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古李德大规形 博古在一群警卫战士的簇拥之下骑马走了过来。他渡江时,举目四望: 杂沓涉水的队伍,满江漂流的文件,花花绿绿的钞票,随处遗弃的机器,沙滩 上横躺竖卧的尸体,遍地硝烟,一片惨红。作为党中央的领导人,面对惨败,面对 数万同志的死伤,博古的良心受到震撼。他再也没有开始西征之初时披着俄式斜纹 呢大衣、腰别勃朗宁手枪、骑在枣红马上那般潇洒。 1931 年,博古出任中共中央总负责人时,年仅二十四岁,被人笑称为“中共 中央的小伙子”! 连博古本人也觉得自己太年轻了. 资历太浅,难孚众望。王明这么劝导他: “二十四岁不小了,米夫当莫斯科中山大学副校长还不是二十四岁?”听王明这么 一说,博古心定了。 博古是绿豆芽式的青年,高而瘦。头发硬,竖立在头顶,而两鬓的头发却被剃 掉,所以他的“博古式”发型颇怪,像一顶黑色的法兰西帽压在头顶。 近视,戴一副圆镜片眼镜。皮肤白皙,文弱书生模样。不过,博古是一位天生 的宣传鼓动家,声音响亮,配上大幅度的手势,他的演说很富有动力。虽说听得出 南方口音,但他的普通话在那个年代算是不错的。 博古是个化名. 很多人以为取义于“博古通令”,其实俄文真正的含义却是 “上帝之子”!他原名秦邦宪,乳名则名,1907 年6 月24 日出生于江苏无锡城。 十四岁时,进入苏州省立第二工业专门学校,便开始政治活动。他参加了“锡社”, 并成为“锡社”苏州支部的负责人。十八岁时加入中国国民党。这年9 月,博古考 入上海大学社会系。上海大学是培养共产党干部的学校。该校建有中共组织。博古 入学不久,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结识了许多著名共产党人。 翌年10 月、十九岁的博古突然被淞沪警察厅和奉鲁联军总司令部逮捕。 只是查不到什么证据,第二天获释。不久,中共党组织决定派他前往莫斯科学 习。 于是,博古进入了莫斯科中山大学,成了米夫的学生,成了王明的同学,在莫 斯科的留学生涯,为他后来成为中共中央总书记打下了基础。 1930 年5 月,博古回国。翌年,二十四岁的博古,出于历史的机缘,成为中 共中央总负责人。可以说他的最高权力几乎是白捡来的,在共产党历史上,这是令 人瞠目结舌的事! 当博古上台掌舵之时,他的前任已使中共经历了一右二“左”的曲折,即陈独 秀的右倾投降主义和瞿秋白的“左”倾盲动主义,李立三的“左”倾冒险主义。 王明握别博古之际,作过如此嘱咐:“万事都得请示共产国际,决不可擅自行 动,更不得听信他人。”博古有个绰号曰“黑面木偶”,含义是双重的:不光是他 身材瘦长而动作僵硬的形象如同木偶,还因为他受着坐镇莫斯科的米夫和王明的 “遥控”与幕后牵线。自身缺乏经验,又得听命于“遥控”,博古这位新“舵手” 的命运可想而知。 那时候,充满了使命感和荣誉感。主持会议,发表演说,起草决议案,都是驾 轻就熟的事情。但苏区和上海不同,多了一件事情,就是打仗,自己一介书生,怎 么压住台,于是请来了国际顾问李德。这个蓝眼黄发的德国人,满腹经纶,说起古 斯道夫、拿破仑、克劳塞维茨、毛奇,他们的军事理论和指挥的战争,口若悬河, 滔滔不绝。但仗总是没打好。湘江战役伏尸百里,造成这样大的伤亡,怎样向全党、 全军交待呢?!博古感到肩上压力越来越重,抬不起头来,简直要把他压垮。 剪不断,理还乱。 他掏出了自卫手枪,那是缴获的小左轮,除了试射,没怎么用过,警卫员定期 擦拭,保养得很好,有一种黑里透蓝的光泽“我丢掉了中央苏区,丢掉了几万红军, 辜负了共产国际对我的信任和重托,不如一了百了,死是一种解脱……”他喃喃自 语、慢慢地举起手枪,手微微颤抖着,又放下。又举起……“博古同志,你冷静一 点。”随着声音,一军团政委聂荣臻策马扬鞭,到他跟前,勒住马头,翻身下马。 由于博古思前想后的走了神儿,一军团司令部开过来他竟没有注意到。 “荣臻同志”,博古这才如梦方醒,羞愧地说:“仗打成这样子,牺牲这么大, 我无颜见江东父老,真想一了百了。”“你现在是党内的主要领导人,怎么能开这 样的玩笑!万一走了火,怎么向大家解释,会给军心士气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在困 难的时候,作为领导人越要冷静,要敢于负责。”博古也深悔自己的失态。岔开话 题,问了问一军团的情况,回总司令部去了。 如果说博古还有良心的话,李德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痛!”红军战士们投来 的愤愤的目光,使他心烦意乱。无名烦闷中,他找到发泄心中怒火的对象。 那是在行军途中,李德见到周子昆正在和妻子曾玉说什么,他便指着周子昆骂 道,“你带的是什么兵?整个部队都被你带垮了,老婆倒带着!”周子昆被骂得莫 名其妙。 李德骂了一大通,周子昆才明白,因为李德说了一句:“红34 师全师覆没, 你这个师长倒逍遥自在!”原来,李德弄错了!周子昆在1933 年3 月至1934 年 2 月,担任红34师首任师长。李德刚进入中央苏区时,周子昆正担任红34 师师长, 所以他有这个印象。可是,在1934 年2 月,彭绍辉接替他任红34 师师长。一个 多月后,又由陈树湘接任师长。 至于他的妻子曾玉,原是留在苏区的,是她自己拼着命跟着部队走,千辛万苦 才追上来,找到了丈夫。 李德骂周子昆是逃兵,叫警卫班把他绑起来,送交军事法庭审判。 可是警卫班的战士就是不肯动手,李德大为恼火。当时博古和毛泽东正好在场, 博古对此默不作声,还是毛泽东出来解围,说把周子昆交给他处理,这才使李德下 了台阶。 毛泽东挥挥手,让周子昆走了。 李德瞅着博古,期望他支持自己,制止毛泽东横插一杠。博古仍然不吭声,不 置可否。 在中国同事中,给李德印象最深的是毛泽东。他给李德的最初印象,与其说是 一个政治家和军人,不如说是一个思想家和诗人。在很少的几个庆祝会上,他们见 面时很随便。在这种场台,毛总是保持一种威严而又谨慎的态度,总是鼓励别人喝 酒、说话和唱歌,他自己则在谈话中插进一些格言,这些格言听起来好象是无关紧 要的,但总有一定的含义,有时还含有一种有意的暗示。很长时间李都吃不惯味道 很厚的菜,象油炸辣椒,这种菜在中国南方,尤其在毛的故乡湖南是很普遍的,这 就引起的毛的讥讽,他说:“真正革命旨的食粮是红辣椒”,“谁不能吃红辣椒, 谁就不能战斗。”当有人第一次提出,红军的主力是否应当突破敌人对中央苏区的 封锁这个问题时,他用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话回答说,“良疱岁更刀,割也;族疱 月更刀,折也。 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总之,他喜欢引用 民间的形象比喻,引用中国历史上哲学家、军事家和政治家的格言。有人告诉他, 历来很著名的红军八项政治原则和四项策略原则中的一部分也是毛从历史中,也就 是说从十九世纪后半叶太平天国起义的口号中吸收过来的。 李德认为,这暴露了毛泽东的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的思维方法,但其效果还是 明显的,因为它们毕竟适合了一定的具体情况。毛不仅在私人谈话中或小范围里运 用这些格言和比喻,而且还把它们引用到他的讲话中,并以革命的激情从中引出令 人铭记的口号,李德自己就经常亲眼看到,他是怎样用这种办法深深地影响了听他 讲话的农民和士兵。 当然,毛也用一些他所熟悉的马克思主义术语,但他的马克思主义的知识是被 李德认为很肤浅的。这是李对毛的印象,博古也同意这种看法,他还说了几条理由 :毛从来没有在国外生活过,不懂外语;中国又非常缺少马克思主义著作,有限的 几本至多也是第二手的,原著更是屈指可数。他们认为,毛用折衷主义的方法,曲 解马克思主义的概念,并加进其他的内容。毛泽东的理论是不纯正的。不仅在政治 上,而且在军事上也如此。一到苏区,李德即宣布,运动战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红 军应发展苏联式的正规战,在第五次反围剿的历次战斗中,李德尝试了他的正规战 法,其结果众目所见,到了本次湘江之战,失败达到顶峰。难道真的是毛式不纯正 的游击战法适合中国特有的情况?残酷的事实使李德感到疑惑,他再也没有了以前 的自信。 李德的狂傲致使他从不言过——言过也就取消了自己的地位。他向人暗示,尽 管红军受到损失,但它的战斗素质提高了,部队还是增强了。他把失败的主要责任 归咎于周恩来。他说,周恩来起草了撤离计划,计划要求从中央苏区撤走大量的重 型装备,这些装备使红军负担过重,因而迟缓了前进的速度。他不承认,既然他能 支配博古,他就对长征中的一切组织和作战计划都拥有否决权。 公正地说,李德无疑是一位小有才能的军事战术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他 在德军中就大露头角。后来他担任俄国红军指挥官,曾在莫斯科的一所红军学院学 习过。因为他是德国人,红军将士都注意听他对德国顾问向蒋介石提出的战略战术 分析。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战术分析是有儿分道理的。 更有戏剧意味的是冯·赛克特和李德都是街垒战专家,他们在慕尼黑的激战中, 已经刀对刀枪对枪的较量过。不过那时,赛克特是久经战场的德国国防军的总司令, 而李德是起义者的一个队长。因此,李德知道他面对的是他的同胞赛克特的堡垒战 术,而赛克特却不知道他面对的红军中还有个李德。 这两个军事顾问不遗余力地对抗,一方面是为了他们的使命,一方面是为了他 们的信仰。李德是为了推进世界无产阶级革命,而赛克特则是为了消灭共产主义, 为了德国的对外扩张! 李德是正义的,他的行为可谓富有国际主义精神和传奇色彩,然而,他毕竟从 士兵越级跳跃而来,未曾亲历战场控制范围的扩大导致指挥能力逐步增强的过程, 简言之,他缺乏大规模军事指挥经验。这是致命的缺陷。从某方面来说,司令毕竟 是司令,士兵毕竟是士兵。 情绪不好,李德找了个借口,把妻子肖月华从休养连里找来,跟她度过一个难 得的夜晚。 这个安排在当时来说并不容易。在长征途中,为了军纪和对部队的影响,随队 的女同志大都集中在休养连,丈夫和妻子是不能在一起的,大家都过着清教徒似的 生活。这在具有西方观念的李德来说,是很难理解的,也是难以忍受的。 李德是守不住自己的男人,他的眼睛令许多女性生畏。在瑞金时,他的邻居、 当时共青团中央一位干部的妻子长得很漂亮,李德对这位年青妇女垂涎欲滴,想与 她同眠共枕,他主动给她送礼。李德的攻势实在不够策略,那位丈夫很快就意识到 他在搞什么名堂。一些负责人采取措施挽救了局势。他们挑选了一位强壮的农妇名 叫肖月华,作为李德的“夫人”,肖月华长得并不漂亮,当时她在胡耀邦身边工作。 她没有多少文化,总是和李德吵架,他们之间语言上的障碍一直无法克服。 李德对生活要求很高,他的伙食很好,即使在红军缺粮的时候,他总吃肉食, 还有特殊营养品。他嗜烟如命,长征路上,有勤务兵专门为他挑了一挑子美丽牌罐 头烟,他一天一筒。他挑警卫员要高高的,漂亮的;他的马要用香肥皂刷洗,备好 马,他先用手从马头摸到马尾,有一点点灰,就要骂人。 作为外来者,他一直未能融进这支友爱互助的队伍里。 夕阳仍然血红,依然不肯骤然降沉到山后,好象对这弥漫着硝烟和焦土味的湘 江还有许多的眷恋。 正受病魔折磨的毛泽东,就站在夕阳下,站在血腥中,站在硝烟弥漫的湘江边, 目光深沉地注视着湘江。 江中涌动着一股又一股血涡血浪,在如血夕阳下蜿蜒曲折,一段淡似一段,不 尽地流向东北,吸入山壑,隐没于云端。 血不能白流!毛泽东发自心底地呐喊。 他的脑海正在激剧起伏。 毛泽东说:“要讨论失败的原因……”这既是对自己说,也是对他身旁的王稼 祥、张闻天说,也仿佛是对湘江说。 此时的毛泽东虽然被剥夺了对党和红军的指挥权,但谁也无法剥夺他对这支他 亲手创立的军队一败再败后正步入绝境的命运的关注;更无法剥夺他对如何才能使 红军反败为胜,从失败走向胜利的深谋与远虑。 毛泽东有着极强的自信,而又怀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历史使命感。他自认是推动 历史改变时势的人! 现在已到了非讨论失败原因不可的时刻。 此时红军就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失舵的小船,再不扭转航向,再不调换舵手, 等待着共产党和中央红军的将是灭顶之灾。 毛泽东左手拄着一根树枝,将右手上拿着的香烟猛吸了一口,然后,又像要吐 出憋在心头的一股闷气似的将刚吸进的烟又重重地吐了出来,甩掉烟头,迈着大步 远离湘江向大路走去。 快走到路上时,毛泽东停住了,望着西边将逝的残阳,沉思了片刻。然后又转 过身来,对正跟上来的张闻天、王稼祥说:“不能这样了……要找人们谈谈,要斗 争啊!”王稼祥与张闻天相互对视了一下,然后向毛泽东肯定地点点头。 三人一起上了路。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