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本最长的一天” 1945 年8 月15 日,这个日子对日本人来说是刻骨铭心的。日本天皇公开发 表广播讲话,正式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天皇在普通日本人中是具有神秘、神圣色 彩的特殊人物,一般日本人是从来不曾听到过天皇声音的。该一天,日本人终于能 听到“鹤鸣”声了。这对日本人来说是破天荒的大事。 实际上,内阁有关日本投降的决定在此前一天——8 月14 日就定下来了。从 14 日中午到15 日中午,对日本人来说,这种煎熬和痛苦,真可以说是日本有史 以来最长的一天。 8 月14 日,东京。 8 月的东京,郁热难熬。四处静谧潮湿,没有一丝风,美军飞机的连日轰炸, 使全城到处满目疮痍。 这天上午,天皇要在御居圣地“吹上御所”召开御前会议。往日的皇宫,典雅 气派,景致宜人。然而今天,人们能看到的除了断壁,便是壕沟。接连的空袭,连 御前会议也只能在皇官后面的地下防空洞里开。地下室里不仅仅是潮湿,简直就是 湿淋淋的,水珠从入口处阶梯的墙壁上滴落下来。有人说这里和蒸汽浴室没有什么 区别,这话一点都不为过。 10 点整,天皇来到地下室,他先把终止战争的决定告诉了陆、海军各位元帅, 并要他们支持这个决定。10 时30 分,他来到会场,内阁成员和最高战争指导会 议的成员都到了。天皇穿着军装,戴着白手套。虽然他还不算太老,但他在人们心 目中却是个干瘪老头的形象。 天皇早就作出了终止战争的决定,外务省把这个决定照会了同盟国,今天是要 确认同盟国的回文是否能接受。 天皇说:“我己仔细地听取了反对日本接受同盟国回文的种种理由。不过,我 仍持己见。我现在再重申一遍,我研究了国际国内的形势,我以为把战争拖延下去, 除了加剧毁灭外,徒劳无益。我也研究了同盟国回文中提出的条件,得出的结论堤, 这些条件完全承认了我们在几天前发出的照会中所表明的立场。总而言之,我认为 这个回文是可以接受的。”他擦擦眼睛,又说:“如果我们打下去,日本将成焦土。 虽然你们中有人认为我们不能完全信任同盟国,但我却以为迅速地、和平地终止战 争总比看到日本被消灭要好。照目前的局势,日本还有复苏的希望。”他的结论是 :“我希望内阁尽快起草终战诏书。”说完,他起身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下室。 天皇讲话时,会场上可不时地听到一阵阵饮泣声。天皇一走,立即变成了一片 嚎陶大哭。 当天下午14 时49 分,共同社用英语从东京发出一条电文: 急电急电东京8 月14 日—— 据悉接受波茨坦公告的诏书 即发 美国飞机停止了向东京的轰炸,以证实这一消息的可靠性。 与此几乎同时,天皇的诏书也草拟修订完毕。这份诏书共815 个字,与要宣读 的“8 ·15”这个日子恰成巧合。天皇在诏书上签上“裕仁”二字,盖上御玺,注 明日期是昭和二十年八月十四日。“昭和”是他这代天皇的年号。 午夜,天皇在宫内大臣、侍从长等人陪同下来到宫内省的政务室作广播录音。 情报局一位处长后来说,他清楚地看到天皇眼中噙着泪水。 有关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的决定正通过中立国瑞士、瑞典转发华盛顿、莫斯科、 伦敦和重庆。 战争状态下的东京夜晚,始终是漆黑一团的。别说灯火管制时,就是灯火不管 制时也已经失去了大都市应有的夜色。 一群荷枪实弹的少壮军人包围了吹上御所。负责守卫皇宫的近卫师团长森猛纠 中将还在办公室未走。他想起了什么,抓起电话,没想到电话里传来的尽是盲音。 突然,门被撞开,闯进来几个人。他们中间,有陆军部的烟中少佐、东条英机 上将的女婿古贺少佐、阿南陆相的内弟竹下少佐等人。他们的枪口对着森将军。 森将军明白他们来干什么,便不慌不忙地在他们面前玄而又玄地大讲起人生哲 学来。每当他们想插话,他就立即把话岔开,滔滔不绝,侃侃而谈。 然而,回避总不是办法,森将军只得接触到正题上来:“你的话不管有无道理, 事实上皇上已作出圣断。我身为近卫师团长官,必须服从天皇的旨意,我的部下也 必须这样做。”“砰!”一声枪响,森将军倒在血泊里。此时正是15 日的1 时整。 这伙少壮军官要搞政变,他们要搜查整个皇官,要毁掉天皇的停战诏书录音带。 他们早就制订了详细的计划。此时,皇宫已完全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宫内警察也被 解除了武装。可是,能搜的地方都搜了,就是没找到存放录音带的地方。 8 月15 日一大早,人们从当天的东京各报上看到两条消息:一条是终战诏书 签署经过的详细报道,一条是昨夜皇宫发生的未遂政变。 宫内大臣石渡聪大郎说:“看来,这一切跟‘2 ·26’事件一模一样。”他清 楚地记得,1936 年2 月26 日凌晨,一批少壮派军官率领1000 多名陆军士兵冲 进首相官邸和东京警视厅,杀死了前首相斋藤、前藏相高桥和前陆军总监渡边。现 任首相铃木那时是首相侍卫,在事变中负伤,石渡本人是近卫师团的少佐,亲眼看 到这可怕的一幕。没想到,不到10 年,这幕悲剧又再次重演。 这类事还没完。 清晨4 点多,在国家2 号公路上,37 个人乘坐1 辆卡车和1 辆小汽车,正由 广岛向东京全速驶来。他们中30 人穿着军装,5 人是学生,还有2 个是“广岛青 年军”成员。他们自称是“国民神风队”。他们带着手枪、军刀和机关枪,在广岛 警备队佐佐木上尉率领下,直冲首相官邸而来。他们来的目的是要刺杀首相,如果 正好赶上内阁开会,那就一网打尽。佐佐木对首相铃木尤其恨之入骨,把他看成是 头号卖国贼。 恰巧,铃木首相不在家,家里只有小孙子和原百合子小姐。佐佐木下令搜查各 个房间,在确认首相不在时,一气之下点燃了纸糊的拉门。火势很快蔓延开,房屋 渐渐被大火吞噬。 百合子小姐要提水救火,一名士兵说:“你敢灭火,就要你的命。”消防车闻 讯赶来救火,却遭到了机枪的拦截,他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熊熊大火在那儿燃烧。 日本广播协会大楼也被政变的皇家近卫师团第1 连队团团围住。60 名夜班工 作人员被关押了起来。他们占领电台,是要向外界广播,拒绝天皇身边的“卖国贼” 强加给他们的“无条件投降”。 5 时10 分,东部军管会田中司令官来到皇宫。他已经弄清,政变军队是在杀 死森将军后,偷了他的印章,以他的名义伪造命令发动的政变。田中勃然大怒,他 对传达政变命令的石原少佐大声吼道:“你好大胆子,你身为皇军军官,怎敢违抗 皇上命令?你今天的背叛行为罪不容赦!”立即命令:“把他抓起来!”门外的宪 兵立刻把石原抓走了。 畑中少佐还在广播协会逼迫播音员对外播音,电台工作人员再三坚持,没有东 部军管会允许,空袭警报期间不能广播,烟中无奈,只好溜走。 7 时21 分,播音员馆野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遍了整个日本:“天皇陛下 已发布诏书。今天中午12 时将广播诏书,届时请大家恭听天皇御音。”他擦擦脸 上的汗水,又重复播送了多遍。 这时,叛乱还不能说已经平息,但大体得到了控制。 凌晨3 时许,陆相阿南回到家里。刚才,他已在铃木内阁总辞职的公文上签了 字。天皇决定接受《波茨坦公告》前,他是铁杆的“主战派”,力主“进行本上决 战”。8 月14 日天皇“圣断”接受同盟国回文后,他决定服从天皇决定。 他手下这批少壮军官要搞政变,事先他是知道的。他没有制止他们,但他心里 明白,政变肯定会失败。正是抱着这种复杂的心理,阿南决定自尽。 碗里的米酒喝完了,准备用来切腹的匕首已擦得雪亮。他拿出两张早已写好的 “遗言”交给内弟竹下少佐。一张写着:“蒙君厚泽,死而无憾。惟几将军,1945 年8 月14 日晚。”另一张写着:“弥天大罪,以身谢之。陆军大臣阿甫惟几,1945 年8 月14 日晚。”想了想,他又在后一张背后写上:“我相信日本神圣不可摧。” 阿南对竹下说:“今天是8 月15 日,但我仍把它当作14 日。起先我打算20 日 自尽,因为那是二儿子的生日,但我担心20 日太迟了。14 日是家父的忌日,我 选了这一天。另外,天皇诏书将在明天中午广播,我听了会受不了。万一我未能杀 死自己,请给我补上慈悲的一刀。”他要用古老的匕首来结束自己,而不愿玷污自 己的军刀。他身上穿着天皇赐给他的衬衫,再把所有的勋章都别在一件军礼服上, 然后对竹下说:“我死后,把它盖在我身上。”说完,他来到外走廊,跪在地上, 挺直身躯和胸膛,从刀鞘里拔出匕首…… 中午12 时,广播里响起厂著名播音员和田信贤的声音:“请注意,这是极其 重要的广播,请所有听众起立。天皇陛下现在向日本国民宣读诏书,我们以崇敬的 心情播送天皇陛下的讲话。”日本国歌《君之代》随之奏起。奏完,一个令人敬畏 的、忧虑而又平静的“鹤鸣”声响了起来: 《致忠良臣民书》朕深鉴于世界大势及帝国之现状,欲采取非常之措施,以收 拾时局。兹告尔等臣民,朕已饬令帝国政府通告美、英、苏、中四国,愿接受其联 合公告。 …… 人们第一次听到“鹤鸣”声的心情,从诚惶诚恐到悲哀绝望,他们已经感受到, 日本已成了名副其实的战败国,太阳帝国陨落了。日语是等级森严的语言。尽管天 皇用的是典雅、庄重的宫廷语言,但无法挽回那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败势。 听着听着,千万人不禁号陶大哭起来,有的当场昏死过去。过去十多年中,他 们所听到的是大日本皇军一个接一个“圣战”的“捷报”。如今,“鹤鸣”声给他 们带来的,却是大和民族精神支柱的崩溃。 从这一时刻起,一个多月内,自杀狂潮在太阳帝国持续不断,高级将领带头自 杀,下级军官和士兵自杀者不计其数。 日本投降的消息传到了中国重庆,山城男女老少涌上街头,人们沉浸在一片节 日的欢腾之中,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蒋委员长的胜利演说。 人们一次次互相祝贺,他们端起酒杯,干了一杯又一杯…… 消息传到延安,锣鼓、鞭炮、欢声、笑语、唢呐在宝塔山下汇成欢乐的海洋, 堆堆篝火引来了窑洞中的人们,他们中有农民,有军人,有干部。欢快的舞姿,雄 壮的旋律,在延河两岸通宵达旦。毛泽东、朱德、任弼时、刘少奇等中共中央领导 人也来到了狂欢的人群之中,他们的谈笑风生和延安军民的大秧歌融为一体…… 8 月21 日,湖南芷江。 这天,中美两国士兵在芷江机场搭了好几座彩色大牌楼,牌楼上醒目地标着那 个巨大的V 字。谁都知道,那是英语Victory 的第一个字,它是胜利的意思。中、 美、英、苏4 国国旗迎风飘扬。 上午10 时,日军中国派遣军副参谋总长今井武夫的专机,在美军P54 战斗机 引航下到达芒江机场。剃光了头发的今井和桥岛中佐、前川少佐、翻译木村等4 人, 向前来受降的中美军官深深地鞠了一躬。 下午4 时,中国陆军总部参谋长肖毅肃中将、副参谋长冷欣中将、中国战区美 军参谋长巴特勒准将等正襟危坐,今井一行上前,出示了身份证明,递交了冈村宁 次大将授命前来接洽的命令。…… 8 月22 日,长春,关东军演习场。 上午9 时,华西列夫斯基、马利诺夫斯基、麦列茨科夫、诺维列夫等4 位苏军 元帅和其他几位苏军高级将领,坐吉普车来到了演习场。 马利诺夫斯基宣布受降仪式开始。奏苏联国歌、升苏联国旗后,关东军总司令 山田乙三大将把关东军的编制、武器、人员名单、序列表呈现到华西列夫斯基元帅 手里。 受降仪式结束,苏军将帅离去后,近万名日军将领、1500 多名校佐和无数日 军士兵失声痛哭起来。 苏军出兵东北,至此可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9 月2 日上午,日本东京湾内,美国超级战舰密苏里号。 海面上舰船如林,美国国旗迎风招展。小艇如疾驰的骏马,摩托艇如猛兽怒号, 它们载着各国官员来到密苏里号,参加日本向联合国的投降仪式。 8 时半,乐声大作,联合国签字代表团开始到达。首先到达的是中国代表徐永 昌将军一行6 人,英国、苏联、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荷兰、新西兰等国代表 也相继到达。盟军最高统帅麦克阿瑟将军和美国陆海空将领20多人最后到达。 9 点,仪式开始。麦克阿瑟走到扩音机前宣读命令后说:“我现在命令日本皇 帝和日本政府的代表,日本帝国大本营的代表,在投降书上指定的地方签字。”代 表日本天皇和政府签字的前外相重光葵,早在“1 ·28”淞沪抗战之后炸掉一条腿, 他现在一步一步十分吃力地来到桌边,在这重大历史时刻代表日本政府签了字。梅 津美治郎参谋总长代表日军大本营也签了字。此刻是9 时10 分。 麦克阿瑟的签字姿态十分潇洒。他在签字过程中共用了5 支笔,第1 支笔赠给 魏赖特将军,第2 支笔赠给帕西瓦尔将军,第3 、4 支笔赠给美国政府档案馆和西 点军校,最后1 支红色的笔自己留作纪念。 9 月9 日上午,南京黄浦路中央军校礼堂,“中国战区日军投降签字典礼”在 这里举行。 8 时50 分,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一级上将、海军总司令陈绍宽上将、陆军 副总司令顾祝同上将、空军代表张廷孟上将、陆军总部参谋长肖毅肃中将等来到会 场。 稍后,日军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等8 人来到会场。冈村向何应钦鞠 躬并出示受权投降证明书,然后冈村在证明书上签了字。何应钦将蒋委员长第1 号 命令交给冈村,冈村在授领证上签了字。 这激动人心的一幕幕受降镜头,洗刷着中华民族从“9 ·18”以来的深仇大恨, 洗刷着中华民族自甲午战争以来70 多年的奇耻大辱。作为战胜国的中国人民,在 日本侵略军的彻底失败中昂起了头,千百万中国将士、爱国人士的浴血牺牲,终于 赢来了中国战场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 虽然其中有些是单方面的垄断受降,虽然中国还要经受两种不同命运的严峻考 验,但是,自1840 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毕竟迈出了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第一 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