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抗争屡次碰壁 福建“乱局”平息后,蒋介石曾对他的北路军总司令顾祝同说:“过去最耽心 的,是怕共军由闽北窜到浙江、安徽,江苏一带去”,现在一切担忧已成为过去, 他将人闽军组成东路军,令其调头向西进攻苏区。1 月下旬至2 月初,蒋军相继发 动攻势,从东、北、西三面向苏区中心地带进逼,南面则由广东军阀陈济棠部负责 防堵。 博古和李德四面分兵御敌,用堡垒战术对抗堡垒战术,从1 月下旬至3 月底, 几个红军主力兵团分兵数路,都担负起修筑碉堡的任务,依托碉堡对步步进逼之敌 实施“短促突击”,却迭遭失利,根据地越缩越小。 4 月上旬,国民党北路军和东路军集中11 个师的兵力,向广昌发动了大规模 的进攻。广昌是红都瑞金的北大门,如果它失守,瑞金将被置于强敌的兵锋之下。 李德和博古仿佛每根神经都抖动起来了,他们把保护广昌看成是决战成败的关键。 决定死守广昌。为此,李德一改分兵御敌的战法,急调红一、三军团和地方红军共 9 个师的乒力,在广昌以北构筑碉堡,与敌“决战”。 博古发挥他的鼓动天才,喊出了发烫的战斗口号:“为着保卫广昌而战,这就 是为着保卫中国革命而战!”“拒敌于国门之外!”“胜利或者死亡!”为了便于 指挥,两人亲临前线督战。周恩来留守瑞金,朱德随行,代签作战命令。 李德热衷于扮演大无畏的统帅形象,他时常亲临前沿阵地视察,甚至指挥具体 战斗。一次,他傲岸伫立在阵地上,用望远镜向前方观察了很久,当他若有所思地 回首环顾时,我们未来的开国元帅,时任总政治部副主任的罗荣桓同志不幸落入了 他的视线中。他也不问罗荣桓是干什么的,信手一指,命令罗荣桓带一个工兵排前 去埋地雷。罗荣桓执行了命令,埋完地雷后回来报告。不料李德又改变了主意,下 令罗荣桓再去把地雷起掉。这时敌军己行进到离地雷不远的地方,罗荣桓不愿做无 谓的牺牲,拒绝服从命令。李德大发雷霆,指着罗荣桓的鼻子吼道:“你不去,杀 你的头!”就在这时,沉闷的雷声从远方传来,作为回报,敌人的炮弹很快在李德 所在的阵地上炸响。 李德匆忙率众人躲避,这件事不了了之。 许多军官的运气没有罗荣桓这样好,不知是为了表现“统帅”的魄力,还是为 了舒缓首次出任“统帅”的紧张,李德常发雷霆之怒,许多人由于办事与他的心意 小有不合而被撤职。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他的责任心是很强的,他没有辜负所享用 的高级食物、住房等特殊待遇,常彻夜工作,伏在地图上指挥作战。 实际发生的战斗异常残酷,三万红军与数倍于己的强敌进行了激烈的阵地战。 在敌人的飞机大炮轰炸下,广昌城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民房几乎全被摧毁。两 军阵前,尸积如山,散发出地狱般的恶臭。李德的新战术在实践中很快就破产了。 红军的堡垒完全是由石块和木头搭成的,承受不了敌人的炮火。由于广昌没有城墙, 李德精心设计了一个“永久性工事”,在那里面,他放置了一个营的兵力,企图把 它作为整个防御体系的支点。敌人总攻时只发一炮便将它掀翻了,里面一个营的官 兵全部壮烈牺牲。而每当红军跳出战壕对敌人进行“短促突击”时,敌人总是迅速 缩回碉堡,用交叉火力射杀红军。 从4 月10 日至27 日,敌我双方激战17 天,红军伤亡达5500 余人,占参 战总兵力的五分之一,而敌人的伤亡仅为红军的一半。最后,红军不得不放弃广昌。 曾经气冲斗牛的博古和李德黯然离开部队,返回瑞金,临行前召见三军团军团 长彭德怀和新任军团政委杨尚昆议事。见面时,李德布置任务,仍是大谈如何进行 短促突击,如何组织火力,彭德怀胸中郁积已人的愤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连珠 炮似地质问李德:怎样去组织火力点?根本没有子弹! 在敌人碉堡密布下,进行短促突击,十次就有十次失败,没一次能成功,以后 还能这样搞吗?他越说越气,决定毫不保留他讲出自己的意见,换取上峰的醒悟。 他说:你们的指挥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我们从第四次反围剿以后,就没有打过一 次好仗。主要是指挥上的错误,把一、三军团分开作战,硝石之战三军团差点被敌 人吃掉,二攻南丰,几乎造成全军覆灭!你们坐在瑞金,在地图上指挥作战,连迫 击炮放在地图上哪一曲线都规定了,实际上中国这一带的十万分之一图,就根本没 有实测过,只是问测的,有时方向都不对! 如果不是红军高度自觉,一、三军团早就被你送掉了!这次广昌战你们看到了 吧!这种主观主义,是图上作业的战术家。中央苏区从开创到现在快六年了,一、 三军团活动到现在,也有四年了,可见创建根据地多么不容易,现在却要被你们葬 送掉,崽卖爷田,心不痛啊!”李德的脸上现出木然的表情,这使彭德怀感到惊异, 他心知这是翻译伍修权缓和了措辞,就请杨尚昆重翻一遍。李德果然咆哮起来: “封建!封建! 你是因为撤掉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不满!”彭德怀回骂:“你无耻!”博古 带着尴尬之色把两人劝住。 事后彭德怀多少有些后怕。他回到驻地,收拾好行装,准备接受撤职、公审甚 至杀头的命运。然而,很久过去了,上面没有动静。 博古和李德感受到怨言似乎无声地包围着他们。战前,林彪、聂荣臻曾数次写 信要求中央改打运动战,自然碰到了钉子。当初曾支持过“正规战法”的刘伯承, 也围反对李德意见,年初即被撤消了总参谋长一职。连博古的老搭档、中央二号人 物张闻天也加入了批评阵营。在瑞金召开的军事总结会上,张闻天指出:广昌战斗 同敌人死拼,遭受了不应有的损失,应加以检讨,改变战术。博古不屑地回击:你 这是普列汉诺夫反对1905 年俄国工人武装暴动的机会主义思想。他的书本用语臊 得张闻天顿时面红耳赤,两人争吵起来。 与会者面面相觑,不发一言,最后会议不欢而散。 这是“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核心分解的起点。为了弥补这一点,博古有一次 恍若无意地向张闻天转述了李德的“忠告”:“这里的事情还是要依赖于莫斯科归 来的同志”。对于这般重要的“派别呼吁”,张闻天当时没有反应。博古的心阴沉 下来。不久,张闻天被派到闽赣苏区“巡视工作”去了。 广昌保卫战失败后,博古、李德彻底丧失了打破围剿的信心。他们秘密决定将 主力撤出中央苏区,转移到湘鄂西贺龙根据地,这件事至关重大,必须由共产国际 王明等上报斯大林才能拍板。5 月间,他们向莫斯科发出了申请战略转移的电报, 同时开始了繁重而秘密的准备。 当初博古还在广昌前线督战时,留守瑞金的周恩来自行主张,把毛泽东请出, 派往南线战场巡视军政工作,至今一直没有返回。既便如此,毛仍被博古认定为最 有可能“乘势”危及自己最高权力的主要对手。为了一劳永逸地排除隐患,博古希 望能在战略转移之前把毛送到苏联“养病”,为了俺饰用意,还拉上周恩来做陪衬。 他向莫斯科发电请示,共产国际回电说,毛泽东在中国革命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还 是留在国内为好。博古的妙计落空了。 6 月25 日,共产国际终于来电,同意中央红军转移。为了独断地处置战略转 移的一切军政事宜,博古成立了由他本人、李德和周恩来组成的“三人团”,作为 新的最高权力机构。三人团中,博古负责政治领导,李德负责军事计划,周恩来负 责军事计划的落实。三人团立即隐秘展开了转移前的先头行动。7 月初,寻淮洲、 粟裕率领红七军团东入闽浙赣,编入了方志敏率领的第十军团,组成中国工农红军 北上抗日先遣队。8 月初,任弼时、肖克率红六军团,从湘赣边界出发西证,他们 领取的任务是,奔赴湘西与贺龙会师。 接“三人团”的计划,第一路出动的目的是“调敌”,第二路出动的目的是 “探路”,然而两军主将对中央的战略意图居然一无所知! 7 月初,毛泽东奉中央之命,从会昌前线赶回瑞金。从周恩来那里,他得知了 中央红军即将实施战略转移的消息。他所受到的震惊之大,远远超过了无缘参与这 一决策引起的失落。他隐隐预感到,即将发生决定生死存亡的历史事件。 军事形势越来越恶化。自7 月上旬起,蒋军以31 个师的兵力从六个方向向中 央苏区中心区域发起全面进攻。红军在三人团的命令下,采取“六路分兵”、“全 线抵御”的方针,同节节推进的敌军展开阵地战,继续拼消耗。 与此同时,“三人团”加紧了转移的准备工作,一项特别的“扩红”运动是它 的主要部分,罗迈主持的这项工作效率很高,短期内征得了数万人参军。 看来博古和李德对下级的顶撞颇感头痛,他们认为老部队“风气不好”,拿定 主意创建更听话的新部队,于是成立了几乎全由新兵组成的红八军团、红九军团。 未来的事实将证明,他们又犯下了一个灾难性的错误。 在这炎热的夏季,苏区的人力物力被全面动员起来。红军下达了很重的征收任 务,呼吁农民捐献粮食。同时,开展了借货运动,铸出了更多的银元,还做好了棉 衣。农家妇女们被号召多织几双草鞋,它必须织得厚厚的。车间开始修理枪支武器, 生产了新的手榴弹。印刷厂的设备开始拆卸打包。这一切都在向人们暗示,有一件 大事正在酝酿之中。 人员的去与留是个难题,主力一走,将有几十万蒋军扑来,留守者生死难卜。 掌握生杀予夺的权力的是博古。第一个被提名留下的是项英,项英身兼政治局常委、 政府副主席、军事副主席三职,具有党、政、军全面工作经验,他对博古亦趋亦从, 委任他为留守首脑,显然是最恰当的人选。项英得知这一任命后,表示坚决服从。 江西军区司令员陈毅后来被选为项的军事助手,8 月底,他在兴国前线受伤,坐骨 粉碎,他将统率两万无法带走的红军伤兵保卫主力走后的中央苏区。 犯了“右倾”错误的何叔衡被留下。邓、毛、谢、古中的毛泽覃、古柏被留下。 刘伯承因激烈反对过李德,被列入留守名单,经周恩来力争,才算加入主力红军队 伍。 已公开倾向毛泽东的意见的王稼祥,在第四次反“围剿”时被飞机炸成重伤肠 子被打穿,博古曾想把他作为重伤员留在当地老百姓家中养伤,毛泽东知道后,马 上提出意见说:王稼祥是军委副主席和总政治部主任,重伤在身,必须随军行动, 周恩来等也提出同样建议,博古网开一面。 3 年前被王明集团拉下台的瞿秋白,从上海来到苏区已有两年了,当时挂着中 央教育部长的职务,当他被列入留守名单时,周恩来表示异议,博古声称,留下的 理由是瞿正患肺病,不宜长途行军。 张闻天已从闽赣苏区被召回。在他走后的日子里,博古公开批评中央政府的 “文犊主义”,在背后攻击张。回来后张发现身为政治局常委的他已被排斥在最高 决策圈外,心情变化颇大。瞿秋白与他私交不错,瞿自忖以他多病之身留下打游击, 难免落入敌手,要求随主力行动,张表示同情,向博古提出,博古依旧拒绝了。 毛泽东与瞿秋白平时相交甚欢。两人都处在落难受压的困境中,同病相怜,又 同为中共元老,长于文学和理论,共同话题很多,他向博古提出,不能把一位党的 多年主要负责人丢给敌人。博古依旧拒绝,毛泽东坚持己见,两人为此发生了激烈 争吵。博古动了最后拍板权,毛泽东无可奈何,怒气腾腾地离去。 毛泽东的老师、时任中央教育部副部长的徐特立不明就里,来到毛泽东的办公 处,他向这位“国家元首”高声质问:秋白有病,为什么不带他走? 毛泽东不回一句话,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独自出门走了,把高大、微驼、 孤独的背影留给众人。 小弟毛泽覃被留下来,毛泽东没有为他讲一句话。妻子贺子珍是走是留,尚未 最后确定,毛泽东没有为此提出任何建议。他们的儿子毛毛不可能随军带走,毛泽 东为此不会有过多的犹豫。自古为大事者不惜身,领袖人物以身作则是绝对必须的。 他与瞿秋白的交情虽重,不会重于亲情。血肉相连生离死别,岂是人情能容忍的事。保 瞿秋白,是为了革命,不能让党的前任首脑落入敌手,对于军心的意义,连一般人 都能明白。为什么要置瞿秋白于危境? 这不能仅用报复昔日之仇来解释,恐怕更多的原因还在于:瞿有长期担任中央 负责人的历史,与上层众多人物交游深厚,还存在着“乘隙”东山再起制造麻烦的 可能。丢下他,就丢下了一道隐患。这是一种无法掩饰的阴险权术。 触类伤情,毛泽东隐隐感到自身的危境,这时,他已经从王稼祥、张闻天那里 得知了博古曾企图把他送往苏联养病的消息,他平静地对人说:“我哪也不去,我 不会离开中国,不会离开苏区”。内心里,这事激起了他的警觉,看来掌权集团没 有满足于把他拉下台,整得“人见人畏”,成为孤家寡人,成为了无实权的摆设。 从这时起直到生命终结,他都把这件事作为博古意欲把他置入死地的征兆! 更可怕的,还是红军的处境。广昌失守以后,红军连吃败仗,步步被动,失败 的阴云,越来越密集地笼罩在苏区的上空。毛泽东从南线赶回后,得知反围剿形势 已发展到不可逆转的地步,焦急中多次站出来,对中央提出批评。 他详细地分析了李德所犯的消极防御、分散兵力、采取堡垒战术,没有胜利把 握就轻率作出决战决定的错误,指出广昌之战对于红军的影响是灾难性的,只有彻 底改变战略战术,重打运动战,才能挽救危局。他对博古说,中国革命有它的特点, 中国红军的斗争也有它的特殊性,而这些是一个外国人永远不能理解的,不能把军 事大权交给一个生疏的外国入。这一整套有根有据、言之成理、咄咄逼人的主张几 乎令博古难以招架,内心里,他感到沮丧和空虚,他几乎每次都靠强辞夺理把它压 下去。眼见得进谏屡次碰壁,中央战术依旧,形势江河日下,毛泽东无能为力,心 中悲愤莫名! 实施战略转移,是打破目前重围的唯一出路。这是共产国际最后拍板的大事。 毛泽东表示组织服从。但是究竟怎样转移?转移到何处去?转移后是否杀回中央苏 区?毛泽东有着不同于三人团的独立主张,放弃中央苏区,抛弃六年来殊死奋战用 血汗和生命浇筑的根据地,脱离跟随共产党入闹革命打土豪分田地与红军同呼吸共 命运的数百万起义农民,是毛泽东不能接受的。 他反对转移是为了异地求生的主张,力主转移应该成为打破敌人围剿的手段, 有十万红军在手,只要采取运动战的战略战术,跳到外线,纵横驰骋,避实就虚, 围魏救赵,歼敌数路,打开一面,把战争引向更大规模的战场,完全存在着转败为 胜、打破本次围剿之可能,完全可以重回苏区建立横跨数省的更大的根据地。如果 仅以逃脱求生为目的,固守已被残酷的战争失败证明是愚蠢的“正规战术”,率领 缺弹少药、物资匾乏的红军千里奔命,将面临不可预测的危险! 毛泽东的战略阐述在总负责人那里没有摆脱传统的命运。博古和李德认为,老 毛在失败的压力下,又由保守主义一端跳到了冒险主义一端,他对即将开始的战略 转移的实施计划的怀疑,实质上是对三人团的战略能力和权威的挑战。这是不能容 忍的! 毛泽东心知正面进谏希望不大,乃重新拾起往日常用的迂回策略,建议中央召 集前线指挥官开会集体讨论战略转移的大事。被博古以军事保密的需要轻率地拒绝 了。 一切努力都归于无效,毛泽东绝望了。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中,不再直言, 进谏,建议,开始沉默起来,参加军事会议也越来越少,最后几乎自动引退了。 博古的心思没有随着毛泽东的淡出而平静。此人仗着创业者的老资格,不改山 大王桀做不驯的脾气,战争的失败,又给他一次摆脱紧箍咒而向他的领袖权威挑战 的机会。在高层中间,隐约产生了应和的人群;如果再与部队中不满者结合起来, 后果难以逆料,必须密切注意。斗争是不可避免的,斗争者必须是残酷无情的,他 在寻找着让老毛跌得更深的笼子。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