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胡同新新旅馆 公安处是红油大门,人们说这是伪满大汉奸熙洽的住宅。门口没有卫兵,看 不出来这是个机关。 一个年轻的战士问我:“同志,你有什么事?” 我庄重地说:“我是长春警备司令部督察处的特务,叫关梦龄,到这自首的。” “他是督察处的督察长,到你们这自首报到的。”杨成荣从旁加以强调。 这个年轻战士显然对督察处这个机关还不明了,他看了看我,说:“同志们, 先等一下。”转身就往院子跑,不一会,出来一个30来岁的人,很稳重地问了我 的姓名及职务,然后说:“请到里边吧。” 他把我领到一个空屋子。不一会儿一个背手枪的战士进来说:“饭好了。” 这个战士引我到了一个饭厅,屋内有几条长桌和条凳,桌子上摆了两碗炖豆 腐,苞米饭。我吃了一碗,挺好吃。杨成荣吃了两碗,他也吃得很香。正吃饭间, 进来一个矮个,穿一件黑旧呢子上衣,敞着怀,里面一件黑制服,脸上还有几个 麻子,他问那个炊事员:“没炒菜吗?”“没有,来不及了。”炊事员回答。 我看他一眼,他看我一眼。饭吃完了,那个背枪的战士把我领到一个屋子, 把杨成荣引到另一个屋子。我进了一间小屋,屋内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 年轻女人穿着黑棉制服在床边给很小的孩子喂乳。方才在饭厅的那个人站在屋内, 笑着伸出手来与我握手,我很不自然的与他握了握。他让我坐在把门口的凳子上, 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他很随便地问我:“到吉林几天了?” “唉哟,21日晚上下火车,有六天了。” “在哪儿住了这么些日子?” “在解放团。” “那里人那么多,怎么挤得下,怎么不到我们这来呢?” “不知道你们在什么地方住?” “你们会不知道?” 我笑了:“不客气说,我害怕。” “对,这是老实话。”他也笑了。 他给我纸烟,我说:“我这里有,从长春带来的,比你这烟好。” “好,吸你根好的。” 他是江苏口音,说话很痛快。他与我谈到,长春解放前的各种情况,谈到内 地——我到过的地方。他谈到反动派把共产党宣传为杀人放火的毒蛇猛兽时,说 :“你们宣传,到头来自己也中了毒,所以你害怕了。你看,我们这里有什么可 怕的?昨天是敌人,今天你过来就成了朋友。” 我想知道他是什么职务,但不好开口,想用一点技术,又考虑不该对这个直 爽人耍手腕,慢慢就会晓得了。我说:“到这之后,对你们的政策完全不了解, 希望能不客气的指教。我知道我应当做些什么。” 他接过我的后一句话说:“那是以后的事情,不忙,先安下心来。” 天黑了,我们又随着那个年轻战士出了大门,走了两个胡同一道街,到了一 个院子。门口有战士守卫,院里有老百姓。迎面是一个木制的楼房,墙是青砖砌 的,不怎么好看。我被领进楼下一间屋子。不一会儿来了一位穿黑呢大衣,戴八 角帽的人,进了屋子,样子很严肃地问我:“你知道项迺光跑哪去了?” “我不知道。” “你是督察处督察长,少将?” “上校。” “老兄,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没想到有今天,也没想到到这儿来。” “你把项迺光的下落写一下。”他右脚踏着土炕,左手拿着纸烟,歪着脑袋, 很随便的样子。 “好吧。” 他走了,一会儿来人给我送来几张纸,在一盏不亮的电灯下,我写了两页与 项迺光突围未果的经过。 躲在炕上我心里很难过,这么几个钟头接触了这么多的人,先一个说话那样 和蔼,后一个简直是对我侮辱,两个人很不一样。我睡不着,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那个战士来了,我问他有什么书看没有?他问要看什么书?我说:“共产主义常 识的书。”他转身给我拿来一本《共产主义常识》,我打开一看,第一篇是列宁 著的《论国家》,看不懂,看了两页放下了。 这时,楼上地板不住的响,是脚在地板上跺的声音,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叫 唤,是给女人用刑吗?共产党“不打人不骂人”,半夜上刑别人谁知道?这是什 么地方?听到这些声音,想到我的将来,不禁毛骨悚然。翻来覆去,到天亮才睡 去。早饭后昨天晚上穿大衣那个人又来了。他叫我写一份自传。我把8 岁至今的 经历写了十多页,交给了他。 午后1 点,那个年轻战士来了,大家叫他小王。小王长得很老实,有20岁, 腮帮上的肉很厚,眼睛不大,说话先笑。这样的人一望就不叫人担心。 他说:“请你去谈话。” 我跟他出了大门,在道上问他:“昨天跟我谈话的那位是不是科长?” “那是朱副处长,今天还是他找你谈话。” 他是副处长呵,我对朱副处长的印象很好,我的思想是“可杀不可辱”,只 要客客气气,不打不骂,枪毙了也没关系,千万别另遭罪,给我精神痛苦。 到了公安处,见了朱副处长。他问我昨天睡得好不好?我说没有睡好,心中 有事。他说:“新到一个环境,再过几天就好了。” “昨天晚上,那位穿黑大衣的干部叫我写项迺光的材料,我对他的下落实在 不知道。今天早上叫我写自传,我倒写得比较完全。关于我应该做的,我一定自 觉去做。因为我是自己来的,又不是你们抓来的,我何不争取主动呢?敬酒不喝, 喝罚酒?那样的人,说句上海话,叫不识相。” “你能这样做,我们欢迎。这样做对你自己有利,对人民有好处。你的问题, 我们是了解的,你自己来了,那是最好的表现。” “你们的工作我也了解,你们现在需要什么我也知道。我先坦白:在特务机 关长春督察处当督察长时,由我指挥杀死的地工人员及进步人士四十多人,这是 一个极大的罪恶。” “这是一个很大的罪恶,应该坦白。不过这些人已经死了,以后再写材料不 迟,当前……” “关于军统在长春潜伏的组织,埋在地下的电台,布置在哈尔滨的潜伏组, 藏在督察处楼梯下的黄色炸药,以及从长春到吉林的许多特务……这是当务之急。 是不是?” “对!应当马上检举。这些潜伏组织不挖出来,会出事情。你在这马上写!” 他叫人给我拿来几张纸,我检举如下: 一、长春站哈尔滨潜伏组,自1946年建立以来,直到长春解放的早上还通报。 这个组组长姓蔡,是哈尔滨报话局的一个报务员,特务电台设在他朋友处,他朋 友住在道外一个破烂市; 二、军统局北满电务支台,两部大型电台及几部十五瓦手摇机,埋在督察处 院内东南角墙下; 三、长春站潜伏组长吴殷强,以粮米加工厂做掩护,该工厂设在长春市七马 路路北,离韩国侨民会很近; 四、东北剿总第二处设在长春的潜伏组组长徐克成,该组设在长春市长江路 水楼子隔壁; 五、督察处办公大楼的楼梯下,藏有一箱黄色炸药; 六、随新七军到吉林的特务有:安震东(长春警备司令部参谋长),以及张 致温、孙国、王士廷、李雄飞等人,均在尉官解放团。 这个检举写完之后,按上指印,交给了那个战士。不一会儿朱副处长又来了, 他说:“你们的人,有不少在这里,你大概还没见到,你回去就能见到了。” “报告副处长,他们吃什么灶?” “他们可能吃大灶。” “他们既然吃大灶,我也不应该特殊,我请求吃大灶!” “这是对你的照顾,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可以找曹同志。” 从公安处回我住的地方,我留意街的名字。我看见了牌子,我住的是通天街 平安胡同,楼房是原来的新新旅馆。我对这些名字感到愉快,象征着我这个案子 是通天的,上边知道;平安胡同预示我会平安无事,没有危险。我这是迷信吗? 是迷信,但是有许多事应了验。 1946年2 月14日在北平招考北平特警班学生。考完试出来,我走到一个死胡 同,这个胡同叫“鬼门关”,我心里很不痛快。没有几天,特务头子戴笠下了个 条子,把我关起来,过了一次鬼门关。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最容易迷信,并以此 来安慰自己。 我回到住处,昨天那位穿大衣的干部,见了我说:“你上楼住吧,你们的人 也知道你来了。”他引我上了楼,在门外他就喊:“陈哲,你看看谁来了?” 呵,陈哲、杨绍林、邱明瑞、翟丕翕、杨钧,都来了! “督察处来了几个科长了?”曹科长问。 “我是总务科科长,杨绍林是情报科科长,这回又来了督察长,越来人越多。” “早晚都跑不了,早来好。”曹科长接着又说,“你们谈谈吧,看看吉林市 还有谁?找找他们。” 曹科长走了,我们扯起来。自从突围失败便各自分散了,只十天的功夫,经 过了各自不同的奔波又在这会面了。他们说陈哲是自己到吉林警备司令部报到的, 别的人都是一个找一个找来的,这叫连环套。 大家谈了一下项迺光的下落,谁也说不清楚。吃完晚饭,陈哲自己拉胡琴, 唱青衣,大家还买了一些花生米、茶叶,等于开了一个小型茶会。十来天的改名 换姓的生活结束了。这么一唱,精神轻松了许多。 第二天早晨起床,陈哲到我这个屋子与我谈了多时,他说:“这里是公安处 的招待所,这里住的人,有公安处的干部和他们内部犯了错误的同志;还有捕来 的几个可疑的人;剩下的十多个人都是军统,这里顶数你的官大。” 我问他曹科长在什么科?他说:“公安处处长叫陈波,副处长姓朱,治安科 科长吕浩,是陈处长的爱人,曹科长是治安科副科长,在招待所负责。陈处长一 定要找你谈话的。” 这一天7 点钟刚过,曹科长叫我们几个人跟他到公安处去。还是我来那天的 院子,不过进的屋子是西式的,屋子里有沙发,写字台,一个穿着古铜色旧呢上 衣,背头,戴着近视镜,一只胳膊的干部站了起来,他笑着与我们打招呼。陈哲 对我说:“这是陈处长!” 我给陈处长鞠了一躬,他叫坐下。我们八个人都坐在大沙发上,我坐的位置 与陈处长的写字台很近。在陈处长旁边坐着一个女人,穿黑制服,可能她就是吕 科长。桌上放着纸烟,战士给每人倒上茶,曹科长把烟递给大家吸,陈处长先对 我说:“过去没到过吉林吗?” “没有到过。” “吉林不如长春热闹。” “长春是伪满的首都,人口多一些。” 陈处长转而对大家说:“你们来了不少天了,早就想和你们谈谈,一直没有 功夫,今天咱们好好谈几个问题。我说话,大家能听懂吧?” 他的广东话接近北方话。我们回答:“能听懂!” 桌上放着一个本子,陈处长把本子打开,说:“今天我们讲四个问题,第一、 是中国革命问题;第二、现在的形势;第三、宽大政策;第四、义气问题与你们 的出路。”从7 点半讲到11点,问题讲得很透彻,关于宽大政策讲得更清楚,这 个问题,我听得非常仔细,对宽大政策有了初步了解。谈到义气问题,他说: “义气是反动派很讲究的东西,对蒋介石应当讲义气吗?不论是朋友或同事,只 要他反人民就与他一刀两断,不要因为义气而不肯与他划清界限。对人民要有义 气,对反动派不应有义气……” “关于你们的出路问题,应该靠拢人民,与反动派一刀两断。这个决心要下, 要用行动表现出来,要老老实实地向人民低头认罪,诚诚恳恳地为人民服务,就 有你们的出路。在我们队伍里也有从反动派来的人,六十军军长曾泽生的起义, 就受到了人民的欢迎。你们应当选择自己的出路,那就是靠拢人民……” 讲到11时,讲完了。我对宽大政策与出路这两项很注意,我心里明白,现在 要检举特务立功赎罪。没有这个行动,不足以表达向人民靠拢。 晚上,我们这几个人在一起研究如何检举,他们说:“北满支台在督察处埋 了两部大电台,埋在什么地方了?” 我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告诉他们我已经交待了。 关于检举,这些人都是很积极的,谁也不会不关心。我为前天检举了一些潜 伏组织,内心感到很踏实。 长春解放那天早上,督察处把在押人犯都处理了。我只是在电话中听督察处 处长张国卿说过此事,详细情况,我不了解。翟丕翕是当时的侦审室主任(即司 法科长),我问他是怎么处理的?翟丕翕说:“10月17日那天,天刚亮,就知道 六十军起义了。张国卿从家来到督察处,把陈牧(当时督察长)找来,命令先把 文卷档案焚毁。侦审室与秘书室的电文档案多得很,烧得满院子是烟。烧完了这 些东西,张国卿把陈牧、印匡时(主任秘书)、陈寿岚(督察主任)、我,一齐 找到他的办公室,研究如何处理在押人犯。 “‘一不做,二不休,杀呀!’陈牧抢先说。 “‘杀就杀,杀完了看守所的秘密不会泄漏。’ “‘都是些什么案件?’印匡时明知故问,他的意思不同意把这些刑事犯都 杀了。 “‘都是些刑事犯,内中还有三名同志。一个是绥靖大队谍报十七组的组长 张政,还有两个长春站的同志,因为工作情绪不好,临时送到咱们这禁闭的。’ 我这样说明,也不同意乱杀。 “‘一律杀!’张国卿火了,喊了起来。 “两个斗殴的,昨天叫他们打保,没有打好,这两个人也处理?”我又补充 了这么几句。 “都杀,只把张政一个人释放,其余48个人全部杀掉,一个不留,开始行动!” “于是由陈牧、陈寿岚集合督察室的人,开始从看守所提人。我在看守所门 口,拿着人犯名册,喊一个提一个,由我过目,当时也不验明正身,不问三七二 十一,反正都杀。人犯到了看守所门口,由督察室的督察把人犯架到后院土山下, 一枪一个,不一会儿,把四十八个人都枪毙了。完结之后,用土掩埋在山下。这 就是解放那天早上的大屠杀。当时,张国卿与陈牧杀人都红了眼,自己的那两个 小同志年纪不大,因为请假到沈阳,他们组长呈报上来说他们情绪不安,就把他 们送到督察处禁闭起来,以为押几天就可以释放,想不到把他们二人也一齐杀死 了。真是不分青红皂白呀!我也是杀人者之一,从良心上说,如果杀共产党的人, 我还没有意见,可是这些是刑事案件,不是打架斗殴,就是买卖银圆的,根本不 应当押,更不该处死。” 翟丕翕把上边这段话说完,我又问他:“张国卿怎么跑的?” “他把人杀完了之后,在督察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就回到西四马路他的住 处。他把呢子制服穿好,把少将领章肩章戴上,在家等着解放军进城,等了两个 小时解放军没有来。他一想当俘虏不是好办法,于是又换上便衣,出了大门往对 面的小胡同溜了。” 我又问陈牧、陈寿岚、印匡时他们都到哪去了?翟丕翕说:“有路条,都换 上便衣逃走了。” 10月30日夜里陈处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 “今晚找你来,研究项迺光的下落问题,如何能把项迺光找着,是特别重要 的一件事。这么些天没有一点线索。你们那晚上突围的情况,你写了两页,从那 上面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项迺光是共产党的叛徒,这就决定他不会自首投案。 有一件事可以顺便谈一下,1947年保密局局长毛人凤派袁晓轩为东北特技组少将 组长,袁晓轩也是叛徒,曾给朱德总司令当过洛阳的办事处处长。派袁晓轩到吉 林的目的是策反张学思、吕正操、万毅等人。解放区知道这件事,就由周保中将 军给袁晓轩写了一封信,劝说他回到人民方面来,并且可以保证袁晓轩的生命安 全并予以适当工作。这封信送到了袁晓轩手里,他找项迺光研究,结果两人把这 个情况呈报给了南京保密局,并以袁晓轩个人名义给周保中将军回了一封信,大 意是:你很关心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不能到你那里去,你如果能过来,我可以 向中央保举,仍任吉林省主席并兼兵团司令等职。这件事可以证明,他们两人不 会回心转意的。因此项迺光不会到吉林,他一定在长春,这是一;另,我要从长 春到沈阳,化装通过解放区,项迺光不同意,他说中途有许多共军的卡哨在打听 我。同时项迺光说:‘你与我不一样,认识我的人少。’那就是说他可以通过解 放区了。所以我判断他必从长春经过公主岭和四平到沈阳;再有,解放前几天我 给搞的路条,是从长春到沈阳的,如果拿这样的路条拐到吉林,就不合适了。因 此现在叫四平卡哨特别注意项迺光还来得及。不过距长春解放已经有十多天了。” “听说于浩在九台,这可靠吗?” 我说:“据翟丕翕说于浩是他的总务组组长,从不离项迺光的身旁,如果于 浩真的在九台,那也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接着陈处长站起来,拿了一张地图铺在写字台上仔细地看着。这时吕科长问 我:“项迺光在长春都有什么亲友?” “他有一个表姐,表姐夫在督察处充上尉人事科员,叫刘继皋。住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别的关系我不清楚。” 陈处长又坐下,问了一些项迺光的化装情况,就叫我回来了。我心想突围那 天早上在兴安桥卡哨分手,项迺光不先进城,就是防备别人检举他的。他这一手 现在说是做对了,如果我真的知道他的下落,今天为了我自己的前途,我一定检 举他了。 我的心情很焦躁,家中也不通信。造谣社说:郑洞国带领三百官兵,在长春 殉国。北平家中知道这个消息,一定担心我也在长春牺牲了。造谣社无中生有, 造这谣将来如何自圆其说?送来的报纸说,沈阳蒋军也惊慌失措。如果国民党能 占领许多地盘,还有许多军队,我就可以像被俘的长春市长赵君迈那样,用一个 共产党干部换一个国民党的干部,赵君迈就是用人民作家金人换回来的,回来之 后仍任长春市长。如果国民党节节失败,就换不成了。 这里还有长春兴安中学校校长胡松岳一家。两口子都是大学毕业,北平人, 在这反省不错。曹科长叫他管招待所账目。他认出我是督察处的督察长。 我来到这儿的头一晚上,楼上发生的女人叫唤始终困扰着我。这天我上了楼 进了胡松岳的屋子,朝他对门一看,那屋坐着一个女人。那屋正是那晚我的楼上。 于是我问胡松岳:“那个女人是谁?” “我老婆的娘家嫂子。” “我来的那天晚上,楼上有一个女人叫唤,还有两脚跺地板的声音是怎么回 事?” “那是我嫂子头痛,躺在床上叫唤,两个孩子在地板上乱蹦。”胡松岳的老 婆这样解释。我笑了笑,看来我的神经太过敏了。 楼里那两个反省的干部举动很稳重,非常有修养。我们上街有人跟着,他们 出入随便。我问胡松岳这两个干部犯了什么错误?他说:“大概是不服从领导。” 这两个干部有一个姓邹的三十七八岁。有一天我到邹同志那屋,他正在整理 一张表,我一眼便看出是长春督察处的人事系统表。他还整理这个?我特别想看 这张表,我掏出纸烟,给他一支,他不要,我强给他,他接过去,没有火柴,他 便下楼去找火。我赶紧挨近桌子,一看真是督察处的人事表,有我的名字,旁边 还有“又名关锡九”。别人的人名,职务有一些不对的地方,我的姓名、职务都 对。另一页是长春站的人事表,只看见“项迺光”,邹同志就上楼了。我问他: “你还办公?” “他们忙不过来,求我帮忙,给他们整理一下。” 关锡九这个名字是我在中学用的,以后到社会干事我发现“锡九”有许多人 用,我就不用了,用我的号“关梦龄”代名,名、号一致。在反动派里凡是认识 我的人都知道我叫关梦龄,不知道叫关锡九。能知道我叫关锡九的,只有中学的 同学。忽然我想起今年3 月,一个叫陈尔立中学同学,从哈尔滨到长春,由在骑 二旅当副团长的同学杨崇侠陪同到督察处去见我。他给我送了一条纸烟,说他由 哈尔滨市来长春,计划到沈阳,求我给买一张飞机票。我给他办妥了。那时我很 忙,也没顾得详细问他底细。可能他是共产党的地工人员,不然别人不会知道。 这张表可以证明公安处知道我的情况不少。我回到房子里又生了疑问,这张表难 道故意给我看的?表示公安处对于关梦龄什么都知道,连你的学名都知道,你要 好好的交待问题!是这个意思吗? 11月2 日的早晨,起床后在院中散步,朱副处长满面笑容地走到我的跟前, 说:“老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沈阳解放了!” “啊,沈阳解放了!”我重复着朱副处长的话。这与我有什么好处?沈阳解 放能把我释放了吗?不见得。同时心里也很宽慰,幸亏我没往沈阳跑,否则还得 往北平跑,万一跑不了被抓着更麻烦。沈阳解放,东北解放,华北早晚也得解放, 这是兵败如山倒哇!卫立煌守不住东北,傅作义也难守得住华北。这样一来,东 北、华北和西北完全解放,蒋家天下去了一半,再从共产党手里拿回来不容易了。 在目前情况下争取活命就是我最大的幸运,蒋介石是指望不上了。我忙说:“好 极了,早解放一天,沈阳老百姓少受一些痛苦。”马上我又对朱副处长说,“不 是说‘找人’吗?怎么找?时间太长了,恐怕找不到,越快越好。” “好,这件事,马上就办!”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