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抉择的两难困境
俄国唯一真正的地缘战略选择,亦即能使其发挥符合实际的国际作用和能使俄
国得到改造自身并实现社会现代化的最佳机会的选择就是欧洲。这不是随随便便的
一个欧洲,而是一个横跨大西洋的、扩大的欧盟和北约的欧洲。正如本书第三章已
阐述的那样,这样一个欧洲正在形成,而且这个欧洲也可能仍然与美国紧密地联系
在一起。如果俄国要避免在地缘政治上被危险地孤立,这就是俄国必须与之打交道
的欧洲。
对美国来说,俄国实在太虚弱了,不配成为伙伴;但如只是作为美国的病人,
俄国又太强壮了。如果美国不培育出一种环境使俄国人相信与跨大西洋的欧洲越来
越结成有机的联系是俄国的最好选择,俄国就更可能成为一个问题。虽然俄中、俄
伊(朗)长期战略联盟尚不可能形成,但明显重要的是,美国的政策应避免使俄国
偏离其所需的地缘政治抉择。因此,美国在制定与中国和伊朗关系的政策时,应尽
可能把它们对俄国地缘政治分析的影响考虑在内。坚持庞大的地缘战略选择的幻想,
只会延误俄国为结束其深刻危机所必须作出的历史挟择。
只有一个愿意从经济和地缘政治上接受欧洲新现实的俄国,才能从横跨大陆的
商业、通讯、投资、教育等广大领域的欧洲合作中获益。因此,俄国加入欧洲委员
会是方向十分正确的步骤。这是新俄国与正在扩大的欧洲间进一步建立机制性联系
的尝试。这也意味着俄国若要走这条路,除了最后仿效奥斯曼帝国以后的土耳其,
决定放弃其帝国野心,决意走现代化、欧洲化和民主化的道路外,别无其他选择。
一个现代化的、富有的、民主的又与美国联系在一起的欧洲能给俄国带来的实
惠,是任何其他选择都无法比拟的。如果俄国是一个不搞扩张的、民族的、民主的
国家,欧洲和美国就不对俄国构成威胁;它们与俄国之间也不存在不稳定的具有潜
在冲突危险的边界,而俄国与其以南的穆斯林国家却无论在种族上还是在领土上都
界线不清,因而肯定有潜在冲突的危险。相反,对欧美来说,一个民族的和民主的
俄国正是它们地缘政治上所期望的实体,是动荡复杂的欧亚大陆稳定的一个源泉。
俄国因此面临着进退两难的处境。如果为了得到实惠,作倾向欧、美的抉择,
那么首先就要明确、公开地抛弃俄帝国的过去;第二要对扩大的欧洲与美国的政治
和安全关系不表示异议。第一个要求意昧着俄国应接受在前苏联范围内已形成气候
的地缘政治多元性。接受这一点,并不是排斥以过去的欧洲自由贸易区模式进行的
经济合作,但不能对新独立国家的政治主权进行限制。原因很简单:它们不愿意受
这种限制。在这方面最重要的是俄国明确地、毫不含糊地承认乌克兰的独立存在,
承认乌克兰的边界和独特的民族特性。
第二个要求可能更难接受。不能把与跨大西洋共同体的真正合作关系建立在这
样的观念之上,即仅仅因为俄国不愿意就可以把那些想加入的欧洲民主国家排斥在
跨大西洋共同体之外。这个共同体的扩大无需匆忙,当然也不应以反俄为主题来促
其扩大。但这一扩大不能,也不应被一纸只能反映一种过时的欧洲安全关系概念的
政治宣言阻挡不前。一个扩大的和民主的欧洲必须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历史进程,不
应受在政治上任意涂抹的地理的限制。
对许多俄罗斯人来说,这个抉择的两难困境可能在开头并在一段时间内难以解
决。这需要用政治意志采取一个大动作,可能还需要一个杰出的领袖有能力作出抉
择,并表现出建立一个民主的、民族的、真正现代的、欧洲的俄国的远见。这可能
在一段时间内还不会发生。
克服共产主义和后帝国的困难不仅需要比后共产主义中欧的转变更长的时间,
而且也需要一个有远见的、稳定的政治领导。目前俄国的基马尔·阿塔托克尚未出
现。但俄国人最终将认识到俄国民族的重新定位不是投降,而是得到了解放1996年
初,亚历山大·列别德将军出版了一篇出色的文章《帝国的消亡抑或俄国的重生》,
载1996年4 月26日《今日报》,对此作了详尽的阐述。。他们必须承认叶利钦1990
年在基辅关于俄国将来不应成为一个帝国的讲话是完全切中要害的,而且一个真正
非帝国的俄国仍将是一个横跨欧亚大陆、迄今世界上领土面积最大的强大国家。
不管怎么说,对“什么是俄国和俄国在哪里”的问题重新作出回答也许只能分
阶段进行,而且还需要西方作出明智和坚决的姿态。美国和欧洲必须提供帮助。他
们不仅应让俄国与北约签订一个特殊的条约或宪章,而且也应着手与俄国一起探索
建立一个远远超过松散的欧洲安全和合作组织(OSCE)的最终横跨大陆的安全和合
作体系。如果俄国国内民主体制得到巩固,并且以自由市场为基础的经济发展取得
实质性进展,就不应排除俄国与北约和欧盟发展更紧密关系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同样重要的是,西方特别是美国应实行使俄国这一抉择的两难困境
一直持续下去的政策。后苏联的新国家保持政治经济稳定,是使俄国有必要进行历
史性自我重新定位的重要因素。因此,支持后苏联的新国家,在前苏联地区内实现
地缘政治的多元化,必须是吸引俄国毫不含糊地作出欧洲抉择的政策不可或缺的一
部分。在这些国家中,阿塞拜疆、乌兹别克斯坦、乌克兰在地缘政治上尤其重要。
独立的阿塞拜疆可以成为西方进入能源丰富的里海盆地和中亚地区的通道。相
反,阿塞拜疆被征服就意味着中亚将可能与外部世界隔绝,阿塞拜疆也就在政治上
易受制于俄国要求重新实现一体化的压力。从民族的角度看,乌兹别克斯坦是人口
最多、最有活力的中亚国家,也是俄国重新控制该地区的主要障碍。乌兹别克斯坦
的独立对中亚其他国家的生存至关重要。乌兹别克斯坦也最不容易受制于俄国的压
力。
但最重要的是乌克兰。随着欧盟和北约扩大,乌克兰最终将有资格选择它是否
愿意加入这两个组织。乌克兰为加强其独立地位,一旦这两个组织与其边界接壤而
其内部变革又使它开始达到加入的标准,乌克兰很可能会愿意加入这两个组织。虽
然这还要一段时间,但西方在进一步加强与基辅的经济和安全联系的同时,现在就
开始把2005-2015年定为乌克兰逐步加入两组织的合理的时间表,以减少它担心欧
洲扩大会在波乌边界上止步的担忧,为时已并不太早了。
俄国尽管抗议北约扩大,但可能到1999年会默认北约吸收几个中欧国家,因为
俄国与中欧的文化和社会差距在共产主义垮台以来已扩大了许多。倒是俄国要默认
乌克兰加入北约会困难得多,因为这样做,就意味着承认乌克兰的命运不再与俄国
的命运有机地联系在一起。但乌克兰要以独立的国家生存,就必须成为中欧而不是
欧亚的一部分;如果乌克兰要成为中欧的一部分,那么它就必须充分参与中欧与北
约和欧盟的联系。俄国接受了这些联系将说明俄国自身也决定真正成为欧洲的一部
分。俄国拒绝这样做,就等于拒绝欧洲而要保持自己孤零零的“欧亚”身份和存在。
必须记住的关键问题是:若乌克兰不属于欧洲,俄国就不能属于欧洲,但若俄
国不属于欧洲,乌克兰却仍可属于欧洲。假如俄国决定把赌注押在欧洲,那么乌克
兰被纳入扩大的欧洲体系最终将符合俄国自身的利益。的确,乌克兰与欧洲的关系
可以成为俄国自身发展的转折点。但这也意味着确定俄国与欧洲的关系还需要一段
时间,因为乌克兰决定倒向欧洲将使俄国在对它下一阶段历史作出决策时陷入危机
——或者也成为欧洲的一部分,或者成为欧亚的一个弃儿,既不真正属于欧洲,又
不真正属于亚洲,在同它的“近邻外国”的冲突中一筹莫展。
人们希望,扩大的欧洲和俄国之间的合作关系会从正式的双边关系发展到更有
机的和更有凝聚力的经济、政治、安全联系。在这种情况下,在下个世纪头二十年
中,俄国会逐步成为包括乌克兰并延伸到乌拉尔山脉甚至更远地区的欧洲不可分割
的一部分。俄国与欧洲和跨大西洋体系发生联系,甚或形成某种形式的成员关系,
又将为迫切希望发展与欧洲关系的三个高加索国家——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
拜疆敞开大门。
无法预料这个进程会有多快,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如果推动俄国走向这一方
向的地缘政治环境已经形成,同时排除了其他诱惑,那么这个进程会发展得更快。
俄国同欧洲靠拢的速度越快,欧亚大陆的黑洞就会越早由一个越来越现代化和民主
的社会填补。实际上,对俄国来说,这一个抉择的两难困境已不再是作出地缘政治
抉择的问题,而是面对自己继续生存的必要条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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