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药房里 11 月10 日,涅瓦大街的一家药房里走进了个身材不高的年轻女人。细小的 头颈仿佛跟轻软的领子不很相配,镶毛的袖子里露出了两只又细又白的手:但女人 脸上露着微笑,活泼、愉快的眼光好像告诉人说,先头的印象是不可靠的”尽管她 这样赢弱,还是十分健康的。 “您好!我是派来你们这里工作的,”她从口袋内掏出张折成四方形的纸,和 蔼地对身穿白色工作服胖胖的接方员说,”这是介绍信。”“您是药剂师吗?” “不,我是出纳员。”接方员用怀疑的目光把来人从头到脚打景一番,看过介绍信, 又耸了耸肩。 “请等一下,我交给经理。”药房经理已不很年轻,看样子很有毅力,黑头发, 嘴唇涂得鲜红。她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起草什么报告。 “叶夫根尼娅·瓦西里那芙娜,您看……来了个新的出纳员,”接方员递过介 绍信说,“像个弱不经风的病鬼……”在叶夫根尼娅·瓦西里那芙娜看介绍信的时 候,办公室里进来了在药房工作多年的配药员沙尔科夫斯基。 “那又怎样!照正常工作,用两班制,”叶夫根尼娅·瓦西里那芙娜把电话挪 近自己身边说,”现在我就把这件事弄清楚。”“不应该滥用人,”沙尔科夫斯基 说,“派个人来工作很容易,可以后看怎样摆脱呢?”经理早就习惯了老头子的啰 苏,因此没有予以十分重视。她拨了医药管理局的电话号码,请人事科长听电话。 “谢尔盖·谢苗内奇!怎么回事?您给我派来了出纳员?”“是,是。极好的 工作人员,工龄长,久经沙场的军人。”“我们不是讲好了来个药剂师吗?”“会 有药剂师的。等失掉了乌里茨基药房,就会把人员调到你们那里去的。”“连同计 划一起吗?”“这与计划有什么关系?”“今年计划要完不成,谁来负责?”“叶 夫根尼娅·瓦西里那芙娜……您不是知道我的看法吗?如果你们完不成计划,这没 有什么不好,病人很少,人们不买药。”“您说得容易……您是哲家学,我却为计 划睡不着觉。到年底只有两个半月了,列宁格勒没有病疫,不完成计划,错的是我。 我这里什么都短缺: 香料、维生素、鹿茸精……”“给,都给!昨天关于这个在会议上谈到了。” “那好吧,但请别忘了,我这儿没有第二个药品检验员。罗曼·鲍里索维奇很困难。” “大家都很困难,叶夫根尼娅·瓦西里那芙娜。”“是,但他终究这么大年纪了… …”接方员冷笑着斜视了沙尔科夫斯基一眼,俯向经理。 “罗曼·鲍里索维奇不是抱怨年龄,”她低声说,”他抱怨的是时间……”新 来的出纳员叫瓦利娅·卡尔梅科娃。尽管她如接方员说的像个“病鬼”,很年轻, 却是个很有经验很勤勉的工作人员,同时也很乐观。不到一个星期,瓦利奴就取得 了整个药房小集体的爱戴和尊敬。尊敬她,因为从战争一开始她就同民兵去了前线, 在普尔科夫附近受了重伤,在军医院里与死亡斗争了整个可怕的冬天。活下来了, 痊愈了,叉重新回到了前线。第二次伤势虽然对生命较少危险,但失去了正常行走 的可能,这就是她的“公民主活”。 “在世不久,可经历许多,”上了年纪的卫生员安努什卡听了前线回忆中某个 事件的叙述,叹了口气说。 瓦利娅爱讲话。她早在自己换班前就来上工了。坐在配药室里,或者在一个紧 靠厨房的、暖和的小房间内。这儿聚集了工作后闲暇的所有同事。瓦利娅有时就留 在药房里过夜,因为她用不着急于回家。瓦利娅的全家:父亲、母亲、两个弟弟, 与工厂一起撤退到乌拉尔去了。 “我的好’病鬼’!听我说好吗?今天去我家,”工作的第三天接方员就邀请 她了,“不,真的!我的丈夫很想同您认识。他极其喜欢听有关战争的各种故事。 我们吃顿晚饭,聊聊天,而早上一块来上班。”这个女人外表很冷淡很严厉,瓦利 娅却乐意地接受了邀请,并且没有后悔,她过了个愉快的夜晚。她觉得找到了奥莉 加·米哈伊洛芙娜(大家这样称呼接方员)这样一个可靠的保护者。 接着检查员请她去家里作客,后来是一个包装员,最后是叶夫根尼娅·瓦西里 那芙娜本人。 一星期后,瓦利娅对药房全体工作人员的生活有了全面了解。只有沙尔科夫斯 基对瓦利娅很冷淡。似乎这个爱唠叨的、忙忙碌碌的老头子除了自己的储藏库外, 对什么也不感兴趣。 “你知道,我有些可怜他,”瓦利娅有次对一个才结识不久的包装员说,“要 知道他是个单身汉,不幸的人……”“去他的吧!枯燥无味、冷酷无情的家伙,” 姑娘愤愤地回答,“他就只关心自己,我刚来这儿不久,安努什卡犹对我说,他拿 市场上的紧缺药品去作投机买卖。41 年他经常与人换防疫苗、维生素、葡萄糟。 你知道,当时这值多少钱!直到现在有些顾客还私下来他这里拿药。”“真的吗? 这不是很危险吗?如果查到了……现在对这是很严的。”“查不到他。他很狡猾, 又有经验……”包装员是从安努什卡嘴里知道沙尔科夫斯基在搞投机买卖,因此没 有必要多问她,最好是跟卫生员谈谈。老太婆很早就在药房里工作了,这一切又都 发生在她眼皮子底下。很显然,药品投机只是一个借口和掩护……虽然投机本身也 不能排除在外。 瓦利娅工作在反间谍机关里一年多了,遇上这种现象也不是头一回。哪儿有犯 罪:偷窃、盗用、抢劫,那儿就可能有叛变。人不是一下子就堕落的,经常从酗酒, 从小偷小摸开始,而以叛卖祖国结束。与思想上的敌人瓦利娅还没有遇见过,甚至 不能想象,什么样的思想可以鼓动人们去进行冒险的斗争。 但是,伊万·瓦西里那维奇不会随便提醒她说,沙尔科夫斯基看来是思想上的 敌人。 到了换老出纳员班的时候,瓦利姬钻进了设在窗边的自己的出纳亭里,把棉衣 披在肩上,推开了算盘,并口头看了一眼。街上还很亮,玻璃很干净。 为了抽空可以看书,或者观察大街上发生些什么,安努什卡应她的请求每个早 上擦了这扇唯一的窗子。不是明天就是后天,马尔采夫该来了,得随时准备着。但 是,问题不只是在于马尔采夫。 两天前的早上,来了个女人找沙尔科夫斯基,药房里没有顾客,因此“火炮筒” 接方员没有去叫他,只拉开了喉咙喊道:”舒拉!叫一下罗曼·鲍里索维奇,有人 找他。”瓦利娅掏出了块大手帕,用它擦了擦前额,挂到了自己的椅子背上。 沙尔科夫斯基像接见老熟人似地接见了那个女人,领她到柜台的尽头去,跟她 低声谈了很长一会儿。以后他拿出一个小瓶来,交给了来访者。 女人与沙尔科夫斯基道别以后,走向了出口,瓦利娅把手帕藏进口袋,看了看 窗外,对面有人收到了信号。她看到特垦福诺夫站在对面河岸街的小汽车旁。 今天,一切都有些不同寻常。有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走进来,当时药房里有顾客。 他走近接方员,臂时搁在柜台上等。不知为什么,瓦利娅觉得这人很可疑,并且她 很激动。他的衣着很普通,穿得和许多列宁格勒人一样:旧大衣,脚上粗布靴子, 头上戴顶芬兰帽,挂在肩上的防毒面具挪到了背后,胸前别了个”小萤火虫”。 奥利加·米哈伊洛芙娜写完后,像往常一样把镇纸尺在桌上弄得噼啪响。 “3 卢布27 戈比,”她对等在一旁的女人说,”您站着干什么?我说到出纳 亭去付3 卢布27 戈比,两个钟头以后药就合好了。”女人走向出纳亭,而奥利加· 米哈伊洛芙娜伸手去拿下一张药方。男人把手按在帽子上,稍微凑身向前。瓦利奴 没有听清他的话,相信他是找沙尔科夫斯基。果然没有错。奥利加·米哈伊洛芙娜 慢腾腾地从自己的凳于上下来,一瘸一拐地去配药室里。 忙于应付顾客的瓦利娅错过了沙尔科夫斯基走到柜台前的时机,她看见他已经 在同男人握手问好。瓦利奴匆匆忙忙掏出手帕,把它挂到椅子靠背上。 这个信号是说,药房里来了个人找沙尔科夫斯基。手帕需要在来人走到街上时 取下来。 但这时发生了件没有预料到的事,沙尔科夫斯基突然把来访者请到柜台里面, 把他领到了自己的工作处。 现在怎么办?药房有后门,如果沙尔科夫斯基把他从后门放走,那未经过穿堂 院子,男人可以走到河岸街,或者另外一条街上。瓦利娅一时不知所措,他们未曾 估计到有这一可能。 女人交了付款单,又问了奥利加·米哈伊洛芙娜一些什么事,便往出口去了。 药房里只剩下一个在椅子上打盹等药的女孩子。 时间过得很慢。应该给特里福诺夫一个什么信号,但是瓦利娅怎么也想不出来。 派谁带张纸条,打个电话,或自己找个借口跑一趟?……不,这都行不通。受她支 配的只是窗子。她知道,现在,当出现了白色斑点这个信号时,他们是不会把眼睛 从窗子上移开的。 “得给他们出个难题,”瓦利姬决定了,“让他们去思考思考,让他们去弄明 白发生了某种未曾预料的事。他们不是看见了药房里走进了个带眼镜的人……因此, 应当猜得到。”看了看睡着的女孩子和忙于自己工作的接方员,瓦利娅小心地取下 了手帕,等了10 来秒钟,把它挂到了原地方,随后又取下来,又挂上去。这样来 回了5 次。最后把手帕挂在椅背上,她心里想象得出特里福诺夫接到这些奇怪信号 一定会百般猜测,十分焦急不安,想到他这个样子,她微笑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