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民防站站长 天快要亮的时候,列宁格勒比其它任何时候更热闹、更拥挤。人们忙着去上班, 电车站上挤满了人。希特勒分子试着向他们射击,经常在这时候开始毫无目的地炮 击。 “活着,可死神就跟着你的脚后跟,”站上有个妇女听到远处的大炮声,咕哝 了一句。 不远处传来了铃声,电车从黑暗里窜出来。透过售票员旁边仅有的一扇玻璃窗, 借着蓝色的灯光,可以清楚看到车厢的内部。余下的窗子都用胶合板钉了起来。 伊万。瓦西里那维奇走进车厢。他打算去工厂,半路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先去 访问扎维亚洛大的住宅。地址在信上写着。”可能会在家碰着,”他想道。除了脑 子里挺有意思的作战行动计划正在成熟外,还得亲自去弄清楚实现它的可能性。 尽管很暗,电车驶得很灵活,驾驶员只凭某些熟悉的标志,在交叉路口,响几 下铃。房屋门檐下蓝色的灯光,调度员袖珍手电筒的闪光,偶然有汽车迎面开来前 灯射出一道道狭长的灯光——驾驶员看到的就是这些。其余只是一片漆黑,就像在 地道一样。最奇怪的是,这黑暗的时间里不幸的事故和车子相撞事件,却比其它时 候少,走路的人觉得暗中行走危险,因此格外小心谨慎。 伊万·瓦西里那维奇看着乘客,注意到昨天遇见的都还是打扮得很漂亮的妇女 和打着领带的男人,可今天大家又都穿着棉袄、旧大衣,头上不是普通的便帽便是 头巾。节日结束了,又开始紧张的工作,有些人把头靠在旁人肩上睡着了,那些人 也没有抗议。 到了桑普森尼耶夫桥,伊万·瓦西里那维奇下了车,沿着河岸街走去。 扎维亚洛夫住在附近不远的地方。他不久就找到了那幢屋子,走进大门,脚给 绊了一下才站住。院子里原来堆满了砖块、四楞木。很显然,这里落过炸弹,院子 一侧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正在慢慢跨越一堆堆垃圾。 “女公民,请问,这儿有人住吗?”“边屋里有人住。您要找谁?”“您们这 儿的房屋管理员在哪儿?”“管理员就在第二个院子里,这儿有条小路,打这儿走。” 女人详细交代了应该怎样寻找防毒掩护所,那儿落过炸弹以后设置了民防站。房屋 管理员是民防站站长,住房租赁合作社的办公处也设在那儿。女人讲得很详细,好 像他们遇见在一座茂密的森林里,而伊万·瓦西里耶维奇要走的是一条儿公里长野 兽出没的小道。 第二个院子里塞满了劈柴堆,上面都盖着旧铁皮,住宅租赁合作社的人口处亮 着一盏女人忘了交待的蓝色电灯。 伊万·瓦西里耶维奇走下防毒掩护所,那儿又亮又热,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 桌上罩着洁白的台布,墙壁也粉刷得雪白,挂着画像和宣传品。民防站站长正在编 写报表。那是一个又高又大十分肥胖的妇女,生着一张男性刚毅的脸,嗓门也很粗 大。 “有何贵干?公民,”她不看来人就问。 “您是房屋管理员吗?我要与您谈一谈。”“说吧!”“我们谈话别人听不见 吗?”中校说了这话,女人才转过整个身子,把伊万·瓦西里耶维奇从头到脚打量 一番。她面前站着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穿普通的大衣,戴无星的军便帽,脚上 是一双长统皮靴。管理员凭经验一眼看出,面前是个从前线回来的,或者刚出军医 院的军官。那人尖利的眼睛仔细地瞧着她,似乎把她全部看透了。 “您是什么人?”来访者递上自己的证件,在桌子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放心说吧,同志。谁也听不见我们,”她还过证件说。 伊万·瓦西里那维奇并不急着说话。他掏出烟盒,请管理员抽烟。她拿了支烟, 乃身去炉子里用手拣了块小火炭,对了火,并且把火炭送到伊万·瓦西里耶维奇面 前。 “对火,同志!”“您会把手指烧伤的!”“不会,我手上长着老茧。”一阵 沉默。伊万·瓦西里那维奇看着她想,这女人身体很棒,举上作风显得很有主见、 很能干。考虑好的计划需要房屋管理员的协作,得当机立断,在多大程度上可把秘 密托付给她。 “您叫什么?”他问。 “玛丽亚。安德烈那芙娜。”“您很早就做管理员了吗?”“从芬兰战争起。” “您家在这儿吗?”“丈夫在列宁格勒附近的战线上被打死了,儿子在作战,两个 女儿在军医院里工作。”“您是党员吗?”“非党人员。”伊万·瓦西里那维奇把 烟灰弹到灰缸里,慢条斯理地问:“目前我要知道以下一件事……你们房子里有许 多房客,是吗?”“比以前少了百分之十。有的在饥饿的冬天相继死去了,有的走 了,有的给炸死了。”“有没有新迁来的房客?”“有,从莫斯科区迁来了一些。” “住人们住宅只是在这边吗?”“不,那边也有。左面屋子给炸毁了,右面还完整。 那儿有的地方还有人住。”这时进来一个矮矮的女人,她穿着件男人穿的、罗曼诺 夫式的短棉袄,面孔被风吹得通红。 “什么事?”“玛丽亚,安德烈耶芙娜,她说铲子不发,还早:说要等下雪才 发下来。”“你为什么不说?”管理员威胁地问,”他们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下雪 也会照他们的计划,还是怎样的?再去,没有铲子别回来。对那个矮子说,要是我 亲自出马,对她来说更糟糕。官僚主义者!以后又说是我们的过错…… 你不是得扫雪吗?明白吗?你总不见得用手去把马路上的雪铲干净。我不允许 在我的地段上有积雪。明白吗?一定得领来!”“她说,铲子是够的,只是还没有 分配好……”“有需要,就该分配好。对她说,要是今天不发下来,明天在《列宁 格勒真理报》上狠狠地批评她。到时候,我自己来写小品文。去,别再噜苏。”女 人在原地搓了搓脚,走了。民防站站长朝伊万·瓦西里耶维奇转过身来,就像刚才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用完全另外一种声调说:“请说吧,同志。”“你们这儿7 号住宅里住着一位扎维亚洛夫吗?”“没有,谢尔盖·德米特里那维奇不住这儿。 住宅空着。”“为什么?”“给爆炸波震坏了。玻璃飞了,泥灰也掉了。”“那么 周围另外一些住宅呢,”“楼上有人住,对面有人住,楼下空着。”“为什么不对 住宅进行修理呢?”“说到战后再修理,不然又会给炮弹打坏的。许多人都这样对 付。有一、两个房问保存下来,能生火,就很好啦……不知把自来人管怎么办,那 会冻结起来的。”“修理住宅很复杂吗?”“怎样对您说呢……如果认真修理,两 个星期左右就行。”“他付房租吗?”“那可不,人家是老老实实的。”“住宅关 着吗?”“关着,钥匙在我手里。我们在那儿修理了自来水管。”“谁住在对面?” “有两个从莫斯科区搬来的妇女临时住在那儿。”“就是说,住房占着。”“一个 房间空着。如果您要住房,那我这里还有许多好房间。”“不,不是这个问题。我 们去看一下扎维亚洛夫的住宅。”“可以。”房屋管理员从柏里拿出钥匙,他们就 走到了院子里。外面天已比较亮了。 看得出炸弹造成的破坏。左边房子坍了下来,整个院子到处都是废墟。只有贴 近邻屋的墙支撑着。有几个地方墙上还有壁炉,那些四方形的房间被墙纸、油漆弄 得五颜六色,倒像是剧院里的舞台布景——房屋的断面。右边的房子完整地保存着。 窗子上钉了光亮的胶合板还留着黑越越的出气孔,满地撒落的泥灰使人感到压抑, 屋子似乎无人居住,冷得出奇,而且随时有倒塌的危险。 “牺牲了很多人吗?”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各处察看着问。 “不很多。炸弹掉在白天,大家都在工作,现在列宁格勒闲着的人很少……” 他们登上了三层搂,在一扇包着黑漆布的门前立定下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