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蝴蝶楼和蝴蝶夫人 风神一面心惊胆颤瞅空儿赶快给身后的同伙使了个眼色,要他们保持高度戒备, 一面把手里那支短枪的保险悄悄打开。然后,没等老排长再说什么,便走上前来, 主动把这个驮篓的腊条盖子打开,从里面拎出一张狐皮,晃了晃,陪笑道: “官长,请检查,请检查,这一篓是沙狐皮。” 他见老排长瞪眼看着他,便又急忙补上几句: “天寒地冻,听说还穿着单衣,这怎么行?有的就是套着件老羊皮背心,在这 河西地带,也不抵事。如果红军需要,商家愿意捐献一部分沙狐皮,给红军御寒。 这一次,官长可不要再客气了,再客气,就叫商家难为情了!” 听那风神一直在老排长面前耍花招儿,软抵虚挡,小司马闷在驮篓底下,心急 如焚,攒着全身的气力直动,可是因为劲儿越来越小,一直动弹不得,到后来拼命 动了一下,总算又发出了一点响声。 老排长看到驮篓又响动了一下,便对那风神说道: “你不是说这个篓子里装的是沙狐皮吗?沙狐皮怎么会动?” 听老排长这么一问,那风神立刻来到驮篓边上,从一堆皮货底下,用手一拎, 便拎出一只盛着活沙狐的小铁笼来,连忙陪笑说: “不瞒官长说,这驮篓里还装着一只我们收购到的活沙狐呢!” “活沙狐?”老排长操着重重的四川话问道,“那要得吗?” “要得,要得,”风神急忙答道,“老茂兴皮货绸缎商行的大老板,特地从西 安带信来,说他的姨太太,得了个风寒腿痛的毛病,一定要河西沙狐的血来配药, 嘱我无论如何要不惜重金,收购一只活的。这件头疼的事,我们总算给他办到了。” “活沙狐可是个稀奇东西哩!” 老排长一面皱起眉头说着,一面靠近驮篓,准备继续进行检查。 那狡猾的风神,赶快挤到老排长前面,故作镇静地献殷勤道: “还要再看看吗?官长还要再看的话,我马上叫人把驮篓卸下来,让官长再检 查一遍!” “好啊,看就看看!” 老排长刚说完这句话,从武当山那边,突然响起一阵枪声: “咯咯!咯咯咯咯!” “叭——啾!” “呯!” “啪啪!啪啪!啪啪!”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一个骑兵通讯员箭一般地飞到了老排长面前: “老排长:附近突然发现敌人的黑马队!首长命令:你火速率领侦警排前去查 明情况!” “知道了!” 老排长把竹烟管往马鞍上一磕,应了一句,便“嗖”地一声,翻身跳上战马。 骑兵通讯员听了老排长的回答,勒回马头,闪身一转,那脸正好对着银白色的 月光。 小司马一眼认出,这通讯员不是别人,正是从小和他一起放过牛,后来又在同 一天里参加红军的小伙伴罗大勇。 自从在甘南打过路大昌以后,小司马再没见过罗大勇。此刻,他是多么想向罗 大勇大喊几声啊,他是多么想和这个与自己同岁的小伙伴摆摆龙门阵①啊,也许他 知道一些父亲的情况呢!…… 这时,枪声更加清晰地传了过来。 在一阵阵枪声中间,小司马眼巴巴地看着罗大勇,把身子往前一倾,双腿一夹, 便骑着马跑远了。 看到骑兵通讯员飞跑而去,听到枪声响得越来越急,风神便假装慌张地拉住老 排长的马辔头道: “官长,官长!眼看你们两军交火,我这个骆驼商队怎么办啊?” 小司马在驮篓里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多么巴望老排长能转身回来到驮 篓跟前搭救自己啊! 然而,老排长在一片杂乱的沧声中,对风神把手一摆,就带领红军战士在银白 色的月光下匆匆上马迎着枪声驰去。 老——排——长——啊…… 小司马在心里大叫一声,难过得泪水哗哗地直流。 等到红军骑兵的影子,完全涌进祁连山和武当山之间的那片银白色的月光之中, 狡猾的风神这才直起腰来抹了一把汗,吁出一口长气,赶忙催促着快快上路。他高 兴地大声叫道: “弟兄们,过了这一关,什么也不怕!凉州城就在前面了!” 于是,那今人感到空旷辽远的驼铃声,便又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凉州这座古城,城墙又高又大,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象一片黑黝黝的高山。 为防止红军攻城,在城头上点起的无数风灯,活象元宵节的坟地上点起的灯碗,在 风中摇摇晃晃,配上黑糊糊的城墙,使人顿时象进了冥都鬼府,全身都感觉到一种 冷飕飕的鬼气。 骆驼队进城以后,安顿住下,到第二天的傍晚,马三爷才传下话来,接见风神。 那风神虽经过沙漠旅途劳顿,但回到凉州以后,经过洗洗刷刷,早已弄得一干 二净。他换上一件崭新的狐皮长袍,外套黑缎团花马褂;上尖下宽的小肥头上,压 上一顶北京盛锡福帽庄出品的水獭帽儿,叫人一眼看去,就会断定他是一个豪商巨 富。 风神穿戴整齐,对着镜子照了几遍,便向马三爷的住处马家花园径直走去。 这马家花园,是在凉州城的东北角上,有一百多亩地大,周围修了一道高墙, 墙头上又拉了三道电网。园墙的四个角上,修着高出墙头一丈多高的望楼,卫队在 上头日夜巡逻。在大门口,一左一右,又分设着两个岗楼,两座暗堡,黑间白日都 有卫队把守,看去煞是瘆人。 进了大门,中间一条甬道,能走马,又能行车,三步一兵,五步一卒,守卫得 好不森严。在这条甬道两旁,是两片高树成林的核桃园,一到春夏,绿荫蔽日,密 不透凤,把园内景物,全染上一层浓浓的绿色。深秋季节,霜风过天,核桃叶落, 大雁南翔,也别有一番幽趣。到了冬天,白雪覆盖,万木皆凋,万树千枝,参差错 落,如银雕玉凿,似素裹粉妆,自然也有它的独① 四川土话,聊聊天的意思。 到之处。 就在这核桃树林里,立起一幢三层楼房,中间突出,两翼展开,就象一只停息 在花间歇翅的蝴蝶,所以筑成的时候,马三爷就亲自命名叫蝴蝶楼。 蝴蝶楼的一层,是家丁、娘姨和随身官员的住所。二楼西头的套房,放着古画 古砚,布置得古朴庄重,是马三爷平时处理军务和公务的地方。东头的几间房子, 则设置得象水晶琉璃宫殿一般,他的九个姨太太中间最得宠的一个,著名的蝴蝶夫 人,就住在里面。 在二楼东西两排房子的中间,也就是“蝴蝶身子”的部位,有一间长方形的大 客厅,中间放着长桌,两边摆着靠椅,马三爷召集的小型军事会议,或者蝴蝶夫人 主持的家庭舞会,有时在这里举行。 蝴蝶楼的三层上,住着马三爷的贴身卫队,再加上一部电台,和电台的几个机 要人员。 蝴蝶楼是平顶建筑,沿圈筑有胸墙,胸墙上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射击孔,远远 望去,就象蝴蝶翅膀沿边生着的花斑。 那风神手持骆驼商队的名片,到马家花园见过马三爷之后,不大一会工夫,便 喜笑颜开地走了出来,马不停蹄,直向他商队的住处奔去。 你道他为什么喜笑颜开?原来马三爷听了他这次出外巡逻的情形,心中很是满 意。特别是听了他把小司马进行伪装,骗过红军骑兵检查的那一段话,竟破例地笑 了起来,并且饶有兴趣地说,他当晚就要亲自审问这个小红军。 马三爷对小司马如此重视,自有他的来由,这里先不说他。且说风神回到住处, 把要办的事一一作了安排。酒醉饭饱之后,看看天色暗了下来,便叫来一辆马车, 把小司马直向马家花园送去。 风神和小司马来到蝴蝶楼下,早有一个卫兵等在那里。把他们直接带进二楼中 间的灯火辉煌的大厅,也就是作为蝴蝶身子的那间大房子里。 “给我跪下! 小司马双脚刚踏进门里,便听见劈头一声大喝。这喝声震得蝴蝶楼乱晃,吓得 风神”唰”地变了脸色,以为马三爷是冲他来的,“扑通”一声,双膝跪在马三爷 的面前。 小司马也浑身打了个哆嗦。抬眼一看,恍惚间看到在一张铺着斑纹虎皮的太师 椅上,正襟危坐着一个凶老头子。不知为什么,这时他反而定下神来,心里想,既 到这来了,就别打算活着出去,怕他做啥子!于是便尽量抑制着“怦怦”跳动的心 脏,还站在那里。 凉州城里谁都知道,马三爷这一喝是有名的“惊堂喝”。不摸底的人,乍一听 到,差不多都会瘫在地上。马三爷见小司马还没事人似地站在那里,便格外气恼。 他二话没说,又抬起手来,用劲把桌子一拍,大声吼道: “小共产,知道吗?我马三爷是河西王,你见了我为什么不下跪?” 听到他咆哮,小司马反倒觉得好笑起来。抬手揉揉被玻璃吊灯刺得直冒火星的 眼睛,这才看清,马三爷穿着一件貂皮翻领大敞,戴着一顶貂皮翻毛皮帽,下身穿 着泥黄色的马裤,脚上蹬着闪闪发光的牛皮黑筒马靴,脸皮清瘦,两腮的老皮向下 搭拉着,两只歪斜的绿豆眼睛,周围笼着一圈青灰。 “共产仔子,我问你,在我三爷面前,为何不跪?” 马三爷见他喝过吼过,小司马还是闭口不答,心里好不窝气,便从桌前,把身 子往前一倾,用刀锋一般锐利的目光,对着两边的卫兵大声喝道: “你们瞎了眼啦?快给我把他就地按倒!” 马三爷的口音没落,早有一高一矮两个卫兵,旋风似地扑到小司马面前,一人 拉着一条胳膊,“咕咚”一声,就把他按倒在地! “哈哈,这不是跪了吗?我三爷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碰到过象你这么放肆的 呢!” 听到马三爷的笑声,小司马顿时象吃到苍蝇一般恶心。他想:这么个大坏蛋, 凭什么叫我给你下跪!乘两个卫兵不在意,他从地上“唿隆”一声又站了起来。气 得马三爷绿豆眼朝两个卫兵一转,那两个卫乒马上又狠命挊住小司马的后脑颈儿, 把他重新按倒地上。 马三爷这才开口问道: “小共产党,你说说,你为什么不给我下跪?” 小司马还是不吱声。只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就又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你,你,你……” 马三爷气得嘴唇直抖,“你你”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 “你这个小土匪,我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说着,摸起文明棍,举得高高的,直向小司马的头上打去。谁知还没等迈出两 步,右脚就碰到面前的火盆上,一脚没踏稳,“轰隆”一声,摔了个趔趄。那手中 的文明棍,“噌”地一声,不偏不歪,正巧打在双膝跪地的风神头上,把风神第一 次戴上头的水獭帽子,一棍子就打落下来,也算风神倒霉,那帽子正巧落进了红通 通的火盆中间。等到风神连滚带爬地上前捞到手,那黄澄澄的水獭毛,已经烧去一 大片了。 马三爷一棍子没打准,自己反而摔了个趔趄,这下子把蝴蝶楼上上下下的人都 惊动了。本来嘛,红军在这个地方,亘古未见过,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红鼻子红 眼,谁也说不清楚。听说马三爷亲自升堂审问,早就想来饱饱眼福。于是,这间平 时冷冷清清的客厅,立时便站满了人。这些人中间,有的为取悦三爷,显示显示自 己的忠心,也就议论纷纷。这个说,把小红军推出去杀了吧。那个说,把他杀了算 便宜他了,应该吊在凉州城门楼上,让秃鼻子乌鸦活活把他啄死。 于是便有一个人大声进言道: “三爷在上,三爷贵体要紧,留着这小土匪净惹三爷生气。依下之见,还是把 他推出去杀了,还清静些!” 但是马三爷只朝他瞅了瞅,没有吱声。 马三爷为什么要亲自审问小司马呢?是有一番想法的。近来外面风声很紧,说 红军主力正向高台方向集中,井说要在那里和他马家决一死战。马三爷虽有各路情 报,一天到晚报个不停,但光靠这些情报不行,他以前也上过大当。他不知红军是 真取高台,还是假取高台。他想集中兵力到高台去追歼共军,一举除掉心腹之患, 又怕把凉州附近的主力调走,后方空虚,误中共军声西击东的计谋,造成巢倾卵碎。 正在这举棋不定的时候,风神把小司马带来。他就想,从一般的红军俘虏口中,很 难问出什么,这是个天真的孩子,他从嘴里也许能得到点收获。因此,对杀掉小司 马的进言,他只冷冷地听着。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一团珠光宝气,从东边门照到这间大厅里来。紧接着,一 股胭脂花粉的香味,象微风吹动的波浪一般,向整个大厅蔓延,大厅里顿时变得鸦 雀无声。 这时,人群中有人低声说道: “蝴蝶夫人来了!” 小司马听人这么一说,一抬头,满眼一片花团锦簇,仔细看时,才看清东边门 的正中,不偏不倚地站着一个眉清目秀,娴淑雅静,模样儿生得十分出众的青年女 子。 这女子的穿戴,实在非同寻常。上身是粉红色绸面长袍,大襟一直拖到脚跟, 上面罩着一件镶着银边的小黑丝绒背心。小背心上,向右开着一串偏扣,显得雅致 而又美观。更令人奇怪的是,她头上戴着一顶粉白色的尖尖帽,脚上穿着一双闪闪 发亮的长筒皮靴。她那红色绸长袍上绣的金边和黑丝绒背心上压的五彩花边,使人 看去,眼花缭乱。她生身上下穿的仿佛不是绫罗绸缎,而是令人不可捉摸的彩虹。 这时候,马三爷见“惊堂喝”这一着对小司马不起作用,只得轻轻摆了一下手, 示意卫兵把小司马放开以后,便气咻咻地又问道: “司马真美!你……你说说,你们红军的主力,是不是……都集中到高台方面 去了?” “不知道。”小司马一边暗自琢磨着什么,一边小声回答说。 “你……你说嘛,说了……我就放你出去。说嘛!凉州这边还打算再回来吗?” 小司马还是那么回答: “不知道。” 马三爷这次表现了极大的耐心: “你说嘛,你说……你们的五军真想攻占高台还是假想攻占高台?” 小司马这时感觉到,有一个人的目光,一直在紧紧地盯着他。抬头看时,才知 那是一个相当年轻的马匪军官。 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呢? 未及多想,马三爷的尖而颤抖的嗓音,便又响在小司马的耳边: “你……你怎么不说?你说了,三爷送你一匹大马,让你骑着回家,你说嘛。 说!说!” 哼,谁要你的马,我们红军好马多着呢! 小司马心里一面那么想着,嘴里一面回答道: “我说过不知道了,你怎么老问呢?你再问,我司马真美还是不知道呀!” 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听到司马真美四个字,蝴蝶夫人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但紧接着便变得灰暗起来。 马三爷见小司马就是不说,瞪起绿豆小眼向他看了老半天。他觉得这小家伙软 硬不吃,真是气人,便又颤巍巍地咆哮起来: “小土匪!——小土匪!你给我说!” 一听他叫自己是土匪,小司马气得心里激凌凌打着哆嗦。 “你听见我的话没有?小土匪!” 马三爷见他不吭气,便把右手忽地抬起,向他直指过来。 小司马再也忍不住了,抬起头来说: “你叫谁土匪?我一没抢,二没偷,怎么是土匪呢?我要是土匪,我一定也能 和你一样,修一个大花园,盖一座小洋楼,还要把洋楼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 小司马刚上楼梯那会儿,不知道马三爷到底要干什么,嘴上说是不怕,心里还 真有点害怕呢!事到如今,见这马三爷,也不过就是一硬一软两个招儿,也就不但 不怕,反而大着胆儿数落起来。气得马三爷大喝道: “住嘴!你不是土匪是什么?” “我是红军!红军是打土匪的。你当我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我都参军两年啦!” 小司马一面说着,一面嘴角上还露出骄傲的微笑。 “不准笑!不准笑!” “大官我见的多着呢,军长,司令,我们红军里也有呀,可从来没听说连笑都 不准笑的。我们红军的朱总司令,过草地时还让马给我骑呢!哪里象你们这么霸道! 你不让笑,我偏笑……” 马三爷气得忽地站起来,两只绿豆眼睛,直冒绿火。他把右手一挥,对卫兵大 声喝道: “拉出去,砍了!” 站在马三爷左右的卫队,个个身背盒子枪,腰挎大马刀,听马三爷一声吆喝, 便一拥而上,拎着小司马的胳膊,连拖带拉,直向楼下拖去。 这时候,那个本来站在东房门口的蝴蝶夫人,忽然走上前来,一面伸开两手挡 住去路,一面向贴身卫队轻声吐出了两个字: “慢着。” 听到蝴蝶夫人一声招呼,两个贴身卫队停下脚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先抬头看了看挡在面前的蝴蝶夫人,又回头望了望马三爷。 “夫人有何见教?”等到蝴蝶夫人走近,马三爷欠身向她问道: 蝴蝶夫人施过一礼,然后低眉说道: “三爷,自我伺奉三爷以来,光阴磋跎,已近二年。在这期间,承蒙三爷见爱, 朝朝暮暮,从无不从之事。更使小女子不能忘怀的是,三爷竟在国家多难之秋,赶 造蝴蝶楼,恩赐于我。小女涓滴之躯,何日相报三爷涌泉之恩,岂敢再有什么相求 之理?” 蝴蝶夫人刚说到这里,三爷便坐下说道: “没有什么,你说好了!” “既得三爷恩准,小女子就说下去。” 蝴蝶夫人接着说道: “我在这蝴蝶楼居住以来,所见甚多,上自达官贵人,下至伙夫马弁,在这蝴 蝶楼里时,无不恭恭敬敬,服服帖帖,一个比一个说的媚人,一个比一个笑的好看。 可是一出这蝴蝶楼去,可就叛变的叛变,倒戈的倒戈,明着骂的明着骂,暗地捣的 暗地捣,哪里见过一个心口一致的人?刚才送来的这个红军孩子,虽然说话不中三 爷的意,又不会屈膝跪地,磕头求恩,可我觉得,这种人自有他的可贵之处。我想, 只要对他多加开导,明以大义,将来必能报效三爷。况且,在这蝴蝶楼中敢直言的, 除他之外,还没见到第二个人呢?三爷如果将他杀害,不过一刀了事,如留下他, 也是三爷积德,做了好事。何况他虽是红军,却又不过是一个孩童而已,将这样一 个还未成人的孩子杀了,于三爷的威名,又有何补?” “这……” 听完蝴蝶夫人这一席话,三爷开始犹豫了一阵,把那又细又黄的右手,伸到紫 貂帽下,抓挠着头皮细细一琢磨,才略略悟出了蝴蝶夫人的话意。心想:都说女人 家头发长见识短,我这九姨太,见识还就是不短呢!她不象大姨太那么颠三倒四, 二姨太那么婆婆妈妈,三姨太那么卿卿我我,四姨太那么哭哭啼啼,五姨太那么别 别扭扭,六姨太那么鬼鬼祟祟,七姨太那么戳戳捣捣,八姨太那么拖拖沓沓。这么 多女人中间,到底还是丸姨太深明大义,能识大体。想到这里,他不禁接着说道: “夫人有什么话,就请直说了吧!” 蝴蝶夫人虽然来到此地时间并不算长,可她对马三爷这个人的脾气,还是摸熟 了的。怎么说呢?他这个人多疑善变,心狠手毒,喜欢痛快又不能对他痛快;不喜 欢转弯抹角,又不能不对他转弯抹角。和他相处,就得:象橡皮,百摔不碎,象铁 砧,千锤不软。没有这两条,在这个蝴蝶楼里是万万呆不住的。 蝴蝶夫人听马三爷这么一说,知道火候已到,便直说道: “三爷不是答应要给我买个男奴隶,帮助做做重活吗?我看三爷是有钱没处花 销了,去破费这个做什么?眼前这个小红军,我看人还挺机伶的,买来的奴隶还未 必有他这么好呢!我看,三爷既然饶他一命,就索性把他给了我吧!这样一来,既 使三爷省下了一笔钱财,又叫我有个奴隶使唤,何乐而不为呢?” 蝴蝶夫人说到这里,便从那两个贴身卫队千里,把个小司马领到三爷面前。她 知道这孩子是个犟驴脾气,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肯说出一句软和话来的。于是便微 微一笑,对三爷说道: “这孩子不会说话,三爷既饶他一命,我代他谢谢三爷了!” 马三爷见到蝴蝶夫人那么微微一笑,心里早就乐了。听她这么一说,也就顺水 推舟,嘿嘿笑道: “不要谢我,不要谢我,这是夫人的功劳,还是让他谢谢你吧!” 蝴蝶夫人听马三爷这么一说,赶忙说道: “三爷怎么能这么说呢?” 说完,便让自己的贴身丫头把小司马带到楼下盥洗涣衣,自己谢过马三爷,也 就回房去了。 屋子里的人,看到马三爷亲审小红军的戏,后来弄出这么一个结果,有的高兴, 有的郁闷,有的疑疑惑惑。反正戏已收场,也就各自散了。但他们对蝴蝶夫人为什 么在马三爷面前搭救小司马这件事,却还在背地悄悄议论着。 其实蝴蝶夫人搭救小司马的真正原因,只有她一人知道。 原来这蝴蝶夫人,不是别人,正是老郎木十八年前从四川老家逃到祁连山中, 同撒里回合尔族姑娘结婚后生的一个名叫银星姬的女孩子。 老郎木原名不叫郎木,他的汉族名字叫李顺祥,因为他的异族女人名叫郎木斯 丹,部落里的人习惯叫他郎本家的,所以,久而久之,老郎木便成了他的名字。 后来头人安宫布斯甲霸占了老郎木的女人郎木斯丹,并扬言要害死郎木。老郎 木便被迫离开了祁连山区。从此以后,银星姬和她的弟弟妹妹,便跟随母亲郎木斯 丹寄居在头人的帐篷里,在头人的打骂声中,度过了自己悲修的童年。 银星姬长大以后,头人安官布斯甲为了得一笔钱财,早就想暗地把她卖掉。说 巧也巧,正在这个时候,风神苏莫遮以收购毛皮为名来到了祁连山里。 她见到银星姬长得年轻貌美,便不惜重金,从头人手里把她买了下来,运到凉 州,作为礼物,送给了马三爷,成了马三爷的第九个姨太太。原先人们都叫她九姨 太,住在蝴蝶楼以后,人们才又叫她蝴蝶夫人。 有一天,那蝴蝶夫人到凉州城内大云寺进香,在庙门口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 孩子,说是外出寻父,被土匪抢走了骆驼,求香客们给他一些施舍,集攒一点盘费, 再到远方寻父。蝴蝶夫人远远望见他那落魄的样儿,动了怜悯之心,也丢给他一些 银钱。那孩子见到银钱这么多,急忙抬头一看,一下子认出这个大方的施主正是自 己失踪多年的亲姐姐银星姬;同时,蝴蝶夫人也认出了这个男孩子正是自己的弟弟 萨里玛柯。 萨里玛柯也就是小蛮子。他和小司马在沙漠里分别以后,本想骑着骆驼去追赶 老郎木的。谁知走到半路上,遇上了马匪的逃兵,把骆驼和随身所带的东西,都被 他们抢去了。小蛮子没有办法,才流落到这凉州城来。 蝴蝶夫人和小蛮子,姐弟二人,异地相逢,不免各叙离情,抱头痛哭。 这里不再赘述。只说那小蛮子谈到自己被一个名叫司马真美的小红军搭救一节, 当时便给蝴蝶夫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想这个小红军真是个好心人,可惜今生不 得相见,如若能有机会相见,一定要当面好好地谢谢他。 就因为有这些关节儿,所以她刚才在大厅里听到司马真美这个名字时,眼睛才 会顿时一亮,而且也才会在小司马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当机立断,巧施妙法,搭 救于他…… 且说大厅里的人散去以后,马三爷正待到蝴蝶夫人的住处清静清静,却发现地 上还堆着一堆东西。上前用脚踢踢,才知那是个人,也才想起是风神。 他一面叫他爬起,一面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看看四下无人,在他耳边低 声地咕噜了几句。那风神立时象老鸡吃米一样地连连点头,两眼闪着可怕的凶光, 戴上那烧焦的帽子,一溜烟下楼去了。 正在这个时候,又有人喊了一声“报告”,通往三楼的门,便应声开了,进来 一个穿着一身黄绿色军装,腰里扎着皮带,英武而又年轻的军人,他是马三爷电台 的报务员,叫邢占山。 邢占山没等马三爷问话,便抢先说道: “报告三爷,十万火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