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赣西的武功山到九岭山,横亘数百里丘陵无垠,绿意葱茏,锦绣如织,上高城 赫居其间。湘赣公路逶延盘踞,城廓紧扼南昌经浏阳入长沙之古道,峰峦迭起,灌 木连绵。锦河两岸稻花飞菽,绿草如茵。作为交通要冲的上高,实为兵家必争之地。 1941年初,南昌会战和第一次长沙会战结束后,日军为巩固南昌外围据点,保 证占领区的安全,决定对中国守军第9 战区实施军事打击。3 月14日,日军第 11 集团军所属第33师团、第34师团和独立混成第20旅共6 。5 万人,并飞机150 余架, 分3 路秘密集结,企图将中国守军分进合击于上高一带,歼灭赣西方面中国守军的 主力。然而,由罗卓英司令员指挥的第19集团军为主力的中国守军调兵遣将,严阵 以待,在以上高为中心的广阔区域内,与日军展开了一场空前绝后、大规模的会战。 3 月,正是江南草长莺飞、春暖花开的季节。赣西重镇美丽的上高县城天空乌 云低垂,雾色苍茫。城内商贾云集,一片暄器。就在这时,两匹快马从街头一路飞 驰而来,打破了县城的宁静,街上鸡飞狗跳,一片慌乱。骑在前头的就是号称中国 王牌部队74军第56师主力二团团长高中明和他的警卫员。高中明来到高高的城头, 勒紧马缰,举起望远镜。只见城外狂风四起,飞沙走石,山雨欲来。踌蹰满志的高 中明脸如刀削,目光冷竣,他接连转了几个圈,然后掉转马头,与警卫员如飞而去 …… 日军第34师团大贺茂师团长派出了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小分队,负责刺 探中国守军情报、执行特殊任务。队长归田是个中国通,他曾在中国留学,精通中 国历史和风土人情,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后又秘密派往德国受训,不但拥有日 本武士的精明,又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临危受命,自命不凡的归田对这次任务充 满信心。 在通往县城的乡村公路上,并排走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五十开外,身材魁 梧,国字脸,身着长衫,风度潇洒,他就是中共地委书记陈家河。此次来上高,主 要是联系上高各地下党组织,协助中国守军抗击日寇,走在他身边的就是地下党员、 上高县黄县长女儿黄玉梅,只见黄玉梅身材欣长,瓜子脸、柳叶眉,二十五岁左右, 她身着银灰色没膝旗袍,显得婀娜多姿,楚楚动人。他们一边说一边走,陈家河凝 视着漂亮的黄玉梅,慈爱地问:“玉梅呀,刚才我交待的事你都记住了?”黄玉梅 深深地点头,肯定地说:“放心吧,陈书记,我都记好了!”陈家河停下来,微笑 着问:“想不想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黄玉梅不解地看着陈家河,急切地问: “什么好消息,你快说?”陈家河一字一顿地说:“刘先成马上就要回来了。”一 听说刘先成的名字,黄玉梅吃惊地问:“真的,先成要回来了?!”陈家河肯定地 点:“是的。”黄玉梅又问:“陈书记,快说先成什么时候回来?”陈家河望着乌 云密布的天空,说:“如果不出意外,我想明天早上应该会到。”黄玉梅像个孩子 似地高兴得直跳,口里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支人马翻山越岭出现在通往刘家村的山路上。领头的 就是赣西大队的大队长刘先成,走在他身边的是政委袁新江。袁新江明显累了,他 回头看看战士们,焦急地问:“大队长,你们刘家村还有多远?”刘先成指着前面 隐隐若若的村子,说:“你看,就在前面!”袁新江站在路边向战士们鼓气:“同 志们,我们的目的地快到了,大家再加把劲,到了刘家村,我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战士们一听快到了,果然都打起精神,加快了脚步。 刘家村是刘先成的家乡,位于上高郊区,湘赣公路边,锦河东岸,群众基础好, 水陆交通方便,历来为战略要地。刘先成老远就看见村口站着一个女子,晨风中, 那女子长发飘飘,身村绰约,刘先成加快了步子,只见那女子向他招手:“哎,先 成,是你吗?”刘先成定晴一看,原来是黄玉梅,刘先成直跑过去,紧紧拉着黄玉 梅的手不放,黄玉梅说:“我们早就盼着你回来,这么多年没见,乡亲们都以为你 牺牲了。”刘先成笑呵呵地说:“是嘛,只是阎王老爷不收我。”黄玉梅关切地问 :“你还好吗?”刘先成拍拍胸口,风趣地说:“你看看,壮如牛啊!”黄玉梅呵 呵笑。 政委袁新江走了过来,问“大队长,这位是谁嫂子?”刘先成嘻嘻笑,说: “别乱讲!”然后对黄玉梅介绍说:“这是我们新来的袁政委,她就是我常跟你说 的黄玉梅小姐。”黄玉梅大方地伸出手来,说:“袁政委好!”袁新江握着黄玉梅 的手不放,幽默地说:“难怪大队长急着要赶回来,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刘先成 盯着袁新江,质问:“你胡说什么!”说完俩人会心地笑。战士们见了黄玉梅,都 争着起哄。听说刘先成回来了,村里人都起了一个大早,纷纷走上村口迎接。一个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背着一杆黑溜溜的长铳,急切地跑了过来,拉着刘先成就喊: “先成哥,原来你还活着?”刘先成微笑着问:“好你个发贵,就当我死了?”刘 发贵急得额头冒汗,解释说:“不是,是村里人传说的,说你被对面高家村的高中 明打死了,我们当时听了可伤心了。”刘先成问:“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嘛!”刘发 贵转身对村里人喊:“先成哥没有死,先成哥回来了!……”听到喊声,村里人奔 走相告,蜂拥而上。刘发贵的母亲刘婶找到刘先成,抹着眼泪说:“先成呀,我们 可都盼着你回来。”刘发贵的姐姐站在身后,对刘先成说:“先成哥,你看你都瘦 成这样了。”刘先成一边应着,一边四处寻找,都没看到父母,感觉有点不对劲。 刘发贵父亲刘德安走过来,双手拉着刘先成,说:“先成呀,你回来就好,回来就 好,村里人可都想着你啊!”刘先成急问:“德安叔,我爸妈呢?”一听到这句话, 村里人都静下来,没人说话。刘德安叹口气,说:“实不相瞒,那年听说你是被高 善清当团长的儿子高中明打死的,你爸气得当场晕死过去,醒来后就吵着要找高善 清评理,谁知道一去就没有回来,后来才知道你爸是被高善清那个王八蛋带着高家 村的人活活打死的,不久你母亲也病故了……”说到这里,村里人都愤怒起来,人 人声讨高家村人的不是。 听到父母去世的消息,刚才还高兴的刘先成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他只觉得一阵 天旋地转,黄玉梅赶紧扶住他,急切地喊:“先成,你怎么了?”刘先成慢慢清醒 过来,他口里呼喊着:“爸、妈!你们在哪里?在哪里啊?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就走 了?”说着,泪水夺盈而出。警卫员小海立即跑过来,问:“大队长,你怎么了?” 刘先成轻轻地点头,示意没事。袁新江拍拍刘先成的肩膀,安慰说:“人死不能复 生,你一定要撑住,战士们都看着你呢。”刘先成说:“我没事,你带队伍先进村 吧。”黄玉梅与袁新江找到刘德安,黄玉梅说:“族长,战士们都累了,部队由你 来安排吧,让他们先休息。”刘德安说:“好,没事!”转身叫过儿子刘发贵,与 刘发贵交待几句,就带着部队进村了。 高中明骑着高头大马,率部浩浩荡荡地开往高家村。高家村位于锦河西岸,与 刘家村隔河相望,高家村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人口众多、族群庞大,却与刘家村为 争水源问题,经常发生械斗,但刘家村势力弱小,每次械斗都吃了不少亏,因此两 村世代结冤,互不往来。特别是听到高中明被刘家村当游击队长的刘先成打死后的 消息,两村的矛盾不断升级,几乎达到白热化的状态,从此两村井水不犯河水,老 死不相往来。进村后,高中明跳下马来,妹子高中芳第一眼看见哥哥回来,兴奋不 已,笑呵呵地拉着高中明,兴奋地说:“哥,村里人都说你因公殉职了,原来你好 好的嘛!”然后一边往跑一边喊:“爸,妈,你们快来看呀,大哥回来了!”高家 村的人都走出来,前呼后拥地与高中明打招呼。高中明的父亲高善清柱着一支手仗, 双手不停地擦眼镜,抱着威风凛凛地儿子,激动地说:“中明,你可算回来了!” 高中明母亲拉着儿子,早哭成了泪人,哽咽道:“我的宝贝儿子,人人都说你死了, 可我总不相信,这下可好,老天爷保佑,我的中明今天终于回来了。”高善清责怪 道:“儿子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好好的哭什么啊,真是妇道人家。”村里的高 东林跑过来喊:“族长,听说刘家村的刘先成也回来了!”高善清哦了一声,骂道 :“原来这兔嵬仔也没死。”转身对高东林说:“东林,快叫人到祠堂把锣鼓拿出 来,敲得越响越好。”高东林应声走了。一会儿,一阵锣鼓声从祠堂传来,震天动 地,响彻云霄。高中明回到家,高管家欣喜若狂,立即在大门口点起了爆竹。高家 门口声声爆竹,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山岗上到处花红柳绿,嫣紫妍红。刘先成随叔父刘德安来到半山腰,找到父母 的坟墓,刘先成突然跪倒在墓前,双手抓着泥土,哭着喊:“爸、妈,我对不起你 们,我回来晚了……”听到哭声,刘德安一阵心酸,他劝也不好,不劝也不好,只 好悄悄地躲开。这时,一只乌鸦惊叫着飞过来,叫声凄厉,令人不寒而怵,然后就 听到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就停了下来。刘先成抬起头,发现来者不是 别人正是高中明。高中明嘴角微笑,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刘先成回头看看父母的坟 头,突然大吼一声:“高中明,你这个国民党反动派,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眼 见刘先成冲过来,高中明拔出手枪,喝令:“给我站住,再前进一步,我就开枪了?” 刘先成停下来,也迅速拔出手枪,指着高中明,愤怒地说:“你今天来的正是时候。” 高中明冷冷地问:“是吧,你为什么还没死?”刘先成说:“你都没死,我为什么 要死?”高中明冷笑一声,说:“说得好,我来找你,就是想与你了结我们之间的 恩恩怨怨。”刘先成也说:“说吧,你想如何了结?”高中明说:“我数三下,咱 们同时开枪,谁先倒下谁认输,不死的算你命大,怎么样?”刘先成看着高中明, 咬牙切齿地说:“好,谁怕谁!”说完,用大拇拨开机头。高中明也早已把机头张 开,瞄准了刘先成。远处锦江寺的钟声犹如黄钟大吕,声声悠扬而冗长,激荡在黑 山白水之间。听到锦江寺的钟声,刘先成和高中明不约而同地朝着钟声传来的方向 凝视良久。刘德安没听到动静,伸出头一看,他不看则已,一看吓呆了,跌跌撞撞 地跑过来,边跑边喊:“快把枪放下!”刘先成和高中明早已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哪里听得进刘德安的话,高中明叫一声:“准备好了?”刘先成骂道:“你他娘的 少费话。”高中明又问:“开始了?”他见刘先成不理,就大声喊:“一……二… …”三字还没喊出口,只听山下有人高叫:“你们俩个混蛋,赶快放下枪,快!” 却是黄玉梅,黄玉梅得到他们俩在一起的消息后,大为吃惊,立即跑过来。高中明 看也不看黄玉梅,继续喊:“三!”喊声未落,两人同时都开了枪,奇怪的是俩人 都没有中弹,也没有倒下,原来他们枪膛里都没有子弹。刘德安吓得晕将过去,黄 玉梅也跌倒在草地上,差点背过气去。 黄玉梅见两人都好好的,既兴奋又惊讶,赶紧跑过来,一边笑一边哭,双手拼 命地打刘先成和高中明。只见刘先成和高中明仍然对视着,两人脸上的肌肉都在抽 搐,眼里几乎都要迸出火来。黄玉梅强迫他们收了枪,哭着骂道:“你们两个前世 的冤家,日本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你们倒好,还在这里自相残杀,你们到底想斗 到什么时候?”黄玉梅几乎是竭嘶底里,连嘴巴都变形了,眼里不停地流泪。见黄 玉梅哭得伤心,刘先成和高中明都将目光移开,但谁也不服谁。刘德安醒过来,见 刘先成平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他不停地抚着胸部,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滴下来, 他怕再出意外,赶紧拉着刘先成,说:“先成,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咱们先回去 吧,啊!”刘先成收了枪,指着高中明吼:“我跟你没完。”高中明冷冷地说: “行呀,我等着你。”黄玉梅见刘先成走了,这才拉着高中明的说:“还不快走, 你逞什么能!”高中明无语,与黄玉梅下山了。 原来刘先成和高中明从小在一个私塾读书,一起长大,一起拜锦江寺明一大师 学艺,私底里两人情同手足、亲如兄弟,也都喜欢黄玉梅。长大后高中明考入黄埔 军校,参加了国民党,刘先成却走上了革命的道路。高中明曾一直奉命围剿刘先成 的游击队,两人打了多年的游击战,一下子由兄弟变成了仇敌。在一次战斗中,高 中明率大部队包围了刘先成的游击队,使游击队蒙受重大损失。不久,突出重围后 的刘先成袭击了高中明的指挥部,战斗中两人同时开枪将对方击倒,双方部队都被 打散。战斗结束后,两人从未见面,都以为对方已死在自己的枪口下。消息传来, 使原本就有世仇的刘家村和高家村矛盾日深,几乎达到白热化的状态,自此,两村 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