人凤点头同意又摇头不同意:兵书上是有乱中取胜的说法,但现在启用猎鹰 还为时过早,他可是我在东北的最后一张王牌,不能过早暴露啊。而且,按照特工 规则,他与东北地下技术纵队不发生横向联系,也互不相识,这是一种双重保护。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这张王牌。 布莱德反对:NO,NO,NO!你的精英已经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你们中国的 兵法上,不是还有兵贵神速之说吗? 毛人凤仍不同意布莱德的意见:不,顾问先生,你还是不了解我们中国,有道 是文武之道,一张一驰也,我要用猎鹰来和共产党打打太极,玩玩推手。我们继续 布下迷魂阵,对猎鹰和东北地下技术纵队的三部电台,我们均更新了不同的频率和 密码,让他们先在这些电台和密码上绕圈吧! 布莱德笑道:太极?推手?有意思,有意思。局长先生真是深得中国文化的精 髓。可共产党里也不乏大谋大略之人啊!长征路上毛泽东玩的那手四渡赤水,兵临 贵阳,直逼昆明,不是都很精彩吗? 毛人凤有些尴尬,一时无言以对。 正当毛人凤和布莱德研究行动计划的时候,毛泽东主席的专列已经离开莫斯科, 在苏联西伯利亚铁路线上疾驰。1950年2 月18日,到达了下诺夫斯罗德。 悬挂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的专列,拉响震耳的汽笛,喷出浓浓的汽雾,车轮 铿锵有力地快速转动着,在西伯利亚茫茫雪原上向前飞驰。毛泽东主席在车厢里高 兴地与随行人员谈到这次访问,他说: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的签订,加强了中苏 两国在平等互利基础上的团结合作。这再一次表明,我们的民族再也不是一个被人 侮辱的民族了,我们已经站起来了。 墨绿色的森林和皑皑山岭间,似乎在回荡毛泽东气势恢宏的声音。 在长滨市委书记的办公室里,庄孟周、吴成中、罗华山和齐同江等在听广播, 播音员朗声念道:这再一次表明,我们的民族再也不是一个被人侮辱的民族了,我 们已经站起来了。 庄孟周笑呵呵地说:中苏签订了友好条约,蒋个石说不定又要大骂毛人凤,娘 希匹!国民党保密局又要忙一阵子罗。大家听了庄孟周模仿,不由得都笑了。 蒋介石也在台北士林官邸收听广播。 收音机里传来广播员的声音:我们的革命已经获得全世界广大人民的同情和欢 呼,我们的朋友遍于全球!让蒋介石在那几个孤零零的岛屿上,向隅而泣吧! 蒋介石板着脸面对着长条桌上那一杯白开水,久久不语。俞济时、毛人凤肃立 一旁。许久,薪介石拖着不易听懂的奉化口音缓缓说道:布莱德没有说错,毛泽东、 周恩来、李克农、罗瑞卿都是大谋大略之人。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你毛人凤更不是 他们的对手!当年几十万大军拦不住北上的红军,党国已经无颜面对国际友邦,你 今日能否拦得住东归的毛泽东呢? 俞济时和言劝道:校长,不必为已往嗟叹。美国朋友仍然会支持我们的。毛泽 东是不喜欢坐飞机的,只要他在地上走,我们就会有机会。毛局长已经着手实施新 的计划了。说着示意毛人凤,毛人凤上前把卷宗放在蒋的面前。 蒋介石翻了翻扔在桌上:哼,炸个涵洞,杀个把高级干部,是不管用的。立即 派最有经验的行动人员去大陆。 毛人凤立正应答:是,校长。中情局确定的人选正在加紧训练,不日将赴大陆 执行校长命令。但时机未到,我担心夜长梦多,过早空投,在大陆隐藏时间越长危 险越大,暴露的机率越多。我现正等待确认毛泽东的返程时间路线。俞济时说道: 邻国驻俄领事馆正协助我们侦查毛的行程与时间,每日三次向我通报,一有确切消 息立即实施空投。 毛人凤接着说:我们的银狐也正在共产党的内部加紧侦查。 蒋介石问:你说的这个银狐到底如何?凭何能担此重任? 毛人凤躬身在卷宗里抽出一页,放在蒋介石面前:这个银狐原是中共潜伏于长 滨市的地下党员,被我捕获后成为保密局长滨中校行动组长,在保密局时化名丁子 一,现仍在长滨市共产党内部,这是我安插的一颗钉子,负责指挥东北地下技术纵 队。这几天已经是很有奏效,恳请校长嘉奖。 蒋介石嗯了一声:奖勋章一枚,晋升上校,赏美金两千。 同样是这一天,北京的中央社会局和西山的军委情报部接到了从毛泽东主席的 专列上发来的电报。 郁郁葱葱的松林,落满白雪的屋顶,无数高耸的电线。许多房间里进进出出的 人们在忙碌着,一排大功率电台都在紧张地工作着。急促的电波传来,一只手握着 钢笔在抄报纸上快速写出一组组数码。报务员向一位首长报告,主席专列来电传来 毛主席的亲自批示,电文说:来者不善,歼之有理!告诉罗瑞卿和杨奇清,务必全 歼东北地下技术纵队。毛泽东。1950年2 月18日。首长接过电报认真读了两遍,放 下电报长久地沉思着,然后拿起电话:通告长滨军区,务必配合公安部门,全歼敌 特地下技术纵队! 李克农在办公室里读完电报,抽着烟斗,来回踱步,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李 克农接电话。周恩来的声音在电话里说:克农同志,请你负责,迅速将主席指令通 报东北局、东北军区和长滨军区、长滨市委等东北各地和各有关部门。务必遵照主 席指令,一个不剩地消灭潜伏敌特!李克农握紧听筒,眼中露出坚毅的目光,他大 声回答:是,请总理放心,我们一定做到务必消灭敌特,务必保证主席安全。 李克农放下电话,不住地吸着烟斗,这个全党公认的秘密工作领导人,在艰苦 卓绝的斗争中,在周恩来的领导下,曾多次指挥过出色的秘密战和谍报工作,几乎 未出过任何差错。但这时,他心里十分不平静,这次的任务关系极其重大,责任极 其重大,保卫新中国领袖,保卫新中国第一列专列,同暗藏的敌特作斗争,也是新 中国成立之后的前所未有的一次。稍的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啊。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他按动电铃,对进来的秘书说道:电告钻石老K ,密切注意敌人动向,寻找机会进 行接触,摸清潜伏敌特人员情况,等待时机进行抓捕。必须时,紧急情况可直接与 长滨市委接头。秘书在本子上记录李克农的指示,李克农看过之后又加了一句:电 告台湾牡丹一号,查清敌人何是派人到东北。李克农在记录上签字,秘书又复述一 遍,李克农点头认可:立即发出。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