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早晨 康斯但丁·波塔佩奇醒来,但没有立刻意识到在什么地方。暖和、干松、明亮。 他盖着的已不是军大衣,而是棉被。睡得很甜。 “我给弄到什么地方来了?”少校用手掌擦着嘴唇想。 摸到刮了胡子的光滑皮肤,一切立刻都记了起来。在作客!昨天他好像从“大 后方”来到了列宁格勒,冒名马尔采夫逗留在一个认识的化学家家里。 他究竟叫什么名字?谢尔盖·德米特里那维奇·扎维亚洛夫。主人本人出差去 了,这儿住着的是他的孩子:科利亚和阿利娅。晚上他去了澡堂,后来刮了胡子, 8 点左右就躺下睡觉了。 现在几点了呢? 康斯但丁·波塔佩奇从挂在椅子上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手表,看了看。 “哎呀,我的天!11 点钟了!我究竟睡了多少时间,16 个钟点。”该起床 了。他得到批准可以休息到明天,应当享受一下,可以再躺上一、两个钟点,被窝 里又暖和又舒适。 住宅里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声息,要知道他在这儿的目的不只是为了躺在床上, 伊万·瓦西里那维奇劝他与孩子们住上两天,给他们举行个类似考试的检查,看看 他们当他在的时候表现怎样。 “那又怎样?目前一切都很好,”少校想,“迎接我很沉着,又很热情: 不慌张,不忙乱。科利亚带我去了澡堂,就去学校里了:阿利娅晚上把我灌饱 了茶。是个好孩子。独立自主、关怀备至。真是个女管家。假如我的女儿像这样就 好了,”康斯但了·波塔佩奇心里想,他不由把阿利娅同自己娇宠惯了的女儿作比 较,他女儿十分任性,什么也不会做,还什么也不想做。现在她跟学校撤退了,住 在乌拉尔,“她在那儿不知怎样?”米沙早就坐在那儿读书。眼睛在一行行字上溜 过,但对所读过的一个字也没有记住。房门虚掩着,他努力倾听,为了不放过客人 起床时的一举一动。 他到底能睡多少时候? 时间令人难受地延续着,终于门嘎吱一声响了,只听见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客 人进了浴室,清楚地传来哗哗的水声和粗重的擤鼻声。 “他在房间里做了些什么,怎么穿的衣服,这些都没法听到,”米沙想,“应 该使他的房门关不紧,把铰链拆坏,还是另想别法?”几分钟后传来了说话声。 “有谁在家吗?”“有!”米沙走到前厅去,答应道。 “这么静,我真以为你们都走了……丢下我一个。海员你好,学校里怎么样?” “没什么,”米沙与客人道过好,镇静地回答,“客厅里坐,格里戈里·彼德罗维 奇,阿利娅在那里留下了早饭。 您睡了很久。”“是……我自己也奇怪,睡了16 个钟头……像只土拨鼠。” 他们进了客厅。桌上放着把茶壶,套着个半新不旧、装饰鲜艳的棉布套: 没有切开的面包和罐头香肠整整齐齐搁在碟子里。 “瞧,她考虑得多周到,”客人说,“可爱的女管家……您得为您的妹妹自豪! 科利亚。那她本人在哪儿?”“在学校里。大概冷了,”米沙拿起套子,摸了摸茶 壶,说。 “没关系,没关系!”客人劝止他说,“我不喝很热的茶。据说茶热会闹肚子 :溃疡、结肠炎……您注意过没有?科利亚,动物都不喝和不吃热的。 譬如,猫、狗。”“是,这我看到过。”“就是这样。猫在吃热鱼热肉的时候 很怪。先用爪子试试,滚动几下,等它冷掉再吃。那为什么?要知道谁也没有教它 们……这是天性。天性是件了不起的事。人类脱离了天性,因此就有许多麻烦事,” 客人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到桌子边,继续说,“牙齿先坏,其次眼睛,然后头发掉 了……秃头的人多么多!关于疾病我就不必讲了……全邻关键在于脱离了天性……” 米沙就像头一次一样,将信将疑听了马尔采夫所说的一切。不知怎的,他觉得敌人 说的和想的应该是另外一个样子。 “多狡猾!为了骗取信任,尽说些有道理的东西。”他想。 关于天性的说法对米沙来说不是什么新消息,尼古拉.瓦西里那维奇也爱讲天 性,主张凡事不能过度。 “科利亚,你们这儿电车线路与从前一样吗?”客人问,“还是那几条线路吗?” “是……”米沙不很有把握地回答,“能通车的地方都通车。”“那么什么地方能 通车呢?”“大概不太危险的地方。往西和往北的线路与从前一样通车,而往东… … 我就不清楚了……那儿是前线。”“明白了。我要出去一趟,与几个人碰碰头。” “去哪儿?”客人仔细看了看少年。米沙似乎觉得,那人的眼睛这时亮了一下,不 知是他觉着可笑,还是生气了。 “如果您需要,我可以领路,”米沙提出,“您对城市不熟悉。”“怎么会不 熟悉?列宁格勒我来过好几次了。”“可为什么不来我们这里呢?爸爸说您在休养 所时就打算来了。”“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客人逃避直接回答,“最好说说谢 尔盖·德米特里那维奇。他工作很重吗?”“是,工作很重。他目前正在发明一种 信管什么的。”“这很好。”“当然不坏。意外的礼物会使法西斯分子哭叫起来,” 米沙幸灾乐祸他说,但是他觉得这还不够,又补充说:“这样的礼物给他们准备了 许多…… 为了不让他们惹事生非,下次再来纠缠我们。”“我看得出,您很生法西斯分 子的气,”客人露出一丝冷笑说。 “当然生气……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多少懂得一点。我们没有触犯他们,对吗? 他们却像强盗似地闯进来……现在大概倒霉了,闯进来了,但碰得头破血流……” 讲到法西斯分子,米沙沉不住气了,不再隐瞒他的仇恨了。是的,这怎能忍得住! 母亲的牺牲,父亲的受伤,狂轰滥炸,残酷的包围、饥饿……所有这一切都想提醒 马尔采夫。让他知道惩罚的日子到了,没有什么可哀泣和叫苦的了。 “自食其果。”听着日益强大和雷霆万钧的苏联炮声,瑟索耶夫总喜欢说这句 话。 “是呀……闯进来了,但碰得头破血流,”客人沉思地重复说,”战争的转折 点已经十分明显……我想,很快我们战线上就要开始进攻了。”“我们什么战线上?” 米沙大吃一惊。 “我们列宁格勒战线上,”客人解释说。 米沙谨慎起来。马尔采夫的回答使他十分为难。 “他说的是谁?这怎么理解,难道法西斯分子准备袭击列宁格勒吗?也可能指 的是苏联军队,但是他说,”我们战线上’。”“谢谢,科利亚,”客人从桌边站 起来道谢说,“现在我要去个地方,晚上回来。”“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我怕 您碰下到我们,先给您钥匙。”“太好了!”“一般来说,晚上阿利娅在家。但说 不定会去商店或者其它什么地方。”拿到了钥匙,客人又一次谢过了“年轻的主人”, 往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米沙留在客厅里,急不可待地瞅着电话,他想,应尽可能快地给伊万·瓦西里 那维奇打个电话,告诉他新的消息。 等不很久,马尔采夫低声哼着歌,到前厅里去了,听见他穿上了衣服,咕哝着 什么,又是咳嗽,又是大声喘气。最后,通户外的门卡嗒一声扣上了。 米沙躲在窗帏后面观察着。马尔采夫在院子里出现了。笨拙地跨过一堆堆砖块 ……走了。现在可以打电话了。 伊万·瓦西里那维奇在他的办公室里。 “万尼亚叔叔,这是我……科利亚。当然走了,我看他走过了院子。他睡了很 久,将近12 点起床的。穿了衣服,洗了脸,吃了早饭。我们谈过话。 布拉科夫关于那个瓦夏告诉您了没有?……不,这是我昨天知道的,今天是另 外一件事。他说,法西斯分子准备在列宁格勒战线上进攻……不,这是我自己作出 的结论,他说‘我们战线上’。‘我们’!万尼亚叔叔,他不是法西斯分子吗…… 那未是什么?可见很明显,是他们的战线。他是确叨这么说的:‘我想,很快我们 战线上就要开始进攻了……’好,您自己作结论吧…… 现在走了。往哪儿?没有说。我提议,如果他对列宁格勒不熟悉,我可以带路, 他说这里来过好多次了。问起了爸爸,谈到了天性……就是关于喝热茶是有害的。 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教师!……没有,我跟他没有争论。现在完了……昨天我学校 里没有去,在瓦西卡·科茹赫那里。他在病院里……怎么为什么?不然我就得考两 分。真的!她开始口授一句无关紧要的,但很伤脑筋的句子。我们星期二两堂课只 弄了一句。我会背诵。‘在路上迎面碰到几辆街头马车,但是这样破旧,仅能载马 车夫,叔叔只在特殊情况下和重大的节日里才用它。’”米沙说完,听见了伊万· 瓦西里那维奇的笑声后自己也笑起来了。“不,真的!这儿是大炮、飞机、坦克, 而她老是一套关于马车夫,语法中的各种例外……我懂得,万尼亚叔叔,今天我去 ……阿利娅不在。 她一点也不慌张,开头我也害怕。女孩子们,她们比我们男孩子滑头,突然间 却比我们要好……确实的!这是我从学校里知道的。不,真的,万尼亚叔叔。如果 女孩子撤谎,绝对不会知道,她连眼睛也不眨一眨……她说电话里谈话很危险,可 能有人偷听。我解释过这不是一般的电话,这儿城里有地下电缆,无论如何偷听不 了……什么?就在车站上,当然可以……是!”与伊万·瓦西里那维奇谈过话后, 情绪安定了,米沙又高高兴兴地读起书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