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1950年2 月26日凌晨。一架没有任何国籍标志的飞机,沿朝鲜东海岸进入中国 境内。飞机飞过长滨市郊山区森林,一只白色的降落伞飘落。响尾蛇落在森林间的 雪地上。他急忙卷起降落伞,塞进附近的树洞。掏出指北针辨别一下方向,然后拎 着皮箱子,踩着雪,向林中走去。 早晨,响尾蛇进入了长滨市。 太阳高挂在天上,照得街面暖暖的。一辆马爬犁停在街口,响尾蛇跺跺脚,搓 搓冻僵的手,掏出几张纸币付了脚钱。摘掉狗皮帽子,换上一顶三块瓦的水獭皮帽, 又脱掉羊皮袄,露出里面的长袍马褂,变成了一个商人模样。他拎着一只小皮箱, 进了街边一家小饭馆。 屋内雾气缭绕,一只白炽灯蒙着光晕,灯下人影绰约。 响尾蛇坐在一张小桌前,把小皮箱贴着脚边放在地上,然后招呼道:伙计,快 来两碗热豆浆四根大果子,这天儿真够冷的。 一个扎着油腻腻的脏围裙的中年伙计端着托盘跑过来,把豆浆和油条放在桌上, 又从肩上抓下一条黑呼呼的抹布胡乱擦着桌子,一边搭讪着:老板,不是这片的常 客吧?没见您来过啊。 响尾蛇哼哈地应付道:啊,我住南边大马路那片,不常过来。 饶舌的伙计又说:大过年的也不在家歇着,今儿个才初十,就出来忙乎,生意 不错吧? 响尾蛇吃着油条,呜噜呜噜地说:马马虎虎吧。 伙计继续说:听老板口音,不大像本地人。 响尾蛇楞了一下,吱吱唔吱唔应道:我是本地人,不过多年在外地做生意,这 不是解放了吗,家乡太平了,就回来了。 伙计满脸挂着笑:托共产党的福啊,市道太平,生意错不了。这时,又有两位 客人进来,伙计殷勤地招呼着。 来人与响尾蛇坐一张桌上,点了些豆浆油条大饼。 响尾蛇端起碗喝豆浆,眼睛却警觉地扫视来人,同时,双脚在桌下悄悄挪动皮 箱,把它夹在了两脚之间。同桌的客人只顾忙着吃饭,并无人注意响尾蛇脚下的动 作。 响尾蛇草草吃完,拎起皮箱走出小饭馆,他缓步沿街溜着,一边左右看着,走 出约几十米,又掉头走回来,沿途不时地看着街边的门牌,像是在找一个什么地方。 当他走过小饭馆后,就近拐进了一条胡同,穿过胡同来到另一条大街上,伸手叫了 一辆人力车,他坐上车,低声说:大和旅馆。 车夫痛快地应了声:好嘞!说着拉起车把快步跑起来。 西道口澡堂。 一群围着浴衣的顾客,坐在床上喝茶抽烟,七嘴八舌地闲聊:一人说:你们知 道吗?昨晚这城里又干起来了。西郊那边一个大车店,让解放军包围了,说是抓了 一伙进城来捣乱的土匪。 又一人说:亨利寄卖行那里也响了一阵枪,解放军端了国民党特务的窝点。 又一人说:国民党能这样甘心逃跑吗,肯定留下了潜付特务。 又一人说:那解放军和公安局也不是吃素的,能眼看着特务们折腾吗,还不得 收拾他们!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喽! 邵正昆围着浴衣坐在休息厅角落的一张木床上喝茶,听到人们议论,脸上露出 惊慌的神色。 小个子匆匆走进来,凑到邵正昆面前:不好了,那小娘们儿前脚刚出了斋敬堂, 两个共军后脚就进了门,他们是不是盯上了斋敬堂啊? 邵正昆一惊,疑惑地说:难道共军是三只眼的马王爷?这么快就发现了斋敬堂 这个联络点?他们抓人了吗? 小个子说:没有,很快就出来了。 邵正昆又问:他们发现那小娘们儿了吗? 小个子说:没有,小娘们是先出来的,共军并没有跟踪她。她已按你的指示, 去找潘古了。 邵正昆道:但愿姓潘的能交出行车计划,干完这一次,上峰就可能同意我们撤 出大陆。 小个子说:可是现在孤狼已落在共军手里,他要是供出我们,就什么都完了。 邵正昆说:孤狼是和山羊胡单线联系。我倒是担心斋敬堂,山羊胡要是被抓了, 我们就危险了。 小个子说:趁着共军还没朝山羊胡下手,我们先干掉他。 邵正昆却摇摇头:现在动不得啊。谁知那老头是不是银狐啊。 小个子说:这都什么时候了,银狐还不露面,叫我们怎么办? 邵正昆说:先不管他。特派员今天下午到达长滨,毛局长电报里命令我们与他 接头,而银狐一定会与特派员会面的,到时候,银狐到底是谁自然就明白了。 枝型吊灯映照着巨大的耶稣受难十字架,教民们双手合十跪着,闭目静听。一 位红衣神父缓缓说道:马太福音第五章中说,有人对你们说,当爱你的邻舍,恨你 的仇敌。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这样,就可以 作你们天父的儿子。这是说,我们人类都是天父的儿子,都要互爱,不管他是什么 人,只要你真心去爱,仇敌也会变朋友。 孤狼面带憔悴,头发蓬乱,混在教民中间,似在听道,却心神不安。他的右手 始终插在胸前,握着藏在大衣下的手枪。 山羊胡轻轻走过来,坐在孤狐身边。孤狐迫不急待地说:他妈的,我暴露了, 昨晚差点让共军逮着,多亏我从暗道跑出来。 山羊胡说:我那里也不安全了,黑熊小组的山猫刚与我接头,就有两个公安到 我那里查问接头的人,看来他们也让共军盯上了。 孤狼惶恐地偷睨左右:共产党太厉害了,我们都成了丧家犬了。银狐也不露面, 打又不能打,撤又不让撤,我们怎么办? 山羊胡说:台湾特派员已经到了。很快就要有新的行动,你先躲到城外白云观 去,我会及时与你联络。 孤狼问:你是银狐? 山羊胡叹了口气:唉,我哪是什么银狐啊。 孤狼咬着牙恨恨地骂道:妈的,这家伙神出鬼没的,把我们都蒙在鼓里,他藏 在暗处,却老是让我们抛头露面地卖命! 山羊胡连忙制止他:嘘,小声点,你不要命啦!快走吧,等我的消息。记住, 没有银狐的指令,千万不能妄动啊。 孤狼和山羊胡先后走出教堂,分别向左向右,钻进了胡同。李茂财从另一个胡 同走出来左右看了看,随后跟上了孤狼。 长滨铁路局长杜长林和党委书记常水山对面地坐在沙发上。 常水山手里拿着一份材料,对杜长林低声说:根据这两天的内查外调,我们掌 握了一些情况,疑点集中在公安科长刘达山身上。从档案上看,刘达山是48年7 月 由沈阳铁路局分配过来的,到沈阳路局之前,是在东北军区护路大队一中队担任副 队长。但沈阳路局通过东北军区进行协查,护路大队的刘达山已在48年5 月的一次 战斗中牺牲了。经过核对,证实转到我们这里的刘达山的所有档案材料都是伪造的, 这个刘达山可能是个冒名顶替的。 杜长林愤怒地拍着面前的茶几:好家伙,他是孙猴子,我们倒成了牛魔王,钻 到我的肚子里来了。那天晚上偷袭保密室的就是这个狗东西吧?那还等什么,立刻 把他给我抓起来! 常水山摆摆手:不,我们不能盲动,这个情况要先通报长滨市委,这个人物很 可能与国民党的东北地下技术纵队有关联,与这次暗杀主席的行动有关联,他的任 务显然就是搞到行车计划。那天晚上他盗用潘古的外衣作掩护,潜入保密室,企图 偷取行车计划,并嫁祸于潘古。这个案件的调查之所以迟迟没有头绪,其原因就是 这个内鬼在作祟。 杜长林说:老常,咱这就去市委汇报情况,请示下步行动。 长滨铁路局公安科长刘达山在走廊里走来,他走过总调度室门前,同门外的两 个哨兵打着招呼:同志们,辛苦了,这个岗位很重要,千万不能大意啊。这里有什 么情况吗? 哨兵回答说:首长同志,这里一切正常。 刘达山点点头,走了过去。他拐过走廊,却又贴在墙角,竖起耳朵听了一会, 然后又走回总调度室,装模作样地查看门窗。他看见潘古从走廊一端走了过来,忙 迎上去:潘总,这几天可是关键时刻,行车计划可得放好了,千万别出岔啊。 潘古精神恍忽地吱吱唔唔含混不清地应着。 刘达山看着潘古的背影,脸上带着阴笑。 杜长林和常水山向庄孟周报告新情况。 杜长林说:根据沈阳铁路局传来的调查情况,我局公安科长刘达山有重大特嫌。 这是个冒名顶替的家伙,夜闯铁路局保密室的就是他。我们想立即把他控制起来。 庄孟周说:他也许就是东北地下技术纵队和头子银狐。抓住这个银狐,我们就 掌握全盘主动,敌人暗杀行动就破产了。另外,我告诉你们,敌人已盯上了你们的 副总调度潘古。这个人立场不一定很坚定,万一他经不住敌人的威逼利诱,把行车 计划暴露给敌人,不仅我们要陷入被动,而且主席的安全就更加严峻了。 常水山说:我们一定做好对潘古的严控,不给敌人机会。 杜长林说:我的意见马上抓捕刘达山。 庄孟周说:对,易早不易迟。但要等到他我们掌握与他接头的人才能对他下手。 我看最迟不过今天晚上了。 庄孟周说着抓起了电话。 齐同江接听电话:是庄书记,请市委和军区首长放心,那家伙跑不了。 他放下电话对陆天海说:现在又有一个新任务,长滨铁路局公安科长刘达山有 重大特嫌,极有可能就是银狐。你们一科负责监视他,不论他跟谁联络,都先不要 惊动他。等到我们咬住了与他联系的敌特,接上了线索后,晚上再收拾他。 陆天海兴奋地磨拳擦掌:好啊,跟他们磨来磨去好些天了,今天终于要对他们 下家伙了。局长,你和首长们就等着看我的吧! 齐同江嘱咐着:不要贸然行动,一定要稳妥,这次绝不能让他跑掉。 接着,齐同江又对柳如梅说:小柳,还是你去铁路局,正面接触潘古,敌人可 能重点要在他身上打开口子,通过他拿到行车计划,绝不能让他泄露机密。 柳如梅说:我现在就去。 齐同江又问:李茂财现在在哪里? 陆天海说:他在监视斋敬堂那个山羊胡老头,发现他与一个人在教堂接头,他 现在正跟踪那个人,那个人可能是孤狼。 齐同江说:好,跟住了他,看他跑到哪儿去。又问:林木根呢? 陆天海说:林木根跟踪邵正昆,现在不知情况如何。 齐同江说:那刘达山谁负责? 陆天海说:我亲自去。绝跑不了他! 齐同江说:好,这几个家伙都给我看好了,一个也不准露掉,我想他们之间必 然会在这两天有联系,只要他们之间发生联系,就能说明他们可能同属东北地下技 术纵队。我们等待时机成熟,把他们一网打尽! 铺满白雪的城郊大道,两排是落尽叶子的白杨树,路上行走着一些车马和行人。 一辆漂亮的四轮马车后座上,坐着紧裹皮大衣的孤狼。车夫坐在前面,紧着挥鞭驱 马前行。 李茂财艰难地骑着一辆老式自行车,跟在马车后面不远。马车停在了一座道观 前。高大的门楣上悬着巨大的门匾,三个黑色大字分外清晰:白云观。 大街两侧聚集着卖香火零食的小贩,香客们进进出出,显得很是热闹。 孤狼在观前下了车,随便在小贩中间走了走,趁机四处观察一番,然后踱进观 门。 李茂财把自行车靠在墙边,混在人群中买了一束香,跟进了白云观。 孤狼来到观内的乾清宫前,对一个小道徒说了几句话。小道徒回身走进乾清宫 右侧的东厢房,请出了一个留着髯须的道长。孤狼与道长相互作揖,孤狼道:小弟 是道中小徒,受斋敬堂一位仙人指点,来贵观修行几日,有劳道长。 道长低眉偷视左右,然后将孤狼请进东厢房。 李茂财躲在一座高大的香炉后面,看清了这一幕。 小个子特务这时正走进候车室,看到了旅客留言板上的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客人已到,明天可见面验货,预定交货时间,取货后,暂存老黑处待运。 小个子取走了这张纸条。 邵正昆阔气十足地走进吉庆饭庄,坐在一张靠墙的桌上。 林木根跟在他身后也进了饭庄,坐在邻桌。 饭厅里里蒸腾着雾气,邵正昆舒舒服服地把酒壶泡在烫酒的热水罐里,一边闻 着酒香,一边闭眼假寐。酒烫了半天,才倒了一杯,滋滋有味地咂了一口,又夹了 一口酱牛肉,大口地嚼着。 这时,刘达山走进饭庄,直接走到邵正的桌前坐下,一边伸手拿起邵正昆的酒 杯喝了一大口,然后与邵正昆鬼鬼祟祟地低语着。 刘达山说:老兄,你们得盯紧潘古,尽快拿到行车计划。 邵正昆叹了叹气说:那姓潘的太窝囊太没用了,磨磨蹭蹭地拖了好几天,还没 拿到。我今天再逼他一下。你也得想想办法,咱不能只在姓潘的这一棵树上吊死啊。 刘达山说:共产党把行车计划看得太紧了,我根本靠不上边。我只知道大概是 走主干线,经大兴隧道,过平泉路道口,走14号桥。但具体时间不清楚啊,还是得 逼姓潘,他了解详情。今晚,我打算……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在说什么。 林木根努力伸长耳朵,也还是听不见,便起身走到靠墙边的桌子前,装作倒水。 刘达山和邵正昆见有人走过来,便都噤声,闷头吃菜。林木根倒完水,不能再继续 偷听,只好走回桌子吃饭。 柳如梅带着一名女侦察员走进杜长林办公室。 柳如梅对杜长林说:首长,我们这次来主要是要正面接触一下潘副总,庄书记 担心会在他身上出问题。 杜长林笑了:是啊,小布尔乔亚嘛,虽然是我们革命借助的力量,但它既有软 弱性,也有动摇性,在金钱和生死关头表现得尤其突出。我赞成,对他就得重重地 敲下警钟。你们就在我这谈吧,我先回避一下,免得对他造成太大的心理压力。 杜长林起身走出办公室。 一名铁路干部将潘古请进杜长林办公室。 潘古忧心仲仲地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扶在膝盖上,却禁不住颤抖。女侦察员给 他倒了一杯茶,他哆嗦着接过来,却又拿不住,抖动中,杯盖掉在地上,茶水烫了 他的手。他惊慌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掏出手绢擦手。 柳如梅见状安慰道:潘副总,不在害怕,我们找你来,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问 题,也不是要抓你,只是想询问一下,最近这些天,是否有人,明确地说,就是是 否有特务分子在打你的主意,想通过你搞到行车计划? 柳如梅这样一说,潘古反倒更加惊慌。他耳边响起邵正昆的话:限你三天给我 搞到新的行车计划,不然,你老婆孩子就命难保!你要是向共产党报告,我也一样 会杀你全家! 潘古惊恐的脸扭曲着,连连摆手否认:不,不,不,我和特务没有联系,他们 也没有找过我。 柳如梅笑了笑,继续劝慰:我们并不认为你和特务分子有什么瓜葛,也没有怀 疑你是特务分子。但因为你掌握行车计划这样的绝密情况,是敌人注意的重点,所 以我要提醒你,在这个关键时刻,特别要站稳立场,黑白分明,敌我分明,不要被 敌特利用。也要特别注意安全。你放心,必要的时候,我们会出面保护你的。 潘古机械地点头,仍然不住地用手绢擦汗。 柳如梅和女侦察员把潘古送出局长办公室,并在走廊里又陪他走了一段路,直 到潘古进了总调度室。当她们回身要下楼时,看见化装成勤杂工正在扫地的陆天海。 陆天海一脸憨笑,点头哈腰地找招呼:嘿嘿,解放军同志走好,走好啊。 这时,刘达山匆匆走上楼梯,陆天海急忙低头扫地。刘达山侧脸看着柳如梅走 出办公楼,没注意到身边的勤杂工。他一直走到总调度室,让守卫叫出了潘古。 刘达山笑着同潘古找着招呼:哈,潘总,听说你的字写得挺好啊。有人托我给 你带个口信,说已经和你商量好了,请你给写幅字,他说写什么你知道,今晚要请 你喝酒呢。 潘古惊慌地点头:啊,啊,我知道,我知道。 傍晚,一座破庙里。一个人影走进破败的大门。这个人戴着罗宋帽,挡住了一 张脸,只露出两只眼。他走进庙内大殿,在正中的弥勒佛泥塑后背打开一个洞,取 出一部小型电台,接上天线,戴上耳机,开始按键发报。 台湾保密局收到电报,一名特工向毛人凤报告:长滨三号电台来电,请证实特 派员否已经派出,并告新的联系方法。 毛人凤说:给银狐回电。特派员应在今天上午到达。明天确认特派员安全后即 可接头。新联络暗语为,老太爷病重,我是来送新药方的。五天之内服用,一付不 行就用两付。 在长滨军区电讯室里,罗华山和吴成中都站在报务员身后,一名参谋报告:这 是敌人又一部电台,静默一段时间后,现在又开始活动了。经过破译,这是银狐向 台湾询问特派员身份,台湾告之银狐与特派员的新联络暗语。老太爷病重,我是来 送新药方的。五天之内服用,一付不行就用两付。 吴成中说:这是敌人向银狐发出死命令,一次攻击不行就实施第二次攻击。好 歹毒的毛人凤,真是丧心病狂啊。 罗华山说:这个密电截获得太及时了。我们掌握了敌人新的接头暗语,更有利 于我们找入敌特内部。毛人凤急于求成,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嘛,这可给我们帮了 一个忙。有了这个新暗语,陆天海打入敌特内部就有了一个更为可信的身份证明。 吴成中说:今晚就动手拿下这个特派员响尾蛇! 这天傍晚,下班了人纷纷走出铁路局办公楼。陆天海仍在勤劳地扫着地。他看 见潘古走出总调度室,手里捏着一个纸团,几次要扔在走廊的纸篓里,却又缩回了 手。他在走廊里走了一个来回,终于把纸团扔在了纸篓里。然后逃跑似地离开办公 楼。 陆天海收拾垃圾,在纸篓里找到了那个纸团。他把纸团装进衣袋,然后把其他 垃圾倒进撮子,走到院子外面的垃圾箱旁,统统倒进垃圾箱。 院子里,小个子特务装成捡垃圾的人,把垃圾箱里的废纸都装进一个破麻袋里。 那个纸团已经打开,放在茶几上。庄孟周等领导干部都在座。 陆天海说:下班前刘达山找到潘古,说有人让他写幅字,潘古就写了张纸条。 这是潘古扔在纸篓里的条子,上面写的字又涂掉了,隐约看得出写的是,主干线, 大兴隧道,平泉路道口,14号桥几个字。 杜长林说:这是主席专列必经之路。一般人都知道重要列车都是走主干线的, 这是常识嘛。秘密在于具体时间,他并没有写。潘古这是什么意思?向敌人告密一 个基本常识?还是有意糊弄敌人? 庄孟周说:按潘古这个人来分析,他不可能有抵制敌人的能力和胆量,从纸条 写了又涂了这个情况看,他是不想把秘密告诉敌人,但不写又过不了关,这是思想 斗争的结果。于是他就写了又涂掉,以应付差事。 吴成中骂道:妈妈的,这个潘古,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啊。这东西到了敌 人手里不一样是告密吗?这人必须立即控制起来,再不能出现类似问题。 庄孟周说:铁路局内部严控,总调度室的人明天开始都集中起来,不要放回家 了。这一方面是为了保密,一方面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其他情况呢? 齐同江说:李茂财报告,杀手孤狼现在到了城郊的白云观,那里曾是反动会教 门一贯道的活动场所,肯定还残余的反动教徒藏在那里。敌特这是想利用一贯道的 残余力量继续搞破坏啊。 罗华山问:李茂财看得准确吗? 陆天海说:茂财是老侦察员了,他的眼睛不会错。 庄孟周说:立即派人盯住白云观,如果他们有大的动作,就把孤狼和一贯道的 残渣余孽一勺烩了。如果他们暂时不动,我们也就再等。等陆天海和银狐接上了头, 掌握全盘计划再动手。 陆天海又报告:林木根跟踪邵正昆,发现刘达山与他在站前吉庆饭庄接头,商 量搞到行车计划的办法,其中谈到潘古。但刘达山不可能是银狐,银狐不会这个时 候过早地冒险跳出来。 庄孟周说:今天晚上就抓捕刘达山,他藏在铁路内部太危险了。邵正昆手里掌 握电台,对我们暂时还有利用价值,先不动他和冷月萍。 吴成中说:那好吧,我就再忍忍。就按原定计划办。 齐同江说:经过紧张调查,胜利大街派出所查到吴司令去看戏那天晚上,邵正 昆有可疑行动。有两个邻居也去看戏,戏院乱了以后跑出来,看到了邵正昆。现在 可以初步认定,邵正昆可能是那天戏院里的杀手。 吴成中又大骂:妈的,这个小毛贼,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要不是为了全盘计 划,我今晚就下令抓了他! 庄孟周笑了:好了,你报仇雪恨的日子不会远了。他看了下表,又说:现在是 6 时半,8 点钟前解决刘达山,10点钟前解决响尾蛇。天海,你任务很重啊,时间 也很紧。抓刘达山千万不能出事,我们还等着看你的好戏呢。 陆天海起立敬礼:首长放心,我陆天海拿党性拿脑袋担保,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潜伏敌特刘达山死到临头还丧心病狂地阴谋破坏,趁值班查哨之机,企图在长 滨站调车场造成列车颠覆,以此拖延毛主席返京的时间。陆天海及时赶到,展开一 场殊死搏斗。 陆天海带着林木根和一批战士乘中吉普和卡车快速驶进铁路局院子。陆天海指 挥战士们分头把守住办公大楼的两个出口,又带着几个战士冲进楼内。他们来到公 安科,向值班干警询问:刘达山在哪里?他不是今晚值班吗? 干警回答:刘科长去车站那边查哨去了。 陆天海指定两名战士:你,你,守在这里,刘达山一出现就立即拘捕,如果反 抗可击毙。说完一挥手,带人撤出大楼。中吉普和卡车冲出院子,向车站方面扑去。 陆天海提着手枪,冲进站台,他身后的战士们迅速占领有利地形,对站台形成 包围。陆天海隐身柱子后面,向站内进行观察,但未发现目标。这时两名巡逻干警 走过来,陆天海拦住问道:刘达山在哪里? 一名干警答:他好象往调车场方面去了。 陆天海命令战士们:不好,这小子要搞破坏。快,跑步前进,包围调车场。 调车场里,数条交错的铁轨在月下发光,偶尔有车头鸣笛驶过,留下团团白雾。 陆天海和战士们悄悄摸了进来,伏在铁轨边向场内寻找目标。借着月光,他看见一 个黑影正蹲在一条铁轨上,他打开手电照过去,同时大喝一声:谁!干什么的? 手电的强光照见了蹲在铁轨上的黑影,原来正是刘达山。他发现有人,马上用 手臂遮住了脸,起身向黑暗处跑去。陆天海立即带人追了上去。 刘达山跑到一辆停在铁轨上的车头边,回手向陆天海射击。陆天海伏在铁轨上 回击,并指挥战士们包抄过去。 刘达山跳上车头,用枪逼着司机开车,司机无奈开动车头。车头缓缓前行,陆 天海快步赶上,抓住车头上扶手攀上去。可是刘达山躲在司机身后,用枪顶住司机 的脑袋,陆天海无法开枪。 刘达山叫道:陆科长,对不起了,请你放下枪,不然我就打死他! 陆天海把枪慢慢放在地面上,空着两只手说:不要伤害人质。司机同志,不要 怕,听他的,继续开车。刘达山,你跑不了了,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了。我们的政 策你最了解了,争取立功赎罪吧。 刘达山却冷笑:我这样的人,你们是不会轻饶的,你放我一条生路,我远直高 飞,不再与你为敌,怎么样? 陆天海也冷笑道:是啊,你原先在特务队就没少杀人,混入护路队和公安科, 也没少干坏事。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刘科长,我低估你了。 但我是不会放你走的,除非你打死我! 刘达山犹豫了一下,真的举枪指向陆天海。这时,司机机智地拉了一下刹车, 车身聚然一顿,刘达山随着巨大的惯性站立不稳,陆天海趁机扑了上去,两人扭打 在一起。陆天海高叫着:向回开,向回开! 司机立即把车倒着向回开,而且越来越快。 陆天海和刘达山扭打着,陆天海终于把刘达山掀出了车外。随着一声惨叫,刘 达山狠狠地摔在了路基上,无声无息了。陆天海命令司机停车,他跳下车查看,见 刘达山已经没有气息了。他又指挥司机把开回调车场,他指挥战士们在铁轨上仔细 搜索。 不远处,正有一列火车急速驶来,急迫的铿锵声越来越近。陆天海终于在铁轨 上找到了一块卡在缝隙之间的钢板。他用手去掰,可钢板却纹丝不动,他用枪把去 砸也砸不动,他急忙命令战士们开枪报警。并抢过一只步枪,抡起枪托向钢板砸去。 火车虽然已经制动,但仍带着巨大的惯性向前冲,就在火车即将撞上钢板发生 颠覆时,陆天海已经砸掉了钢板并侧身翻出轨道,火车在他身后擦身而过,停在近 处。司机问;发生什么事了? 陆天海挥手说:没什么大事,快开车吧,别误了点。 列车继续向前开去。 胜利大街11号日式小楼里,一楼正厅内灯光通亮,小个子和邵正昆把捡来的废 纸都倒在地上,一片片地铺开查看,地上乱七八糟地尽是破纸屑。俩人忙活了半天, 一张有用的纸片也没发现。 邵正昆骂道:你他妈的真是废物,都捡了些什么屁玩艺? 小个子说:这姓潘的跟我们玩什么把戏?他根本就没按我们的指令办! 邵正昆看了看手表,他问道:姓潘的活动规律是几点回家? 小个子说:一般情况下下班就回家,偶尔去酒吧或咖啡厅,但最晚九点半之前 肯定到家。你不是已派小娘们今晚去找他跳舞吗?现在应该在大和旅馆。 邵正昆一摆手:带上家伙,快去大和旅馆。 女特务冷月萍象一条毒蛇一样纠缠长滨铁路局副总调度潘古,逼迫他交出毛泽 东主席返京的新行车计划,这给潘古心理带来极大压力,他不敢也不可能把行车计 划交出来,可又不敢不赴冷月萍的约会,这就象在他头上悬上了一把达摩克利斯的 利剑,他担心的是国共双方随时都可能要了他的命。他内心十分矛盾,迟疑了许久, 才心惊胆颤地来到大和旅馆。 大和旅馆的舞厅里人影绰约音乐迭起。冷月萍却拉着潘古走出门外。等在门外 的邵正昆和小个子立刻用枪逼住了潘古,邵正昆恶狠狠地说:明天不交出行车计划, 你就别想再活! 小个子拿出三只捆在一起的手榴弹:看见这玩艺了吗,明天我会用它炸死你老 婆孩子,让你们到天堂去相会吧! 邵正昆三人迅速撤离,潘古靠着墙边,仰望月色,眼角流下无声的泪水,他浑 身颤抖着,顺着墙堆缩下去…… 月光无声地照着白云观这一片青瓦屋顶,飞檐下的风铃在夜风中不时地发出清 脆的叮咚声。乾清宫东厢房的窗户亮着灯光,窗纸上映出两个对饮的人影。 屋内,孤狼正和留着须髯胡的道长坐在炕桌前喝酒。 道长说道:仁兄,不瞒你说,我们这些弟兄们已经熬苦了,就等老蒋反攻大陆 那一天啊。 孤狼咂着酒,面带苦相:你我兄弟是一样的,过去咱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却 东躲西藏的象耗子,钻在洞里不敢见人啊。我们何尝不在盼望反攻大陆啊,可蒋夫 人访美数月,美援却迟迟不到,老蒋现在又是下野,李宗仁同样得不到美国人的支 持,他反攻大陆又没有信心,唉,难哟。 道长也苦着脸,忧心仲仲:毛泽东访苏成功,斯大林支持共产党,对美国形成 制肘,美国人想伸手帮一下老蒋,也不得不顾及苏联。那我们就更没有指望了。 孤狼说:我老家的穷棒子打死了我爹,分了我家的地和财产,我恨不得把他们 都杀掉。我过去可是杀人如麻,手上沾满了共产党和穷棒子们的血,共产党是饶不 了我的,所以我要和他们干到底。 道长说:这次你的机会不是来了吗?广播里说毛泽东就要回来的,这正是你大 显身手的时候啊。 孤狼说:要是这次干成了,我就能去美国了。你老兄还得委曲一阵子,等共产 党群龙无首,蒋总裁率兵反攻回来,你就有出头之日了。 道长哈哈一笑:老朽不一定的此等福份喽,但我希望你能成功。来干杯! 孤狼举杯:干杯!祝我们都成功! 白云观外的雪地里,李茂财披着白色的披风,埋伏在一棵老树下,尽管冻得直 发抖,但他眼睛始终不离开白云观那座黝黑的门楼。 中吉普和卡车在深夜长街上奔驰,驶过几条街道,向夜色里冲去。陆天海在中 吉普里不时地看表。时间已是21时20分。 中吉普和卡车停在大和旅馆墙外。陆天海指挥战士们分头把守住大门和小门, 又派一队战士绕到后院,堵住了后门。然后,带着几个战士冲进旅馆楼内。 陆天海带人冲进楼来,对服务员说:快,303 房间住的是特务,拿上钥匙,快 带我们去!就说晚上最后一次送水来了。 女服务员拿出钥匙,快步带领陆天海等人走上楼梯,来到303 房间门外。陆天 海和战士们分两侧把守住这个房间,让服务员敲门。 屋内传来警惕的声音:谁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服务员说:我是服务员,送水来了。 屋内说:我没要水,你来干什么? 服务员说:这是我们的规矩,每天晚上10点前给客人最后一次送水。 屋内,响尾蛇把手枪子弹顶上膛藏在背后,等了半天,才开了门。陆天海和战 士们一拥而入,用枪顶住了响尾蛇。响尾蛇无法继续抵抗,举起了藏在背后的双手, 一只手上还拿着已经上膛的手枪。一名战士上前收缴了他枪。 陆天海说:欢迎你,特派员响尾蛇先生。 响尾蛇不解地问:我刚刚到这里,你们这么快就把我抓住了,真不可思议,共 产党真是太厉害了。 陆天海自豪地笑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带走! 长滨市区。西町街。小酒馆。 入夜,小酒馆只有三两个客人,潘古独自一人坐在桌前自斟自饮,他面前已经 摆着三只酒壶,一盘花生,一盘猪头肉,几只酱鸡翅所剩无几。他已是醉意朦胧, 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擦着,一边继续喝着。第三壶已经空了,他又含混不清地叫道 :小二,再烫壶酒来! 堂倌跑来说:先生,你已经喝了不少了,天太晚了,早些结账回家吧。 潘古吆喝着:怎么的?怕我不给钱哪?来,这一万块都给你!够你的酒钱了吧。 说着掏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旧币扔在桌上。 堂倌忙把钱替他收起来,并从中拿了一部分:这些就够了,余下的先生收好了, 免得明天酒醒了又来找后账。 潘古摇摇晃晃地起身,堂倌扶着他送到门外:先生走好。 潘古歪歪斜斜地沿街走来,雪地上留下七扭八拐的足迹。他走到自家门前站住, 昂头望着楼上的窗户,他站稳身子胡乱擦把脸又揉了揉眼,定睛看去,粉红色的窗 帘十分诱人。在他的幻觉里,妻子和女儿正开门迎接他回家。冷风吹来,潘古噤不 住打了个哆嗦。家门仍旧关着。他楞楞地看着紧闭的家门,仿佛又看到自己和冷月 萍光着身子在床翻滚,邵正昆进来拍照,他目瞪口呆,惊恐地看到自己和日本妓女 的一叠照片扔在面前……他似乎女又看见小个子拿着集束手榴弹叫着:交出行车计 划,不然,我就用这玩艺炸死你老婆孩子……忽而他又看见柳如梅对他说:我要提 醒你,在这个关键时刻,特别要站稳立场,黑白分明,敌我分明,不要被敌特利用 …… 潘古回过神来,再一次仰望自家门楼和窗户,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淌着两行冰 冷的泪水。他显得十分无助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蹒跚着离开家门。 潘古拖曳着脚步走进离家门不远的一处街心小花园。他一屁股坐在松树下的石 橙上,抱头呜咽。 良久,他停止哭泣,站起身来再次遥望自家的小楼,对着那扇粉红的窗户深深 一躬。解下白色的围巾,踏上石橙,把围巾搭在松树枝上,系了一个扣,然后再次 摇头长叹,把脑袋套了进去,吊死在这个雪夜花园的松树之下。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