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刚强者亦生脆弱 9 月初,各路红军将领陆续返回瑞金,领取新的使命。 林彪、聂荣臻被周恩来找去单独谈话。周恩来告诉他们,中央决定红军作战略 转移,必须秘密作好准备,但目前不能向下透露。中央只要求转移之前,一军团先 到兴国阻击敌军,以便掩护各路红军到预定的地域集结。 从周恩来那里出来,林、聂仍不能平息刚刚在心中产生的震惊。他们急于了解 诸如转移的方向一类大事,对此周恩来连点暗示都没有。两人一起来到老上司毛泽 东的住处,门庭冷落已久的毛泽东见了他们表现得很高兴,当他们问起“我们要到 何处去”的时候,毛泽东忧郁地说:“到命令你们去的地方去。”随即话峰一转, 提议一同去看瞿秋白创办的一个图书馆,结束了这场谈话。毛泽东严守着他并不赞 成的纪律,也在回避着嫌疑。自博古以“宗派主义”为由打击邓、毛、谢、古以来, 他处处留心,不让有心人找到丝毫把柄。 然而博古仍旧按照他的强权逻辑路线推进下去。9 月中旬,他找到了机会—— 把毛泽东派到于都,为在此集结的红军打前站。 在这命运攸关的时刻,毛泽东被完全排挤出中央决策圈,他将从事一个部长或 者将领的业务,失去对正在发生的历史性事件的发言权,而把命运交付他人摆布。 在他孤独、痛苦、绝望之际,一盆凉水把他淋了个透湿,他感到透骨透心的寒冷, 至刚至伟的英雄也受不了了! 临去于都前,毛泽东召集中央政府各部要员在瑞金附近的一个山上开会。他向 大家宣布和说明中央撤离苏区的决定,布置完善后工作,这才回家与妻子贺子珍、 儿子毛岸红告别。岸红乳名小毛,是个男孩,他于1932 年宁都会议毛泽东下台后 降临入世,稍长,天真、活泼、懂事,毛泽东非常喜爱他,在被排挤打击、心情郁 闷的日子里,他给毛泽东带来了欢乐。在这生离死别的时刻,毛泽东心潮翻起无边 的波澜,他把爱子紧紧地搂在怀里,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爱子的头发,终于抑 制不住心中的伤感,发出重重的、深深的叹息。贺子珍觉察出丈夫神情的变化,问 道,“你今天怎么啦?好象出了什么事?”毛泽东沉重地说:“我们的队伍坚持不 住了,要撤离苏区,中央规定,红军这次转移,女同志一律不得跟着队伍走,孩子 更不能带。唉——我怎么舍得把你们留下呢?”贺子珍怔住了,眼泪顿时涌上眼眶。 她是个刚烈女子,为了安慰丈夫,她强忍撕裂般的内心痛楚,轻柔而坚定地说: “这是不得已的事。我要走不了,就带着小毛,到奶奶家住一段时期,看情况 再说。”毛泽东心情复杂地凝视着娇妻,叮嘱了一阵,又亲了亲小毛,把他交给妻 子,满怀深情地看了最后一眼,转身由警卫员扶上战马,缓慢地上路了。他强打精 神,高高地昂起头来,任秋风吹凉了眼眶里滚出的泪水。 到了于都,毛泽东立即投入了紧张的工作,整日忙于开会、调查、分析敌情, 他试图用忙碌来驱散心头的忧虑,万般忧虑依旧涌上心头,耗干了他的体力和心力, 一直没有断根的疟疾突然复发了,把他击倒在床。一夜时间,他的两眼就深陷下去, 嘴唇也干裂了,脸饶得通红,卫生员小钟给他吃过奎宁,打了针,额头上敷着冷毛 巾,依然高烧不退,连续三天他吃下下食物,只勉强喝了几口米汤。他的秘书和警 卫急电中央报告危情,第三天晚上,中央红军医院院长傅连暲驾着骡子赶到了。他 直奔毛泽东的病榻,一测体温,41℃!经过观察,确诊为恶性疟疾。傅连暲下了重 药,给毛服了双倍的奎宁,还注射了奎宁和咖啡因。 第2 天,病情好转,体温降低。到了第8 天拂晓,体温回到37℃,尽管浑身软 绵绵的,毛泽东仍强撑起床了,这一次疟疾的发作,几乎和1929 年毛泽东落选后 那次一样严重。它肯定让毛泽东意识到. 至刚至强的他,总在特定的时刻暴露出他 的脆弱。 毛泽东终于从病床上硬挺过来了。在他患病不起前后这段时间,发生了重大事 件,到9 月下旬,敌各路大军已逼近苏区中心地带,苏区只剩下瑞金、会昌、于都、 兴国、宁都、石城、宁化、长汀等县组成的一块狭长地区。三人团已完成了对战略 转移的一切部署,一道道出发命令以及行动时间表迅速传到了各个军团部。正巧在 这时候,广东军阀、南天王陈济棠来电要求谈判,10 月初,中央派出何长工、潘 汉年为代表秘密潜至粤军中,与陈济棠的参谋长签定了停战和借道的秘密协议,这 对即将开始的转侈意义重大。与陈济棠的秘密往来是由毛泽东数月前巡视南线时首 倡的,周恩来、朱德积极推动,博古吃不准,一直依赖于共产国际执委会的有关电 文行事,在双方秘密谈判的关口,中共上海局机关连同电台都被国民党军统破获了, 通过那台大功率的电台“中转”与共产国际联系的渠道完全中断,中共中央在“同 外界完全隔绝”的情况下,被迫独立自主地处理军政大事。博古的身后,顿时失去 了王明、共产国际执委会和斯大林的影子。 毛泽东大病初愈,仿佛换了一个人。他双颊深陷,颧骨高耸,黑发乱蓬蓬地披 在肩上,高大微驼的身子显得惟悴而清瘦,只有双眼炯炯,发出深邃的梦幻式的光 芒。面对纷纷乱局,他心里腾起了奇异的感觉,它是那样的安祥、宁静,似乎与眼 前血火战事格格不入,生死关头就要到来了,兴起的机会到了。 病后数日,毛泽东写好一封信,派警卫员火速赶到瑞金,交到博古手里。 信中说,红军虽已不利于出浙江,但还可以向另一方向改取战略进攻,即以主 力向湖南前进,不是经由湖南到贵州,而是向湖南中部前进,调动江西敌人至湖南 而消灭之。路线是将红军主力全部集中于兴国方向突围,渡赣江、走井冈山南麓, 迅速进入湖南境内,再攻湘南,屯兵于永丰、兰田、宝庄一带,在这一带诱歼跟踪 的围剿之敌后,重新返回赣南、闽西——中央苏区。 博古如看天书般翻完信,把它丢在文件箱里。 毛泽东早知如此,自有用意。他的状态已得到恢复,权智如素,外表仍不动声 色。他已获知有30 名女战士被批准参加转移,其中包括贺子珍,便派警卫员前往 送信告诉贺子珍:中央已批准她随部队出发,同总卫生部休养连的同志一起行动, 让她抓紧时间把小毛安顿好,然后赶往于都与他会合,他将在于都随先头部队出发。 未来的征途中将发生些什么?红军的命运如何?毛泽东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但是,他已做好准备,准备在决定命运的关头掌握权柄,把握自己的命运。 他已进入了创造历史的起始状态。 我们的故事,就是从这一历史时刻正式开始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