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桌前论“辣椒” 在邓小平率代表团回国一星期后,也就是1960 年11 月5 日,刘少奇、邓小 平率领中国党政代表团再次飞赴莫斯科,参加苏联十月社会主义革命43周年庆祝典 礼,并出席81 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 苏联派来两架“图104 ”专机接载中国代表团。周恩来与朱德到机场送行。李 越然跟随刘少奇,邓小平、杨尚昆等同志乘一架飞机,代表团成员彭真等乘另一架 飞机。 专机由北京西郊机场起飞,照例先经伊尔库茨克。在伊尔库茨克机场做短暂休 息时,当地州委书记来迎接中国代表团。这是位年轻人,过去中国代表团路经这里 差不多也是这位青年同志出面照料。他很好讲话,有时过多,大家也就不在意听了。 专机由伊尔库茨克飞抵莫斯科伏努克夫机场,赫鲁晓夫、伏罗希洛夫、苏斯洛 夫、科兹洛夫、葛罗米柯等苏联领导人到机场迎接。 刘少奇第一个走出机门,接着是邓小平。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仪仗队和 红地毯,双方远不像1957 年那么热烈了。刘少奇只是礼貌地同赫鲁晓夫握手,没 有拥抱。 “欢迎你到莫斯科来。”赫鲁晓夫礼节性地表示,“在你到达之前,26国党的 起草委员会已经做了卓有成效的工作。现在刘少奇同志来了,我相信会取得更加令 人满意的更大的成果。” 刘少奇微笑点头:“我们是带着团结友好的愿望来的,我相信经过我们双方以 及各兄弟党的领导共同努力,可以把这次会议开好。” 中苏领导人互相握手见面后,便驱车前往列宁山苏共中央的别墅。赫鲁晓夫陪 同刘少奇同乘一辆“吉斯”车。 车上,赫鲁晓夫和刘少奇做了一番礼仪性寒暄后,便出现片刻沉默。赫鲁晓夫 表示说:“这次开会,凡是取决于我们的事,我们都做了,现在就看中国同志的了。” 刘少奇很有分量地回答说:“不是看我们,我们是带着真诚的团结的愿望来的。希 望苏共能带个团结的好头。”接着刘少奇默默地向窗外望去。 赫鲁晓夫下意识地随刘少奇的目光朝外望,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也许是那 些新崛起的住宅楼吧?他终于打破了沉默。 “上次毛泽东同志来,我向他介绍过。这几年我们盖了许多新居,你看到的这 些楼房都是新的职工住宅楼。我们的城市发展正由以克里姆林宫和红场为主的中心 区,发展为多中心区,特别是在郊区建设了大量民用住宅,以满足人民需要。总的 来说,我们的形势很好,只有农业收成不太好,我们这里主要是天气的原因。” 苏联本是粮食出口国,赫鲁晓夫执政后有些急功近利,农业政策失调,不得不 以黄金储备去购买粮食,使苏联从粮食出口国变为进口国,这一点中方代表团一进 苏联就有体会。代表团在伊尔库茨克暂停休息时,也常常听到粮食欠收的情况介绍。 不过,中国当时的困难要更大些,这与大跃进是有直接关系的。赫鲁晓夫把苏 联的农业困难归咎于天气不好,说完他还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刘少奇。 刘少奇不像赫鲁晓夫把责任往“天灾”上推,他只简单他说了一句:“我们也 是严重欠收,困难不少,我们正调整政策,解决这些困难。”说完,话又归正题。 赫鲁晓夫说:“关于这次各国共产党会议,虽然经过了起草委员会的协商讨论, 仍然遗留了一些问题。我们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们相信中国同志能够理解我们的立 场。” 刘少奇在车上仍穿着毛皮领大衣,戴一顶呢子制服帽,坐得很直,不动声色他 说:“小平同志讲过了我们的意见。”他瞥一眼赫鲁晓夫,语气诚恳地继续说: “希望在这次会议上,苏联同志还是从大局出发,尽量协商,取得一致,不要出现 大的争论,使得会议不好进行。” 赫鲁晓夫也穿着大衣,戴一顶灰白羊羔皮的上耳其帽,习惯性地转动几下腕子 上的手表,又重复说:“取决于我们的事我们都做了,现在就要看中国同志的了。” 刘少奇声音始终温和,但立场很坚定:“我们是坚持团结的,这个立场早已讲 过,也是这样做的,对尚存在的几个原则问题,我们的立场是明确的,我们坚持。” 赫鲁晓夫扬眉耸肩,不再作声。 双方已经初步探明了对方的立场和态度。 到莫斯科的第二天,驻苏大使刘晓向刘少奇汇报情况。 刘晓在汇报中说:“26 国起草委员会会议后期,赫鲁晓夫把本已达成协议的 某些东西也给推翻了。”“这个情况我们已经知道。”刘少奇说:“也可以利用机 会亮亮我们的底。” 接着,刘少奇微笑着说:“赫鲁晓夫如果想开好会议,就要有诚意。他们是不 是这样,我们还要看实际。” “如果会议中有人要搞分裂,那决不答应。我们来是为了把会开好。” 刘少奇显得自信而坚定。 中国代表团一到莫斯科,苏共中央主席团委员、书记处书记苏斯洛夫便在苏共 中央大厦的会客厅里同邓小平举行了会晤。 他们寒暄之后,在会议桌两边面对面坐下。双方就会议通报了一些情况和想法 后,苏斯洛夫说:“我们准备了一份材料,全面阐述我们的立场和观点,不是为了 争论,而是会谈和探讨,”说完又补充一句:“不过里面也加上了一点辣椒。” “哦?那我倒要尝尝是什么滋味?”双方都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这次会晤 时间很短。 苏斯洛夫没有当场将文件给邓小平,是后来派人送来的,打开一看,好家伙, 长达120 页,厚厚一叠,洋洋6 万余字。文件果然是对中国共产党的全面攻击。而 且,他们还将文件散发给了各国共产党(这个文件是对中国共产党对苏联共产党通 知书答复的答复。) 会议在开始阶段气氛紧张,争论很激烈。中国代表团主要是邓小平发言,刘少 奇只是偶尔在关键处插几句话。但是,会下刘少奇一直进行着紧张的工作。 刘少奇坚持以诚待人。他再次向刘晓大使说:“你去找赫鲁晓夫,你告诉他, 81 国党的会议开成功了,也就是中苏关系改善的一个转折,因为有了共同基础。” “这要看机会,还是顺乎自然地向他们透露好。”刘晓建议道。 刘少奇点点头:“要相机行事。如果有机会,我愿意同赫鲁晓夫谈谈中苏关系 问题。” 于是,刘晓加紧进行活动,很快便择机向米高扬、科兹洛夫透露了这个意思, 他们很快报告了赫鲁晓夫。 但得到的反响是强硬的。在这种情况下,由于双方分歧尖锐,刘少奇与赫鲁晓 夫会面时,用劝说的口气说:“你们不要在这次会议上谴责中共,不要谴责阿尔巴 尼亚劳动党,这样后果不好。” 赫鲁晓夫坚持说:“我们只是讲明情况,讲明自己的观点。” “我们一再讲明了,我党代表团对81 国会议的方针,就是以互让互谅的协商 精神达成协议,使81 国会议开好,并在这一基础上改善中苏关系。从一下飞机我 就对你讲过,我们是抱着团结的愿望到这里来的。” 赫鲁晓夫仍然用怀疑的目光去看刘少奇:“并不是没有人攻击苏联共产党啊。” 确实,会议中有些左派共产党代表提的意见不乏尖锐,矛头有些是直接指向苏 联共产党的。赫鲁晓夫可能误解这是“受中共指使”,误解为中共的策略。 刘少奇仍然诚恳待人:“现在会议上有些过左的思想,也有一些过右的思想。 我们对于左派的合理意见是支持的,对于某些过左思想我们有我们的见解,我们要 对他们做工作。但他们是处于一个特殊的斗争环境中,所以对他们的意见中苏双方 都应予以谅解。会议中所出现的较右的思想,也不利于团结,这也是因为他们的斗 争条件和传统思想所形成的,对他们也应谅解,多做工作,特别是苏联方面要对他 们多做工作,因为他们和苏共有历史关系。” 对于刘少奇的诚恳劝说,赫鲁晓夫开始是听不进去的。除了疑心之外,他还坚 持一种“策略”:你想得到一百,开价就得二百,而且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赫鲁晓夫始终对1957 年的《莫斯科宣言》不满意,认为对苏共“20 大” 的意义肯定不够。 他坚持要在81 国会议的文件中写上:世界各国共产党一致赞成苏共“20大” 对当前国际形势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正确分析,苏共“20 大”提出的一系列新 理论都是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重大发展。 原则问题上,中共代表团的态度是,寸步不让。刘少奇说:“1957 年《莫斯 科宣言》,我们已经照顾了你们的观点。在这个间题上我们不能再让步,只能照抄 《莫斯科宣言》。你们不能强迫各兄弟党都接受你们一家的观点。 各国情况不同,那么别的党的会议通过了什么决议,是不是也可以像你们这样 提要求,让国际共运承认是总路线呢?” 赫鲁晓夫甚至说什么,“我们没有你们也可以,没有中国也可以生活。 当年我们不愿为首,你们非要我们为首不可。我们为首了,你们又朝我们痰盂 里啐唾沫。”等等。 本来,除了双方正式会晤外,中国代表团还让刘晓大使向苏共领导表明自己的 立场和态度。哪些问题可以让步,哪些问题不能让步。为了团结,顾全大局,是会 互谅互让的。应该说,中国代表团坚持团结的真诚愿望苏方是清楚的。但他们还是 搞高压政策,在会上攻击中共,也攻击当年的阿尔巴尼亚。但中国代表团并不孤立, 会上会下,有不少兄弟党代表团对苏共那套表示不满。会议越开越紧张。苏方对中 国共产党和阿尔巴尼亚共产党以及其它赞同中共观点的共产党进行了全面的指责和 攻击。 在这种形势下,刘少奇请朝鲜、越南、日本、印度、印度尼西亚等国共产党代 表到中国大使馆来,向他们阐明中国共产党的观点和态度。 刘少奇庄严宣布:“苏联坚持把他的观点强加于我们,我们不能同意。 特别是苏联在会前散发文件全面攻击我们,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们无法签字。” 日本共产党代表焦虑他说:“不签字就没有团结,就是分裂了。” 刘少奇表示:“苏共不放弃他们的要求,我们难以签字,但是,签字表示团结, 不签字我们也要团结。” 当时,印度共产党代表高士与中共观点接近。他也不无忧虑他说:“中共的态 度我们理解,但我们还是希望不要破裂,不签字就破裂了。” 越南劳动党一直在中苏之间进行紧张而积极的斡旋。越南劳动党代表团知道了 中共的严正立场和坚定态度后,由胡志明找赫鲁晓夫谈话,据赫鲁晓夫自己回忆, 胡志明是这样说的:“赫鲁晓夫同志,中国是一个大国,中国共产党是一个大党。 你不能让我们的运动出现分裂,你必须使中国人同我们一起在宣言上签字。只有一 致签署,这文件才会有广泛的国际影响。” 赫鲁晓夫虽然没答应胡志明,但他至少可以看出对中共是压不了、压不倒的。 在关键时刻,刘少奇在列宁山别墅接待了苏共领导人米高扬、苏斯洛夫和科兹 洛夫等。 刘少奇保持着一贯的诚恳态度,这一次又增添了几分严肃性,不紧不慢他说: “宣言里不许谴责或影射任何兄弟党,比如你们又指责什么派别活动。 你们不要带这个头。”刘少奇略一停顿,加重语气说,“刚一下飞机,我就明 确地表示了我们的来意,热情他讲了我们的坚持友谊和团结的愿望。我劝你们不要 把事情做绝了!你们要不听我们劝告,一定坚持做绝,破坏了这次会议,是要担历 史责任的,要受到历史的谴责。再说一遍:不要把事做绝了!” 米高扬望望刘少奇,又望望苏斯洛夫和科兹洛夫,咳一声说:“我们重视刘少 奇同志这个讲话,但不是谴责谁,只是讲一此事实。” “你们不是讲事实,而是攻击,还没有开会,你们就抢着发那么厚的材料,6 万多字,攻击我们。” 米高扬强笑道:“我们还是愿意维护苏中两党的团结友谊的。” 刘少奇平静他说:“兄弟党之间应该真诚相待。” 刘少奇这种坚持原则正大光明的态度,对于最终达成协议有重要意义。81 国 会议不是日内瓦会议。 日内瓦会议是中国同帝国主义国家打交道。中方希望越南的停火线定在17 度 线,但提出的分界线还要向南移到15 度线,这是为了讨价还价。赫鲁晓夫曾回忆 说:“17 度线是我们的最高要求”。甚至于“我们并未指望得到这样的东西”, 当以17 度线为界达成协定之后,他“但白他说,我们是又惊又喜地喘了一口气”。 而英国人和法国人对17 度线协定也“非常满意”。只有美国的杜勒斯先生不高兴。 81 国会议是世界各兄弟党的会议,不能像对付帝国主义那样来对付自己的同 志。兄弟党之间,特别是中苏两大党,在这次会议上还是做了必要的相互妥协。 苏联共产党终于采取了协商和妥协的态度。经81 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团的 共同努力,苏共领导同意取消对所谓“派别活动”的谴责,接受了关于帝国主义本 性没有改变,关于兄弟党的关系应一律平等等正确观点。中苏双方互有妥协,对苏 共“20 大”以及和平过渡等问题,同意照抄1957 年《莫斯科宣言》的文字。于 是, 81 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终于通过了共同签署的文件《莫斯科声明》。 会议成功后,苏共中央再次提出邀请刘少奇以国家主席身分访问苏联。 经中共中央同意,刘少奇留在了莫斯科,由邓小平率代表团返回北京。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