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跪下!" " 一位迟暮的老人在电视机前忽然看到电视画面上浓烟滚滚、炮火绵绵,不 禁大惊失色地问道:" 怎么?德国佬又打过来了吗?" 旁边的人告诉他:" 不, 不是,是山地战争。" 老人欣慰地说:" 呃,那还好,胜利总是属于我们自己人。 " 这是一个流行于联邦大地上的笑话,但一点也不好笑――――尤其是那些生活 在炮火连绵土地上的人来说,无论他是匪徒、联邦军队、还是雇佣军,或者是3 0万平民,或者是像我一样的战俘,他们根本没有什么胜利可言,有的只是怎么 挨过每一个清晨和日落,有的只是怎么想办法不掉进就在脚边的死亡陷井,他们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是游走于死亡和生存的边缘之间,这条路这样狭窄,以 至于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过今天。 4月17日,1994年。" " 跪下!" 一个沉闷 冷酷的声音,并不愤怒、高昂,也没有胜利者的骄傲,却充满了威慑,那是一种 死亡宣判的声音。 我、斯特伦和另外几名联邦士兵站成笔直的一排,然后向着落日的方向跪倒, 身体挺直,双手无力地垂着,没有捆绑,没有挣扎,没有人强迫你低下头屈服于 什么。只是,你的生命在这里轻贱得如同秋天的枯叶,因为它的去留不是你自己 能决定的,一阵风都可以让你从此消失。 我望着远处山峦叠嶂之间的落日余晖,真他妈美啊!他从来没注意过落日是 这么的美丽和充满诱惑,仿佛一个身穿红色轻纱的女人在那里等待你去享用她。 那妩媚的晚霞仿佛是金道姬床上慵懒和充满欲望的眼神,时刻吸引着你向她靠近 ;那圣洁的火红又像是被强奸后又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样的柳辛娜,没有了耻辱, 没有了仇恨,她重新变得圣洁而无暇。 " 就这样完了?" " 难道还怎样?" " 生命不过如此!我们已经是幸运的了, 他们在撤退,没有时间折磨我们。" 斯特伦小声对我说,他的眼睛也在出神地盯 着落日,他肯定也在想他的婊子。我心里出奇的平静--算了,他说的对,生命不 过如此!我本应该死在圣罗伊的边界上,现在已经又多活了这么大半年,上帝已 经给我的死亡期限打了许多折扣。也许,这就是上帝安排的一场进入天堂的洗礼, 毕竟,在东正教的土地上,上帝不会理会一个没有经过洗礼的动物;或者,这也 是一次进入地狱的预演,如果没有这些生死的折磨,谁能一开始就承受炼狱的痛 苦? " 你也在想你的婊子?" 我苦笑地问。 " 我的婊子,还有我的妈妈,还有我的家族,还有我家族的事业。" 斯特伦 面无表情,但眼睛明显在闪动,但那好像不是眼泪,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是那样 让人捉摸不透,也许他本来就来自地狱,现在只是在回家的路上。 " 他们会痛快点吗?" 斯特伦另一侧的一个士兵小声问道,他的声音在颤抖。 这是个新兵,虽然参军还不到半年就已经见惯了各种死亡和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 但还是惧怕那种在慢慢的折磨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他现在只希望能痛 痛快快地挨上一枪,死得越快越好。 " 他们也很疲倦,恐怕没工夫和我们玩游戏!" 斯特伦轻轻转头瞥了一眼身 后不远处的那些倦怠的车臣人。 " 他们在等什么?为什么还不动手?" 雅茨克惊恐的眼神四处游移着,仿佛 努力在这片刻间赶紧寻找到一个可以逃生的机会,但他内心将要崩溃的理智告诉 他,他怎么也不可能跑出身后几十支AK-47的射击范围,只要他一抬腿就立 刻会招来狂风暴雨一样的子弹,那就没有任何机会可言了。他的声音还在努力压 制这内心的恐惧,原来这种濒死的恐惧如此难以抑制。 " 好象在做交易。" " 什么交易?" 雅茨克仿佛立刻意识到可能会有一线生 机,眼睛瞪得大大的,紧握的拳头仿佛要紧紧抓住这个稻草一样的渺茫生机。 他的手心里一定都是汗! 我不禁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自己的手心里又何尝不是汗呢? 我的眼睛也在盯着斯特伦,心里紧张得像是马上要绷断的弦。这近乎乞求的 眼神最怕的就是他脱口而出让人绝望的回答。 " 交换战俘。" 斯特伦毫无情感地说了一句。 " 你怎么知道?" 我与其说是在好奇,不如说是想证实他的话。我他妈这个 时候可不想在抱着别人丢过来的戏弄上路。 " 我是第二回了。" 斯特伦依然保持冷漠的表情,但我却极力想从他的表情 下看出他真实的心情,无论这是害怕还是真的对生命本来已经无所谓。 " 你……" 我是想问你确定他们是在想办法作交换?但想了想,妈的,干吗 还问呢?听天由命吧,问出来是否定的答案更失望。既然结局现在已经不是自己 能掌握的,那么再多的问题不过是浪费口水罢了。 " 嘭!" " 嘭嘭!" 接连三声枪响,三名战友先后向前扑倒在地,尸体抽搐 了几下然后就永远把脸埋在脚下的沙土中,然后等待着风干或者成为豺狼丰盛的 晚餐,这里的野兽永远都不愁被饿死,因为每天都会有新的尸体横在野外让他们 去享用。 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一名车臣人平静地从这排跪着的联邦士兵背后走过, 从一头开始,连续枪杀了几名士兵,这是用一种执行死刑的方式处理这些战俘。 看来他们的确没有什么时间和联邦军队达成交换俘虏的协议。 " 我可以成为雇佣兵吗?" 当已经发红的手枪枪口指向斯特伦的后脑时,斯 特伦突然平静地问。 " 什么?" 行刑者刚要扣动扳机的手指停滞了一下。 " 我的枪口可以杀任何人,只要有钱。" 斯特伦看来是打算在做这辈子最后 一桩生意。 行刑者没有扣动扳机,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只是向前伸过头,他想看看 他的脸,仿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究竟是一个真正的雇佣兵,还是一个为求生而 口不择言的联邦胆小鬼。 " 我是西西里人。" 斯特伦突然撕开自己右肩的衣服,那里露出一个打火机 大小的标志。 " 这是什么?" 行刑者的手枪仍然指着斯特伦的后脑。 " 意大利斯特伦家族的标志。" " 斯特伦家族?" 行刑者好像见识不多,一 时有些迷惑。 " 毒品、妓女和……" 斯特伦迟疑了片刻,好像口渴一样张开嘴。 " 和什么?" " 军火!" " 你……不要撒谎!" 行刑者口气里充满了威胁-- 那可不仅仅是威胁,如果他们确认斯特伦撒谎,那么等待他的结局就可能是一个 星期甚至更长的残酷折磨,直到那些人折磨累了才会让他最终死去。 " 新西伯利亚猪猡不是唯一的军火贩子!" 斯特伦这时候突然站起来,口气 变得坚强起来。 行刑者也缓缓放下了手枪。 " 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们可以一起成为雇佣兵,为钱卖命!" 斯特伦指了指 我和雅茨克说。 行刑者凶狠地盯了一眼斯特伦,然后转身向那群车臣人走去。这时山坡上的 车臣人也好奇地注视着这个行刑者,怎么突然中止杀死俘虏? 我和雅茨克此时也站起来,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亮 光。 " 你说你能搞到武器?" 很快,我们看到这个行刑者向山坡上的马基耶夫招 了招手。 " 只要你能付钱。" 斯特伦没有表情的脸上却透露着一股来自黑暗社会的成 熟老练和视死如归。 " 我需要" 毒刺" 导弹或者" 陶" 式反坦克导弹!" " 不会很多,但不缺货。 " " 你可以活下来了,不过要记住你的承诺!钱从来都不是问题,会有人替我们 付帐的。" 马基耶夫稍加考虑就痛快地归还了斯特伦的生命--这些匪徒背后拥有 庞大的势力集团,而他们的屁股底下有的是石油等各种资源,这就是金钱,能支 持一切战争的金钱,但武器来源始终都是一个问题,尽管有人暗中支持这场战争, 但军火仍然是最严厉的禁运物资。 " 可是,你是什么人?" 马基耶夫仍然不相信斯特伦的话,他看着我问道。 " 卡尔人。" 有时候我骗人骗得自己都相信自己是卡尔人了。 " 嗷,卡尔人,里海,毒品之路。" 马基耶夫似乎回忆起多年前走过的路一 样,喃喃自语道。 " 那么,你呢?" 他接着看着雅茨克问道。 " ……我是联邦士兵……" 雅茨克牙齿已经在打颤,口齿有些不清,他显然 已经意识到匪徒恐怕很难收留一个没用的联邦士兵,他们对降兵好像历来没什么 兴趣。 " 他对他的祖国没什么感情,杀人是他唯一的爱好!" 斯特伦对马基耶夫说。 " 可是我对我的祖国感情深厚,绝不会允许一个联邦军人踏进这里的土地! " 马基耶夫突然吼叫起来,说着,把一支冲锋枪递给斯特伦,同时说:" 杀了他, 你的战友。" " 我很高兴重操旧业!" 斯特伦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接过这支A K-47,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一股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邪恶和血腥,仿佛一直隐 藏着的吸血鬼突然有了机会露出锋利的牙齿。 " 不!不!不!……" 雅茨克惊恐地叫道,他的脸在抽搐,眼睛里透露出发 自内心的死亡恐惧,刚才的一点点希望之光突然被冲进房间的强风吹灭了,蜡烛 熄灭了,那意味着生命就要终结。看得出,雅茨克已经腿脚发软,他几乎是滚下 山坡的。 " 嘭!" 只有一枪,雅茨克的头被子弹击中的瞬间猛地撞到一块石头上,身 体稍稍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 你,去杀了另外几个人!" 马基耶夫对着我命令道。 " 好!" 我几乎是在他的话音未落的时候就脱口而出--那其实是一种下意识 的回答,我刚才已经在对自己说,不要让他产生怀疑,否则,斯特伦的枪口一定 会对着我,那是一定的事,不要有丝毫犹豫,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 不要多想!他们反正是要死的!究竟是谁射出这最后一粒子弹无关紧要! " 我几乎是在惊恐地警告自己,然而这何尝容易!这些战友,虽然没有什么至亲 之情,但怎么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今天,现在,他们就跪在那里等着我去 处决他们,难道他们对我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了吗?没有,但为什么斯特伦 就那么痛快地下手了呢?他的人性呢?妈的!我要成为真正的刽子手了吗?以后 怎么办?真正的杀人犯? 以前,我杀死那些人,毫无愧疚,因为那些死在我枪口下、刀口下的人罪有 应得,他妈的该死!可是现在呢? " 不要犹豫!快!" 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内心的虚糜和恐慌," 不要迟疑! 快开枪!" 我的理智在严厉地命令自己,几乎是在残忍的强迫自己。 " 哒哒哒!" 我为了避免马基耶夫命令他上前去一个一个地处决他的战友, 于是拿到枪就立刻转身对着不远处仍然还跪在那里三个联邦士兵一阵猛烈的扫射 --也许,这样可以让他们更痛快些吧!也许,这样也是我最后给他们的一点帮助 吧!虽然这种想法有些自欺欺人,但是这或多或少可以缓解一些心里的内疚。 " 不是我要杀你们!" 我仍然在心里大叫了一句。然后站立了一会儿,没有 转身看马基耶夫,怕他发现自己此时眼中的悲痛和惊惶。我稍稍平静了一下心情, 告诉自己这些已经过去了,全都过去了,无论罪还是恶,就这样吧! 当我回过身后,马基耶夫冷酷的眼神正看着他,显然,我努力掩饰心情的表 演并没有瞒得过这个老练的杀手,他还没有完全相信我。 " 欢迎!" 马基耶夫终于冷漠的致辞,然后转身向山坡走去。" 你就用那把 枪吧!它会给你带来好运!" 马基耶夫又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 " 欢迎你加入AK族!" 这时旁边的几个匪徒和另外两个包裹着头巾的人对 我说道。 AK族?妈的!竟然沦落到了当土匪! 不过,谢天谢地,总算又逃过一劫,这是第二次有人用手枪指着自己的后脑 了!绝不能再有第三次,我究竟犯了什么罪?犯了什么罪?难道我杀了一个强奸 犯、一个毒贩、一个黑手党,我就该跟着他们一起下地狱吗?这就是法律吗?法 律是为了维护公平还是正义?或者仅仅是为了维护一种特定阶层的人制定的所谓 秩序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由什么他妈的狗屁法官来主持正义?难道我一定要屈 辱地等待法官来审判我的良心吗?谁来为我的爱情负责?谁来赔偿我的生活?什 么他妈的狗娘养的世界? 老子就是世界!老子就是世界! 我望着群山,那山峦沟壑,什么时候听从过别人的说教?那灿烂落日,什么 时候在意过别人的指责? 我就是这个世界!妈的,你剥夺了我的生活,毁坏了我的爱情,难道还要杀 了我灭口吗? 操! 我要报复!我要索回我的一切! 去你妈的狗娘养的法律吧! 老子就是AK族! " 哒哒哒!" 我突然冲着刚才那几个战友的尸体又是一阵猛扫,打光了弹夹 里的所有子弹。 马基耶夫和所有人一样,吓了一跳,还以为我发现了什么,或者冲谁开了枪, 报复了什么,但什么都没有,除了我面前满身弹孔的尸体和上面冒出的缕缕青烟。 " 你得到了解脱!" 马基耶夫看着我,那眼神了忽然变成同情和赞许,那一 刻,他的眼神是那样慈祥,像一个慈父,在赞许地看着儿子终于成长为一个汉子, 或许也是一种同类之间的问候,一个魔鬼对另外一个魔鬼的肯定。 我也好像突然对他有了一丝信任,至少,知道他已经从心里接纳了我这个新 成员,无论我是怀着对谁的仇恨--对雇佣兵来说,这就是入行的条件,一个心理 门槛,很好,我成熟了。 除了这把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我又得到了一把德拉古诺夫半自动狙击步枪 --1992年联邦军队被驱逐出山区的时候,大约有500 多支这种步枪留在了车臣, 这成了对付联邦联邦军队最有效的武器之一,在整个山区战争中双方都有相当大 比例的人死在狙击手的瞄准镜中,联邦军更是高达80% 的人员伤亡是被匪徒的狙 击手击中的。 我和斯特伦、还有一个利比亚人和一个沙特人4 人组成了一个战斗小组,这 是匪徒们的游击战法,其中利比亚人是机枪手,沙特人是火箭弹手,斯特伦是这 个小组的组长,也负责和利比亚人一起带有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的弹药兵,我是 狙击手。 很快,其他各种狙击装备都摆放在我面前:一支狙击步枪上用的望远镜,一 支手枪,一副双目望远镜,一台无线电步兵通话器,一把瑞士刀具,一件载弹背 心和一个背包,甚至还有激光测距仪和潜望镜--可以说除了没有防弹衣和伪装服 外,其他的都和联邦军队一般团内狙击手一样--- 这些装备显然来自联邦,要么 是战场上缴获来的,要么是用美元换来的。 天啊!我自己竟然成了一名以消灭联邦军人为目的的狙击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