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走出一团雾前面还是雾 小蛮子见漫天大雾里的黑影越来越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正着慌呢,这 时,轻风拂动,那白茫茫的雾气,立时便显出一条清晰的长带。说巧也巧,那长带 不偏不倚,正巧出现在向他追来的那团暗影前面。小蛮子一顺看出,那团追来的暗 影,正是释放他的小红军。 他不由打了个寒战,心里说: “我说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人嘛,看,他不是又追上来了?他是猫逗老鼠,捉 到以后,又故意放它跑几步,再从后面冷不防一口把它吃掉。” 小蛮子正想着,小司马已经赶到面前,埋怨说: “你怎么走的这么快?我好容易才赶上了你呀。我本想大声吆喝你,让你停下 等等我,可在这么大的雾里,谁知道附近有没有马家的人呢?……” 还没等小司马把话说完,小蛮子便把缠着羊肚毛巾的头伸到小司马的胸前,说 : “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追我的,我现在就把头伸给你,你杀吧!” 小司马一点也没想到小蛮子会说出这些话来,他急忙把小蛮子的头轻轻扶了起 来,安慰他说: “你看,你看,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来杀你呢!” “那你为什么要追我呢?” 小蛮子慢慢抬起头来,傻愣愣地望着小司马。 “我是给你送这个来的。” 小司马说着,把手向小蛮子伸了过去,小蛮子不禁又是一愣!只见他手里拿的 正是他自己的那把匕首。 “这个,还给我?” 小蛮子觉得自己象在做梦一样: “你就为这个又跑这么远来找我?” 小司马一面把匕首交到小蛮子手里,一面答道: “这把匕首虽然是我从你手里缴获的东西,可是我想来想去还是还给你好,因 为你这一路上,也没有个准地方,还要用它防一防身呀!” “那你呢?” 小蛮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要紧,有两匹骆驼护送我呢。出了沙漠,我很快就会找到部队的。 一找到部队,我可就好喽!说不定还会碰上我爸爸呢!” 小司马越说越高兴起来。 “你爸爸也是红军?” 小蛮子又象被明亮的阳光的照着一般,眯缝起眼睛望着小司马。 “那还用说,我就是跟他出来当红军的!” 小司马骄傲地说。 小蛮子从小司马手里接过匕首,正要转身走时,小司马又上前把他一把拉住, 把一袋干粮和一只盛水的葫芦送到他的面前。 小蛮子接过东西,抹着眼泪,在这沙漠的大雾中,很快就走远了。小司马骑着 骆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小蛮子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白茫茫的 大雾中间,连一点黑影都看不见了,他还一直向这不可知的远方,眼盯盯地望着, 望着。 恰在这时,在他视线所及的远方,在那无边无际的雾海上, 正浮现出一面圆 圆的东西。那东西一点光辉也没有,象一个巨大的银盘,使这荒凉的边塞,增加了 难以言说的凄凉、奇特的异乡情调。 他知道,这是太阳升起来了。 小司马向那边望了一会,直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才把骆驼头拉转,在大雾 中间,孤单一人,向着西北方向那无边无际的沙漠奔去。 雾气越来越淡薄下来了。一丛一丛沙漠地带特有的灌木:毛条,白刺,盐爪爪, 怪柳,也依次露出了倔强而具有韧性的姿影。再住前走,在一会有黄土一会是沙漠 的地方,又出现了挺着高茎、开着小紫花的芨芨草、苦豆子、驴奶蒿、骆驼刺、灰 蓬…… 小司马听老同志说过:灰蓬,黄蒿,特别是骆驼刺,虽然在沙漠腹地也能见到, 可这些东西,却大部生长在绿洲的边沿,只要见到骆驼刺多了,就说明,快要到有 水草的地方了。 果然,骆驼刺越来越多,地上购沙层也似乎薄了,有很多地方,被风暴刮得只 剩下大大小小的石头和斑斑的黄土。 小司马看着生长在沙漠上的这些生命力很强的小植物,想着自己已经躲过了黑 马队的围袭,也摆脱了骆驼队的诱捕,又走出了茫茫大雾,不由打心眼里高兴起来 : 啊,如果能很快地找到甜井子就好了。那天老排长和吴副台长都说过,我们突 围后的第一个集中点是甜井子。可是,在这大沙漠里连个人影也见不到,我怎么知 道甜井子在什么地方呢? 小司马正想之间,只听到“呱呱”两声,一群秃鼻子乌鸦扇着翅膀从他头顶飞 了过去。 自从进入沙漠以来,小司马很少听到鸟叫。在达县多好啊,前江啊,后江啊, 春天一到,麦地上就飞着野鹬,黄鸟,江边上还站着鹭鸶。可是,这里什么鸟儿也 看不见,所以连那秃鼻子乌鸦,也成了稀奇的东西了。 小司马一面想着,一面拍起头来,向那秃鼻子老乌鸦飞走的地方看去。 这一看呀,真叫他喜出望外,想不到一瞬之间,那白茫茫的水雾,已经从沙漠 上完全退尽,在远方染上一层旭日金辉的天际线上,十分清晰地展现出几间小小的 土房。这几间小土房,全是用黄土糊起来的。房顶是平的,连成一体的围墙和屋脊, 经过风吹雨打,有些地方,黄土已经剥落,裸露出一层一层的土坯。房顶上,有一 个烟囱,正在冒着袅袅的青烟。 透过小土房,能看到远处坍塌的古长城,在金紫色朝晖的映照下,就象一只露 出地面的巨大的恐龙的脊骨。而那些在风沙中屹立了几百年的烽火台,也俨然象依 旧在燃烧着烽火。 小司马还看到,在那几间小土屋的右面,生着许许多多的花棒。这正是花棒开 花的后期,一眼望去,就象弥漫着一片水红的彩雾。 就在这片花棒树丛的旁边,有一座修着石级,可以让人们上下的泉子。 在那泉子的左边,还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座古堡。也许由于沙漠风暴的逐年侵袭, 城墙已被那又细又白的沙粒湮没。沙粒已积成巨大的沙丘,象悬崖上的瀑布,拖着 细浪般柔和而美丽的花纹,沿着城墙的陡坡奔腾而下。 就在这座古城堡的前面,有一群黄牛正在阳光里站着。一群山羊,则沿着沙坡, 一直爬到古城的残碟上,吃着从墙上垂下来的、长满了黑色果实的枸杞藤儿。在牛 群和羊群中间的土堆上,坐着一个头戴白色圆顶毡帽,身穿白羊皮筒子的老汉,在 阳光下,就象一尊白玉雕成的塑像。 小司马骑着骆驼,来到老牧人面前,向他问道: “老爹,这是个什么地方啊?” 老牧人的耳朵有点背,他一见小司马便站起来,用手掩着一只耳朵,问道: “尕娃,你说什么?” “我是问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儿?” 老牧人这下似乎听懂了,把掩着耳朵的那只手放下来,重新向小司马打量了一 下: “你问这个地方吗?这个地方叫甜井子!” “甜井子?老爹,你刚才说是甜井子?” 小司马骨碌从骆驼背上爬下来,凑到了老牧人的耳朵边上。又接连地问着。 “甜井子,我说是甜井子!” 小司马的脸上,立刻发出了一道亮光。 啊,甜井子,甜井子!这不正是老排长和吴副台长让大家突围以后在这里集中 的地方吗?想不到从大雾里走出来就是甜井子,这真是太好了?我还给通讯小队的 同志们带回了两匹骆驼和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哪!老卜叔以后冉也不用背电台了,把 电台给骆驼驮着,那才叫称心呢! 小司马心里越想越痛快,便赶紧向老人打听道: “老爹,快告诉我,红军都住在什么地方?” 老头又用一只手捂起了耳朵: “红军?没见过。” “怎么会没见呢?他们说在这儿集中的呀!” 小司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放牧老人。 老牧人看了看小司马帽子上的红五角垦,想了一下,忽然指着小司马的帽子说 : “你说是戴这样帽子的?有是有几个,不多,前两天擦黑从这里往西过去了。” 小司马急忙问: “有没有个老头,大个子,背上背了个箱子的?” “有,有!还有几个背枪的,当晚在井子上喝过水,就走了,没住,一马往西 去的。” 小司马还想向老牧人再打听打听通讯小队的情况,这时从古城堡的后面,从那 被阳光照成古铜色的地平线上,猛然跃出了几个黑点。 老牧人虽然耳朵背点,眼力可不错,一见远处那几个黑点,就赶快用羊鞭捅捅 小司马: “马家的,马家的,你快跑吧!” 小司马随着老牧人的话音看去,只见那岭丘上的黑点越来越多,顷刻工夫,就 变成象蚂蚁搬家似的,密麻麻的一片。 “尕娃,那不是好人,是马家的,你跑啊!” 老牧人那拿羊鞭的手,也急得抖动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隆起的地平线上的黑点,轮廓已经变得越来越清晰,先是 看到他们的刺刀,金属的皮带扣,在太阳下发出一闪一闪的毫光,紧接着那灰色的 羊皮帽于和翻领的羊皮袄,也看得清清楚楚。 小司马要躲开,可已经来不及了。 “不许动,什么人?” 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黑马,转眼之间,便来到他的面前。 小司马应声看去,只见一个身披黑色披风,黑脸上长满了癞疙瘩的人,已经在 一片黄尘的漩涡里,猛地把马勒住。那黑马顿时跷起两只前蹄,“咴咴”叫了两声, 打了个旋脚,才停了下来。 在这个人后面,那密密麻麻的黑马,已经搅起了一道漫天的沙尘,很快就把古 堡的尖角盖住了一半。 那个脸上长满了癞疙瘩的大黑汉子,两眼闪着火焰一般的凶光。他立在马上, 向小司马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便把紧握在手里的两把马刀,同时往鞘里一插, 仰脸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真叫特别,又尖又沙哑,乍听起来,就象一把钢刀,在铁片上剐来 剐去那样刺耳,就连秃鼻子乌鸦叫起来也比他这笑声好听呢! 等到笑了个够,那人便大叫道。 “嗨嗨,想不到,想不到,打了一群黄羊,又拣了一头鹿!” 他见小司马站在那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冷不防把身子向前一探,两眼 一瞪,用沙哑的声音大声自我介绍道: “小共产,不认识老子吗?老子今天就让你认识认识。兄弟我虽然官卑职小, 可在这河西沙漠里,倒还有点小名气……咱走不更名,行不改姓,知道吗?我就是 马三爷的黑马队队长马四疙瘩!” 说到达里,他得意地伸出手来,把小司马骑的骆驼一拍,那骆驼身子一歪,使 躺了下来。 小司马刚看到那么多的黑马队,一齐涌来,心里真有几分害怕。现在横竖走不 掉了,也就不管那些,心想,伯有什么用,顶多是个死呗!想是这么想,心里可还 是暗暗惋惜。咳!真倒霉呀,想不到刚从骆驼商队里逃出来,又落到黑马队手里! 真象俗话说的:走出一团雾,前面还是雾。 一见这匹骆驼上驮着那么多好吃的东西,马四疙瘩便转身跳下马来,向他身后 一个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瘦高个儿喝道: “沙老鼠,传令!这里有水有草,让弟兄们蹓蹓马,歇歇气!” “是!” 长着一对贼溜溜的小眼睛,外号“沙老鼠”的那个匪徒,立刻应了一声。 他刚要转身,马四疙瘩又喊道: “慢着!”他抬手指指小司马和那驮着食物和水袋的骆驼,说,“看到了吗? 老天有眼,给我马四疙瘩送货来了!告诉弟兄们,这几天里,消灭了共产党的一个 通讯小队,大家立了功劳,为了庆贺胜利,我当队长的,今天要和弟兄们共饮一杯!” “酒呢?” 沙老鼠转动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有些迷惑不解。 马四疙瘩指了指卧倒在地上的骆驼:“骆驼身上驮着呢。”接着,他又得意地 搓搓手说,“这些个共产党,在江西共产,在四川共产,如今又窜到咱们河西来共 产了。来来来,他共咱的产,咱也共他的产!” 说着,又仰脸大笑起来。 一听要共这匹骆驼身上的产,那些黑马队的匪徒,便“轰”地一声拥到骆驼跟 前,你争我夺;把上面驮的东西抢了个精光。这时马四疙瘩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小司 马身上: “我刚才把名字告诉了你,你也该把名字告诉我哪!共产老弟,怎么光站在那 里不说话呢?” “我是红军战士司马真美,要杀就杀,要砍就砍,随你的便!” 司马真美说完这几句话,便噘起小嘴,看也不看马四疙瘩。 “晤,干净利索,小小年纪,倒还有几分军人气概!” 马四疙瘩说着,仰起疙里疙瘩的黑脸,握着酒瓶,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够。 然后把酒瓶往远处一扔,使劲抹了抹嘴已,把大腿猛地一拍,说道。 “兄弟我一生,就爱不怕死的。好!就凭你这几句话,我马四疙瘩饶你一命!” 小司马站在沙地上,看着匪徒们狼吞虎咽,心里便开始责怪自己: 小司马啊小司马,你为什么这么大意呢?你就是知道这是甜井子,就是知道通 讯小队的同志住在这里,也不能在大白天骑着骆驼大摇大摆的来呀…… 他心里正乱糟糟的,不知怎么办好,这时,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吆喝声,突然 划破沙漠的长空,落到了他的面前: “快!快!快点!快点!” “走!走!” “快!不走我枪毙了你!” “起来!快跟上,妈的!” 小司马迎着这片吆喝声抬头一看,只见在这样黑鸦鸦的马队后面,又来了另外 几匹黑马。骑在黑马上的匪徒,手里挥着马刀,大声地呵斥着。在这几匹黑马中间, 一溜长绳,拴着一大串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人。这些人一个跟着一个,马往前走 一步,他们便踉踉跄跄地跟上一步。那些黑马,在阳光下,闪耀着黑缎子一般的光 泽,而被拖着的那些人,却一瘸一歪地,用他们赤着的脚,在沙地上留下了一行带 血的脚印。有的走不动了,便倒在沙地上被马一直拖着。 这些都是我们的同志啊,这些都是我们的红军啊! 小司马瞪着两眼,直愣愣地望着这些红军俘虏,身上不断地打着寒噤,眼睛里 噙满了泪花…… 在那些黑马拖着红军俘虏经过的时候,马四疙瘩一直在喝酒,谁也不知道他已 经喝了多少酒,只看到他脸上的每个癞疙瘩都发紫了。他发现小司马的神情,便放 下酒瓶,沙着嗓子叫道: “我说小共产,我说了饶你一命就……饶你一命,可……你要听话,不听我… …马四疙瘩……话,我就把你拴到……马尾巴上……也这么拖……着你:” 听你的?哼,我才不听你的哪!小司马嘴唇动了动,又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 只向马四疙瘩狠狠地看了一眼。 “怎么不说话哪?我马四疙瘩问你,你敢不回话……你说,你听不听…… 我话?” 马四疙瘩一只手抓住酒瓶,一只手握着匕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向一旁的 小司马逼视着。 小司马的目光向远方平视着,看都不看马四疙瘩一眼。 马四疙瘩用匕首叉起一块冷肉,往嘴里使劲一送,一面大口大口地嚼着,一面 晕晕乎乎地嘟囔着: “跟上我……马四疙瘩,算你走运,包你……有吃有喝,日后长大了,我…… 我还要抢个老婆……给你!” “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正喝得醉乎乎的匪徒们,听了马四疙瘩的这些话,个个都仰脸捧腹的大笑 起来。 “队长,给他抢老婆干什么?你有本事还不给我抢一个?” “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那几匹拖人的黑马已经来到面前。小司马仔细看时,不由大吃一惊,只 见马后面拖的那些红军里面,也有通讯小队的同志! 那不是卫生员秀眉吗?小小的个儿,平时见人总爱笑,就是她在过沙漠时,用 省下的一小瓶水,救活了老卜头。过了才几天,她变得叫人都认不出来了,军帽没 有了,头发散披着,胸口糊着一大片血迹…… “秀眉,秀眉!” 他向前跑了几步,自觉失言,便又赶紧停了下来。 “你……在叫谁?” 马四疙瘩瞪起眼睛,向小司马问道。 “看错人啦,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小司马说。 第一匹黑马过去了,接着就来了第二匹黑马。拴在第二匹黑马后面的是副台长 吴诚。只见他的裤子已经撕破了,从小腿到脚后跟,都被凝结的血块染红,没扎皮 带的上衣,被风吹得象肥皂泡一样鼓胀着。他一路上头也不抬,好象怕冷一样,一 直弓着腰,缩着脖子,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挪着步子。 “快走!妈的!” 随着一声吆喝,骑在黑马上的一个匪兵,举起刀背就向他颈子上砍了一下。 “噢!噢!噢。……” 吴诚吓得两腿一软,“扑腾”倒在脚下的乱石头上了,一见那匪兵又举起马刀 砍来,忙用两手支撑着向前爬了几步,便又赶紧直起身,仍然弓着腰缩着头向前走 着。 拴在吴诚后面的是小童,他的头上绑着一圈绷带,脸上抹着一团硝灰,虽然脚 磨破了,走路老是一瘸一瘸的,可是他那从绷带里渗出血迹的头,却一直仰得高高 的。 小童后面,拴的是一个小司马从未见过的老红军。他头上戴的黑军帽虽然四边 都破了,但红五星还是好好的。他腿上打着短短的绑带,脚上穿着一双掉了底的破 草鞋,上身的羊皮背心,只剩了一个前襟。他走上几步,就跌倒一次,走上几步, 就跌倒一次,每次都是小童转回身把他从沙地上搀扶起来。每次被小童扶起来,他 都指着骑在黑马上的匪兵大骂: “马匪灰狗儿,告诉你,老子就是死了。在阴间也要把你们的脑壳子搬个家!” 等到这三匹黑马过去了,喝得醉醺醺的马四疙瘩,便一把将小司马拉到面前, 用匕首抵着他的心口,凶声凶气地嚎道: “小共产,你说!要不要把你也……拴上去?” 小司马看到自己的战友们被敌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心里本来就窝着口气,如今 听马四疙瘩这么一说,心里的火越发大了,他真想扑到马四疙瘩身上,和他拚个你 死我活,来为这些被俘的同志报仇!可是一想到老卜头已经背着电台往西去了,他 心里那口气便强忍下来:电台没有报务员怎么行呢? 我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去找到自己的队伍! 马四疙瘩见那小司马一言不答,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便趁着酒劲,把 匕首往嘴里一咬,两臂一拢,把小司马举了起来。 “小共产,老子饶你一命,可你不识……抬举。我再问你一句.你…… 说你到底怕不……怕死?你只要说一声怕死,我就把你……放了!” 小司马心里很害怕,但从咬得铁紧的唇边,还是崩出了下面几个字: “怕死不当红军!” “哈哈哈哈!……” 小司马的嘴里刚吐出这几个字,马四疙瘩便把他往地上狠劲一摔,一面撸起两 只袖子,一面大声地狂笑着: “小共产,你这么说,可就怪不了我马四疙瘩,我眼下正缺下酒的菜,我这就 把你……宰了下……酒!” 小司马见马四疙瘩真的要动手,心中不由激凌凌打了个寒战:啊! “我多想活啊,我多想再回到家乡看看前江后江的流水啊!可是,没有办法了, 这次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脑子里一闪过“没有办法”四个字,忽然,爸爸的面容在面前浮现出来—— 他记得,没当红军以前,一遇到什么事,嘴上就挂一句“没有办法”的口头禅,这 句口头禅直到强渡嘉陵江战役以后,才改了过来。 他记得,在强渡嘉陵江那天晚上,敌人一发炮弹把竹筏打散了,电台掉进江里。 他正两手扒着破竹筏大叫“没有办法”的时候,只听时卜通”一声,一个红军战士 从他身后跳进江里,扎了一个“猛子”,便用双手把电台从水里端了上来。不料这 个冒着纷飞的弹火,帮他捞电台的人,刚巧是他的爸爸。 当时爸爸一出水,便对他严肃他说: “小司马,你听着,你要当红军,就得把‘没有办法’这四个字,丢到嘉陵江 里!记住:从今以后,只准说这句话的后三个字,不准加上头一个字!” 从那以后,他便用实际行动,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哲学,一遇到困难,“有办法” 三个字,便象三盏小灯一样,在他心里,忽闪忽闪地亮着。 他后来才知道,这三盏小灯就是希望。 但是眼前死亡的风暴,却要一口气把这三盏小灯全吹灭了! “小共产,你硬过别人……硬不过我马四疙瘩,今天,我就要扒开…… 你的皮,看看你红军脊梁上,到底生了一根什么样的骨头!” 马四疙瘩说到这里,把匕首往身后一丢,“唰”地一声,把两把马刀同时从腰 里抽了出来,双手一举,朝小司马的头上砍将下来。 小司马见面前白光一闪,把两眼狠劲一闭,只等那马刀砍到自己头上。 没料到正在这时,那个头戴白毡帽身穿白皮筒的老牧人,却跑了过来,伸出两 只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了马四疙瘩举起的马刀。 “老东西,你想干什么?”马四疙瘩厉声喝道。 “不要杀他!不要杀他!你们没看到,他还是个孩子呢!” 在老牧人的叫喊声中,小司马睁眼一看,只见老汉的两只大手,早被锋利的刀 刃割破,殷红的血流,从他粗糙的手心涌出,顺着两只抖动的胳膊,点点滴滴地, 全洒在他身上穿的那件白羊皮筒子上面。 老牧人拚着性命把马四疙瘩的马刀推开以后,便“扑通”一声,往沙地上跌了 下去。 马四疙瘩正想再把马刀举起,这时那个留着两撇八字小胡,瘦得象根丝瓜筋一 般的沙老鼠,忽然指着背后两座大沙山中间的通道,大喊起来: “上马!上马!” 小司马听到他那慌张的喊声,急忙向大沙山那边望去,只见那两座大沙山的后 面,猛然闪出一群奇怪的人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