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十八天,兵刃十余次,朱德、彭德怀痛心五千五百个热血男儿 到达广昌后,李德、博古并不是认真地总结以往失利的经验教训,而是屡屡把 责任归咎干部下,大搞“惩办主义”。第一位被李德撤职的红军高级指挥员是唐天 际。当时,他担任红九军团第十四师师长兼广昌警备区政治部主任,是最早坚守广 昌的高级指挥员。 唐天际,湖南省安仁县人,1925 年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同年入黄埔军校学 习,1926 年转为中共党员。参加过北伐战争、南昌起义和湘南暴动。1928年3 月 随朱德上井冈山。曾任红四军二十八团营党代表,红五十团团长,红一军团第二十 二军四十四师师长,红五军团第十一军第四十师政治委员,建国后被授予中将军衔, 曾任解放军总后勤部副部长。 第五次反“围剿”战争以来,唐天际对堡垒战术、短促突击持有异议。 罗荣桓作为总政的巡视员,也随野战司令部来到广昌前线。唐、罗是老相识了, 都是随朱、毛从井冈山下来的。老战友相逢,推心置腹地彻夜交谈。在谈到广昌决 战时,两人都对李德的战术打法很不以为然。 李德来第十四师防御阵地视察时,唐天际正在指挥部队修工事。唐见广昌北面 山上孤零零地修了一个被动挨打的碉堡,觉着不妥,遂命令在广昌南河边修个工事, 准备一旦顶不住敌人时,可掩护部队撤退过河。 这个工事竟惹来一场大祸。 晚上,李德视察归来,在第十四师师部召开会议。他拍着桌子问:“谁让在河 边修工事的?”唐天际不知怎么回事,站起身答道:“是我。”“你是什么人?” 李德大动肝火。随行的参谋告诉李德,“他是广昌警备区政治部主任,叫唐天际。” 李德毫不顾及唐天际的面子:“我说过要修这个工事吗?谁让你这么做的?这不是 准备退却,准备放弃广昌逃跑吗?都留了一条后路,还怎么誓死保卫广昌?”博古 也参加了这个会。但对蛮横无理的李德,他没有任何反应。 李德对博古用英语说道:“这个广昌警备区政治部主任,应该撤职。”第二天, 来了一道命令,唐天际被“撸”了。 罗荣桓并不知道这件事。他见唐天际情绪不太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关切地 询问。唐便一五一十说起来。罗荣桓听罢气愤地说:“太霸道了!”无独有偶,几 天后,罗荣桓也碰上了一桩类似的倒霉事。 这天,李德上前沿阵地视察,罗荣桓也陪他去。在阵地上,李德用望远镜扫了 一番,回过头来正好见到罗荣桓。他也不问罗荣桓是干什么的,便命令罗带一个工 兵排去埋地雷。 罗荣桓执行了命令,埋完雷回来报告。不料,李德又变了卦,命令罗荣桓再去 把地雷起出来。 这时,敌人离埋雷处已近在咫尺了。罗荣桓实在不理解李德为什么要下这个命 令,让战士们去做无谓的牺牲。因此,没有理他。李德见状大发雷霆,跳着脚指着 罗荣桓的鼻子喊道:“你不去,杀你的头!”这时,敌人的前卫已经踩响了几个地 雷,而敌人的炮弹也已打到李德所在的工事周围。去起雷已经不可能了,这件事才 不了了之。 至于罗荣桓耳闻目睹的此类事,更是不胜枚举:轻则处分、撤职,重则开除党 籍,送军事法庭,送运输队罚苦工。 李德身边工作人员对他的作风也颇有看法,也常受他的气。伍修权曾说: “李德动不动就训斥、处分别人,不断发脾气骂人,根本听不进反对意见。我 们在他跟前的工作人员更是常受他的气。对于他这种太上皇的姿态,凌驾于我党中 央之上的架势,我们都很反感,实在不想和他共事。有几个同志常闹情绪,多次要 求调动工作。组织上总是做我们的工作,要我们安心留下。其实我们个人受气是小 事,他给我们党、红军和苏区造成的损失才是大事。”尽管李德、博古到了前线, 甚至多次亲临前沿阵地,但也丝毫不能阻挡敌军的推进。设在广昌三宫殿的博、李 野战司令部,接二连三地收到外围阵地失守的报告。至4 月23 日,红一、三、五、 九军团相继退出了抚河东、西两岸的甘竹、大罗山、延福嶂、饶家堡、苦竹坑、长 生桥等防地。 坚守甘竹防线的红一军团第二师第四团团长耿飚回忆说: “当时我们在甘竹‘守备’。敌人前进半里多一点,便开始修乌龟壳。 他们有炮火掩护,修好之后,李德便让我们‘短促突击’与敌人‘寸土必争’。 这点距离,对英勇善战的红军来说,本来不算什么。然而敌人有碉堡依托,火 力猛,我们的部队由于弹药匮乏,根本无法对射。等我们冲锋部队冲到双方中间地 带时,敌人的大炮便实施集火射击。由于敌人事先早已设计好了战斗层次,炮火很 准。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被炮火压下来,除了增加一批伤员,牺牲一些同志外,一无 所获。 “4 月16 日,我团的当面之敌,在炮火掩护下,竟冲到了阵地前沿,包围了 我的团指挥所,当时电线已经炸断,我亲率两个连拼死抵抗,其他部队撤往二线‘ 堡垒’。由于敌人脱离了乌龟壳,我们还可以顶住。战斗中,我突然觉得右腿一软, 几乎跪了下去,但立即又站住了,只是一个劲地指挥部队射击。敌人的第一个冲击 波被打退,二梯队又黑压压地涌了上来。我正想利用这短暂的间隙,让部队撤下去, 可是右腿怎么也不听使唤。低头一看,只见裤管里、鞋子里全是血浆。开始,我以 为是哪位同志牺牲在身边了,便大喊警卫员杨力:‘快来看看,这是谁的血!’杨 力见状大惊,背起我就跑。 我说:‘放下!放下!搞什么鬼?”杨力边跑边说:‘别动!你挂花了!’” 精锐军团的主力团团长带伤作战,战斗之残酷可想而之。 原国民党将领杨伯涛,这样描绘广昌外围阵地争夺战的激烈场面: 罗卓英的进攻部署是,先使用第十四师、六十七师、九十八师为第一线攻击部 队,九十四师、十一师为预备队。这里的地形是岗峦起伏的小丘陵地带,其间遍布 水田耕地,没有突出的高地可资双方利用。因而胜败的因素,很大程度上决定于火 力的强弱。 蒋军的武器远比红军精良,拥有充分的弹药,以炽盛的火力对红军组成弹幕射 击。红军部队表现了惊人的英勇精神,一拨接一拔地前仆后继,向蒋军猛冲。以稳 健著称的国民党第十四师阵地,一部分被冲垮。红军冒炮火跟踪追击,逼近该师师 长霍揆彰的战斗指挥所,流弹击中在附近休息的预备队多人。霍急令控制在附近的 预备队增援反击,并亲自到迫击炮阵地,督促迫击炮手猛烈射击。因发射速度过快, 炮手一时慌乱,以致一门炮发生炸膛,当场炸死十余人。霍此时刚离开这门炮位数 十步,幸于苟免。战况的激烈于此可见。 红军的战斗员无比英勇,但在炽盛的火网压制下,且又寡不敌众,伤亡极为惨 重。不到五百公尺的阵地正面上,阵亡红军的尸体纵横密布达数百具之多,断头缺 足,惨不忍睹。其中发现有佩手抢和望远镜者,乃为中上级指挥员,亲自参加冲锋 而牺牲者。红军由于伤亡过大,冲击力量遂以削弱,未能乘势扩大战果,纵深直入 击破蒋军。 罗卓英得有时间调动其预备队九十四师向十四师增援,形成兵为火力都占绝对 优势。红军遂被迫后退,转取守势,两军成对峙状态。入夜,红军全部撤走。 广昌外围战士的拼命,红军遭受了重大伤亡。红军高级指挥员对李德的瞎指挥 十分不满,认为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红一军团政治委员聂荣臻回忆说: “一军团在保卫广昌时打的一些战斗,如甘竹战斗等,伤亡消耗都比较大。从 甘竹到广昌,不过二十里,敌人越接近根据地腹地,越是更加谨慎小心,每天只前 进半里到一里,每进一步边修公路边筑碉堡。我们在‘死守广昌’、‘寸土必争’ 的错误口号下,打了十八天所谓‘守备战’。这就是说,我们在敌飞机大炮轮番轰 炸下,死守阵地。如果我们搞‘短促突击’,就是等敌人刚从工事里出来,推进到 我们的工事几十或几百米时,我们就像猛虎一样扑上去打击敌人。可是等敌人一缩 进碉堡,我们又得暴露在敌人飞机大炮的火网下战斗。”红三军团第四师政治委员 黄克诚回忆则激愤溢于笔端:开始,敌军发动进攻,我军奋起反击,将敌击退。但 在敌军后面一两千米处就是堡垒群,敌人钻入堡垒里,我们就无计可施。就这样, 敌军从堡垒群里轮番出来,并用炮火轰击我军阵地,敌人的飞机也在空中投弹扫射。 敌我双方反复拼杀,整天炮声隆隆,枪声不断。同敌人搞堡垒对阵的结果,虽然也 杀伤过一些敌人,但红军总拼不过在数量和装备上都占绝对优势的敌军。我军伤亡 日增,仗打得越来越艰苦。我曾说过“短促突击,红军送死”一类的话,再三要彭 德怀同志出面讲话。 4 月24 日,彭德怀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亲自到了野战司令部,向李德建议不 要死守广昌。 彭德怀说:“广昌既无坚城可守,我军子弹又很少,仅靠土木构筑的工事,是 根本经不起敌人飞机、重炮轰击的。”彭德怀再三对李德说:“广昌是不能固守的, 如果固守广昌,少则两天,多则三天,红三军团一万二千人,将全部毁灭,广昌也 就失守了。”李德、博古面面相觑。他们到达广昌前线也有三四天了,前线的战况 要比远在瑞金从无线电中了解得多,了解得全,也了解得更加真实。他们明白彭德 怀说的完全是真实情况,但就这么偃旗息鼓,鸣金收兵,又于心不甘,无法向部下 和苏区人民交待,真可谓骑虎难下也! 彭德怀见李德、博古默不作声,又建议道: “我应采取机动防御,派一部分部队进占工事,吸引敌人进攻,主力控制于城 西南十里之山地,隐蔽集结,待敌进攻我守备阵地时,则相机突击敌外侧一点,求 得消灭敌人一部。”第五次反“围剿”开战以来,彭德怀提了一次又一次建议,不 是被置之不理,就是遭到训斥,但这个建议总算被李德接受了。 广昌战役极为不利的严峻态势也日益引起了周恩来的高度警觉。周恩来没有随 野战司令部上前线,被留在瑞金后方。广昌前线一个接一个失利的电文,使周恩来 预感到广昌血战的严重后果,他认为这种拼命主义的阵地战不能再打下去了。 4 月22 日,周恩来致电前线的博古、朱德、李德,提出两项建议: 1.最紧急时须调第十三师主力加强广昌守备;2.第一、三军团要能在一起突击 敌人。 红军野战司令部判断:敌将于4 月27 日晨,从盱江两岸会攻广昌。敌第五纵 队共四个师从西岸长生桥、里堡地段出犯,其主要突击方向可能是大熊地域;敌第 三、第八两纵队共四个师将从东岸的李堡、香炉峰地域出犯;敌第六师之一个旅于 长生桥地域保持与两个纵队的联系;敌第九十四师在甘竹地域作预备队。敌用同等 兵力沿盱江两岸向广昌进犯,准备一旦一岸部队与红军主力接触,另一岸部队则乘 机迅速前进。 根据以上判断,朱德总司令于4 月26 日11 时发出广昌作战命令,将全部红 军主力组成三个集团: 1.东方集团。由红九军团及红十三师组成,由红九军团首长罗炳辉、蔡树藩指 挥。其任务是在东岸钳制敌人。 2.西方集团。由红一、三军团及红二十二师组成,由总司令直接指挥,其任务 是在西岸广昌以西及西北地域消灭进犯之敌。 3.广昌支点地域守备队,由红十四师等部组成,其任务是坚守广昌工事区。 命令还对各集团的作战行动作了具体部署。 此前一天,红十四师首长下达了《保卫广昌的命令》。命令完全按李德的要求 在广昌两个重要支点配备了两个团的部队,并且要求“各支点指战员的配备,须选 政治坚定,技术熟练,富有战斗经验的团一级首长”,“十二时以前完毕进入阵地。” 27 晨,盱江两岸敌军,在其空军、炮兵配合下,同时向广昌进犯。敌第十一师向 巴掌形山,第九十七师向摇篮寨、西华山,第十四师向莲花山,第六十七师向清水 塘地区,发起猛烈攻击。 红三军团之巴掌形阵地首当其冲。红军指战员冒着敌人的密集炮火英勇抗击, 战至10 时左右始力量不支,退离战场。11 时,敌集中火力攻击红军西华山阵地。 彭德怀、杨尚昆亲临阵地指挥,战斗异常激烈。入夜,双方在西华山地区对峙。进 犯清水塘地区的敌六十七师,于中午时分遭红三军团第四师和红一军团第二师截击, 伤亡惨重。14 时,后敌派空军和炮兵向红军阵地狂轰滥炸,并以第九十七师增援, 红军被迫后撤。向莲花山进攻敌十四师,进抵莲花山南端时,遭红军猛烈抗击,死 伤甚众后得其第十一师主力增援,转与红军对峙。与此同时,盱江东岸的红九军团 阵地被敌攻破。15 时30 分,敌占领广昌东北面的姚排洲、藕塘下一带,与西岸 敌军相呼应。至此,广昌处于敌东、北、西三面包围之中。 蒋军空军和远程炮兵还实施了纵深打击。红十四师的阵地一片焦土,断壁残垣, 伤亡甚众。有一个营坚守在所谓“永久工事”中,在敌机和炮火轰击下竟全部壮烈 牺牲,无一生还。战后,由于第十四师伤亡过大,难以为继,中革军委不得已撤销 了这个具有光荣战史的部队。 仅仅一天的血战,红军竟付出如此代价,光红三军团就伤亡一千余人。 当红军按李德的命令向敌人“短促突击”时,成班成排成连的战士们,在飞机 大炮的轰击下英勇悲壮地倒下去了。 解放后被授予少将军衔,曾任北京军区装甲兵副司令员的肖锋,当时是野战司 令部直属队政治处主任。他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 “上午8 时,汤恩伯指挥八个炮兵旅和三十五架飞机,同时轰击我军阵地。工 事、堡垒一个个被炸毁,广昌城被炮火硝烟所吞没。在血与火的狂涛中,十一团的 两个连队,坚守城北的356 高地,因工事被敌人炮弹炸塌,几乎全部被掩埋;坚守 广昌街79 高地的红五师一个连,也被埋在工事里;我军的医院、兵站也被敌人炮 火炸毁。李德急忙跑到头陂的野直电台,责令彭德怀指挥部队,坚决守住广昌,否 则要撤职查办。这时,其他各军团首长纷纷来电,向李德请示仗怎么打,还要不要 突击,往哪里突击?李德彷徨徘徊,无计可施,他在电台旁边转来转去,自言自语 地说:‘这一仗打糟了,怎么办?往哪里突?用什么办法才能打败蒋介石的围困? ’我当时心里很纳闷,自己当了六七年红军,可从来没见过我们红军打这样的败仗 ;也没听说工农红军会这样愚蠢,集中主力去投敌人的罗网。”进攻红三军团巴掌 形阵地的是陈诚嫡系第十八军之第十四师。黄维是该师师长,他在给上司的战报《 广昌附近巴掌形山及新人坪之役》中虽有不少诬蔑夸耀之辞,但也客观反映了对手 的英勇顽强,现节录于下: 四月二十七日拂晓,第十一师之靳团分三路兵力向巴掌形攻击。匪凭险顽抗约 二小时,我军三路同时向匪阵地最高点之堡垒突击冲锋十余次,匪伤死颇多,乃退 窜会合该山南端之匪,企图顽抗。我官兵奋勇战斗,激战又两小时,速破匪堡十余 座,占领该山最南阵地。匪复结集重兵向我猛烈反扑,我乃运用机枪火力压迫,匪 始不支,向南山中溃窜,时上午9 时30 分,巴掌形一带已为我完全占领。 广昌保卫战,历时十八天,红军伤亡五千五百人,占参战总兵力的五分之一。 彭德怀的三军团,损失最为惨重,伤亡二千零五人,占军团总人数的四分之一。 朱德在广昌红军野战医院看到源源不断抬下来的伤员,痛心地说:“红军从未 打过这样的仗呀,伤亡太大了!”“永久工事”的梦幻被炮弹炸得粉碎,赤色广昌 也危在旦夕。博古、李德不得不接受了彭德怀的建议,放弃广昌。 4 月27 日深夜,野战司令部命令:撤出广昌城。 次日上午10 时,陈诚部队开进广昌。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中共中央机关刊物《斗争》,在这一天的社论中,还向苏 区的共产党员和工农群众号召: “保卫广昌!”“我们的口号是‘胜利或者死亡’!”“无论如何要胜利,要 粉碎敌人!”撤出广昌后,野战司令部于29 日晚在头陂召开会议,总结广昌战役, 讨论下一步行动计划。 参加广昌战役的各军团主要负责人被通知与会。红一军团军团长林彪、政治委 员聂荣臻、参谋长左权、政治部主任李卓然;红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政治委员杨 尚昆、参谋长邓萍、政治部主任袁国平;红五军团军团长董振堂、政治委员朱瑞; 红九军团军团长罗炳辉、政治委员蔡树藩等,分别从各自驻地赶到野战司令部所在 地头陂。 野战司令部设在头陂村的一个祠堂里。野司的首脑们——朱德、博古、李德、 顾作霖等都住在这里。 博古提出开个会。第五次反“围剿”战争以来,尤其是眼下刚刚结束的广昌战 役,直叫博古闷闷不乐,压抑万分。苏区北大门被撞开,他问李德,今后怎么办? 以后的仗该怎么打?保卫黎川,保卫广昌,结果一个都没有保住,“御敌于国门之 外”几乎成为泡影,怎不令博古焦急?反“围剿”战争的策划者李德,面对一连串 的失败,面对博古的问题,手足无措。他所有的看家本领“堡垒对堡垒”、“阵地 对阵地”、“短促突击”一个也不管用。 尽管如此,无论李德也好,博古也好,都不肯承认他们的军事方针、战略战术 原则是错误的。 该来开会的人基本都到齐了。博古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有近二十人,但唯独不 见第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杨尚昆见博古询视的目光,便起身解释道: “彭德怀同志到军团医院看伤员了。我们出来时他还未回,他知道要开会。” 博古很不愿听这种影响情绪的话,他立即言归正传:“我们开会吧!”没过多会儿, 彭德怀脸色阴沉地进来了。待他弄清会议议题,便向旁边的人发牢骚:“这个李德, 你怎么不从苏联带几架飞机、坦克和大炮到中国来打正规战呢?”彭德怀声音并不 大,但周围的很多人部听到了。 红军中,谁也不敢这样对洋顾问无礼,彭德怀是第一个。 对这样一位骁勇善战、心直口快而又怨气冲天、愤闷至极的将领,博古也有些 无可奈何,他连忙说:“广昌一战,我们虽然最终放弃了,但连日来,我三军团和 一、五、九军团各部,予敌以沉重的打击,消灭了很多敌人;而敌人也暴露出很多 弱点。敌人越疯狂,就说明敌人越没有出路,黔驴技穷嘛。”说这番话,博古无非 想宽慰一下各位将领,尤其是宽慰一下彭德怀。广昌失利在他心中投下的阴影实在 是挥之不去,刻骨铭心的。但作为一个政治鼓动家他不得不这样做。末了,他极力 掩饰苦涩的心情,继续说道:“眼下,虽然我们暂时退却,但敌人得到的是一座空 城。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苏区的前途,是光明的!各部队要很好地总结一下, 休整补充一下,迎接新的更加残酷的战斗博古话音刚落,各军团指挥员们便纷纷议 论起来。显然,人们很不满意博古的总结。 “广昌战役,我军伤亡五千五,敌军伤亡两千六,怎么能说给敌以沉重打击呢?” “今天在这里突一下,明天到那里突一下,我们军团突得差不多了。”“广昌战役 赔了老本。”议论声越来越高,言辞愈发尖锐犀利。 朱德,作为野战司令员,坐不住了。他很反感李德那一套。李德到苏区后,朱 德多次跟他谈过去反“围剿”的成功经验,不主张照搬照抄世界大战的正规战原则, 更反对拼老本,搞阵地对抗,但李德听不进。中央红军是毛泽东和朱德、周恩来还 有其他同志一手拉扯起来的军队,从八一起义、井冈山斗争至今已艰难奋战八年之 久,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规模和力量。眼下,被拿到阵地上去死打硬拼,去无谓地 牺牲,一死就是好几千,能不心疼? 朱德严肃而又沉重地说:“黎川决战,我们打输了,广昌决战,我们又打输了。” 作为前线最高首脑的博古、朱德、李德、顾作霖等,朱德第一个这样表态,博古心 里自然不高兴。他没料到朱德会这么说。会前碰头时,朱德没有说明这个意思。会 场上此刻紧张的气氛,总司令发这种言,岂不是火上浇油? 朱德没有顾及那么多,他继续说道:“野战司令部宣布撤出广昌是明智的,但 太晚了。早撤,三军团就不会受那么大的损失。彭德怀同志虽建议过,但司令部没 有及时采纳,我也有责任。”朱德一表态,各军团指挥员又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在这种情形下,李德觉得再推诿不作声难以平复会场激愤的情绪,终于通过伍 修权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 “广昌战役没打好,我要负责任。 “为什么没打好呢?主要是因为我们的工事没有做好,我们的堡垒不够结实, 敌人进攻的队伍很密集,我们没有办法实施突击。 “现在,我们还是要加强防守,要修筑更好的工事,阻击敌人的南下攻势。” 李德还没说完,博古就把话题接了过去:“敌人占领了广昌,下一步他们向哪里进 攻?他们要攻占建宁,威胁我赤色首都瑞金。敌人侵入我赤色区域,要把我们苏区 和红军分割开来,所以,我们要很好地研究对策,粉碎敌人的进攻,保卫苏区,保 卫瑞金……”这个会,开了几个小时,到深夜才散。 会开完后,博古、李德又找彭德怀谈话。李德无丝毫自我批评之意,闭口不谈 广昌战役失败的经验教训,仍然大谈他那老一套,譬如如何进行短促突击,如何组 织火力等等。 彭德怀一下子火了,气愤地说:“在敌人碉堡密布下,进行短促突击,十次就 有十次失败,没有一次是得到成功的。”“彭德怀同志,你的看法太偏激了吧?” 李德根本不容这样否定自己的战术。 彭德怀对这种固执的上司,也毫不留情:“怎样去组织火力点?根本没有子弹!” 彭德怀继续批评道:“你们的指挥从开始就是错误的。我军自第四次反‘围剿’后, 就没有打过几次好仗。”说这番话,彭德怀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在《自述》中他写 道:“我尽情地、毫无保留地讲了自己的意见,大胆地准备个人的不幸。”彭德怀 指出指挥上的最大失误就是兵力不集中,把亲如兄弟的一、三军团分开,尽打击溃 仗,劳而无功,有耗无补。他说: “团村的待伏战斗,如果一、三军团不分开,集中使用,就能消灭敌军三个师 十五个团。我们就能缴枪缴弹,俘虏敌兵,补充自己的战斗消耗。敌有全国政权和 帝国主义帮助,我则靠取之于敌,你完全不懂这样的道理。 “洵口遭遇战消灭敌人一个旅,想延滞半天消灭最后被围的一个营都不准,前 方指挥都没有这样的机动权,硬要叫军队钻到硝石,几乎把三军团让敌消灭掉。 “你们坐在瑞金指挥的第二次南丰进攻战,几乎造成一军团的全军覆灭。连迫 击炮放在地图上某一点上都规定了,实际上这一带十万分之一的地图,就根本没有 实测过,只是问测的,有时方向都不对,如果不是红军高度自觉,一、三军团早就 被你送掉了。 “这次广昌战役你们看到了吧!你是主观主义,是图上作业的战术家。 中央苏区从1927 年开创到现在八年了,一、三军团活动到现在,也六年了, 可见创建根据地之不易。‘崽卖爷田心不痛’,被送掉!”这段话,大大地激怒了 李德。《彭德怀自述》中描述当时的情景甚为精彩: 这段话,是伍修权同志翻译的,李德没有发火。我知道没有全翻,如果全翻了, 哪有不发火的道理呢?我请杨尚昆同志重翻了。这时李德咆哮起来: “封建!封建!”他跳我高兴。他继续骂我,说是因为撤掉我的革命军事委员 会副主席不满意(撤职是事实,但不知为什么),我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现在 是究竟怎样才能战胜敌人,这是主要的。我骂了他下流无耻,鄙视了他。那次,我 把那套旧军衣背在包里,准备随他到瑞金去,受公审,开除党籍,杀头,都准备了, 无所顾虑了。 怒不可遏的李德并不能把彭德怀怎么样。回到瑞金后,李德逢人便造谣说彭德 怀右倾。 广昌血战,并不能使博古、李德警醒。李德在他拟定的1934 年5 ~7 月作战 计划中,仍然贯穿着“不放弃苏区寸土”的“短促突击”的思想。 中革军委理论刊物《革命与战争》上仍然在积极卖力地宣扬着“短促突击”理 论。这回,李德不再是孤家寡人地自拉自唱,他开始发动群众了——动员所有主力 部队的指挥员替他吹,证明他新战术的正确性——动员一军团长林彪、五军团长董 振堂、总司令朱德,甚至地方部队诸如江西军区司令员陈毅、闽浙赣军区总指挥方 志敏等,当然也包括他的老“对头”、三军团长彭德怀。 高虎垴阻击战胜利后,彭德怀被指令写一篇文章。彭德怀在《自述》中这样回 忆: 这是利用特殊地形,采用反斜面山脚边,完全出敌不意的情况下打的。 他们抓住了这点大做宣传,来说明他们所谓“短促突击”如何如何,借机会指 定我写一篇证明他们的“短促突击”战术正确的文章。当我写了以后,他们就把适 合他们口味的部分保留了,而不适合他们口味的部分却被删去。特别删去了“这是 特殊情况下取得的胜利,而不能证明短促突击是合适的”一句,修改为相反的意思, 即证明“短促突击”是正确的,同时经过修改后,没有取得我的同意就发表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