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不寻常的礼遇 1963 年初,苏联驻华大使契尔沃年科转交苏共中央给毛泽东主席的一封信, 提出两党不要再公开争论,建议两党举行会谈。 中共早已提出过停止论战的建议,未被苏方接受。但出于团结的愿望,中共还 是同意会谈。 中国共产党决定派出以邓小平为团长,彭真为副团长的代表团。团员有杨尚昆、 伍修权、廖承志、刘宁一、康生及新任驻苏大使潘自力。 苏联共产党派出以苏斯洛夫为首,由波诺马廖夫、安德罗波夫、格里申、伊里 切夫、萨丘科夫、契尔沃年科组成的代表团。 中国代表团准备赴苏期间,中共中央发表了《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 建议》一文,作为对苏共中央来信的答复。 赫鲁晓夫对这篇文章大为恼火,拒绝文章中的全部25 条建议,指责中共25 条建议是对苏共的诽谤和攻击。 7 月5 日,中国共产党出发和到达莫斯科那天,不知是碰巧?还是有意为之? 中国空军的飞机竟然不得不在机场等候数小时,因为同时有一个英美高级代表团抵 达。 在中国共产党代表团出发的前一天,苏共中央发表声明,指责中共继续加强公 开论战。于是在机场上,中共中央发表声明,回驳了前一天苏共的指责。 中苏两党会谈便在这样一种不平静、互相激烈地批评指责声中开始了。 必要的礼节还是不曾少的。中国共产党代表团下榻于列宁山别墅,苏共中央在 克里姆林宫举行了欢迎宴会。 宴会的隆重丰盛同气氛的紧张激烈形成如此强烈的反差,使当事者至今记忆犹 新。翻译李越然日后回忆: 赫鲁晓夫祝酒时说:“我们还是希望两党能够消除分歧。苏联共产党已经做出 了自己的努力,我们对中国共产党是怀有友好的感情的。” 邓小平神情郑重地表示:“我们也是带着团结的愿望、友好的愿望到这里来的。 我们真诚希望消除分歧。” 赫鲁晓夫马上声明:“苏共‘20 大’、‘21 大’、‘22 大’的路线是正 确的,我们将继续坚持。” 意思很明确:消除分歧,实现团结只能是你们接受我们的观点。邓小平摇摇头 说: “即使分歧一时消除不了,也可以保留各自观点,不要把意识形态上的分歧继 续扩大到两国关系上。” 赫鲁晓夫有些急切,话讲得很快:“至少应该做到互相在报刊上停止攻击。” 邓小平明确指出:“你们发表了告全体党员书,你们片面地攻击我们,讲够了。 我们不攻击!不用攻击性语言。但我们还没有表示态度呢。我们要表明态度。在适 当时机表明态度。”他微微一笑,重复一遍:“我们将表明自己的态度,叫两党全 体党员了解双方观点。” 赫鲁晓夫将餐刀敲响菜盘:“要团结就必须停止相互论战!” 邓小平接着说:“停止论战是中国共产党早就提出的建议,你们一直没重视, 不接受我们的正确意见,实际上一直在攻击我们,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停止这种攻击。 我们该答复的总要做出答复。” 中苏两党会谈,就这样从宴会上便开始了正面交锋。欢迎的宴会上尚且如此, 正式会议便可想而知。会谈是在双方不断发表声明、政府照会和报刊文章的争论中 进行的。虽然没有大吵,但都是态度强硬,以宣读发言稿为主,都是各读各的稿子, 各表各的观点。那情景可称之为“文明的争论”。在一次争论中,双方终于离开了 讲稿。这是在苏共中央的小会议室里举行的第二次会谈。 苏方发言人主要是苏斯洛夫,有时科兹洛夫也发言。中方发言人主要是邓小平, 有时是彭真或康生。这次会谈由苏斯洛夫先发言,核心是说帝国主义已经变得比较 现实主义,比较明智。共产党通过争取议会多数有可能“和平过渡”到社会主义。 邓小平发言时,指出苏联美化帝国主义,丧失马克思列宁主义原则。 这时,科兹洛夫开始即席发言,他将两时支撑桌面,两手互相摩擦着说: “国际会议上,你们中国代表团总是持特殊立场。比如你们的廖承志、刘宁一, 在世界和平代表大会上总是唱另一个调子,有自己的特殊路线!” 邓小平仍然是不紧不慢他说:“想把自己的一套强加于别的国家,强加于国际 共产主义运动,要别人跟着你的指挥棒转,这是行不通的。” 科兹洛夫从鼻子里哼一声道:“哼,我们苏共总是在抓国际上的大事,你们中 共总是在那里抓苍蝇!” 邓小平并未理睬对方的用语,而是强调原则:“帝国主义的本质是不是改变了? 对于民族解放运动要不要支持?各兄弟党之间要不要坚持互相尊重独立和平等的原 则?还有和平过渡问题,斯大林问题,这些问题难道不是原则问题?” “对于斯大林的种种罪行我们必须加以谴责!”苏斯洛夫提高了声音,这显然 是苏共新领导在政治斗争中最为敏感的问题。 “斯大林有错误,有些甚至是严重错误,可以批判,但为什么要一棒子打死?” 邓小平犀利的目光在苏斯洛夫脸孔上扫过,“为什么这样怕斯大林呢?为什么拿不 出勇气对他做全面的公正的评价呢?” “他专横跋扈,是个暴君,对苏联人民犯下了粗暴的罪行!” “当苏联人民高呼他的名字,前赴后继同希特勒法西斯展开殊死搏斗的时候, 当苏联人民紧紧团结在以他为首的苏共中央周围,保卫和建设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会 主义国家的时候,他们呼喊的难道只是一个暴君?”邓小平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浅 笑,迅即又严肃地盯紧苏斯洛夫,“为什么人都死了,还要这样丑化他呢?”邓小 平目光变得严厉:“你们为什么听见他的名字就害怕,难道他的魂把你们迷住了?” 苏斯洛夫的目光在邓小平脸孔上稍触即离,始终不敢正视。苏斯洛夫及时改变 了话题。 就在会议期间,苏方与英、美两国草签了针对中国的部分禁上核试验协议。 条约中的一个重要内容是限制中国拥有核武器,由苏、美、英3 国垄断核武器。 中国政府对此提出了严厉的谴责。这个针对中国的部分禁止核试验协议,使中 苏两党两国的关系又增添上一层阴影,双方的分歧与争论更趋激烈。 这次会谈约进行了两个星期,会议期间未给中国代表团安排任何参观和娱乐活 动。 会议休息时间,邓小平和彭真常在一起散步。有一次他们在散步时,议论赫鲁 晓夫故作姿态地建议停止论战。 彭真说:“他们把我们骂够了,不外乎就是来这招儿,要求停止论战,堵我们 的嘴,不让人民知道事实真相和我们的观点。” 邓小平笑道:“可以呀,他们要承认他们原来骂的都是错的,然后再停止。” 会议期间,苏方在最高苏维埃小宴会厅为中共代表团举行过两次小宴会。宴会 目的不外乎缓和一下气氛,却始终未能如愿。 “我们应该停止论战。”苏斯洛夫确实担心中国共产党发表重头文章,他大概 有了什么预感。 “可以停止。”邓小平面带笑容,笑得轻松,讲得坚定,“我们可以停止论战。 但你们要承认你们对我们的攻击是错误的,否则你停止论战的提议就是不真诚的。” “如果你们有诚意,就应当无条件地立刻停止!”赫鲁晓夫推脱责任。 “你不要把责任往我们身上推。”邓小平保持着他那惯有的沉稳声音,“我们 一贯要求停止,一贯主张不应公开论战,从布加勒斯特会议之前就一直在劝你们, 几年了,你们始终不听。现在你们骂够了,不许我们答复,我们不能接受。” 赫鲁晓夫容易反复无常。当他和美国关系缓和,诸如在美苏戴维营会谈等活动 中有所得时,便攻击中国,有时简直是肆无忌惮。当他和美国关系紧张时,比如他 在加勒比海危机中与美国较量以失败退却告终时,就无可奈何地被迫表示中苏友好, 希望忘掉过去。 然而,邓小平是国内外闻名的政治家,他有“坚定的原则性和高度的灵活性”, “柔中有刚,绵里藏针”,具有领袖人物的深远的历史眼光和高度的战略洞察力。 当赫鲁晓夫控制不住情绪,缺乏一种大国领袖人物所必须具备的清醒冷静的头 脑、缺乏深思熟虑,因而讲出一些草率的话、做出草率的行动时,邓小平不止一次 当面提醒他:“这可是你说的话啊,你这个讲法要记录在案的。” 并不止一次地讲过:“最终你要负历史责任的。” 7 月20 日,邓小平率中国党的代表团结束举世瞩目的中苏两党会谈,返回北 京。 出于安全的原因,中国代表团分乘两架飞机。当飞机在西郊机场刚刚停稳,毛 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董必武等迎向舷梯,欢迎伟大的“反修主义者”归 来。据说邓小平以前从未受过如此不同寻常的礼遇。 这次会谈没取得任何进展,更谈不上什么一致意见。达成的唯一一项协议是: 谈判暂告一段落,下次再继续举行会谈,时间和地点由中苏两党另行商定。 一个半月后,中国发表了《评苏共中央公开信》。就是当时人们常说的“一评” 到“九评”。说起来也巧,随着中国原子弹的爆炸声,赫鲁晓夫在国内外的一系列 困境中倒台了。 据说,赫鲁晓夫开始还要求召开中央全会,希望能再次出现1957 年苏共中央 6 月会议那种转变。但是众叛亲离,在10 月13 日夜间会议休息时,终于被米高 扬说服,“自愿”递交退休声明,即后来公布于世界各报刊上的“辞职申请书”。 苏联新闻界称赫鲁晓夫因年龄和健康原因,已根据本人要求被解除职务。 赫鲁晓夫解职后,勃列日涅夫任苏共中央第一书记。中共抱着改善关系的愿望, 派周恩来率团赴苏参加十月革命庆祝活动。但是苏共新领导却声称他们在对华政策 上和赫鲁晓夫“甚至没有细微的差别”。1965 年3 月,勃列日涅夫强行召集以集 体谴责中共为目标的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会议的筹备会,中国和其他6 国党拒不参 加。此后,苏联向中苏边境不断增兵,并且向蒙古派驻苏军。1966 年3 月,苏共 召开23 大,中共决定不派代表出席。 从此两党关系中断。 回顾这场论战的历史,正如邓小平后来说的: 一个党评论外国党的是非,往往根据的是已有的公式或者某些定型的方案,事 实证明这是行不通的。各国党的国内方针、路线是对还是错,不应该由别人写文章 来肯定或者否定,而只能由那里的党、那里的人民,归根到底由他们的实践做出回 答。任何大党、中党、小党,都要相互尊重对方的选择和经验。人家根据自己的情 况去进行探索,这不能指责。即使错了,也要由他们自己总结经验,重新探索。他 们对我们也应该如此,允许我们犯错误,有了错误以后,由我们自己来纠正。我们 反对人家对我们发号施令,我们也决不能对人家发号施令。 他在同外国党一些来访的同志谈到过去的相处和争论时说: 回过头来看,我们过去也并不都是对的,对别国党发表过一些不正确的意见; 这些外国同志也说:正确的并不都是他们。这是过去争论的一个方面,意识形态分 歧的方面。 这方面问题的关键,在于马克思主义的普遍原理同各国革命和建设的具体实践 相结合,在于面对世界形势日新月异的发展,用新的思想、观点去认识、继承、发 扬马列主义。 至于过去争论的另一个方面,邓小平说: 一个党和由它领导的国家的对外政策,如果是干涉别国内政,侵略、颠覆别的 国家,那末,任何党都可以发表意见,进行指责。我们一直反对苏共搞老子党和大 国沙文主义那一套。他们在对外关系上奉行的是霸权主义的路线和政策。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