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四只红色泥碗 眼看小司马在沙坑中眼球突出,呼吸困难。眼看那个埋他的沙坑,就要填满。 这时,在那月色凄迷的远方,突然闪出了三个飞速跃动的黑影。 那三个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那白雾一般的月光衬映下,很快就可以 看请,这是三匹正在向这儿飞奔的战马。 那个笑面卫士,一见月亮底下有三匹马直扑过来,以为是王三哥那边派人来营 救小司马的,大叫一声“不好了!”便扔下铁锨,向沙漠里跑去。剩下那个麻面卫 士,拄着铁锨,透过微微发亮的夜光,向那三匹飞来的马,呆呆地望着。 那三匹马很快便来到沙坑前面。 他们不是王三哥派来搭救小司马的,而是两个卫士和报务员邢占山。 邢占山跳下战马,便直向沙坑边上奔去。 他看到小司马已经闭上两眼.失去知觉,吓了一跳,急忙用手指在他鼻子底下 试试,啊!还有一丝热气在微微颤动。他一面赶紧扒小司马胸口的沙子,一面向站 在旁边的人喊道: “赶快救人,把沙子挖掉!” 一直躲到沙丘后面的笑面卫士,忽然跌跌棱撞跑了上来,叉腰站在邢占山和两 个卫士面前,紧紧地护住沙坑,不许扒动。 邢占山急了,二话不说,一腿把他扫倒在地上,又连着打了他好几拳,直到他 直挺挺躺在那里不动弹了,这才带着那三个卫士,一齐动手,死命地扒了起来。没 有多大工夫,就把小司马从沙里扒出来了。 但是小司马却还没有知觉。邢占山赶快给他做人工呼吸,又拿出水壶,把白天 在王三哥那里装来的泉水,一滴一滴地向小司马的嘴里滴去,小司马才慢慢睁开了 眼睛。 他先是象做了一个梦,感到眼前的情景,象水波下幻出的乱影,纵横交织,什 么也看不清楚。过了一会,他才感到象从渐渐静下来的波纹中看到一个非常模糊的 影子一样,看到了把脸俯在他胸口的邢占山的面容。同时,他隐隐感到,有一只手, 一只非常温暖的手,在这蓝色夜幕的掩盖下,正悄悄地伸到他那粗糙的,被血绳子 捆绑过的,已经冻开了无数条裂口的手边,然后紧紧紧紧地把它握住。 啊,小司马第一次感到这是一只会说话的手,它是在寂静无声中,向自己倾叙 着万语千言。 “同志。” “同志,自己的同志。” 小司马这时多么想从自己死而复生的心底吐出这个神圣的称呼。可是,他看到 立在一边的马三爷的卫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又不得不把这两个字咽到肚 子里面。同时,他感到邢占山那微微颤动的手上,仿佛有一股生命的电流,正通向 他那复苏的全身。 “总算救过未了!” 那个麻面卫士嘴里刚刚吐出这句话,那个躺在地上的笑面卫士,便“唿” 地一声爬了起来,一面跑到自己的马匹跟前解缰绳,一面大声嚷嚷道: “我回去报告三爷!我回去报告三爷!” 邢占山听他这么说,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乎里一扬: “这是三爷的亲笔信,你要看吗?” 说着把公文向口袋里一收,大声说道: “告诉你,那几拳你算白挨了!” 卫士们都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时间不能迟延,在笑声中,邢占山扶着十分虚弱的小司马同坐上自己的马,在 大个子卫士和小个子卫士的陪同下,按照预定计划,直向黄羊镇旁边的山口奔去。 但是小司马实在太虚弱了。自从他被捉进马家花园,整整两天,凶狠的马三爷 没让他吃东西。加上活埋的摧残,饥饿、惊吓,已使他精疲力尽,走着走着,便迷 迷糊糊昏迷在邢占山的怀里了。 这以后的事情,他半阴半阳的似乎知道,却又并不清楚。他只记得,邢占山终 于把他交到王三哥的游击队。又似乎记得,蝴蝶夫人曾向他告别,然后就骑上马和 邢占山一起回凉州城去了。这之后,他常常感到,有一双手时常抚摸他,有一张张 脸儿亲切地探视他,还有一个黑黑的圆脸儿的孩子,在他身前身后照护他。在这些 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只有一件事,他始终念念不忘,那就是要救三千红军的密码情 报,一定要送到高台! 也许正是这想法支持着他,在游击队的热心护理下,他的体力慢慢地恢复着。 当他神志一清醒过来,便要求借给他一匹马,他要到高台去找红军。 那个一直守侯在他身边的黑孩子,见他清醒过来,高兴得一蹦一跳地立刻找来 一个四方脸矮个子的人。 面小司马亲热地叫了他声王三哥,谁想这人不说不笑,一手叉腰,一手搭在马 鞍子上,直勾勾地看了他有一两秒钟,然后才说道: “我不是王三哥!我叫兰荣,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吧!” “那王三哥呢?” “他到河东开会去了,没有十天八天工夫回不来!” 小司马低下头去,不知怎么办才好。 兰荣仍然把手搭在马鞍子上动都不动,脸上板板他说: “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有什么事,你尽管对我说好了,我是河西地下党的委 员!” 小司马听他说出自己的身分,便把自己要到高台送情报的事告诉了他,当然, 不该说的,他一个字也没有吐露。 那兰荣一听小司马说要到高台送情报,便干脆利索他说: “行!从这里到高台,一路上,都有我们的地下工作同志。这样吧,我派两个 便衣,护送你,免得路上再遭意外。”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两眼又直勾勾地看了小司马一两秒钟,忽然问道: “你不是被捕了吗?这情报是哪里来的?” 小司马刚要开口,又急忙捂住了嘴,装作没有听见。他想到象邢占山那样的地 下工作人员,应该格外保密,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兰荣见他不吱声,也就不再问了,向一边抬了抬手,喊道: “赵云龙!赵云虎!” 随他的喊声,从躲在烽火台里烤火的人中间,站出两个小伙子来。这两个人都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头上戴着白毡帽,身上穿着黑长褂,腰间各扎一条白带子, 插着一把短枪。 兰荣吩咐他们道: “红军小司马同志,要到高台去找部队,井有要务在身,你两个赶快动身,护 送他归队!”他想了想又说: “这里往高台那边去,自古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南路,一条北路。南路是沿 祁连山下的大路走,虽平坦,也近一些,但马匪日夜巡逻,麻烦享多。 北路是出长城,过腾格里和巴丹吉林沙漠,渡过黑河。这条路又远又难走,但 安全些。我看,你们还是走北路吧!” 赵云龙、赵云虎立刻收拾停当,备起三匹快马,就要动身。那兰荣又过来嘱咐 道: “沙漠走马不行,到了朱王堡,就在老七那里把马丢下,换上三匹骆驼。 我会派人去把马牵回来的,你们放心好了!” 兰荣说到这里,看看天上,那将落的残月,围上了一个模糊的大黄圆圈,想了 想说: “又要起大风了,你们早点上路,也许赶在风前能到朱王堡。” 这时,那小黑孩忽然跑过来说: “我也去!” “小黑蛋,你要上哪去?” “跟赵大哥赵二哥到沙漠里去,我在沙漠里放过羊,我能在大风刮过以后认出 路来。” 说着,便瞪着乞求的眼光望着赵云龙。赵云龙温厚地笑了笑,说: “那就让他跟着去吧!” 兰荣点了点头。 赵云龙便跳下马来,把小黑蛋抱到小司马骑的马上。小黑蛋立刻抓住马鬃,并 回头向小司马扮了个鬼脸,龇牙儿笑了。 小司马看到在漫长的旅途上,有这样一个有意思的小伙伴,也打心眼里感到高 兴。两个一下子抱在了一起。 “你是头一次到河西这边来吧?” 过了好大一会,小黑蛋才向小司马这么问道。 “头一回。” “你说这个地方好玩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净是沙漠!” “你不知道,沙漠才好玩呢,我放羊的时候,常常躺在沙窝里堆沙塔,沙漠里 还有沙拐枣,又香又甜,还有芨芨草,用它那细长秆儿,编出篮子来可好看呢!” “你编过?” “当然编过,我还会用红柳条儿编鸟笼。如果能逮到沙鸡就好了,我们可以把 它放在红柳条儿编的笼子里,系在马鞍子上带着。你们那里有沙鸡吗? 对了,我还没问你是哪里人呢。” “我是四川人,我们那没有沙鸡。要沙鸡干什么,我们那儿有金翅鸟,有鹭鸶, 有小熊猫,有好多好多好的东西。我们那儿还有好多好多座山,好多好多条河,我 们那儿的山是绿的,上面长着好多好多竹子。” “竹子?就是能做笛子的竹子吗?那可太好玩了!” “可这里的山,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就象一堆一堆干土,我们那儿的山是绿的, 水是蓝的,水上有竹筏,漂呀漂呀,可好了!” “可我们这里有羊皮筏呢,有六张羊皮做的,有八张羊皮做的,还有十五张羊 皮做的。羊皮打上气去,饱鼓鼓的,在水上划起来,就象有一群小羊,在水下驮着 你跑呢!” “羊皮筏可不好了,我知道,我过黄河,就是坐一只羊皮筏过来的,差一点送 了命。” “怎么会呢?” “还说不会,就会!那天晚上,我们在虎豹口那里上了船,没走多远,马匪就 从对岸独石头坪上打过一梭子子弹,啪啪啪!还带光呢。我正看那空中的火光,可 哪里知道,这一棱子弹全打在我坐的那只羊皮筏子上。一转眼的工夫,十五个羊皮 叫它打通了十四,我们的同志都掉下去了。我们的侦警排长叫慕友思,他平常就爱 说一句话:‘没有事。’这次,一梭子弹打来,他刚说了句:‘没有享,’就‘咕 咚’一声,掉进黄河去了!幸亏还有一只没被打着,我抱着那没走气的羊皮才游了 过来。” “哎呀,那老排长呢?他淹死了吗?” “他?他怎么能死呢!他可有办法啦,抱着一根羊皮筏上的木棍,就那么游啊, 游啊,游到黄河西岸来了。你猜他上岸以后说了句什么?” “什么?” “没有事!” “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玩,他还活着?” “那当然活着了!” “你喜欢他吗?” “我本来喜欢他,现在不喜欢了!” “为什么?” “就是因为他说了句‘没有事’,我才给送到马家花园的。” “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不说了,到了高台,我找他算账去。” 就这样,他们一路说说笑笑,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朱王堡。 果然叫兰荣说对了,他们刚刚来到朱王堡外的一个窑洞跟前,在沙漠的远方, 从西北方向的天边上,突然卷起一股象洪水一般滚滚而来的黄尘。那黄尘的势头象 千军万马,铺天盖地;那声音似虎啸龙吟,声震千里!转眼间,天空便被严严实实 地盖住了,并且马上暗了下来。这时,一个头戴白帽,身穿白羊皮袄的老人,赶着 一群骆驼也来到窑洞跟前,他把骆驼拦好,向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催着进窑洞。 小司马看到这老人虽然满脸布满皱纹,但身子骨可很硬朗。只是不知为什么态 度冷冷的。便问小黑蛋说: “他是谁呀?” “他是老七叔,人可好着哪!” 小司马见赵云龙、赵云虎已经下马,也就拉着小黑蛋跳到了地上,他正要上前 向老七叔问好呢,冷不防赵云虎跑过来,一只胳膊挟着一个,把他和小黑蛋带进了 窑洞。 “你这是干什么赵二哥?我们自己有腿呀!” “干什么?等你慢慢走进来,大风早把你刮到西北天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赶快用芦草编的门,把窑门堵上,又用笈笼草把小圆窗口塞 住,屋里立刻一片昏黑。 小司马抬头看时,只见这个窑洞不大,里面除了盘着一面土炕以外,剩下的只 有个烧饭的地方。那土炕上,除了一领芦草编的破席以外,几乎一无所有,只有炕 角,堆着一床用破成筋筋的烂棉花套子。小司马再看那锅灶,哪里是什么锅灶,只 是三块石头支着的一只破铁桶,既使它烧水,又用它煮饭。那铁筒旁边,有一个带 着两只鼻儿的红泥陶罐,罐里盛着清水。在灶的上方。土墙上挖了一个小窝,里面 放着一盏胡麻油灯。 小司马正好奇地打量呢,这时窑洞外面,突然象有无数辆大轱辘车滚过一样, 呼隆隆地直响,他才知道是大凤已经刮到窑洞门前了。 那扇芦草编成的门,尽管用棍子顶得死死的,也还是被刮得天摇地晃! “啊呀!风好大呀!”小司马禁不住惊叹了一声。 “这还算大?比这更大的风还有呢!” 小黑蛋说着,念了一段民歌: 朱王堡,朱王堡,风是裤子雪是袄,一场风,不算狠,刮得碾盘满天滚…… 小司马听了,直吐舌头,焦急他说:“大风这么个刮法,可什么时候能到高台!” 赵云虎笑着安慰他说:“司马兄弟,不要急,路虽远也不算远。来时你不是看 到那边一座大沙山吗?爬过沙山,在沙山底下就会看到一蓬蓬马莲草,那儿有一眼 小泉,叫滴滴泉。过了滴滴泉,沿着沙山底下对直朝西,走上两、三天,离高台就 不远了。等大风一过,咱们立刻就动身。”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炕盘腿坐着,哥俩抽着当地出的黄烟,天南地北地闲聊起 来。老七叔一个人蹲在灶口,往那三块石头底下添柴,煮着糜子粥。 过了不一会儿,糜子粥的香气,便溢满了整个窑洞。 见粥煮好了,老七叔便用一根芦苇,在三块石头支着的灶底下引了个火,点着 了灯窝里那盏胡麻油灯,窑洞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借着这团亮光,大家看到老七叔已经把糜子粥,盛满了四只红色的泥碗。 在糜子粥热腾腾的蒸气后面,老七叔正蹲在角落里,闷头吸着黄烟。 他吸完一锅黄烟又吸第二锅,连着吸了三锅,见盘腿坐在炕上的赵云龙和赵云 虎,躺在炕上的小司马和小黑蛋,都不动手,便把烟袋镐子在鞋底上很狠拍了几下, 粗声粗气他说道: “赵老人,这糜子粥里有毒吗?” 赵云龙赶紧陪笑道: “老七叔,还是咱们一起吃吧!” “一起吃?一起吃?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这些臭规矩。我早吃了,我不吃饭 怎么能出门去放骆驼?” 老七叔一面说着,一面指指放在水罐旁边的一个陶钵子: “我吃的比你们多着呢!” 他见四个人坐在那里还是动都不动,便拉开用木棍顶着的芦柴门,一面往外走, 一面大声嚷道: “我去看看骆驼,吃不吃随你!” 说着,他就带上窑洞的门,一头钻进风窝里去了。 老七叔出去以后,赵云龙知道他的倔脾气,没有办法,一边劝大家吃,一边端 起一碗递到小司马手里,说:“司马兄弟,快吃吧!” 小司马赶紧接过来,三口两口喝完。 这时只听到芦苇窑门“呼隆”一声,倒将下来,接着,从门外呼呼的大风里, 好象有一个人在大声呼喊: “走!走!这些个笨骆驼!快走啊,再不走,大风就把你们刮跑啦!” 这不是老七叔的声音吗?小司马奇怪起来,用手推推小黑蛋,刚要问他什么, 大风里又隐隐约约传来了另外的声音: “你看到有三匹马从这里过去没有?两匹青骝马,一匹生着白蹄箍的枣红马!” “没有,我说过没有了;你这些死骆驼,还不滚远点?你没听到我吆喝是不是? 不定等死吗?” “不对,有情况!” 赵云龙和赵云虎这时把短枪从腰里一拔,拎在手里,“唰”地一声,同时从炕 上跳了下来,一边一个,避在窑洞门口,悄声对小黑蛋说: “快!快趁着这阵风沙,把小红军带到苇棵里躲起来,这边不论发生什么情况 都不用管!” 还没等小黑蛋磨出窑口,这时,野地里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以为我们不摸底?不摸底还能大风天里到这里来?告诉你说吧,三匹马, 两个人人,两个小孩,是到你这里换骆驼骑的!不错吧?” “确实没看见,老总, 你要是不信,到我窑洞里搜去!” “窑洞在哪?” “莫慌嘛,我带你去。走,走,这些笨骆驼,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赶快找地方 避避风!” “快,带我们到窑洞去看看!” “跟我走啊,窑洞在那边!” “在哪里?” “那边,……” 赵云龙和赵云虎听到声音越来越远,便同时把小黑蛋和小司马推出了窑洞。一 出窑洞,他们两人也就急忙跑到沙丘后面的芦苇丛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肩靠肩 地趴了下来。 大片黄沙,在风里直翻,好象要把天刮翻似的,隔几十步的地方,就昏黄一片, 什么也看不见。而且也没法睁眼。稍一睁眼,沙子就象雨点一样往里直灌。 “窑洞在这边,你为什么把我们朝那边带?” 小司马听到大风的呼呼吼叫声中,又传来了另外的声音。 “你先进去!” 那声音又吼道。 “你们放心吧,窑里什么也没有。” 老七叔看到窑门开着,声音平和了下来。 趁着风头向远处移动,透过比较稀薄了的沙尘,小司马看到一队黑马已经到了 窑洞门口。他禁不住通身打了个寒战,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身披黑 色披风,手拿两把马刀的人,正是马四疙瘩。 “哎呀!”他心里不由又吃了一惊:“马匪对我们这次行动,怎么这么清楚? 这么重视?还把正驰援高台的黑马队调来追袭?为什么呢?” 未及小司马多想,只听那边又吼叫道: “老头,你先往里走!” 小司马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黑马队已经把那个小窑洞的前前后后都包围了起来。 他看到老七叔在敌人的马刀下,还是慢腾腾不肯进门: “你们找的是什么人哪?” “别罗嗦!” 马四疙瘩吼了一声,便对两个骑在马上的匪徒说: “你们两个进去搜搜,要特别注意那个名叫小司马的孩子,记得吗?就是偷骆 驼的那个小家伙!他身上带有重要情报,三爷有令,一定要把他捉拿到手!” 扑拉!小司马心里象打了个闪,脑际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曾经向他打听过 情报来源的兰荣。因为除他而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身上还带着重要情报。 “啪啪!”窑洞那边忽然传来两声枪响。立刻,马四疙瘩带领的黑马队便乱成 一团。在一片混乱中间,随着窑洞门口两道黑光一闪,赵大赵二早冲了出来,趁着 敌人不备,直奔到芦苇棵里,解开马缰,翻身上马,就向马四疙瘩的黑马队箭一般 地冲了过去。 呯呯叭叭,黑马队开了枪,接着,旋风似地向他两个追去。他们两个也就吸引 了整个黑马队的火力,直往沙漠中间跑去。 小司马再也卧不住了,他要去援助赵大和赵二,一点没加思索,就从沙窝里一 跃而起。可是又被小黑蛋按倒在地上了。 “放开,放开!快去救赵大哥赵二哥呀!” 小黑蛋还是紧紧抱住他说: “赵大哥不是吩咐过吗?叫我们不要暴露目标!你知道吗?他俩往远处跑,就 是要把黑马队引开,好让你脱身,快些到高台去找自己的部队呀!你要是自己跑了 出去,被马匪捉去怎么办?” 小司马冷静下来了。但仍是提心吊胆地望着沙漠的远方。 黑马队的人消失了。赵大哥和赵二哥地形熟悉,年轻力壮,也许会摆脱开敌人 的追击,但老七叔呢?他在哪儿呢?小司马又深深地担忧起来。 “我去看看老七叔!” “不!我去!”小黑蛋争着说。 “我去!” “你还要去找部队呢!要是再出了事怎么办?我跑的快,在这片大沙漠里,有 好几次,我把黄羊都追上了呢!” “那你可要快点回来!” “我一会就回来。在我回来以前,你可不能动,沙漠里风大,要走迷路的!” 小黑蛋说到这里,向小司马做了一个鬼脸,象一只小沙鼠一一般,后腿往沙疙 瘩上一蹬,“哧■”一声,便不见了。不一会儿,一道轻轻的黄尘起处,小黑蛋已 经到了老七头的窑门口。他先轻轻悄悄地向洞门口移动着两只小脚,然后把身子留 在洞外,只把头探了进去。小司马望着他这机灵的身影,正暗暗赞赏呢,只见小黑 蛋忽然从窑洞门口猛地转回头来,转身往东,撒腿便跑!他跑得那个快呀,简直胜 过黄羊,眨眼工夫。已经跑出几丈远了。这时候,窑门口又一闪晃,钻出两个人来, 都身穿皮袄,头戴皮帽。其中一个,瘦长瘦长的,象丝瓜筋一样。小司马一眼便看 出来,这正是马四疙瘩的副官沙老鼠,禁不住心窝里咚咚狂跳起来。啊!沙老鼠真 狡猾啊! 只见这两个家伙很快跑到一座沙粱后面,牵出了两匹黑马,把绑在马嘴上的皮 绳解掉,然后翻身上马,向小黑蛋跑走的方向追去。 说来真是奇巧,正当小司马为小黑蛋焦急万分的时候,那匹白蹄枣红马,忽然 挣断缰绳,从芦草丛里“咴”地一声跳了出来,伸开四只象踏过雪花一般的蹄子, 一条红线似地直飞到小黑蛋的面前。正当两个马匪快要追上来的时候,它身子一趴, 便让小黑蛋跳到背上,又一个高跳起来,向沙漠里跑远了。 小黑蛋和两个马匪,在沙漠的风暴中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小司马还是眼巴巴 地望着,他的一颗心仿佛被小黑蛋带走了。直到周围渐渐昏暗下来,他才发现,不 知不觉中间,天已快黑了。他望望在黄昏暮色中色调越来越暗的沙漠,听着那无边 无际的风暴的啸音,不知为什么,心头突然袭来一阵悲凉和孤独: 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怎么办呢?我怎么走出这片大沙漠呢? 望着向夜的暗影中不断沉沦的沙漠,他不由感到心头点亮的许多小蜡烛,又被 这一场风暴吹灭了!于是,那四个危险的字,便又象毒蛇一般向他的身边爬来: “没有办法!” 于是,在沙漠风暴那低沉的啸音之中,父亲那严厉的面容,又渐渐浮现出来: “从今以后,不准再提这四个字,要提,就要把前面的一个字去掉,只留着后 面的三个字——‘有办法’!” 一阵大风夹着沙石盖到头上,父亲的幻影不见了。 小司马抬起头未,茫然四顾,这时他突然看到,在一团漆黑的沙漠的远方,冒 出一个发亮的尖角。 就象镰刀的一角一样,那尖角很快便从云层里露了出来,照亮了沙漠上一团被 风搅得浑浑沌沌的尘雾。 啊,月亮出来了! 这个从天上露出来的,奇妙发亮的尖角,此刻,也好象在他的心上升了起来… … 有办法!红军还能没有办法吗? 小司马在那一片朦胧的亮光里站了起来。可是,他的腿被冻木了,刚站起来, 便又跌了下去。 他一连站起了三次,也接连又跌倒了三次。 这可怎么办呢? 有办法! 他爬在沙窝里,拚命地蹬两条腿,一直蹬到全身出汗了,这才站了起来。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到窑洞去看看。他想,如果老七头还在的话,至少 也会从这茫茫沙漠里,给自己指出一条路来。 他来到窑洞门口,也学着小黑蛋的样子,先蹑手蹑脚地靠近洞口,趴在墙上听 听,听听里面有什么动静没有,然后,又先伸进半个头去瞧瞧,瞧瞧洞里是不是还 有人藏在那里。 他听了一会,没听出什么动静,看了一会,什么也没有看见,只觉得屋里黑洞 洞的。于是便大着胆子,走进洞里。 可,真奇怪啊,为什么洞里什么也没有呢? 他在黑暗里向四下摸索,嘴里不断地轻声喊着: “老七叔,老七叔!” 可是窑洞里静悄悄的,没有回音。 “老七叔!老七叔!” 他把声音放大了一些,还是没人应声。 “老—七—叔!”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怆和失望。 传到他耳边的,依旧是他自己的喊声。 他伸手摸摸炕上,炕上还是那领又凉又破的芦苇席子,还是那床棉花都卷成一 球一球的破棉絮。他摸摸门边,门边还是那只三块石头支着的破铁桶。 想不到上午还挤得满满的小窑洞,现在已经变得这么冷清,这么可怕! 面对着这个空空的窑洞,小司马难过极了。 老七叔也不见了,为什么连老七叔也不见了呢? 面前这么大的沙漠,往哪里走才对呢?…… 小司马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那半弯月儿的寒光,便透过飞扬的沙尘,照进 了窑洞的门口,照上了四只空空的红色泥碗,照亮了那个上着一层黄釉子的陶钵。 那个陶钵子已经被踢翻了,钵子的旁边乱糟糟地撒着一滩沙蒿和苦豆子! 那个对人一直粗声粗气的老七叔,原来自己吃的是这些东西啊!小司马尝了尝 又苦又涩的苦豆子,眼泪不由地滚落下来。 于是他耳边又响起了老七头的声音: “赵老大,赵老二,这糜子粥里有毒吗?” “我去看看骆驼,……” 啊,到现在他才明白,老七叔并不是出去看骆驼,而是到窑洞外面通朱王堡的 那条路上,为他们四个人去望风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定要把密码情报送到高台的愿望,象一股不可阻挡的热流涌 到心上!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猛地想起赵二哥无意中说的几句安慰他的话:“…… 说远也不远。你不是见到前边那座大沙山吗?沿着山脊下去,就能见到一蓬马莲草, 那里有个滴滴泉,再沿沙山对直地住西走三天,就离高台不远啦!” 他心里的那盏灯更明亮了! 他从土炕沿上站起来,毅然地走出窑门,向灰朦朦的远方望去。又一步一步向 大沙山走去,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前面迎接他的将是什么?他一点也没去想…… -------- 泉石书库